19、第19章

    车载香氛的橙花尾调里,悄然混入一缕极淡的碘伏气息。


    陆言卿扶着皮质座椅的手指,微微一顿。


    顶灯暖黄的光晕下,谢思虞右手虎口处那片创可贴的边缘微微翘起,露出底下半道暗红的血痕。


    陆言卿不由得蹙眉追问:“你下午到底去哪了?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谢思虞低垂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递过去一块精巧的点心:“直接从公司过来的?”


    陆言卿坐着没动,目光紧紧锁在谢思虞脸上那抹习惯性的温和笑意里:“谢总,别转移话题。”


    谢思虞拆点心盒子的动作在空中僵了半秒,只好无奈地解释:“不是想瞒你。下午去了华康医院,在门诊二楼走廊,碰上个撒泼不肯打针的孩子,他摔碎的玻璃杯……碎片不小心划到了手指。”


    她娴熟地将谎言裹上糖衣,如同过去三年在父亲谢明远面前承诺会助谢氏上市时一样流畅。


    真相却是冰冷的。


    傍晚她独自回到谢家老宅,谢明远没见到陆言卿同行,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她勉强找了借口搪塞过去,没想到谢知瑶当场亮出手机里的照片——正是陆言卿和钟晚意坐在清吧卡座,低头交谈的画面。她阳奉阴违的行为彻底点燃了谢明远的怒火。


    那只陶瓷茶杯砸落在她脚边,激飞的碎片划破了手指。


    陆言卿眸光深邃,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谢思虞的说辞,终究还是接过她递过来的点心,问:“去医院是胃又不舒服了?”


    “不是。”


    谢思虞沉默了片刻,才坦白道,“有些失眠,需要每周针灸一次。”


    她选择说出来,因为知道每周一次的频率,时间长了终究瞒不住。


    果然如此。


    她猜的一点没错。


    难怪昨晚谢思虞能在车里睡着,原来是失眠已久,身体和精神都已疲惫不堪。


    陆言卿的呼吸沉了沉,舌尖化开的奶油,此刻竟尝出几分苦涩。


    她忽然想起回国第一天见到谢思虞时,对方眼下那抹淡淡的青影。


    “下次我陪你去。”


    陆言卿忽然开口。


    谢思虞一时没反应过来,眸子掠过一丝茫然:“……去哪?”


    陆言卿转过头,目光直直看进谢思虞眼底,一字一句道:“下次针灸,我陪你去医院。”


    谢思虞愕然,随即心头涌上一阵慌乱。她匆忙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直白的目光,握着方向盘的手倏地收紧,呼吸也跟着乱了节奏。


    后视镜里那个晃动的平安符,是去年她陪着陆奶奶去寺庙求来的,金线绣的“安”字,在夜色里幽幽闪着微光。


    “怎么,陆总怕我针灸的时候半路逃跑?”


    她试图用玩笑掩饰心口的悸动。


    陆言卿抽出湿巾,仔细擦拭嘴角。薰衣草的淡香,和她曾在谢思虞梳妆台上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当然听出那是玩笑,但她的回答却无比认真:“关于你失眠这事,我得亲自问问那位余医生。”


    “因为我发现,但凡跟你身体有关的事,你总是不太放在心上,还总是避重就轻地糊弄我。”


    谢思虞心口猛地一窒,呼吸短促地停顿了两拍。


    清吧招牌上的霓虹灯光流淌进车窗,仪表盘上跳动的数字,还有陆言卿身上那若有似无的山茶花香……这些细微而具体的感官证据,此刻都在无声地宣告同一个事实。


    她正在被某人小心翼翼地、温柔地珍视着。


    一股强烈的酸涩瞬间冲上眼眶。


    在眼泪即将失控溢出的前一秒,谢思虞降下车窗,同时启动引擎,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正好今晚有空,西郊店离这里也近,带你去看看。”


    榕城,双栖云境西郊店。


    高耸的双子塔楼顶部,由一道长廊相连,长廊中精心布置了三十余种绿植。


    这座空中“森林”能成为榕城的网红打卡地,吸引无数人流,确实名不虚传。


    “谢总,陆总。”


    负责商场夜间巡逻的安保组长快步上前,将整栋楼的门禁卡递给谢思虞,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陆言卿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是商场开业时才入职的,平日难得见到集团总裁,更别说这位已出国三年的陆言卿了。


    能有谢思虞的私人联系方式,也是因为这两年她深夜造访西郊店的次数实在不少。


    “辛苦了,我们大概待半小时。”谢思虞接过门禁卡,示意陆言卿跟上。


    安保组长目送两人走进商场大门,下意识抬头望向双子塔顶楼的方向,自言自语地嘀咕:“这顶楼……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值得谢思虞一次又一次地深夜来访?


    他当然不会知道,空中“森林”那份最终定稿的设计图纸,正是三年前陆言卿带领设计小组呕心沥血半个月的成果。


    这里,成了谢思虞三年里,为数不多能寄托深切牵挂的地方。


    双子塔的顶层在十二楼。


    深夜十点后,商场部分区域的中央空调会自动关闭。


    电梯运行中,凉风悄然钻入。


    陆言卿注意到谢思虞只穿着单薄的短款西装,立刻脱下自己的羊绒大衣披在她肩上:“针灸后不能受凉。”


    大衣带着她的体温,沉沉地裹住了谢思虞。


    感受到那暖意,谢思虞心头一紧,侧头见陆言卿只剩一件羊绒毛衣,立刻就要脱下大衣:“不行,你这样会着凉……”


    “听话。”


    陆言卿的手稳稳按住谢思虞要脱衣服的动作,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认真,“我可不想大半夜再送你去医院。”


    掌心下谢思虞的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她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又补了一句,“而且,我今晚喝了酒,开不了车。”


    叮——


    电梯停在十二楼。


    陆言卿率先走了出去。


    谢思虞抿了抿唇,紧跟其后,默默攥紧了肩上大衣的领口。


    见陆言卿态度坚决,她只好低下头,飞快地给安保组长发了条信息:请打开顶楼的中央空调。


    通风口的铝合金百叶窗发出轻微的震颤。


    陆言卿的指尖抚过那螺旋状的导流板——这是她和设计部总监连续熬了三个通宵才最终敲定的模型。


    谢思虞的脚步声在水磨石台阶上响起,轻微的声响如同开关,激活了长廊两侧的智能感应灯。


    暖黄的光束次第亮起,将当年陆言卿亲手设计的装饰图案,清晰地投射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


    陆言卿停下脚步,凝望着眼前这座由自己心血凝结而成的空中长廊,心中感慨万千。


    “小心水渍。”


    提醒终究慢了一步。


    谢思虞的鞋底踩到了台面上一小滩不易察觉的水渍,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后倒去。


    就在电光火石间,陆言卿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稳稳地环住了那片柔软的温热。


    隔着羊绒大衣,也能感受到谢思虞腰肢的纤细。


    就在这时,中控系统发出嗡鸣,空调出风口涌出温暖的气流。


    谢思虞握着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安保组长回复的信息。


    两人身影交叠着映在落地玻璃窗上,轮廓清晰。


    陆言卿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民政局领证时,工作人员笑着起哄,谢思虞红着耳朵,轻轻抱上她腰际的那一幕。


    “这里……跟我想象中一样美。”


    陆言卿回过神,率先松开手,后退了一步,指腹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手腕肌肤那细腻的触感。


    “谢思虞,谢谢你。”


    要把一份图纸上的设计,如此完美地呈现在现实中,她深知其中的艰难。


    谢思虞退出陆言卿的怀抱,胸口的心跳仍未平息。


    她望向落地窗外,半个榕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将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了些,她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只是……不想让你回来后失望。”


    是啊,即便陆言卿杳无音信的那些日子,她心底也固执地相信着对方一定会回来。


    所以,只要是和陆言卿有关的一切,她都倾尽全力做到最好。


    只为,不让她归来时,面对失望。


    两人回到江海澜苑。


    已是深夜十一点。


    走出电梯间,陆言卿包里的手机就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解锁一看,是钟晚意发来一连串五个表情包轰炸,夹杂着一丝有效信息。


    「你真把elis那五家店撤了?谢思虞没跟你闹翻天?还跑去bluenote接你回家?你俩到底唱的哪一出?」


    陆言卿的后背懒懒抵着冰凉的金属门框,低头打字:「好好说话。」


    那头钟晚意显然手机不离手,回复得飞快。


    「好吧,说正事。你走之后大概十分钟,谢知瑶就杀到bluenote了。她跟她那群朋友喝了一堆,然后就开始一个劲儿倒苦水。」


    「好像是谢思虞没带你回谢家吃晚饭,把她爸气得够呛,据说当场摔了东西,晚饭也不欢而散。最后连累谢知瑶也被臭骂一顿,现在还在吧台那儿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得不行。」


    「话说,谢思虞今晚没通知你要回谢家吃饭?」


    「肯定没有~不然你怎么会跑清吧来跟我喝酒,哈哈哈哈哈……」


    看着钟晚意在那头自问自答,陆言卿直接锁了屏幕,懒得再回。


    感应灯的光线骤然暗下。


    玄关处传来拖鞋轻叩地砖的声响。


    “先进屋吧,外面冷。”


    谢思虞扶着门框探出身来。


    陆言卿依言进屋,顺手带上了门。忽然,她伸出手,轻轻扣住了谢思虞的手腕。


    她没有生气,只有深深的无奈,声音低了下来:“下午离开医院后,你到底去了哪里?手上的伤……真的是小朋友打碎玻璃弄的?”


    她甚至屈起手指,用轻得像拂去蒲公英绒毛般的力道,在谢思虞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那双眼睛里,是洞悉一切后的心疼和包容:“谢总,说谎的人,鼻子可是会变长的哦。”


    谢思虞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你都知道了?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去……”


    “不想让我去应付他们那些无理的要求?”


    陆言卿打断她,眼神温柔,“谢思虞,既然你不想离婚,那么在协约期内,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替你挡住麻烦,解决难题,这本就是我的责任,明白吗?”


    “嗯。”


    谢思虞抬眼望向她,眼中漾着温柔明媚的笑意,那笑意深处又仿佛蒙着一层朦胧的薄雾,让人看不清底下翻涌的情绪。


    这一刻,她很庆幸是她的妻子。


    也格外无助,因为她只是她商业联姻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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