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变成了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入目所及都是各种小吃摊贩，离叶凌最近的一家正在热乎乎地炒着粉干。
“这是谁的幻象啊？”
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叶凌已经开始吃起来了，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但谁能抵挡炒粉干的诱惑啊！更何况她已经吃了不知道几顿大馒头，光是闻见香味就馋得要发疯。
“罗彤的。”
楚羽的模样变了。她的五官很淡，皮肤更是白得毫无生气，像是一块积了灰的大理石。
叶凌想起这就是她在罗彤后脑见过的那张脸，估计是这怪物的真容。
“哇，跟死人一样。”
“再多说一句我就用线把你的嘴缝上。”
楚羽恶狠狠地说完，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白框眼睛，戴上后很自然地推了一下。
自己可是有段时间没用这副容貌了，罗彤这孩子，竟然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倒是挺叫人欣慰的。
“前边好多人啊。”
叶凌咽下最后一口炒粉干，指了指前方。她们两人一猫慢慢靠近，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座学校。
怪不得外边有这么多小吃摊！
不过这小恶魔到底幻想了个什么？还以为会是什么很恐怖的景象呢，结果到现在都没任何异样。
叶凌心中疑惑颇深，接着就听见放学铃响起，三三两两的小孩开始从教学楼里跑出来。
如果没猜错，罗彤也快出来了吧？
她和楚羽挤在人群中，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好像两个普普通通的来接孩子的家长。
因为等了半天都没见人的缘故，叶凌没忍住诱惑去买了淀粉肠。
她买了五根，吃完第三根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罗彤跑出来了，她跟一只小麻雀似的，直往楚羽身上扑。
这个罗彤……似乎只有六七岁，比叶凌记忆里要小了好多，笑容也很甜，没有半点阴狠毒辣的味道。
“姐姐，你真的来接我放学啦！”
楚羽懵了一会儿，接着将罗彤抱起来亲了一口，回答道：“当然，我答应你的。”
这只小麻雀马上得意起来，冲着来来往往的小孩子喊道：“我真的有姐姐，才没骗人呢！我姐姐可厉害了，比老师还厉害！”
叶凌瞥了眼楚羽，后者脸都要笑烂，灰色的眼睛一直黏在罗彤身上。
就之前来看，叶凌更觉得楚羽对罗彤是利用。一个天生坏种的小恶魔，以及一只靠寄生存活的怪物，两个烂人谈什么真心？可是那种表情是装不出来的，楚羽分明是动了真情……
难道，她真的爱罗彤吗？像她这样的怪物，也会有人的感情吗？
叶凌不解，一直到被罗彤盯着才自我介绍道：“我是你姐姐的同学，喏，给你买的淀粉肠。”
她把剩下的两根肠分了一根给罗彤。这个小孩眼睛一下变亮了，蹦蹦跳跳地扑到她怀里，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简直是小天使啊！饶是叶凌对她有偏见，现在也止不住爱心泛滥。她忍不住去想，要是现实中的罗彤也这样就好了！
“姐姐，那我们快点回家吧！姥姥应该等急了。”
“好。”
楚羽牵起罗彤的手，她们两个就像一对平凡姐妹，欢笑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叶凌则是一脸黑线地跟在后边，倒像个心理阴暗的大反派。
走出去没多远，罗彤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捂住脸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忘了忘了，忘记给姥姥买药了！”
药？
叶凌和楚羽对视，追在罗彤身后，只见她跑进了一家小超市，那里摆满了杂货零食，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药品出售的样子。
“彤彤又来帮姥姥买药啊？”
“嗯，我攒够钱了，要两罐。”
店老板的神色很奇怪，她看着这个小女孩掏出一把五角一角的硬币，轻轻叹了口气，从桌肚里取出两罐撕掉标签的东西。
“彤彤，你是个好孩子，你姥姥的病一定会好的。”
“嗯，姥姥有药吃，一定会好的。”
罗彤笑着将两罐药塞进衣服的夹层，如若珍宝一般用手捂着，高高兴兴地跑回楚羽身边。
“姐姐，我好啦。”
叶凌和楚羽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罗彤是小孩子不懂，但她们都很清楚，这不是药，只是两罐撕掉标签的糖。
那种最普通便宜的薄荷糖。
幻象是人欲望的体现，根植于记忆与遗憾，也就是说，也许罗彤真的经历过这些事。
叶凌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她第一次希望自己的预想是错的。
又走了很久，她们到了一片类似于城中村的地方，罗彤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子前停下，推开生了锈的铁门。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正在剪线头，地上到处都是未打包的衣服裤子。
叶凌知道有些小服装厂会把零活承包出去，这些劳动报酬非常低廉，一件最多几分钱，往往工作一天就赚个十二三块。
“姥姥，今天姐姐也回来啦！”罗彤跑到老太太面前，指指门口的楚羽。
“这样啊，真好。”
老太太仰起头，她非常瘦，两只眼睛凹陷，看着状态很不好，但是面颊又很红润，有种怪异的不协调感。
“这是姐姐的同学，她人很好，还请我吃了淀粉肠。”
被罗彤夸人好倒真是绝无仅有，弄得叶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好好，快坐下，我去给你们倒茶。”
“姥姥，我去就好，你坐着。”
罗彤跑进去，没多久就拿出一个小茶壶，给叶凌倒了一杯，又给姥姥也满上。
“我把药也买来了，姥姥快点吃，吃完病就好啦。”
“嗯。”
老太太笑着吞下一片薄荷糖，精神马上变好了不少，她甚至跳起来，抱着罗彤转了个圈。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小房子里回荡着她们的欢声笑语。
可越是如此，越叫叶凌难受。
幻象是得不到又想要的东西，也就是说……她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不敢想了。
叶凌：“我们得想办法让罗彤意识到这是假的。”
“不……”楚羽摇头，她的眼睛中透着哀伤，“再等一等，让她再高兴一会儿。”
她们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最终叶凌点头妥协。
晚饭时姥姥说要给大家煮面条，罗彤抢着要去，楚羽也要帮忙，结果绕来绕去，进厨房的莫名其妙成了叶凌。
叶·做饭难吃·凌站在厨房里发愣。
“不会做饭还这么积极？”楚羽站着说话不腰疼，一脸嘲讽。
“我也没想到真落我头上啊！再说了，你难道会煮？”
“区区人类的东西，有什么难的？”
话是这么说，但楚羽没有半点要动手的架势。
叶凌白了她一眼，拉开橱柜，发现里面只有小半卷挂面。她无奈叹气，将挂面握在手里甩甩：
“好了，无米之炊。你看，这里什么都……”
叶凌的话哽在了喉咙，因为她看见橱柜里还是有半卷挂面。
呵……吃不完的挂面，这孩子……
叶凌觉得鼻子发酸。她揉揉眼睛，煮了四碗面糊。
饭桌上，四人面面相觑。
“挺好吃的。”姥姥喝了一口，硬着头皮给她捧场。
“姥姥，我找不到酱油，你能帮我去拿吗？”
叶凌笑笑，找了个借口将她支开。现在桌上只有三人一猫了。
也是时候叫罗彤看清幻象。
“彤彤。”叶凌深呼吸，但在对上那双满是童真的眼睛时，还是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声音也变轻了不少。
“这些都是假的，你一直知道，对不对？”
罗彤不解：“什么啊？姐姐在说什么奇怪的话？”
“你买的是薄荷糖，姥姥的病好不了，家里的挂面很快就吃完了，你也没有姐姐……彤彤，我知道你吃过很多苦……”
真相总是很伤人，但是叶凌不得不说。
罗彤并非生来就是恶魔，她现在还这样小，姥姥又病得这么重，现实没有奇迹，谁知道在姥姥去世后她遭遇了什么，又是怎样一点点变成小刺猬，变成叫人头疼的混世魔王。
她想要的也很简单，不过是回到姥姥还在的时候，治好病，有爱自己的家人，不用再为食物发愁。
叶凌的眼睛湿润了，但她还是继续说：
“这一切都是你的幻想，姥姥已经死了。”
“不可能！”
罗彤站起身，她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为愤怒：“你在胡说，不可能！”
霎那间，她又变回了叶凌记忆里十二三岁的样子。
“叶凌，你为什么连梦都不让我做？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她扑上来，将叶凌按在墙上，一拳一拳打着。
“我只是……只是想和姥姥……”
“我知道。”
叶凌没有反抗，就这么任由这个可怜女孩发泄，她到底是个孩子，力气不大，对叶凌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罗彤，你该醒了。”
叶凌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个孩子先是扑腾了几下，最后靠在她的肩膀上，号啕大哭。
小屋的墙壁出现了裂痕，一直蔓延到天花板上。姥姥从厨房里走出来，淡然看着这一切。她最后一次向罗彤告别：
“彤彤，你长大了，长得高高的，真好。姥姥永远爱……”
在那句话说完之前，幻象崩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