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中午下楼吃饭时,闻慈见到了陈小满。
她上周末就说要来看新电影,周六下午放假,陈小满坐公交就来了,远远地就看到电影院外墙上的海报,那么大,哪怕前面围满了人,她也能把上半部分看得清清楚楚。
陈小满走进电影院,恰好看到靠在楼梯边上,笑眯眯看人排队买票的闻慈。
“小慈!”
闻慈一抬头,就看到陈小满,她惊喜叫道:“小满!你怎么来啦?”
“说好了我要来看新电影的,”陈小满快步走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抿嘴一笑,“是工作好还是上学好?我看你脸色这么好,一看就过得很不错。”
闻慈摸了摸自己白嫩的脸蛋,笑道:“都不错!”
两人寒暄几句,陈小满便道:“外面那个海报是你画的吗?好大一幅!我看见的时候吓了一跳,不过真漂亮,外面都围满人了,等会儿我要凑过去仔细看看。”
闻慈笑道:“那幅是我和另一个美工画的,那个,才是我独立完成的。”
说着,她指了指售票员身后的竖海报。
陈小满没想到闻慈还有美工同事,但她看看那幅竖海报,眼睛都放光了,坚定地夸奖道:“真好看!比你之前在咱们学校门口画的板报还好看!”
闻慈笑得露出俩甜梨涡,“你要看什么时候的电影?走,我陪你排队去。”
陈小满站在队伍后头,望着前面十几号人,忍不住道:“以前上新电影买票的人就够多了,今天更多!这才第一天呢,难道是因为这回的片子特别好看?”
“因为以前都是电影上了大家才知道啊,”闻慈笑着为她解惑,“等大家陆陆续续知道消息,陆陆续续地来,哪像这回?电影海报贴上去好几天,大家都知道要上新电影!”
今天上午这半天,她又赚了好几十个娃娃点呢!
眼见着离天赋值6越来越近,哪怕出版社还没有影子,闻慈的心情也很好。
等排到陈小满,售票员一抬头,顿时乐了,“哎呦,小闻美工你排个啥队?这是你朋友?也是市七中的学生吧,看着还是学生样儿呢。”
陈小满脸蛋红扑扑地笑,等买票的时候,却一问一个没有。
“这周六和周日的票都卖光了,周一的也快卖没了,哎呦,这几天老多人都要看《基督山恩仇记》呢!”听售票员这么说,陈小满傻了眼。
“我平常还得上课呢,晚上天黑了来不了电影院。“
售票员热情道:“没事儿,那你就买下周末的票,你看看要哪天哪场的?”
陈小满最后要了张周六下午的,她拿到票揣进兜里,这才跟着闻慈走到一边,又说起这周学校的事,“大家知道你不来了,都可想你了呢,他们说有空来一影院看电影!”
闻慈笑眯眯的,“成成成,正好我也跟大家唠唠嗑。”
下午和陈小满唠唠嗑,晚上回家,闻慈对着空白的笔记本抓耳挠腮。
她还在想小人书的事,这和独立的插图不一样,得是有故事有情节的,她以前也画过类似的绘本,但不论故事内容,还是画风主题,都和七十年代的小人书大相径庭。
她乱七八糟的大纲都废了十几页纸,还觉得差点意思。
等到九点多钟,闻慈叹口气,合上笔记本拉灯睡觉。
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广播的声音,她翻了个身,脑子乱糟糟地想着是怎么回事,等一个个庄严的字音传入耳朵,她忽地反应过来,惊恐地睁开了眼。
“……于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在首都逝世,终年七十八岁……总理同志永垂不朽——”
闻慈猛地翻身坐起,曾经在历史书上学到的事件忽然想了起来。
她神情怔忪,半晌没动,外面也起了明显的喧哗,不知道哪家老人跑了出来,大叫着不敢相信,撕心裂肺的吼声含着哭腔,像一道火焰,猛然点燃了凌晨的街道。
闻慈披着棉袄出来,没了房子阻隔,市广播的声音愈发清晰了。
讣告播了三遍,周围吵闹得好像不是黑夜,而是什么白天。
城市里无数人苏醒过来,为了这道突然的讣告哭泣、嘶喊,尤其是亲身经历了过去那个年代的老人,闻慈没经历过,她的历史甚至也没学得多好,但她了解现代史。
眼泪不受控制的掉下来,闻慈在院子里蹲了会儿,才回到屋里。
睡是睡不着了,估计没人听到这个消息还能睡着,闻慈第二天带着浮肿的黑眼圈走到街上,路上几乎每个人都和她一个样子,不,远比她还要悲怆狼狈。
公交车司机瓮声瓮气地提醒人交车费,闻慈给了钱,坐到靠窗位置,看着外头的景象。
报亭外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甩到街的那一头,一个老人拿到报纸,眯缝着老花的眼去瞧,老树根般黝黑粗糙的手抖了又抖,最后身躯一晃,直接倒了下去,惊起一片尖叫。
这景象在今天比比皆是。
报亭外的人等的都是同一个消息——哪怕昨晚听到广播,他们也不愿相信。
公交车缓缓驶过,闻慈看到无数个哭天抢地的人,她觉得自己也很不好受,等进了电影院,售票员坐在柜台里面,听到声音抬起头,眼睛和鼻子都红通通的。
这场让全国上下为之悲痛的哀悼一直延续。
市里原定的春节晚会没了,大家没有心思欢庆,都在忙着悲恸的悼念,很多报纸上都传颂着哀悼的文章,城市有点乱,但很快又被首都传来的消息抑制下去。
这就是一九七六年的一月。
……
不论多少老人恨不得亡人是自己,但生活总得过下去。
闻慈照旧在电影院上班,没有新片子,但也不是无事可做,就《基督山恩仇记》这部电影,他们得挨个去其他电影院探讨彼此的海报作品,也可以称作互相学习。
闻慈跟苏林跑了好几天,刚闲下来一点,就到了一月十六日。
她提前一天跟魏经理请了假,回到市七中期末考试。
考试卷子不难,闻慈一天考完全部科目,第二天就回到电影院上班,她把给陈小满的红毛衣捎了过去,红得像一把烈火,极其漂亮,但陈小满这时没什么心思穿。
大街上还有在手臂上缠黑布的,哪怕革委会不让这么干,也屡禁不止。
闻慈知道,这个时期的幕布已经在缓缓下落了。
电影院的票还是正常卖,甚至每天都能卖出好几场,有人甚至看了不止一遍,可惜小孩子到底没那么多,闻慈如今天赋值是5.9,但娃娃点只有3个。
还差27个娃娃点,闻慈就能把天赋值升到6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闻慈还是没有小人书的灵感。
她试着给白岭市工业出版社毛遂自荐,投了封信件过去,上面不仅有自己的信息还有几幅画,但也不知道是出版社最近忙没看到,还是不接受这种形式,总之没有回复。
闻慈有点头痛,但这件事还没解决,电影院就来了新的工作。
“市里有一场画师培训活动,所有电影院的美工都要参加,”魏经理开门见山。
画师培训?闻慈心思一动,立即问道:“那工业出版社参加吗?”
苏林下意识看了眼闻慈,魏经理不知道她问这个是为什么,但还是低头扫了眼活动名单,摇了摇头,“没有。”
闻慈顿时就没什么兴致了,乖乖听着魏经理介绍。
“咱们市里正抓文化,对于画师这一块,也要尽快提高质量、跟上大城市的水平,这场培训活动由文教局举办,这回第一次,是工农兵报单位来负责,去的都是全市和下辖县里的佼佼者——你们两个不要因为年轻就妄自菲薄,能考上美工,就足以体现你们的水平。”
说这话时,魏经理着重看了看苏林,闻慈不用强调,她本来就外向又自信的。
苏林知道这是在提点自己,默默点头。
魏经理便继续道:“总之这是个好机会,指导你们的是报社里几十年的老画师,经验丰富,到时候还有写生、采风、甚至摄影师记录,你们要好好学习。”
闻慈听着这几个词,有点咂舌,这么正规吗?
魏经理扫了两眼一眼,一个惊讶加跃跃欲试,一个不太自信但也很渴望,她满意地点点头,“培训因为有一些非市区户口的同志,为了方便管理,你们到时候都要统一住宿——这是一周以后,你们俩这几天可以准备准备。好,还有什么问题吗?”
闻慈第一个问:“那培训期间有工作怎么办?”
“最近应该没有排片,要是有的话,你们俩得请假回来弄。”
闻慈再问:“那经理,这次培训要持续多久啊?”
魏经理道:“从一月二十四号开始,为期半个月。”
闻慈没有问题了,魏经理看向苏林,“你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苏林摇头,又认真道:“我会努力学习的!”
1月26日开始培训,1月24日闻慈就拿到了许可证。
四四方方一张白色硬纸卡片,上书“白岭市画师培训”,底下是起止时间和主办单位,翻过一面,还能看到闻慈的姓名性别和单位,边角还卡上了文教局的红章子。
和美工们的试片证差不多。
魏经理把两张许可证交给两人,严肃道:“明天就要集合,下午五点前到,你们所有人都住在工农兵报附近的建设招待所,他们有人在那里负责接待,明白了吗?”
闻慈把小卡片揣进口袋,“那经理,我们需要带什么东西吗?”
“上头的通知就是行李,本子和笔,没说其他的——你们就照着正常出差准备吧,”魏经理见过培训会,但是,还是第一次见画师的培训会呢,哪里知道该干什么。
闻慈和苏林出了办公室,都有点兴奋。
“不知道会培训什么,”苏林难掩激动地说着,把许可证小心地放进包里,想了想,不放心,又拿出包里一本旧书,把许可证夹在了中间。
闻慈觉着,这培训活动应该跟后世祖国美术生的考前集训差不多?
她看眼手表,美滋滋道:“我们可以下班了!”
苏林听到她跳跃的语调,真的搞不清闻慈这个人——说她爱上班吧,每天下班前三分钟就开始收拾东西,一到点儿就拎包走人,说她不爱上班吧,画海报的时候专注得要命,外面发出什么动静都注意不到。
他笑笑,主动道:“那明天见。”
第62章 百货大楼讨厌的男人总是阴魂不散的……
闻慈“嗯”了一声,背着白挎包哼着歌走了。
辛苦好一阵子,她决定犒劳一下自己,花娃娃点是不行的——她还得攒着把娃娃点升级到6呢,她就翻出来这个月的肉票,去红旗饭店吃了顿香喷喷的土豆烧鹅。
第二天下午,闻慈就坐着公交车去了工农兵报报社。
下公交车还得走十几分钟,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她在没过脚踝的雪里走动,觉得有种在逃难的感觉——她手里拎着大行李包,肩上背着挎包,都沉甸甸鼓囊囊的。
得住半个月呢,她当然得准备的全面一点。
好不容易见到了建设招待所的门脸,闻慈赶紧加快了脚步。
一进招待所,暖气的热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股不太通风的闷气,闻慈不适应地皱了皱鼻子,扫了一圈,就见到个正坐在大堂一旁的年轻同志,手里还拎着个文件夹。
两人对视上,彼此眼里都有点试探。
“画师?”这小姑娘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
“对对对!”闻慈立即点头,看来这就是接待的人了。
她把行李包放在地上,甩了甩被勒得红痛的手心,才从棉袄胸前的口袋里摸出那张许可证,还有自己的户口介绍信递给对方,对方接过几样东西,细细查看起来。
验明身份,对方点点头,还帮她拎起了行李包,“我带你去宿舍。”
对方把闻慈带上了招待所二楼,一边走一边道:“这回参加培训统共六个女同志,正好三人一间,你们这间,唔,我记得其他两个女同志已经到了。”
但等闻慈敲了门,却发现里面只有一个人在。
扎着两个粗麻花辫的姑娘,看着二十来岁,皮肤微黑,脸颊红润,身板又高又健壮。
她见到闻慈,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你也是画师吗?”
闻慈笑道:“我是第一电影院的美工,你是哪个单位的?”她打着招呼,和带她过来的同志道了谢,自己把行李包提了进去,随便放到了房间角落里撂下。
高个子带上门,语气还是很讶异,“我是平山公社宣传科的干事,你多大了?”
“我马上17岁,”闻慈严谨道,她习惯说周岁。
两人说了几句,就明白彼此的身份了。
高个子叫成爱红,今年23岁,是底下平山公社的干事,搞宣传的,时不时就得下乡画宣传画、写标语,这次培训来了两个公社级别的画师,其中一个就是她。
闻慈看看屋子,心里“嘶”了一声,房间小就不说了,本来也是普通招待所,没什么好条件也是应该的,但这张一米五的床,怎么睡得开三个人?
为自己的睡眠默哀三秒,闻慈想起另一位据说已经到了的临时室友。
“不是说还到了一位同志吗?”
“你说白华章?”成爱红道:“她放下东西就出去了,刚走半小时,你没碰见。”
闻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和她聊天,成爱红性格干脆直爽,还挺聊得来,不过她家里条件似乎不是很好,包袱里的衣服旧得不行,白色的套袖上甚至都打了好几个补丁。
房间小小一个,闻慈只把搪瓷缸饭盒之类的拿了出来,剩下东西还是扔在行李包里。
她的行李包是百货大楼新买的,耐脏的深棕色,结实,又大,头一回用看着也干干净净的,和成爱红的包袱放在一起,新得有点突兀,好在成爱红没在意这个。
成爱红见她收拾好东西,爽朗笑道:“我们也出去转转吧。”
闻慈重新穿上棉袄,把毛线帽和围巾又戴回了头上。
成爱红拿了钥匙,她一边走一边问:“听说就咱们六个女同志,好像是随机分的宿舍——不然我怎么和你们俩市里的在一块儿。你知道其他人是谁不?”
“我就知道有个市第二电影院的女同志,”闻慈说。
她庆幸,还好自己没跟于素红分到一起,不然这么小的房间里,得摩擦出多少矛盾啊?
“说起来美工是干啥的?我还没听过呢,”成爱红很好奇。
“就是给电影画海报的,和你们画的宣传画差不多,”闻慈如此道,她倒不意外成爱红不知道,“市里的美工也是这个月才招的呢,估计再推进推进,你们那儿也能有了。”
“这敢情好!”成爱红兴高采烈的,“真稀奇!我还没见过呢!”
两人说着下楼,刚下到一楼,迎面又走过来那个引领他们的同志,身边跟了位女同志,比起闻慈活泼跳脱的样子,她看着是个大姑娘了,清丽标致,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
这气质是什么,成爱红说不清楚,但总觉得和她们不太一样。
成爱红看了好几眼,等人走远了才笑道:“这女同志长得可真俊!”
闻慈笑笑:“这就是第二电影院的美工,”于素红刚才倒是瞥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闻慈也乐得装两人不熟——但其实两人本来也不熟。
除去有关白钰的那部分年代文记忆,她根本没见过于素红几回呢。
果然还是白钰最讨厌,闻慈心里嘀咕,都是他的问题!
和成爱红出了招待所,外头被昨晚的雪遮得白茫茫一片,附近几个单位门口还有人在清雪,其实下雪没什么事,就怕雪底下有冰,人要是一踩上去,那一出溜就是几米。
怪不得说东北的骨科好呢?连闻慈出门,都得战战兢兢收紧核心。
成爱红吸了口冷空气,高兴道:“我还是头回来市里呢,以前去过最大的,那就是我们县城——闻慈,你知道附近有什么供销社啥的不?我想去逛逛!”
闻慈思来想去,“我以前还真没怎么来过这一片,你等等哈,我去问问。”
说罢,闻慈随机挑选了一位扫雪的同志,出声询问。
“供销社?有啊,你们往那儿走几分钟就能看见一家,”扫雪人杵着铁锹把儿,指着西边的街道,看成爱红的装束不像是市里的,又指了指东边,“市里的第二百货就在那头儿!三层楼呢,你们要是买东西,还是那块儿东西最全!”
成爱红果然意动,“百货大楼?哎呦,我还真没逛过呢。”
县里那家只能算得上百货小楼,统共只有小两层,面积也小,她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市里,还是体体面面被派来培训的,自然想顺便买点东西捎给家里人。
而且不止家里,光他们大队和公社,就要好些人托她带东西呢!
两人又踩着雪“嘎吱嘎吱”往第二百货去。
路上,成爱红好奇地问:“你们住市里的,是不是逛百货特别方便啊?”
“也没有吧,”闻慈老实道:“工作日大家都要上班,从早上到晚,等周末不用上班能去百货了,那谁都放假了,里面挤得要命,买点东西全靠抢的。”
成爱红惊讶,“这样吗?那这和我们县里的情况也差不多嘛,都是挤得要命。”
“是啊,尤其是那些热销的商品,什么羊毛线啊、的确良啊,我的天,那买东西简直跟打仗似的,”闻慈想起当初抢的确良布拉吉的样子,忍不住咂舌,“我还以为大家都没钱呢,结果去了一发现,嘿,大家花钱一个比一个大方!”
成爱红被逗得“咯咯”直笑,“你说话真有意思。”
短短一路,两人的关系迅速贴近起来。
等远远见到了三层的百货大楼,成爱红仰着头,感叹道:“真好啊,怪不得大家都上赶着往城里奔呢,看这路上的房子,这大楼,唉,就是和我们山沟沟里不一样。”
闻慈看看那栋灰白色的楼,说实话,很旧了,只有尖顶还能窥见一点几十年前的风情。
不管哪个年代,贫富差距总是巨大的。
成爱红只感慨了一句,就振作起来,握拳道:“等以后,我们大队一定会发展起来的!”
闻慈好奇,“你不是平山公社的吗?怎么又是大队了?”
“我在公社上班,但是我家在底下的大队啊,”成爱红解释了一句,兴冲冲拉着闻慈往里走,“快快,让我也见识一下这市里的百货大楼,欧呦,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呢!”
果然,成爱红一进来,立刻就走不动道了。
就近是卖杂货的,什么灯泡、暖水瓶、锁头……琳琅满目摆在柜台上,一层又一层,不像是他们公社的供销社,里面不是这个断货就是断那个货,少有全乎的时候。
她闻到远处的糕点香气,鼻子狠狠吸了吸,咽口水道:“好香!这啥味儿啊?”
闻慈嗅了嗅,指向前面,“那里!”
鸡蛋糕、江米条、桃酥、芸豆糕……一样样糕点堆成小山,散发出细粮和糖的香味。
成爱红眼睛都看直了,“这得有二十多种了吧。”
闻慈倒是不饿,但她也不知道来培训的时候吃什么,要是太差的话,最好弄点能垫肚子的小零食,于是指着那鸡蛋糕问:“这个多少钱一斤?”
售货员看着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眉毛正中生了一颗小黑痣,看着很有辨识度。
她觑了闻慈一眼,继续打着手里的毛线,语气爱答不理,“一块一斤,搭一斤粮票。”
成爱红“嘶”了一声,小声道:“比我们那儿贵一毛钱呢。”
闻慈问:“那你要买不?”
成爱红摇头,倒没有不好意思,“我今天就是来逛逛,要是买东西的话,也是临走前再买点能捎回家里的,这鸡蛋糕我们那儿也有,想吃的话回家再买就是了。”
那售货员头也没抬,只当俩人不存在。
第63章 省培训名额小闻:哧溜,好香的大饼!
闻慈也习惯了这年头的服务态度,拉走成爱红,“走走,我们逛别的去。”
二楼有好些布料、成衣,成爱红看上了一块浅紫色的布料,“这要是我奶看了,肯定喜欢得要命,”但等闻慈问她要不要买,她又摇摇头,“太贵了。”
两人单纯一路观赏,什么也没买,一直上了三楼。
这层楼里有好些大件儿,什么自行车、手表、收音机,还有一些稀罕少见的东西也在这儿,成爱红围到一架飞鸽牌自行车边看得移不开眼,闻慈却被货架上的东西吸引住了。
她小跑过来,“同志,那个盒子里是什么!”
这个售货员比糕点档口的态度好点,回头看了眼,告诉她,“画画的颜料。”
闻慈眼睛发亮,“是不是油画颜料?”
售货员索性直接把盒子拿了下来,放到柜台上让她看,说道:“这玩意儿进货都好几个月了,也没卖出去几盒,你自己瞅吧。”
闻慈看着盒子上清晰的“油画颜料”四个大字,喜不自胜。
这不就是她想要了很久的东西吗!
上回给宋不骄画画,她想用油画,偏偏不知道去哪儿买颜料,懊恼的不得了。
今天终于让她碰上了!
闻慈看了看盒子上的标识,里面应该是五色的颜料,不多,但总比没有好,她立即问道:“这个颜料还有多少盒啊?我全都要了!”
售货员吃了一惊,“你都要了?这还有七八盒呢!”
闻慈毫不犹豫,说实话,这种颜料一管管的没多少,画幅大点的画就能用没了。
“这个一盒多少钱?”说着,她开始掏钱。
售货员看她是真想买,这才道:“一盒八毛六,你要是全要的话,我数数哈——一共八盒,加起来是六块八毛八。”
成爱红被吸引过来,恰好听到售货员的话,吃了一大惊,“这是什么?这么贵!”
六块八毛八,这都能买将近七斤鸡蛋糕了!
闻慈毫不迟疑,“行,”但对方掏钱的动作,被售货员接下来的话中止了。
“还要四张工业券。”
闻慈:“……”
她可怜巴巴抬头,“非得要工业券不行吗?”
售货员也没办法,两手一摊,“这工业品咋能不要工业券?这个都不错了,两盒才要你一张工业券,哎,那你还要不?”现在啊,票这东西比钱还金贵呢。
闻慈欲哭无泪,“我想要,但没工业券。”
她一月份上班的工资还没发呢,哪怕发了,那也只有一张工业券,只够买两盒的!
闻慈蔫巴巴地把钱塞回兜里,对成爱红解释:“这是油画颜料。”
“油画?”成爱红觉得这词儿很陌生,她就听过国画版画啥的,不过看那一小盒颜料的眼神还是很匪夷所思,“这么一点儿就卖八毛六?都赶上两块肥皂了!”
一块扇牌肥皂才三毛六呢,虽然也要工业券,但能用很久,这颜料凭啥这么贵?
“可不是嘛,”闻慈丧气,她都要买了,居然败给了没有票。
售货员想了想,安慰道:“反正这玩意儿也没人买,你下回来的时候说不准还剩下呢。”
闻慈唉声叹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是她在七十年代离油画最近的一次,可惜,失之交臂了啊!
闻慈和成爱红在百货大楼逛了半下午,溜溜达达往回走。
成爱红心满意足道:“百货大楼真有意思,等培训结束,我要走的时候再来一趟,给大家伙儿捎东西,哎呀,我们大队有个姑娘快结婚了,托我买红布,希望能买到!”
聊着天回到招待所,开了房间门,里面多出来一个人。
白净瘦削的年轻姑娘,看着二十出头,穿着蓝白格子毛衣,有股难得的书卷气。
见到两人,她微微一笑,讲话慢声细语的,“你们好。”
成爱红“呀”了一声,给闻慈介绍,“这就是白华章白同志,也是你们市里单位的!”
闻慈好奇地看白华章一眼,笑眯眯道:“你好,我是闻慈,一影院的美工。”
白华章正在整理行李,她刚才出去得匆忙,还没收拾,此时一边叠着衣裳一边道:“刚才来人通知我们,说今天下午四点钟要集合,交代一下明天的事情。”
成爱红一惊,“哎呦,还好我们回来了,不然岂不是耽误事儿了,”
“没关系,现在才三点呢,”闻慈看了眼手表。
人的磁场初见面就能看出能不能合得来,闻慈就觉得成爱红和白华章都不错。
白华章话不多,从穿着打扮上看得出来家境不错,但不是傲慢的性子,而成爱红也不因自己的条件不好而自卑,大方爽朗,整个207房的气氛十分愉快。
闻慈坐在椅子上,心情很好地晃悠着小腿。
等到四点钟集合,闻慈才见到其他参加培训的人。
一共是四十多人,穿着打扮各有不同,有她和白华章这样明显是市里的,也有稍差一点,像是下面单位来的,大家年龄有些悬殊,但年纪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三十来岁。
而最小的,大概就是她和苏林,尤其是苏林——因为内向社恐,一看就涉世未深。
苏林见到闻慈十分高兴,“我两点多来的,没有见到你。”
“我来得比你早,出门溜达去了,”闻慈说着,又把身边的成爱红和白华章介绍给他,苏林腼腆地打了招呼,看得成爱红又一阵惊呼。
“哎呦,苏同志看着也挺小的,你们美工都这么年轻?”
在楼梯上碰见的那个市里二影院的女同志,很俊的那个,看起来也才二十出头呢。
附近的其他美工:“……”倒也不是。
统共四十八个人,来自各个单位,这么一看,电影系统里的人反倒最多,将近十个,而且大家还都相互认识,互相打了招呼,默默凑在一处,有种抱了团的温暖感。
他们被带到工农兵报的院子里,好奇地四下打量。
闻慈和工农兵报接触过一回,但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声讨闻家,给工农兵报投了稿子,后来还收到了他们的信件说可以帮忙,故而她对这个报纸很有好感,滤镜一加,感觉面前的建筑都没那么破了。
工农兵报是一栋二层小楼,院子蛮大,大家此时就聚集在院子里。
离四点还有几分钟,大家说着话,一直到报社的正门被推开,两个人走了出来。
一男一女。
男的看着四十来岁,身材微胖,不算高,一张脸却方得像被格尺比量过,女性年纪看着更大点,像有五十岁了,神态严肃,让闻慈联想起魏经理。
见到大家,男的先乐呵呵开了口,“这些就是咱们白岭市画师们的中流砥柱了啊。”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笑了起来。
闻慈也笑,心想要是自己都能成为中流砥柱了,那白岭界美术离*完蛋不远了。
两人走到大家面前做了自我介绍,闻慈才知道他们是谁。
方脸男的是市美术馆的馆长,姓马,而年纪更大的女性则是工农兵报的画师,姓火,兜兜转转干了几十年,是市里现在首屈一指的老画师,所以被派来指导这次培训活动。
火画师话不多,马馆长口若悬河,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的。
“咱们这次培训啊,是有重大意义的,是为了市里的文化美术事业,当然,也是为了北省、为了国家培养更多的绘画人才,我在美术馆当了这么多年馆长,说实话,在这方面是很有些经验的……”
他说得唾沫横飞,闻慈在人群里心如死灰。
她就知道。
给了她一个魏经理那么好又话少的领导,世界总会在其他方面给她会心一击。
现在好了,终于碰上一开会演讲两小时的领导了。
闻慈坚强微笑,只有时不时挪动一下的腿脚,彰显着她的悲伤——怎么还不结束。
他就不渴吗?
马馆长不渴。
他非但不渴,还越说越来劲,美术馆平时那几个人哪有他这么发挥的机会,他滔滔不绝,从这场培训的目的说到意义,恨不得当场说出一本书来,说得底下的人都开始悄悄跺脚了。
这大冷天的,又不是室内,他们脚都冻麻了。
闻慈早就开始走神,她仰头盯着浅蓝色的天,今天很晴,不像平时,看着总有点发灰。
她琢磨着这种蓝该怎么调出来,目光无意识下滑,落到了几米外的工农兵报小楼上,二楼有扇窗户前有个人影晃动,她没看清人,但看清了对方手里点着一根烟。
“那怎么有个人?”闻慈小声嘀咕着。
白华章站在她右手边,也正在两眼放空,听到声音,顺着闻慈的目光抬头望了一眼,压低声音,笃定道:“那是工农兵报的白主编。”
闻慈一愣,“诶,你认识?”
心里却想着,怎么又姓白?白难道是什么白岭市的大姓吗?
白华章一怔,“我没和你说过我的单位吗?”
她回忆了下下午的相遇,好像真忘说了,于是道:“我就是工农兵报新来的画师。”
闻慈恍然大悟,“那你认识火画师咯?”
白华章颔首,没有隐瞒,“她是我的师傅。”
两人窃窃私语了几句,马馆长冗长的讲话终于步到了尾声。
“不止我刚才说的那些,这次培训的结果,还决定了下次省里培训学习的名额,大家都要好好努力,不要浪费珍贵的资源,要好好为白岭市的美术事业做出贡献!”
话音一落,底下顿时一片鼓掌声,生怕鼓得迟了,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
第64章 新室友例假它是真放假啊!
马馆长矜持地笑笑,扭头道:“火画师,剩下的就由你来跟大家说吧。”
火画师够沉稳,听了半小时马馆长的讲话也是面不改色,只有这会儿快速的语调,暴露了一些隐晦的不耐烦,“明早上午八点,大家在这里集合,我们要统一去市美术馆参观学习,中午回来吃饭,下午要去纺织厂写生。所有同志不要迟到。”
一句话不到半分钟结束,马馆长露出些不满,“没了?”
火画师眉头微皱,道:“大家伙儿还没吃晚饭呢。”
马馆长想了想,也是,勉强点点头,“那你再把其他琐碎事情交代一下吧。”
火画师这回没拒绝,又花了两分钟,给大家交代了一下培训期间的事宜。
这次培训为期半个月,为了最大化利用时间,他们每周只放一天假,其余时间都有学习任务,具体情况都会在前一天通知,大家要做的就是跟随大部队,不要拖延迟到。
而马馆长说的省里培训,是三月份的北省工人文化宫学习班,但是具体情况未定。
闻慈心想,哪怕这是个大饼,也是个很诱人的大饼。
火画师一说完,底下画师们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闻慈也很感兴趣,倒不是为了别的,而是自从来了七十年代,她还没去过除白岭市以外的地方呢,要是能去看看这时候的省城,想想也觉得很有意思。
但火画师说,学习班名额有限,只会参考这次培训的成绩,还要考量其他方面。
除了大家的工作态度、工作情况、家庭成分等,当然,还有一点大家心知肚明但不可言说的人际关系——人情社会嘛,在哪里都会有这种情况产生。
闻慈决定好好对待这次培训,这么多人呢,肯定比上班坐办公室有意思。
等火画师说完,马馆长终于让解散了,闻慈顿时做了个肩周转放松,又踢了踢站得酸痛的腿,她看向成爱红,“你是不是冻到了?”
成爱红脸色有点白,她捂住肚子,摇摇头,“就是例假到了。”
例假不是一个不能说出口的词,而且这会儿男女同工,北省这种工业发达省份,到处都是铁娘子的存在,能大大方方说出“例假”,甚至是摒弃男女差别的象征。
重要的是,这会儿来月经叫例假,它是真能放假啊!
闻慈通常不痛经,但她知道痛经是种什么感觉。
她感觉自己肚子都开始酸痛,呲牙咧嘴一下,扶住成爱红的左手臂,“我带了红糖,等会儿回去给你冲一杯,”说着,朝苏林摆了摆手。
“我走了啊,拜拜。”
苏林默默点头,很不舍地看着闻慈和两个新室友结伴离开了。
成爱红自己带了水壶,还是能保温的,闻慈去找前台的服务员要热水。
服务员弯腰拎起一个暖水瓶,给她倒了一满杯,闻慈小心翼翼端着回到房间,又拿出自己的红糖往里加了一块,回头看向坐在床边的成爱红,她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了。
“你痛经这么严重吗?”她有点咂舌。
成爱红点头,捂着肚子苦笑道:“以前还好,就是前年冬天,我参加了山上的伐木队,那会儿山上雪能埋到人肚子,我在雪里趟了一个半月,然后就严重了。”
白华章皱眉,“这种重苦力活儿,怪不得。”
哪个姑娘来例假的时候冻成这样,估计都得留下点后遗症。
成爱红痛得要命,但还是笑道:“我是那一回的劳动标兵呢!这个水壶就是奖励。”
闻慈瞬间就觉得手里的水壶更加沉甸甸了。
白华章也一愣,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捻了一片黄白色的东西给成爱红,“这是姜片,应该可以驱寒,你吃。”
成爱红有点惊讶,白华章人看着性子淡,但倒是很好的,她道完谢接过姜片,咬了一口,顿时睁大了眼,“甜的!”
白华章微微一笑,“是糖姜片,有姜,应该能暖胃吧?”说着,又给她好几片。
成爱红看着自己手里的姜片,又看看闻慈手里的红糖水,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你们俩真是好同志,我真幸运,能碰到你们俩这样的室友。”
闻慈美滋滋接受夸奖,等水壶里的红糖块化开了,就递给成爱红,“你慢慢喝。”
成爱红吃完糖姜片,舔了舔沾着糖粉的指尖,从行李里翻出一袋东西来,打开让两人自己拿,“我也没带啥好东西,这是我家秋天摘的松子,还挺香的,你们尝尝。”
“哇,你们家那边还有松树呢?”闻慈眼睛发亮。
北省的松子出了名的好吃,果仁儿又大,油脂又香,简直是松鼠天堂,但市里卖得少,或者说这种坚果卖得都少,什么榛子核桃松子蘑菇的,都是村子和市郊才有的。
她这种城市居民,尤其是没有农村户口亲戚的,很少能享用。
闻慈捏了一撮松子,成爱红不满,又把袋子往她怀里推了推。
“你多拿!我家这玩意儿多得是呢!”
闻慈这才抓了一把,成爱红又让白华章也抓了一把,自己端着红糖水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吮了一小口,顿时被甜得眯起眼睛,“真好喝啊。”
闻慈挑了一个裂口的松子剥开,松仁塞进嘴里,也很高兴,“好吃!”
比她在几十年后吃过的香,而且估计是今年的,味道新鲜,没有油脂氧化的陈味儿。
成爱红有些自豪地笑道:“我家那边有可多了,你要喜欢,回头我给你寄。”
闻慈对生产队的生活很好奇,一边挑着那些好剥的松子儿,一边问道:“你家那边好多松树?那还有别的东西吗?唔,比如蘑菇啊、榛子啊、或者果树什么的。”
成爱红点头,“都多着呢,秋天的时候山上到处都是蘑菇,什么榛蘑平菇鸡腿菇,还有猴头菇——这个可少见了!我们采蘑菇都不一定能碰到,但是特别鲜,比肉还好吃。”
成爱红一边说,闻慈一边咽口水,白华章都好奇地抬起了头。
成爱红一看,就知道这俩姑娘八成没去过乡下。
她索性道:“其实你们出了市多走一段儿,外头到处都是树,这些年砍了好多了呢,但还是挺多的。我们生产队很少发票,种地嘛,一年到头赚工分能让自己吃饱,至于多余的钱?那够呛能落下。反正我们要想吃点好东西,基本就是靠山吃山。”
说着,她的脸上也有点苦涩,叹了口气,“村儿里的生活可苦了。”
闻慈看成爱红的样子,也能看出来。
她都是在公社上班的了,按理说应该不用下地干活,但脸颊皴裂,皮肤粗糙,是被烈日和风雨磨砺过的样子,她忍不住问:“这些东西上头不收购吗?”
“你说松子儿?”成爱红叹气,“收倒是收,但大家主要种地,也就下不了地的老人小孩能上山采点,可松树那么高,又直溜,哪就那么好摘了?大家就捡捡落地的松塔。”
闻慈可惜道:“这么好吃,肯定能卖得很好。”
白华章也问:“那晒干的蘑菇呢?”
“这个会卖给供销社一些,但大多还是自己家人吃了,”成爱红无奈道:“大家都没什么可吃的,一家最多养三只鸡,肉也稀罕,这蘑菇味道鲜亮,而且晒干了一点也不压秤,供销社收才一毛钱一斤,和粗玉米面一个价儿——还不如自己吃了呢。”
闻慈也叹气,“这日子是真苦啊。”
成爱红认同这个说法,但是充满希望,“但比前些年也好多了,起码不会饿死,反正我觉着,只要好好干,以后总能慢慢富裕起来的,到时候大家每个月都能吃上肉!”
她眼睛里闪着光,是对未来期待的光。
闻慈笑起来,“说不准,要不了十年,大家每周甚至每天都能吃上肉了呢。”
成爱红不敢这么想,对她来说,每个月吃一回肉就很好了,但还是笑得合不拢嘴,“那敢情太好了,到时候父老乡亲都过上好日子,大家伙儿肯定都高兴!”
三个女孩子聊了许久,一直等天色微黑,才想起来晚饭的事情。
培训活动是不包饭的,工农兵报也没有食堂,他们都得自己解决,但是附近的国营饭店肯定是没法顿顿吃的,闻慈有钱,也舍得花,但粮票不够也吃不起。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油纸包,“我带了馅儿饼,你们带饭了吗?”
成爱红喝完一大壶红糖水,又在屋里暖着,已经觉得手脚没那么冷冰冰了。
她从包裹里拿出自己的干粮,是一叠大饼,还有一罐黑乎乎的东西,“这是我妈做的蘑菇酱,可好吃了,特别下饭,等会儿你们都尝尝。”
白华章带的是饭盒,“这是我中午从家捎来的,放在暖气片上热一热。”
闻慈一听,立即把自己的馅饼也隔着油纸放在暖气片上了,“我也热一热!”
她顺手在暖气片旁边烘着手,叹气道:“也不能天天这么吃啊,等会儿我问问服务员,能不能借用一下招待所的厨房,”她这馅饼最多才够吃两顿。
成爱红一听,连连点头,“我都没想到,这样,我陪你一起去问!”
吃完了烤热的食物,成爱红带来的蘑菇酱的确好吃,咸香鲜甜,还能吃到蘑菇的颗粒。
闻慈拉上成爱红,去找了前台的服务员。
“姐姐,”她嘴特别甜,先递过去两颗糖,成爱红也跟着递了把地瓜干,看着三十出头的服务员一愣,“你们是来培训的同志吧?咋了,有啥事儿?”
第65章 参观美术馆油画和水彩画有什么不一样……
“我想问问,能借用你们招待所的厨房不?”闻慈神情真诚,保证道:“我自己带东西来,保证不用你们厨房本来的东西,就等你们不忙的时候用一用。”
成爱红帮腔,按着自己的肚子道:“我这来例假痛得要命,实在不能天天吃凉的。”
成爱红的脸还白着呢,服务员一看,眼神顿时带上了怜悯。
这痛经啥滋味儿,谁痛谁知道,她想了想,小声道:“我们这厨房早上七点钟才开始用,晚上六点多基本就用完了,你们要是用的话,可以岔开时间来。”
“好的,谢谢姐姐!”闻慈笑出俩小梨涡,又从兜里摸出两颗糖,“请你吃!”
大功告成,闻慈和成爱红再回来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成爱红有些高兴,又有些苦恼,“我这来市里算是出差,公社给我兑换了粮票,但是这没有户口本,能买到粮食吗?”要是不能,她怎么做饭?
闻慈挠挠头,“没事,你可以把粮票给我,我给你换粮食。”
成爱红顿时眉开眼笑,“你真好!”
这两人一进来这么开心,正看书的白华章抬起头来,猜到了此行结果。
“成功了?”
“对,”成爱红美滋滋道:“闻慈嘴特别甜,一上去先叫‘姐姐’,哎呦,我看服务员脸色一下子都好看了,这招儿我也学学。闻慈,你咋那么讨人喜欢呢?”
闻慈咳了咳,矜持地翘起一点嘴角,“咱们谦虚,要谦虚。”
白华章脸上带出一点笑意,对成爱红道:“你要是买不到市里粮食的话,我可以跟你换。”
成爱红笑得灿烂,道:“闻慈也说可以帮我换粮食呢,我数数啊——公社一共给我发了15斤粮票,细粮只占4斤,得吃半个月。”
因为黑土地多又不停开荒,北省的粮食供应在全国算是多的,连公社每人都有30斤。
但细粮和粗粮大概是3:7的分配比例,没法总吃白面。
闻慈想想自己家里,细粮是够的,但粗粮反而不够。
粗粮票是可以换细粮的,但四五斤粗粮才能换一斤细粮,大家很少有人这么兑换,但闻慈实在吃不惯喇嗓子的粗玉米面和高粱面,她觉得那是给自己的喉咙上刑。
她家只有一小缸粗粮面掩人耳目,也就五六斤的。
白华章道:“闻慈的粮食得周日才能回去拿吧,这几天你们可以先跟我换。”
今天是周日,明天就是周一了,她们得先吃六天呢。
成爱红一想也是,于是数了六斤粮票给白华章,四斤粗粮两斤细粮,家里虽然日子苦,但到底是在北大仓仓,虽然吃不上多少肉,但粗粮也是能填饱肚子的。
闻慈不好不合群,就数了三斤粗粮三斤细粮给白华章。
白华章拿着粮票想了想,“明天就得开始培训了,不知道有没有空,要不现在我回家给你们俩拿吧?”现在虽然已经黑天了,但其实才五点多钟。
闻慈点头,但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这大黑天的,让白华章一个人出门,她可不放心。
成爱红也坚持一起去,听到她们让自己休息,还挥了挥自己的拳头,笑道:“真要有危险,你们俩这小胳膊小腿能打过谁?还得是我!我力气可大了呢。”
四体不勤不爱运动的闻慈:“……”
白华章家不远,她们三个快走十分钟也就到了。
她上了楼,很快下来,成爱红有点疑惑,“你家这么近,怎么不回家吃饭啊?”
白华章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但来了207房,发现两个室友意外的顺眼,所以临时决定和她们一起,闻言微微一笑,道:“来回跑多不方便,对了,你们会做饭吗?”
成爱红和闻慈齐齐点头,“会!”
白华章颔首,“那我给你们俩打下手。”
……
早上六点钟,闻慈迷迷糊糊醒来。
这张床不算太小,但三个人一起睡捉襟见肘,闻慈睡在最中间,她一睁眼,觉得自己像是煎饼果子里的生菜,左边成爱红睡得端端正正,白华章小腿都跨她腰上了。
闻慈试图起来,刚一动,身边的两个人就睁开了眼。
头回做饭,三个人不好说谁干谁闲着,于是都爬了起来。
二楼有水房,可以上厕所和洗漱,三人迅速打理好自己,就带着粮食去招待所的厨房,很小,只能给客人供应一些简单的食物,倒是前台的服务员好奇地跟了过来。
她们要一次多做些主食,免得后面麻烦,大半盆昨晚睡前揉的面,此时已经发得蓬松暄软,由力气大的成爱红操作。
她在这边捶打着面团,闻慈对着颜色暗黄的玉米面,一时无从下手——这面可不是金黄细腻的精加工面,而是连着玉米棒一起碾碎的粗面,口感粗糙很多。
她最开始换粗粮时尝了一口,后面再没吃过,完全不知道它该怎么做。
“要不做黄糊涂吧?”成爱红一边吭哧揉面一边提议,“这个省事儿。”
闻慈知道黄糊涂,其实就是玉米面粥,她对这个东西好不好吃保持怀疑,但还是“嗯”了一声,她这边开始操作,白华章转了一圈,最后回房拿了一罐炒咸菜丝儿。
帮不上忙,那她先提供点下粥菜吧。
成爱红蒸了一锅窝窝头,捏得不大,熟得很快。
三个人一人拿了一个窝窝头,还有一大碗黄糊涂,闻慈试探着端碗喝了一口,虽然口感还是粗糙,但也还好,起码谷物的天然香味浓郁,没有加了什么科技。
就着白华章的油炒咸菜丝,这顿饭意外得还不错。
吃完饭刷了碗,把工具各归各位,三人端着一盆窝窝头回到207,也才七点钟。
闻慈盘算道:“好像差点油和盐。”
粮食是麻烦白华章换的,她就道:“这个我出,等中午结束了看看能不能买一点。”
成爱红身上没带油票,她想了想,直接把包里剩下的一堆吃的都搬了出来,“我也不能总占你们便宜,这儿有木耳、松子儿、榛子还有蘑菇酱辣椒酱,我们大家一起吃。”
闻慈看着这些山珍,都是后世几十几百一斤的好东西啊,还是纯天然的。
她眼巴巴问:“等你回去了,我还能跟你换这些吗?”
成爱红一愣,顿时笑了,“成!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直接给我写信,我给你邮过来!”
……
七点五十分,三个人一起出门。
大家基本都是提前来的,这会儿进了工农兵报的院子,人都齐了,火画师也到了,等到八点零几分,马馆长才匆匆进来,“哎呦,大家伙儿都来得这么早呢?”
火画师看他一眼,不冷不热道:“到八点了,我们走吧。”
火画师总是严肃地板着脸,马馆长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笑道:“走走走,大家跟我一起走,没有交通工具,不过我们美术馆也不远,走半小时也就到了。”
四十来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走,马馆长众星捧月似的被围在中间。
反倒火画师,她看着不太好接近,话也少,走在一边只看着路,闻慈跟着两个室友走在人群中间,不前不后的的位置,悄悄问白华章,“你要不要去跟你师傅说说话?”
“不用,”白华章笑笑,低声道:“她不是爱搞这些的人。”
走起路来人没那么冷,等到了美术馆,马馆长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右手指着门口大理石上的竖牌,铿锵道:“这就是我们白岭市美术馆了,几十年的老牌匾,自打建国前就立在这儿了,现在还是在这儿。我来美术馆任馆长这几年啊,那可是跟它走过风风雨雨,这块老伙计,我摸过不知道多少遍呢!”
刨除马馆长有些讨人厌的部分,他讲起话来其实还挺生动有趣的。
马馆长讲起美术馆的历史来,闻慈听得津津有味,余光见到苏林低下头,在一众抬头的人里格外醒目。
她拿胳膊肘碰了下对方,“你怎么了?”
“我没事,”苏林小声说着,看了眼马馆长和那块牌匾,又低下了头,与其说是不想看,倒不如说有点神态恹恹的没兴致,掺着点渴望、失落,总之情绪很复杂。
闻慈想起苏林说自己爷爷是美术协会的,不会和这个美术馆有渊源吧?
不知道几十年前的美术馆是什么样的,总之现在萧条寂寥。
原本灰白色的外墙上刷满深红色的标语,他们跟着马馆长走进大门,往里一看,里面的小楼外墙也是一片红色,像是粉刷过很多次,白灰遮掩下,露出密密麻麻的浅红。
马馆长一边朗声介绍着,一边带头往里走。
“我们美术馆可是有很多优秀作品收藏的,都是符合咱们人民需要的、咱们工人农民阶级的优秀作品,以前那些臭知识分子的什么毒草画作啦,什么反映错误思想的画作啦,早就毁掉了。等大家进去,欣赏到的都是那些好的作品!”
走进小楼内,空旷的格局隐约能窥见旧时风貌,只是大变了很多。
四面墙上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画作,有大有小,题材各不相同,但主题趋近,表现的都是新时代新社会的人们,马馆长把大家带到一幅格外大的画前,骄傲地拍了拍玻璃面。
“这是咱们的人民艺术家孙贺孙老先生画的,大家看看,多么漂亮!多么威武!”
这幅画画的是战士,烽火硝烟,钢枪伤疤,每个眼神里都透出坚毅和决然。
大家一看,纷纷叫好,马馆长神色愈发得意,大声道:“大家知道这用的是什么颜料吗?油画!这种东西以前都是外国人用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也能用!还能用得很好!”
墙上的画的确与水彩画明显不同,质感更厚重,更有体积感。
第66章 纺织厂写生这是给女工们画像的?……
后头的成爱红听了,悄声问闻慈,“你昨天在百货大楼想买的颜料,就是画这个的?”
“是啊,”闻慈痴迷地望着这幅油画,说起来,虽然很多人喜欢水彩颜料扩散、融合、干燥后色彩的变化,但她其实更喜欢油画,浓郁鲜明,更符合她自己的喜好。
白华章看过来一眼,“你们两个看到油画颜料了?”
“是啊,但是可贵了,”成爱红想起这东西的价格还一阵心有余悸,右手比了个把,咂舌道:“一盒子就要八毛六,只有那么一丁点,而且还要工业券!”
白华章倒是颔首,“油画颜料用得少,的确不好买,你们俩在哪儿碰见的?”
“第二百货大楼,”成爱红道。
大家都在讨论这幅现在少见的油画,几人的议论声混在里面也不显眼。
马馆长一直介绍了两幅画,而后咳了两声,累了似的朝不远处招招手,“小刘,你来给大家介绍剩下的吧,”说着,便背着手后退两步,对火画师笑了笑。
“火画师要不要上楼喝杯水?”
这年头人不说“喝杯茶”,因为茶叶从59年开始就被划分为国家二类物资,市场少见。
火画师摇头道:“我在这里一起参观吧。”
马馆长便自己走了,背影慢慢悠悠,很有种自得的味道。
小刘走到人前,忽然“呀”了一声,“于同志?”
他语气惊喜,连带着大家也看过去,就看到一位独自站着的年轻女同志,白净清丽,辫子上的蓝丝巾搭在胸前,哪怕穿着棉袄,看着也比其他人婀娜一些。
于素红颔首,矜持地打了声招呼,“刘同志。”
小刘十分惊讶,“于同志你怎么在这儿?”
于素红道:“我考上了二影院的美工,这次是来参加培训的,”说着,又对面带疑惑的其他人轻声道:“我当美工以前,是美术馆的干事。”
马馆长显然不满意她跳槽,故意不搭理她,但没关系,小刘一向很讨好她。
小刘果然笑道:“哎哟,早知道有你在,馆长还叫我做介绍什么?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于素红微微一笑,“刘同志不要这么说。”
但等走到下一幅画前的时候,于素红就接替了小刘的位置,为大家介绍,她讲话清凌凌的悦耳,说起画的来历头头是道,别说,比背诵似的马馆长好多了。
大家都往前挤,闻慈也不急,等她们说完了,再溜达过去细细端详一番。
成爱红是公社搞宣传的,虽然也会拿颜料往墙上刷点画,但只会照葫芦画瓢,于素红说的什么“技法”啊“比例”的,她听不太懂,索性一直跟着闻慈。
至于白华章,来过美术馆多次,这些画早看过许多遍了,也不想和人挤。
闻慈走马观花般跟着人流走了一个大厅,大多数作品她不太感兴趣,但有几幅,看得出功底深厚、配色优美,她恨不得趴在玻璃上细细观察那些细微的笔触。
白华章注意到那几幅她看的时间格外长的画,面露微讶,却没有出声。
闻慈的确不认得大多数作品的画者,但她有眼睛,有审美,能选出画得好自己还喜欢的那些。
上百幅画,于素红挑出来介绍的不过四分之一。
末了微微一笑,道:“我刚才跟大家介绍的都是美术馆里最经典的画作,知道它们,剩下的就不用再看了——毕竟有了精华,谁还要那些糟粕呢?”
大家纷纷颔首,“说的是说的是!”
于素红又看向火画师,“您觉得哪幅画最喜欢?”
火画师没料到自己会被问,她一愣,大大方方地指了下人群后,“那幅《丰收图》。”
众人齐齐转身,然后一静。
那幅《丰收图》是狭长的横图,挂得有些高,此时有四个年轻同志聚在那块,一个短头发的姑娘背对着大家,扶着墙踮着脚往画上看,右手边两个女同志,左边一个稍有点距离的男同志,他们四个小年轻围着那幅金黄的《丰收图》,正在窃窃私语。
刚才大家讨论,压住了他们声音,这下一安静就听得清楚。
短头发声音活泼,“厚涂诶!刚才那一路上还没有厚涂的!”
白华章轻言细语:“我觉得那幅透明技法的更好看,层次分明,还很通透。”
男同志声音小一些,但很坚定:“水彩的质感更轻盈。”
最后那位皮肤微黑的女同志嘀咕道:“这幅画一看就很废颜料,起码得花好几块钱吧?”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段对话吸引,他们是什么时候跑过去的?
于素红脸色有点难看,但火画师已经走了过去,“你们也喜欢这幅画?”
专心窃窃私语的四人吓了一跳,闻慈踮起来的脚后跟“啪”一下落了地。
她一扭头看到走到近处的火画师,眨了眨眼,大大方方道:“是的,我喜欢厚涂,”厚涂堆叠的油画会格外有立体感,但正如成爱红所说,非常废颜料,有人管它叫“土豪画法”。
白华章含蓄一笑,“我更喜欢那幅《阳光下的水田》,”是透明技法的。
苏林嗫喏了下,紧张道:“我,我还是喜欢水彩。”
成爱红听完几人的回答,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哎呀,我其实都不懂这些,反正颜色鲜艳的我都挺喜欢的。”
四个回答,昭示出四个人各自的喜好。
火画师点点头,“很好,你们都有各自的审美,不是觉得别人说什么好就是好的。”
她又问:“你们三个都是什么单位的?”略过了自己的徒弟。
三个人各自作答,后头的其他同志也走了过来,听到这里,有些羡慕——火画师是他们的两个培训老师之一,她都亲自问了名字,肯定是比较看好这几个人吧?
他们默默记住这几张脸,想到省城学习班的机会,竞争意识立即燃了起来。
于素红抿了抿嘴,她说了一个多小时,火画师也没问她的名字和单位呢。
还好小刘及时插了进来,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既然说完了,火画师,那我把馆长请下来吧,”他知道这帮人后面还要走流程呢,美术馆参观只是第一环而已。
火画师颔首,小刘急匆匆跑了,没一会儿就跟着马馆长下来。
马馆长笑问:“大家欣赏得怎么样啊?咱们美术馆的画都不错吧?”
“是是,简直太好了,”有人立即恭维。
马馆长笑着点点头,看向火画师,客气道:“火画师,咱们这就打道回府?”
火画师颔首,“回去让大家吃个饭,下午还要去纺织厂。”
于是美术馆简单地游览了一通,大家就又往回走。
中午回去已经是十一点多,不早不晚,回到207,闻慈先凑到暖气片边上暖手,但中午的暖气不太热,她只好搓了搓手*,扭头问白华章:“下午写生就是纯速写啊?”
白华章颔首,“四十多个人呢,要是用颜料的话得用多少?”
闻慈悻悻,“我还想着能不能蹭点颜料画个油画呢。”
白华章忍不住翘起嘴角,“油画?这四十来个人里起码有一半,是今天才见过真正的油画——等培训结束那两天,倒是有点可能给大家提供颜料,至于现在,你就别想了。”
白华章说的话闻慈是信的,毕竟她可是主办方工农兵报的人!
闻慈连连点头,又看成爱红不说话,就问道:“你怎么啦?”
“唉,”成爱红沉沉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就是发现和你们的差距太大,什么油画什么写生的,我都没听过,这等培训结束我回了公社,咋跟领导交代啊?”
闻慈理解道:“大家什么单位来的都有,市里的目的就是让大家进步嘛。你好好学,到时候回去了画出更好的宣传画,这不就好了?”
成爱红叹着气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闻慈回来时经过供销社买了点油,用的是自己带来的玻璃杯,三个人借用招待所厨房热了窝窝头,又炒了个木耳鸡蛋——木耳是早上出门前泡上了,成爱红拿出来的,至于鸡蛋,则是白华章提供的。
野生木耳没那么大,朵儿小巧饱满,肉质肥厚,吃起来清脆有嚼劲。
三个人吃了一顿午饭,各自洗了饭盒,就各自午休。
等到中午十二点半,他们就再次集合了。
纺织厂得走半小时才能到,闻慈走着走着,很想锤一锤自己的腿——她就没走过这么多的路,光上午就得走了好几千米,下午居然还得走一个来回!
等一点钟终于到纺织厂的时候,闻慈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马馆长上前和纺织厂的人社交,这事儿早就定好了,因此他们很顺利的进去。
火画师叮嘱道:“我们在车间里为工人们写生,但是不能打扰他们工作——生产任务才是第一位的,所以写生难度较高,给大家的时间是一点钟到四点钟,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这时间可真是不短了。
但等进了车间,四十来个人的脚步登时都凝住了。
纺织厂大多都是女工,纺纱车间里的工人们自然也是,一个个年纪各异的女同志抬头,或多或少都有点不好意思,捋了捋头发,“这是来给我们画像的?”
火画师笑笑,道:“是,大家伙儿好好工作,他们就坐在一边给你们画画。”
转头又郑重道:“那边有凳子,你们自己搬,自己征求人家的意见看谁愿意被画,记着,不能打扰同志们的工作。”
第67章 帮忙指导小闻同志真棒!
六个女同志还好,那些男同志一个个麻了爪。
“火画师,要不还是你给我们找吧,”一个男画师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们这上赶着给人家女同志画画,多不好意思啊,哎呦,要是人家拒绝了咋办?”
“拒绝了就换人再问,”火画师平静道。
她心里想着,这些画师基本都没经历过专门的培训,恐怕都没正经画过模特,要是以前学院派出来的,对人写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儿,连裸体都画过呢。
火画师既然不管,大家只能自己挨个去问,因为不好意思,真有许多人被拒绝了。
闻慈无所谓画谁,不过左右看看,挑了个年纪格外小的女工,像才十五六岁。
她从机器的缝隙里横着过去,笑盈盈问:“同志,我可以给你画画吗?”
女工脸蛋圆圆的,鼻头也圆圆的,此时红着脸,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我,我行吗?”
“行的,你多可爱啊,”闻慈道。
女工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答应了,她爸妈身体不好,她早早就接了她妈妈的班来纺织厂上班,还没拍过照片呢,更别提被人画画,心里十分期待。
闻慈搬了把凳子过来,绕着女工的工位转了一圈,最后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放下。
没有画架,她直接把自己包里的笔记本拿出来,支在自己腿上,她翻开一页新的,又拿出准备好的铅笔,在她准备的过程中,年轻女工有些手足无措,“我,我该咋办?”
“别紧张,你正常工作就好啦,”闻慈笑道。
她挑的这个位置在女工的右前方,偏向侧影,还能把她面前的部机器分收入画中,三个小时,闻慈少有这么富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画出一幅完成度很好的人物写生。
闻慈开始动笔,工厂里机械操作的声音有些吵,女工听不到她画画的声音。
她最开始还很紧张,觉得自己的手都不听使唤,但干着干着,闻慈一直安安静静,她就忘了对方的存在,手上麻利得不行,像往常一样干自己的活儿。
五分钟内,大家都各自找到自己的模特。
火画师落脚很轻,扫视着车间里的场景,有人握笔仿佛握着自己的剑,有人握笔不知道如何下手,身后忽然传来马馆长的声音,“哎呦,大家都画上了?”
这声儿不小,一下子惊扰了车间内的和谐,许多人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
火画师微微皱眉,“马馆长回来了?”
马馆长刚才去上了趟厕所,眼下看着大家分散坐着画画,有点不满意,“这都坐人堆里去了,等会儿咱们俩怎么看啊?走过去都不方便的。”
火画师道:“等画完了再看就是了。”
马馆长听出她语气淡淡的,心里纳罕,也有点不高兴,但这是人家工农兵报里的老画师,不是他底下的人,而且白主编也不是好惹的,他哼了一声,不好说什么。
“那你守着吧,我出去透透风,闷死了,”说罢,背着手走了。
他可以去副厂长聊天,还能坐着,比火画师待在热烘烘的车间里舒服多了。
火画师不在乎他去哪儿,马馆长不在,她反倒更自在。
大家四散在工人和机器间,的确不太方便巡视,不过她视力不错,走在边上,就能看到附近画师的画,那个叫苏林的男同志画得就不错,人物活灵活现,朴拙生动。
她暗暗点头,看到白华章的时候,后者抬头来对她笑了笑。
火画师也对她微微一笑,继续看别人的。
于素红是第一个画完的,只用了一小时,就交上了一幅完整度很高的写生。
她特意挑了一位年纪比较大的女工,面庞被生活侵蚀得苍老,皮肤松弛,已经有了褶皱,这种肤质比饱满光洁的年轻人难画很多,所以以前美术学院都爱请老人当模特。
火画师从兜里拿出老花镜戴上,端着本子细看看,点了点头。
“不错,生动形象,人物的特征也抓得很准。”
于素红浅浅一笑,轻声道:“我从小画画,人物写生画过很多。”
火画师颔首,把本子还给她道:“要是你不修改了,就把这页撕下来吧,每次写生记录都要存档的,”这也是白主编提议的,毕竟牵扯到省城学习班的名额,怕落人口舌。
于素红抢先在火画师面前留下印象,但并不急着交,“我想让它更细致一些。”
于素红这枪打响,四十多个人的竞争顿时打响。
白华章第二个画好,她让火画师看过,直接撕下写生交给了她,无事可做,她四下看看,闻慈正在专心画画,下笔果断,倒是成爱红,满脸痛苦,握笔的样子像个刚念书的小孩。
白华章索性去教成爱红该怎么画了。
培训学习,当然要有教有学,火画师看了一眼,并没有阻止。
其他人看了,顿时看向于素红,但她是个女同志,他们男同志叫过来不方便。
和于素红一个宿舍的女同志忍不住叫了她一声,“于同志,你能过来指导指导我吗?”
于素红露出为难的笑容,“我不怎么会教人——我试试吧。”
闻慈这幅画比以前慢得多,但格外精细,有种精雕细琢的感觉。
她不着急,慢慢画,但画完用钢笔标上姓名单位后,还是前几个完成的,她拿着笔记本站起来,轻轻叫了一声专心纺纱的女工,“同志,同志?”
喊了两声,女工才反应过来,看到闻慈,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画画。
哎呦,她都给忘了!
闻慈笑道:“画好了,你看看。”
她献宝似的把笔记本送过来,女工惊喜地两手接过笔记本,轻叫一声,高兴得脸都红了,“哎呀!哎呀,你,你这画得真好!”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年纪轻,但天天起早贪黑上班,其实摸起来有点粗糙。
她有这么好看吗?
闻慈看出她的想法,笑盈盈道:“你就长这个样子,我只是给你复原到了纸上而已。”
女工抿嘴,眼角眉梢却都在笑,她轻轻抚摸着画纸边缘,“真好看。”
闻慈道:“我问问,看能不能留给你。”
女工不舍地把画纸还给闻慈,见她在人和机器的缝隙里辗转挪移,轻快地像只小鹿,很快就到了那个五十多岁女同志的面前,把撕下来的画纸递给她,说了什么。
女同志神色惊讶,拿着画看了好久,看得女工都不安起来。
好不容易闻慈才回来,空着手,女工眼里忍不住失望,“是不是不行啊?”
“那份要存档,没关系,我给你再画一幅,”闻慈安慰她一句,又坐下了。
这一幅比刚才还顺手,也更快,她换用了钢笔,画了和刚才那幅有八九分像的交给女工,下面同样署上了名字和单位,“闻慈,白岭市第一电影院”两行字很小,但并不会被忽视。
女工红着脸道谢,“谢谢你,闻慈同志!”爱不释手地端着这张薄薄的纸。
闻慈把凳子搬回原位,回到火画师身边,她手上的画纸已经又多了几张。
这会儿其实也才三点零几而已,距离结束还有大半个小时,有几个人围在火画师身边,弯腰听着她的指点,这样子,让闻慈联想起一句古文——俯身倾耳以请。
她余光瞄了一眼,非常新手的写生,有很大进步空间。
见闻慈回来,火画师话音一停,抬头道:“你不用听这个,要是不想闲着,就去指导别人吧。”
诶?闻慈眨眨眼,这是认可她的水平了?
她美滋滋点头,绕着全场环视一圈,其实能给别人指点的也就白华章、于素红、苏林三人,苏林还是个天赋派,自己怎么画一清二楚,至于教别人,那吭哧半天也说不出来两句。
一个女同志苦着脸,希冀地望着闻慈,她索性走了过去,“需要帮助吗?”
女同志大喜,“要!”
比起生涩的苏林,闻慈教起人来就显得有模有样。
哪怕她没怎么教过人,可被各种老师带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该怎么指导学生,她嘴上说着,顺手拿过女同志的铅笔,还没落在纸上,就听到火画师忽然咳了一声。
“你们不要动笔,口头指导就行。”
闻慈“哦哦”两声,只好把笔还给女同志,拿指尖虚虚地点着她的画纸,耐心道:“你看你的阴影,有错误,窗户外面的光线是这么打进来的,形成的阴影怎么会是那样呢?”
她拿手指比划着阴影该有的范围,“应该是这边浅,这边重,是不是?”
女同志恍然大悟,“我就说怎么我的画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立即拿黄色橡皮在纸上擦,但因为连着其他线条,擦掉一块,其他部位也得擦掉,不然线条就断了,因为白了一块,最后,她一整张人物的面孔都不得不擦掉了。
女同志叹口气,“原来写生这么难啊。”
闻慈鼓励地微笑,她已经知道了,这帮魏经理口中的佼佼者,都是各自工作岗位上的佼佼者,比方成爱红,吃苦耐劳,觉悟又高,而眼前这位,也是工作出色的机关宣传干事。
但关于美术这块,大家都是半吊子,只有白华章,真是报社的画师。
连他们这帮美工,大家的水平也相差巨大。
闻慈指点着女同志该怎么画,见她皱着眉头步入正轨了,又溜达到去下一个人身边。
火画师虽然在给身边的几个同志讲画,但也在关注全场,白华章能够轻松自如她不意外,但这位年轻的小美工能做到这个程度,她有些惊讶。
第68章 算计这是谁送来的密信
等到四点钟,火画师便把大家都叫了回来。
还有几个人没交画纸,火画师扫了一眼,画得好坏暂且不说,但的确都有个人形,她让大家署好姓名交上来,这才握着画纸道:“我们回工农兵报社。”
马馆长不知道去哪儿了,还没回来,火画师四下看看,皱起了眉。
她是第一次来纺织厂,不熟悉,便找了位工人去找马馆长,过了快二十分钟,大家才看到姗姗来迟的马馆长,不紧不慢的,一来便笑道:“这就结束了?成,那咱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仍是走路,经过一所工厂,闻慈扫了眼,看到里面乌泱泱的人。
这帮人一看就是学生,像是初中生,个子矮,脸上稚气很重。
闻慈收回视线,继续和成爱红小声聊天,她没注意到,人群后面一道孤零零的身影,见到她后,仓皇地躲到了其他人背后,转过身猛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闻小兰你干嘛啊?”不小心被她撞到的人不高兴道。
闻小兰没有回答,把人藏进人更多的地方,但周围的人一见她过来便匆匆移开,从肢体到眼神,都透露出难以言喻的抗拒和厌恶——闻家的事儿,他们都听说了。
先前闻小兰看着家世不错,父母都是工人,打扮也干净漂亮,学校里还有不少人羡慕她,但谁能想到,他们一家子都是吃着人血馒头过好日子的?
后来闻大安夫妇进了监狱,闻家鞋厂的房子没了,闻小兰就搬到了学校宿舍。
同学们当然不会搭理她,尤其她的同学室友,以前闻小兰日子好的时候,没少跟她们炫耀,现在她潦倒了,哪怕讨好她们,她们也不愿意搭理她。
慢慢的,闻小兰在班级里就变成了隐形人。
闻小兰咬着嘴唇,好久才小心翼翼地转过头来,捂着脸往工厂大门外看去。
厂子外那队男男女女早就过去了,她重重地松口气,但心里的大石头还是沉甸甸的,她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的位置,低着头,满脸惴惴不安。
闻慈应该没看到自己吧?
闻小兰回到学校,没有去食堂吃晚饭,她现在的粮食定额转到了学校,有国家补贴,吃得不好,但是也饿不着,只是每当她吃馒头的时候,总会想起自己的家。
爸爸妈妈在监狱里,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他们做了坏事,但他们对自己是好的……
以前总是想着想着,眼泪就掉下来,和着馒头一起咽下去,但今天闻小兰顾不上沉湎往事,她匆匆跑回宿舍,趁着室友们都还没回来,翻出书包里的语文教材。
教材上用报纸包了封皮,闻小兰揭开封皮边缘,倒出来两张纸。
其中两张纸皱巴巴的,像被主人愤怒地蹂躏过,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页,闻小兰已经看了好几遍,内容熟读在心,想到这个,心里就觉得又恼又气。
要不是为了闻小聪下乡的事,爸妈也不会罪加一等,现在他在农场回不来,好不容易寄一封信回来,半句话都没问爸妈的情况,只知道管她要钱要东西!
农场的日子苦,难道她的日子就不苦吗?
闻小兰吸吸鼻子,抹了把眼睛,想起来信后头的内容,心里的生气又变成了恐惧。
闻小聪问她闻慈的动向,是要做什么?
闻小兰本来不打算理会闻小聪,不管是他要钱要东西,还是闻慈的动向——她现在对闻慈的想法,是又怕又愧,不想也不敢见到对方,巴不得闻慈赶紧给她忘了。
她就希望好好毕个业,然后离开白岭市,找个单位去上班,哪怕临时工也行。
谁能想到今天会见到闻慈?
闻慈变了很多,但闻小兰对她太熟悉,还是能认出来。
她穿着黑棉袄,头上的帽子是鲜亮的柿子黄,走在那么多明显比她大的人身边,落落大方,谈笑自如,这些人有很多一看就是机关单位的,还有美术馆馆长,她以前见过。
那一刻,闻小兰心里涌出许多嫉妒,但很快又被压下了。
她痛苦地低下头,她不知道,她真不知道闻慈是那样的身世。
可是——闻小兰拿起最后那张纸,粗劣的草纸,随便哪个供销社都能买到,上面的字迹也是毫无特色,笔画有些歪扭,像是刚会用笔的小孩写的。
闻小兰昨天下午被学校门卫叫过去时,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
可是门卫只交给她一封信,说是刚才来了个小孩给她的,闻小兰拆开,吓得当场扔掉了纸——这张纸条上只写了几行字,但话中深意,却让人触目惊心。
“闻慈在市委岳瞻帮助下进入市七中高二三班。”
“一月初报考第一电影院,成功被录取为美工。”
最后一行字,则是一个住址,精确到了街道和门牌号。
闻小兰当时抖着手从地上捡起纸,而眼下拿着这张纸,手也控制不住的发抖。
这是谁寄来的?
他是什么意思?
闻小兰不算多聪明,但她也不傻,这人把闻慈的详细信息送给自己,还不露面,明显是有目的的——比方让她这个明显有仇的人对付闻慈。
她咬咬唇,她绝对不可能自己动手,可是,要不要把这个告诉闻小聪呢?
闻小兰咬着手指,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
闻慈不知道自己被闻小兰看见了。
她随大流回到工农兵报,报社借给他们一个会议室,座位不够,大多数人都是站着的,而最前面的火画师在桌前整理着几十张画纸,一张张看过,分作几堆。
马馆长问:“这个讨论怎么不放到明天?”现在都快五点了,等讨论完得什么时候?
“趁热打铁,等明天再讨论情绪就淡了,”火画师说着,已经挑出了单独的几张画纸,把它们一一摊开在桌子上,“这是今天最好的几幅作品,大家传阅一下。”
马馆长不太高兴,为火画师说话时没抬头,也为这些画不是自己挑出来的。
他道:“火画师眼光倒好,这都是哪几个画师画的?都站出来让我看看。”
闻慈很擅长体察人的情绪,此时就发现,马馆长阴阳怪气的。
火画师显然也听出来了,不冷不热道:“毕竟这些画我看了好几遍,当然挑得出来,要是不仔细研究一番,怎么有资格挑挑拣拣呢?”
绵里藏针。
马馆长的脸色有些难看,但火画师没有看他,抬头对大家道:“写生看功底,大家的底子我现在基本都清楚了,白华章,闻慈,于素红,你们仨都很不错,很全面,像是系统学过的,还有苏林,他的画法和大家不太一样,可参考性不大高,但值得鉴赏。”
四幅画纸在大家手里传阅,时不时就爆出一声惊呼。
“真好看!”
“画得跟真人一样,真像!”
“这眼睛跟会说话似的……”
显然,这四幅挑选出来的画是让大家心服口服的。
再一看被火画师点出来的四个人,嚯,也够眼熟,不正是画完后指点大家的那几个吗?
大家来这儿还没自我介绍过,彼此之间大多不认识,立刻有人问几个同志分别是谁。
于素红微微一笑,“第二电影院美工,于素红。”
白华章颔首,道:“工农兵报画师,白华章。”
闻慈眨眨眼,笑盈盈道:“我是闻慈,第一电影院美工。”
苏林被这么多人盯着,有点结巴,“我,我是苏林,和闻慈一个单位的。”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美工不是电影院这个月新招的吗?这是卧虎藏龙啊!”
四个画得好的,三个美工!
火画师也觉得有点巧,至于马馆长,他是单纯的酸。
他哼笑道:“说起来,小于还是从我们美术馆出去的呢,这才多少日子,就为电影院争光了?”说着,目光在几人眼里挑挑拣拣,觉得也就苏林顺眼点——同为男的。
他于是指着苏林道:“还是这个男同志的画最和我心意,大家觉得呢?”
火画师不知道马馆长的想法,苏林画得的确有灵气,但要说最精确最美观,还得是闻慈。
她就跟写生过千万次一样,这种精准,甚至连她的徒弟白华章都比不过。
火画师摘出苏林那张画,贴在墙上,“马馆长,您来给大家讲?”
马馆长一噎,他有多少本事自己知道,这几年才当上美术馆馆长,官场搞得明白,但这些乱七八糟的画搞不明白,今天在美术馆那些介绍,都是这两天现背的。
这要是真张嘴,还不得几句就露馅了?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哼哼哧哧道:“报社是你的主场,还是火画师来讲吧。”
“我也不打算讲,”火画师说着,在别人讶异的眼神里把剩下三幅画也贴了上去,扫了一圈,最后挑中闻慈——她指点别人时最从容,一看就知嘴皮子利索。
“闻慈,你先来。”
闻慈一愣,刚混了把椅子坐下,眼下不得不又站了起来。
讲就讲,穿着棉袄太笨重,反正有暖气,她就脱了棉袄,又撸起里面毛衣的袖子,轻身上阵,走到自己那张画纸旁边,清了清嗓子。
“大家看,我这副画选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女工,皮肤光滑,没有皱纹,所以线条非常轻松顺滑,我坐在她的右前方位置,所以构图时,大家可以看出我的视角……”
闻慈侃侃而谈,说了十几分钟不打一个磕绊,但话里干货满满。
她从线条谈到构图,从构图谈到比例,又从比例谈到光影……用词非常之生动易懂——没法用太多专业词汇,这不是目前的她能接触到的,容易露馅,而且也没必要。
给人讲解嘛,让大家听懂是最重要的。
第69章 风景写生纸上谈兵是不行的
闻慈学过最前沿的艺术理论、接触过最顶尖的老师,哪怕火画师听着,都觉得耳目一新。
“咱们这回用的是铅笔素描,主要就靠线条,疏密虚实、强弱松紧,这些东西都很重要,现在大家就是比较生疏而已,平时多练习练习,慢慢就能提上来了,”这话别人听着是鼓励,但闻慈是认真的,什么事情做上一万小时,都会出一些成绩。
天赋决定上限,但只要够努力,大多数人都能达到平均水平。
闻慈说完,火画师率先鼓掌。
她笑道:“闻慈说得很对,以前大家在各自的岗位上,宣传画只是照虎画猫,临摹个大概,往后多练习练习,水平就能提上来了,哪怕现在画得不好,也不代表以后画得不好。”
说完这个,火画师顿了顿,又无奈道:“本来以为闻慈说完,我还得补充一下,现在看来,她已经说得足够全面,哪怕我也没什么可补充的了。”
闻慈谦虚地笑笑,咳了咳,又回到自己的位置。
成爱红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压低声音:“讲得真好!”
下午写生写得她沮丧极了,可刚才听着闻慈说的那些,觉得恍然大悟,尤其是她的鼓励——的确嘛,她以前是没接触过写生,现在刚上手,不会是正常的。
她不应该跟闻慈他们比,应该跟自己比才对,有进步就是好的。
火画师问:“谁第二个来?”
沉默了两秒钟,白华章举起手,“我来吧。”
她往前走着,语气有点无奈,大方道:“闻慈同志说得有点太好了,连我都受益良多,她给大家介绍得很全面,那我就给大家详细说一说该如何排线吧。”
白华章的语言同样简练,然后是于素红,苏林。
等四个人都结束,火画师点了点头,先问马馆长,“马馆长有什么高见吗?”
马馆长觉得她这是在嘲讽自己,他又不傻,听得出这几人或多或少有点本事,他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声,“火画师来就是了,你是专业的,问我做什么?”
火画师果真不再问了,直接站起来,面向大家问:“大家听得怎么样?”
“好!”有人叫道:“我觉得现在再画,我肯定能强不少!”
火画师颔首,神情温和一些,“进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大家不要着急,今天的确比较晚了,你们先回去,接下来三天,我将系统地教大家如何人物写生。”
说罢,她又让大家把散下去的画纸收上来,自己收好。
马馆长自顾自站起来,推开门走了。
会议室内一静,有人悄悄问:“马馆长是不是生气了?”他们都是混过单位的人,自然能感觉出来,马馆长看着笑呵呵好说话,实际上心眼小,画画本事也没多少。
但他毕竟也是指导老师之一呢,说不准就影响了去学习班的名额。
火画师置若罔闻,收好画纸道:“大家回去休息吧。”
闻慈立马站了起来,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回到招待所,和成爱红白华章吃了晚饭,喝了一大碗热乎乎浓稠的黄糊涂,才满足地拍了拍肚子,“饱了。”
回到207,她换了衣服,就安详地瘫倒在了床上,她今天脚都走痛了!
耳边响起翻本子的声音,闻慈探头一看,发现是成爱红把本子拿出来了。
“你要干嘛?”
“我打算再试试写生!”成爱红正是被鼓舞到的时候,干劲十足,削好铅笔,对着屋子里比划了好半天,最后看向床上的闻慈,跃跃欲试,“我画你行吗?”
闻慈真诚道:“行是行,但我都躺成一个平面了,这不好画吧?”
成爱红觉得也是,但白华章出去洗漱了,她一时居然找不到模特。
闻慈建议道:“要不你画个桌上的搪瓷缸,暖水瓶啥的,还方便。”
“还能画这个?”成爱红顿时一愣。
“当然啦,什么都能画,人,静物,景色……要是以后有机会,还能画水彩油画的速写呢,”闻慈说着,就见成爱红的神色愈发激动,“好!那我就画搪瓷缸!”
她觉着这么小的东西,肯定比大的画起来容易。
但真正上手,成爱红却发现,自己那一肚子下午吸收的知识点都是死的,她不知道线条该往哪儿斜、不知道排线该密还是稀,尤其搪瓷缸还是圆的,光一照,上头有明显的光圈。
她只知道应该画光影,却不知道该怎么体现光。
白华章握着牙刷牙膏回来时,就看到成爱红无从下手的样子。
“这画画也太难了,”成爱红叹道。
白华章微微一笑,“哪有什么技术学习起来是容易的?厚积薄发,你现在就在‘厚积’的过程呢,别急——从这种小东西开始练习很好,我来教你。”
成爱红再次感恩自己有两个好室友,这回培训哪怕学不会多少,那也值了。
……
第二天早上八点,四十多个人就齐聚在了工农兵报的会议室里。
还是昨天那个会议室,只是里面多了许多木头凳子,摆成了圆环状,分作两圈,靠前门的一圈中间是个石膏长方体,而靠后门的那一圈,则是石膏圆柱。
只要窗帘一拉,灯一开,看着很有后世美术班的那种氛围。
火画师不急着让大家开始画,而是道:“大家坐下,我先来教一些基础排线——你们几个会的,可以直接去画石膏静物,等画完帮忙当个助教指导大家。”
大家坐下前,谨慎地思考了一下。
长方体的棱角多,看着不太容易画,但圆柱是个弧形,光圈也很麻烦,他们还在犹豫,闻慈和苏林先后在长方体那边坐下了,白华章想了想,就去了圆柱那边。
于素红自然也坐去了圆柱那边。
火画师讲课娓娓道来,细致而浅显,不太讲理论,大多讲如何上手,很有种速成班的感觉,不过培训时间才半个月,想让大家学到更多,那只能这样。
她讲了一个小时,就让大家开始上手。
早就无聊了半天的闻慈立刻坐直,把署好名的画纸交了上去,而其他三人也都好了,瞅一眼彼此的作品,立体几何静物是基础,大家画得各有风格,都很不错。
火画师颔首,“你们各自去教教他们吧。”
而她自己看了看手表,出门一趟,没多久又回来了,拿了张打好的*花名册,让大家在2月25日这列下面签上名,又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才选了个零基础的同志指导。
马馆长下午才到,以为会被关心几句上午怎么没来,谁知道一进来,大家头都没抬一下。
会议室拉着窗帘,开着灯,里面只有铅笔摩擦在纸上的“刷刷”声,还有低低的说话声,安详得像是他插不进去,他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脚步一顿,火画师这才抬起头来。
她拍了拍画师肩膀,低声道:“你先画。”
说罢,朝马馆长走过去,在他开口前道:“我们出去说。”自己就先走出去了。
马馆长皱着眉,感觉她才是一个单位的馆长。
一出去,就看见火画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他定睛一看,心情更加不愉快了。
“火画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正好你来了,那就签到吧,”火画师平静道。
马馆长抖着手里薄薄一张纸,脸色微沉,昨天还没有这东西,怎么今天他上午没来就有了?就算他爱迟到,但火画师这么做,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他皮笑肉不笑道:“火画师,咱们这合作指导,你何必呢?”
“既然是市里的任务,那工作就要有个章程,学生们有,我们当然也要有,”火画师淡淡道,要不是因为马馆长提供不了“指导”,她也不用这么捉襟见肘,让闻慈他们帮忙。
马馆长看出她不思悔改了,冷笑道:“我倒要问问白主编,你们报社是什么待客之道!”
“请便,”火画师指指头顶,“办公室在那儿。”
马馆长更气了,但火画师看了眼手表,又进了会议室,连门都掩上了。
后面几天,马馆长一直是低气压,脸上似笑非笑,讲话也阴阳怪气的。
火画师还是那副样子,冷静严肃,每天早上等大家来了,先是进行一番理论授课指导,然后就让大家写生,因为要速成,进展十分快,大家不得不一直拼命追赶进度。
从周二开始,连着进行了三天的速写学习,周四晚上,火画师终于开口了。
“纸上谈兵是不行的,还得需要走出门去实践,明天我们要进行风景写生,早上七点五十,大家在报社院子里集合,带上中午的干粮。还有,因为要去的地方是郊外的山上,大家要多穿衣服,多保暖,最好带一个热水袋之类的,毕竟露天写生会非常冷。”
话音一落,大家都兴奋起来。
“去外面写生?!”
学习总是枯燥的,尤其还是从早到晚的高强度学习,大家在这间会议室里憋了三天,除了对着石膏模型就是火画师本人——她临时充当模特,大家早觉得眼也酸腰也痛了。
现在能出去转转,哪怕还是写生也好啊。
火画师说完,让大家交上今天的作品,仔细收好,查过数量,才让离开。
闻慈站起来,像树枝伸枝丫儿那样伸展了下僵硬的胳膊腿,又左右捏了捏脖子,“嘶”了一声,这才穿上棉袄,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感叹,“终于能出去了啊。”
她这几天都要憋坏了,感觉自己在合法坐牢。
第70章 去松林第一本小人书就画这个叭!……
成爱红不觉得憋,她满心都是学习和进步的斗志。
回到招待所吃过了晚饭,等晚上,照旧打开本子对着搪瓷缸练习画画。
她没多少天分,但总归勤能补拙,每天一吃完饭就开始画,一直到拉灯睡觉,因为格外的努力,加上有闻慈白华章随时的指导,她是几十个人里面进步最快的。
起码对着一个搪瓷缸,仔仔细细画出来,乍一看还有模有样的。
成爱红画画,白华章看书,闻慈瘫在床上闭眼睡觉。
等到周五,大家齐齐怀揣着兴奋的心情,聚集到报社的院子里,七点五十分一到,马馆长就来了,说起来他这几天居然都没迟到,简直令人惊奇。
而火画师站在院子里,朝大家招手,“今天去的地方远,上头给批了大巴车。”
大巴车!
闻慈都要习惯了全靠两条腿走四方,谁知道突然给交通工具了?
她为自己幸免于难的小腿在心里欢呼一声,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一上车,就往侧边靠窗的位置坐,这里视野好,方便看风景,她什么交通工具都喜欢坐在窗边。
成爱红把白华章推到她旁边,自己坐到两人身后。
她左右看看,看中了正在找位置的苏林:“苏同志,你要不坐这儿吧。”
有闻慈做纽带,现在她和苏林也熟悉了一些,起码说过几句话,知道他画画很厉害。
苏林有点犹豫。
成爱红知道他腼腆,拍了拍自己装着画本的包,大方道:“我想请你给我指点一下。”
苏林这才坐下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头都不敢歪一下。
车上座位堪堪够用,火画师最后上来,只能坐到了马馆长的旁边。
马馆长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对谁,自从那天被火画师刺过,他看谁都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把脸朝着窗户,坚决不给火画师一个眼神。
火画师请司机开车,窗外的景物慢慢开始倒退。
车开了十几分钟,外面忽然下起了小雪。
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被风裹挟着拍到车窗上,闻慈把脸贴在玻璃上,仰着头往外看。
这些雪花是六角形的,晶莹脆弱,最开始落在窗上还会化开,它具备自然界的精巧结构,就像精密的蜂巢建筑一样,天然具备美感。
它最开始只是慢慢地飘,越下越大,等大巴车停下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雪毯。
他们下了大巴车,站在一片绵延山林的山脚下。
附近的山林像是一道染着雪顶的暗绿色波浪,而他们正在波谷的低处,左右前面都是大片大片的松树林,只有身后,绵延出了一条宽大的黑黄色土路。
闻慈侧头,看到几米外一个小小的砖瓦房,烟囱里正冒出飘渺的白烟。
砖瓦房的门被人推开,走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他看着五十来岁了,穿着厚而旧的土布棉袄,头上带着野兔皮的灰色帽子,皮肤黝黑,是被劳动和日光侵袭过的一张脸,见到这么多人,咧开嘴笑了笑。
火画师迎上去,“老人家,我们是来美术培训的。”
老人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局里都告诉我了,你们今天一白天都要在这里画画是不是?你们要去哪儿画啊?先说好了,不能走远,不然怕冷天有野兽下来,危险!”
火画师忙道:“我们最多往上走几十米,绝对不走远。”
老人放心地点点头,又笑道:“你们这好多年轻娃娃呢,他们也是来画画的?”
火画师虽然话少,但对老人家意外的有耐心,仔细解释了一遍,又商量着问大家冷的时候能不能进小屋暖暖、或者打杯热水,老人都拍着胸脯满口答应了。
马馆长自然不愿意去山上,上面都是松树,暗暗的深绿色,树干也是深褐色的,上头还积着着厚厚的凝实的雪,要是在上头待久了,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有多冷。
他不愿意受这个罪,直接躲进了老人烧着炕的小屋。
火画师则带着大家上了山。
他们的确没有走太远,走了十几米,火画师就停下了脚步,“大家各自找个位置吧,最好记住是在哪儿。要是觉得太冷,就去守林员的屋子里,暖一暖,喝点热水,别冻坏了。”
闻慈转悠一圈,往上走了一阵,找了个干枯的老树桩坐下。
没有画架还是不方便,她只能把画本立着撑在腿上,但是准备好了,却不急着画。
闻慈望着这片茂密的树林发呆。
比起其他常绿乔木或者什么树,松树的样子不够鲜艳美丽,松枝簇簇,松针细长,还有股特殊的气味,哪怕是在严寒的冬季,这股寒凉刺激的松脂味道也能钻进鼻尖。
闻慈把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下巴,深深吸了一下。
她坐的位置面向对面的树林,越过中间有小屋的洼地,那片树林光秃秃的。
说是树林,其实更贴切的是木桩林,一个个低矮的棕色木桩上头落了雪,像是顶着白帽子的巨大蘑菇,但现在不是有蘑菇的季节,砍断的木桩也长不出新的枝叶。
这大概是多少面积的木桩?
三亩地?
还是五亩地?
闻慈想着,放眼眺望过去,清晰看到对面、乃至于更远处的山林上有多少木桩,数不清楚,总之多少木桩,就是多少棵被砍倒的树——按粗细来看,甚至都是上百年份的。
她叹了口气,拿出一根削好的铅笔。
闻慈不紧不慢地画,其实也快不起来,因为外头实在太冷,手指头伸出来没多久就要冻僵了,她哈口气搓一搓,继续画,还不行的话,就伸进袖子里摸摸自己的胳膊。
棉袄里的胳膊热乎乎的,手心一贴上去,胳膊冷,手心热,有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闻慈哆嗦一下,又画了几笔,实在忍不住了。
她把画本揣进臂弯里,小跑着往山下去。
大家都四散在这一片,但闻慈爬得比较高,有人学着她往对面望,却不知道她在画什么——那边都是大片大片的木桩子,有什么可画的?
闻慈跑到小屋门口,敲了敲门。
门其实根本没锁上,只是虚掩着,她一碰就开了,闻慈溜进去,正好对上蹲在灶台边上的老人,炉灶里金红的火焰跳跃着,映在他黝黑的脸上,泛起红色的光圈。
“是不是冷了,闺女?”老人笑呵呵问。
闻慈忙不迭点头,把冻僵的手伸到炉灶旁边,温暖的热量传导到皮肤上,她舒了口气,一边搓着手一边问:“爷爷,你是这一片的守林员吗?”
“是啊,我都干了好几十年了,”守林员道。
闻慈忍不住问:“你在这里生活,不觉得不方便吗?”刚才的大巴从市区开了两小时才到这里,光是这段山路就开了半小时,要是人步行的话,还不知道要走多久。
在她看来,这和住在深山老林里也差不多了。
“哎呦,这当然不方便啦,但我老汉也不用啥,人家上山砍树的时候,会给我捎带要用的东西,什么粮食啊油盐啊,我都托人家给我带,也还挺好的。”
守林员满足地说着,又问闻慈,“你看你冻的,手都红了,要喝热水不?”
“要!”闻慈从包里翻出水壶来,让守林员加了点热水。
暖融融的热水顺着食道涌进胃里,闻慈打了个哆嗦,感觉寒气一哄而散。
守林员看得叹气,想起屋里休息的另一个方脸男领导,压低了声音,“你们这大雪天的来画啥画啊?这都是树林子,也没啥好看的,还把人冻够呛——诶,你画得是树桩?”
他看到闻慈臂弯里夹着的画,惊奇得不行,“闺女,我看人家都画树林子,你咋画树桩呢?”
刚才也有好些人进来暖手暖脚,接点热水就又急匆匆出去了,但守林员看得清,他们画的都是松树,有画一棵的,有画一片的,但就没有这样一片枯树桩的!
这有什么好看的?
闻慈笑笑,没有解释,只是展开手里的画给他看。
她转而问道:“爷爷,这山上的树都是什么时候砍的啊?”
“这可说不好,有些是炼钢铁那会儿砍的,有的是近些年砍的,反正每天都砍,工业要发展咋能不砍树呢?这么大的树林,砍了好些年,现在也砍去一小半了。”
守林员叹口气,又咕哝道:“我是眼睁睁看着树桩子越来越多的。”
闻慈忍不住问:“怎么不把树桩拔出去,补种一些小树呢?”
“这多费事儿啊?”守林员摇头,数着苍老开裂的手指跟她算,“又得废人拔树桩,又得废人种树苗,而且这树苗不要钱吗?唉,砍就砍吧,反正咱们这儿的山和树这么多,砍也砍不光的。”
不对,闻慈心里回答,能砍光的。
如果有卫星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这一片已经空了一块,泥土裸露,像大地上丑陋的斑秃。
闻慈上辈子是十四岁出的国,她虽然没在农村生活过,但也知道,到了季节,东北这里的山上有雨滴那么多的蘑菇、野菜,是大自然对生物的殷切赐予。
而这几十年为了工农业的发展,其实付出了很大代价。
现在没什么环境保护的意识,土地、水源、资源……甚至是部分城市本身,既有消耗,也有污染,竭泽而渔,让这片土地在几十年后枯竭得非常多。
“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这句话是在问题产生后才出现的呼吁。
闻慈好像突然知道第一本小人书画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