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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30

    第121章

    随着青烟鬼火的肆意缭绕,烈焰焚烧间带着刺骨的痛,如同千百根针同时刺穿血肉,狠狠钉入骨髓。

    眼见着那鬼火将他们身影吞食,青公子脸上蓦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他几近疯狂地盯着那里,猩红的眼中不知是他自己断臂溅起的鲜血,还是杀意迸发的嗜血。

    “扶光……”

    黑暗中,扶光听到有人喊他。

    他睁开眼,鬼火熊熊而起的光芒刺入他的眼。

    意料之中的啃噬之痛并没有传来。

    熊艳火色氤氲上青年眉目,将他清冷眉目镀上暖色,神佛玉容下,红痣妖冶,悱恻动人。

    风过间,女子的长发拂过他的脸,待看清眼前,秋水般醉人长眸中冷意退去,他震惊地抬眸,眼中倒映的,除了裹挟而来的鬼火,还有她的身影。

    孟姝用尽力气,整个人撑在扶光身前,以纤瘦的身躯挡住了他。

    那鬼火叫嚣着扑面卷来,青色的烈焰在她身后绽放,以一种扭曲而美丽姿态朝她逼近,直至吞噬上她的素裙。

    “孟姝,你疯了!”

    向来冷淡无情的面容第一次失控。

    他不可置信地扶上她的肩,想要将她推开。

    可鬼火之下,他本就使不出神力,如今更是虚弱不已,竟撼动不得她分毫。

    “孟姝,孟姝!”她垂着眼,分明气若游丝,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是执拗地挡在自己身前。

    那一刻,扶光倏然感到心慌。

    他捧住她的脸,不断呼喊她的名字,深深蹙起的眉间慌乱不已。

    “扶光。”过了半晌,她睫毛轻颤,似感受到他的呼唤,眼睛拼命地睁开一条缝。

    看到他着急的神色,孟姝有一瞬的讶异,继而低低一笑。

    “你别担心,这火好像专克神仙,有我在,可以帮你撑一段时间。”

    “你在胡说什么!”扶光几乎低喝道。

    她的身躯分明痛得打颤,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还在这嘴硬。

    扶光气极了她这番模样,刚想说些什么时,女子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唇。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漂亮得勾人的眸子向来冷漠无情,让人望而退却。可孟姝却觉得,不动声色的温柔更为珍贵动人。

    她扯着笑:“扶光,你不能死。”

    他听见她说:“你是神君,有你在,天下万民才能无恙,但我不同。”

    “我生来厄运,只会给身边人带来不幸。”

    孟姝自言自语着,仿佛想起了什么,眼角忽地闪过一滴泪花。

    “我不能再让别人因我而死了,所以扶光,你要好好活着。”

    焚烧的鬼火之下,眼前女子的面容渐渐模糊。

    那汹涌而来的火焰几乎将她吞噬,她的素裙翻飞着,随着四周灰烬的浮起,她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眼前消失。

    听到她的话,扶光不知为何心口一痛。

    可下意识的反应要比理智来得更快。

    他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拽过她,将她从叫嚣的鬼火中夺回。

    烈焰顺着他的衣袖往上啃噬着,鬼火每烧过一遍,他的手便多了一道血痕。

    可青年却好似浑然不觉。

    他将眼前的姑娘拥入怀中,两人位置相调,他的身躯暴露在鬼火之下,任由那诡异扭曲的火焰吸去他的神力,吞噬他的血肉。

    怀里的女子面色苍白如纸,唇色却被鲜血染红。

    察觉到扶光的动作,孟姝想挣扎起身,可却早已没了力气,只能勉强撑起眼眸,不解地望向他。

    “傻子。”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你的性命一样有人在乎。”

    金白光晕冲破鬼火,肆意燃烧的青烟被一瞬的冲击打破,扭曲而狰狞地扑向半空,似有悲嚎痛鸣。

    青公子站在鬼火之外,震惊地看着从内迸发而出的光芒,喃喃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自燃内丹……”

    青年的白衣在烈火中翻飞,温软的袍角拂过孟姝脸,带着安心的菩提清香,辟开火焰将她包围。

    随着眉间神纹的闪烁,她看着眼前青年的脸愈发模糊,直至神光将他笼罩,那张如玉面容变得陌生而冰冷。

    “扶光……”

    她拼命地想伸出手拽过他,可她被他的气息所包围,外头烈焰炽火,焚骨摧心,唯独她这里。

    被他自燃神丹辟出一线生机。

    有泪水砸在女子的手背,不过片刻便被氤氲成烟。

    除了穆如癸,扶光是这世上第一个,愿意毫无保留相信她的人。

    他看着面冷,却会时刻对她施以援手。

    她生来招鬼,厄运缠身,人人避之不及,但他却夸她胆大心细,勇敢无畏,是她在世上第一个朋友。

    泪水顺着女子的脸庞落下,随着火势的扩大,他的身形愈发透明,温软秀丽的白袍衣角被烧作灰烬,她伸出手,两人之中却好似隔着天堑,她再也触碰不到他。

    青公子站在烈火之外,看着青烟愈发膨胀,里头的人影渐渐没了生息,他唇角一勾,有些得意抬眸。

    神族又如何

    不管是多厉害的神,只要失去了神力,在这鬼火之下也不过肉体凡胎一具!

    他挥动白羽扇,正要抬脚时,背后鬼火突然骚动,几乎同时,脖间突然攥来一股力量。

    他被猛地往后一拽,惊惧间,他猝然抬头,却瞥见火势凶猛的鬼火突然向两边劈开,有人影正从中走来。

    燃烧的烈焰下,她的步伐踏过青烟,继而将其碾碎。

    大漠中的冷风吹起她的素裙衣摆,发丝狂舞间,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怎,怎么会……”

    女子的面纱早已在打斗中掉落,彼时染血的眉间,青光夺目,钿纹棠花肆意绽放,带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

    如同重见天日的鬼,又如嗜血而来的魔。

    她分明还是那张脸,面上神色却变了。

    简直判若两人。

    莫名的冷汗从后背爬起,青公子害怕地后退着,瞳孔瞪大地盯着那处。

    孟姝缓缓抬头,一双幽静黝黑的眼眸看来。

    方才还叫嚣的青色鬼火在她身后熄了焰气,原本肆意狰狞的焰尖向两边退去,仿佛垂下头颅的臣服者,在跪拜它们的王。

    青公子见状不对,吓得面色一白,转头就要跑。

    火光下的女子勾唇一笑。

    她伸出手,沾血的指尖白如鬼厉,只轻轻一挥,原本聚集在她身后的鬼火如藤蔓般缠绕着俯冲向前,将那要逃跑的人影紧紧裹入其中。

    就在火焰爬上发肤的那一瞬,痛苦的哀嚎几乎同时迸发而出。

    他听见有声音随着火光从四面八方涌入。

    那女子嗓音空灵,带着无情的冷意。

    “你是谁”

    “我,我……”青公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脸,面露痛苦。

    他恐惧地摇了摇头:“我就是我,我是青公子!”

    他听见她笑。

    “可你的脸,怎么是假的呢?”

    随着一声冷嗤,女子翻手一扬,一道疾风穿过鬼火从他面前拂过。

    火辣辣的痛意传来,有块面皮似的东西掉落在地,氤氲火光笼罩住它,青公子下意识低头一看,尖锐的暴鸣声破天而出。

    “我的脸,我的脸!”

    原本雌雄莫辨的妖冶容颜从额心裂出一条血痕,鲜血徐徐而下,淌过男子惊恐的瞳目,落入那双死白死白的双眼里。

    青公子痛哭地蹲下身,不可置信地死死捂住自己的面孔。

    手中的白羽扇早已掉落在火中,他却已顾不得,疯了般将手伸向烈火,试图捡起那张人脸面皮。

    可鬼火之下,鬼神难避,更何况是他

    那张软皮掉入火中不过片刻便已化为灰烬,他却好似着了魔,手指深深陷入沙地,疯狂翻找着。

    “是谁指使的你,宝凤楼其余人又在哪”

    女子的声音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

    无孔不入的声音穿透过鬼火,悄然临近耳边,带着惊人的平静与温和,威压之下,却让人不敢忤逆。

    他骤然回神,濒死的恐惧顺着火势爬过他的四肢百骸。

    隔着冲天火光,他朝着孟姝的方向臣服跪拜:“我说,我都说!是尊主,宝凤楼上下皆听尊主号令,如今就藏在无望崖!”

    “求求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从今以后只听大人号令……”

    他话音未落,缠绕而上的鬼火便彻底包裹住了他。

    血色从青公子跪着的位置蔓延开,染红了夜中黄沙,于干燥的空气中漫着腥味。

    “叛主的东西,最是无信。”

    她倏然勾唇,没有再看那诡异燃烧的烈火,而是转身走向那寂静中的青年人。

    他盘腿而坐,依旧保持着将她拢入怀中的姿态,一尘不染的白袍沾有血迹,彼时正被黄沙吹打着。

    她于他身前蹲下,抬手拂过他的眉。

    紧紧蹙起的眉目间,红痣依旧绯丽夺人,可那双漂亮的深眸却无力的垂下。

    看着他,女子神情微动。

    指尖散出的青光流向他,在充沛灵力的包裹下,他皱起的眉心渐渐舒展,脏败的白袍重新恢复秀丽,就连俊美面容上的血痕也消失不见。

    “扶光。”

    风吹起她的长发,缱绻地扫过他眉尾红痣。

    静谧无人的黄沙大漠里,厮杀之后,她依旧唤着他的名字,棠花钿印下,眸中眼神却悄然变了,掺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122章

    大漠的风吹开黑云,躲在云层之后的繁星露出,青色鬼火燃烧而起的烟雾缠绕过泼墨天幕,点缀星辰顺着女子被风吹起的衣摆,与那孤寂的背影一同落入他的眼中。

    不远处,冲天火光的灼意中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鬼火依旧熊烈燃烧着,她就站在那火光前,孤立无援地站在那。

    扶光看着她,眸色微动。

    刚刚在鬼火中,他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中女子有着和孟姝一样的容颜,唯独不同的是眉心那抹钿印。

    青墨棠花下,她眸色复杂,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那一眼,仿佛掺杂了过去,现在和未来。

    就好似今夜这阵大火下的晚风,穿过百年的尘埃砾土,终于落到他这。

    他好像在哪见过她。

    身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经好完,就连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白袍也重新恢复温软秀丽。

    青火烧滚过黄沙的霹雳声传入耳中。

    他起身,捡起沙漠中掉落的银绣,缓缓走到她的身后。

    他听见她极致压抑的哭声。

    他扳过她的身子,颤抖的单薄肩膀下,女子早已泪流满面。

    在她脚边,干涸的血色弄脏了她的衣摆,被火烧灼的素衣落下斑斑印记,掺杂着不甚明显的血腥气。

    他猜到那是谁的血。

    依旧烈焰磅礴的鬼火里,尸骨早已烟灭。

    “孟姝。”

    他低头轻唤她。

    她的脸色实在不好看,原本清丽的双眸失去了它的灵动,只是一味地盯着沙漠里某一处,泪水从她空洞的眼眸里涌出,打湿了她散乱的青丝。

    扶光皱眉,担心地看过来,正要再开口时,眼前的女子却动了。

    她抬头看着他,刚才的鬼火仿佛也烧去了她的所有伪装,那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秘密终于爆发,在火中一览无遗。

    她哭着跟他说:“扶光,我是怪物。”

    扶光怔住。

    他第一次见到孟姝这般模样。

    可这才是真正的她。

    她并非刀枪不入,并非一直乐观坚强。

    她可以在血雨中为自己厮杀出一条生路,也可以卸下坚强痛哭一回。

    而今日,他看见了她隐藏之下最真实的模样。

    他看着她,酸涩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开,呼啸的风吹过他抬起又放下的手。

    他终是叹了一口气,眸色温柔地俯身,与她四目相对,用柔软的袖口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孟姝,你不是怪物。”

    今夜大漠的晚风格外凉。

    刺骨的寒意窜过人心,继而凝结成为无声的眼泪。

    无人的沙城小道内,忽明忽暗的灯火微晃,只有两道人影静静相行。

    扶光走在孟姝身后。

    前头的女子步伐沉重,风从她垂下的手指流过,吹起她被火灼破的素裙。

    扶光手里还拿着她的银绣,跟在她的身后默默走着。

    在方才那场血气后的火光里,他忽然懂了孟姝这些天的异样来源于哪里,他懂得了她先前所有的隐藏。

    她或许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异能,甚至会在意识模糊时杀人。

    所以她问他,她是不是怪物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涌上心头。

    掌中的梨木短刀依旧温润,上面原本沾着的血渍已被扶光擦去,精致小巧的刀鞘被人握在手中,被打磨得光滑的轮廓泛着银光。

    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条小路好像无限长,前头灯火幽幽,就连前路也无法完全看清。

    扶光轻叹一声,提快了步子,不过片刻便跟上了她。

    “孟姝。”

    他拦住眼前行尸走肉的人,再走下去,她不用别人杀,就已经在黑暗中撞死了。

    他将手中短刀递给她:“你的银绣落下了。”

    可孟姝没理。

    她似乎在躲着他,眼神错过他的,刻意别过眼。

    等他再要说些什么时,眼前的姑娘却再次开口,依旧是那句话:“扶光,我是个怪物。”

    她仿佛鼓足了勇气,眼里似有泪光闪动,执拗地艰涩出声:“所以你还是离我远点,我不想再连累别人了。”

    她的语气冰冷而僵硬,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

    她刚想走,却被青年突然拉住。

    他的力气很大,孟姝挣扎不过,一下就被拽近。

    他的声音出现在她头顶,菩提香的气息压下,他强迫她抬起头,让她退无可退:“你在害怕什么?”

    他咬牙嗤笑:“害怕你会变成自己控制不住的怪物,然后杀了我”

    隐晦的心事被人说穿,他语气分明是强硬得不容拒绝的,可洒下的月光却给青年的眉目镀上几分温柔。

    有温热的湿意划过脸庞。

    孟姝知道自己哭了。

    在他面前她总是这样,哪怕只是一两句话也总能被他看穿。

    看着她,扶光忽地心甘情愿败下阵来。

    孟姝今晚的眼泪格外多,衬得本就难看的脸色苍白如纸,他仿佛着了魔,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道:“可是孟姝,你不是怪物。”

    再后面发生了什么,孟姝忘记了。

    她好像哭累了,便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扶光垂眸看着她,神情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娘刚刚哭得狠了,眼角还红着,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得微乱,他给她拨开头发,将她稳稳抱了起来。

    两道重合的身影落在沙漠孤城的昏暗小路上,他一路抱着她,特地放慢了步伐,往东矮房的方向走去。

    风沙肆意拍打着屋外墙檐,屋内油灯里的烛芯重新被人点燃。

    白袍落下,扶光弯腰将熟睡的姑娘放在床上,将枕头垫在她的脑后,好让她睡得舒服些。

    他刚要起身,却发现衣袍被她压住。

    无奈地,他抬起手,想抽出衣服,却发现白袍顺着她躺下的动作,被压在腰后,实在是抽不出来,他只好作罢,在床边坐下。

    看着女子好不容易平静下的神色,仿佛只有在睡梦里,她才能稍微喘息一二。

    也不知她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扶光的目光一寸寸临摹过女子的容颜,突然想起那日他看见东矮房点了一夜的灯。

    他知道孟姝惧黑,睡觉有点灯的习惯,但那日的灯如此通明,她定是熬了一夜未睡。

    难不成,在玉人城的这段日子里,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扶光蹙眉,一时间不知是该气该笑。

    “傻子。”他抬手,弹了弹女子的额头,可手上动作却是轻柔的。

    想起方才孟姝的神情,她分明是恐惧而害怕的。

    扶光不由得的,指尖蜷缩,心口仿佛有针细密地碾过,外头风声又大了些,吹落了一地碎尘月光。

    青年的眉眼垂下,长而密的眼睫轻轻颤动,目光落在手中的银绣上。

    这是他赠予她的刀,曾被他亲手送出,又被他亲手捡起。

    如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孟姝,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扶光忽地轻叹。

    他明白了,人间一行,他早已入局。

    而此局无解。

    ……

    这一夜,孟姝睡得很沉。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过。

    没有梦魇的侵扰,脑海中少了黑暗的围困和凄厉的哭喊,她仿佛短暂地走出了自己心里的那座围城。

    她缓缓睁眼,鼻尖仍可嗅到淡淡的菩提香。

    她手指微动,不经意间触到了一点柔软。

    青年秀丽温软的白袍被她压出了褶皱,他靠在她的床尾,安静阖目。

    孟姝没动,目光流转过他的脸,睡着的扶光眉眼不再漠然凌厉,温柔得悱恻动人,就如同他昨夜哄着她时。

    原来当一些秘密不再是秘密,人也是可以活得轻松些的。

    孟姝望着头顶床帐,心中突然百味杂陈。

    等她再回过神来时,倚着床尾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睁眼,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扶光,”她醒后滴水未进,如今声音艰涩嘶哑:“你不要告诉我阿爷好不好。”

    扶光没说话。

    见她醒了,他勾手拿过昨夜提前倒好的水,察觉温度有些凉,用一旁还未熄灭的油盏热了热,待杯中水变温后,这才递给了她。

    见她不接,只是一味地看着他。

    扶光有些无奈。

    他道:“你若是渴死了,任我告诉谁你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孟姝终于笑了。

    她撑身坐起,听话地接过他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看着她将水喝完,面上神情终于无异后,扶光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刚接过孟姝手里的杯盏放好,便听见女子问:“我的银绣呢?”

    她四下翻找,却发现不在身旁。

    她抬头盯着他,仿佛他是什么抢劫的盗人。

    扶光被气笑了:“你不是不要了?”

    孟姝一本正经地点头:“我要的。”

    扶光勾了勾唇,将短刀从腰后抽出抛给了她:“拿好了,下次再弄丢就是我的了。”

    孟姝稳稳接住银绣,认真的盯着他看了看,突然郑重道:“扶光,你真的很小肚鸡肠。”还很幼稚。

    “……”

    “现在不怕会杀了我了”他挑眉。

    想起昨夜自己对他说的话,孟姝瞬间哽住。

    她为什么会想推开他呢?

    虽然自己那股怪异的力量很是恐怖,但他是神君,才没那么容易死吧

    见她又纠结起这个问题,扶光无奈道:“孟姝,虽不知那力量是什么,但我想,它是在保护你。”

    昨夜那般险情,若非孟姝,他们恐怕都会死在那。

    她杀恶人,为的是自救。

    她并没有错。

    “所以孟姝,你不必给自己如此大的压力。如果你实在担心,那现在我也是知道你秘密的人了,我可以跟你共同承担。”

    他看着她,孟姝一抬眸便撞入他的眼,一时间竟心绪一乱。

    她别过眼:“你怎么还不走,快回去歇息吧。”

    扶光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朝她颔首,眼神落在她腰下某处。

    那里,她还压着他的袍子。

    莫名的,孟姝脸上一热,连忙起身让他抽走了衣袍。

    那原本干净柔顺的白袍被她压出了褶皱,但他却浑然不在意,有些疲惫地揉眉起身,走之前还叮嘱她:“别胡思乱想,时辰还早,再睡会。”

    第123章

    扶光还好,神情一如既往地漠然冰冷。

    倒是孟姝,这丫头一见她眼神就躲,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苏素眯了眯眼,正大光明地打量他们,见他们同从孟姝的院子里出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憋不住。

    “主上,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青年仿佛一眼将她的心思看穿,冷眸瞧过来,带起一阵心惊。

    苏素瞬间噤了笑。

    “去找我阿爷。”孟姝道。

    “那你们去吧,”苏素打了个哈欠:“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喝了一夜酒头昏脑涨的,困死我了。”

    说着,她摆手就要走。

    可走到扶光身边时,却突然停住脚步。

    她凝眸,一下子反应过来:“是不是有了宝凤楼的线索”

    几近正午时分,沙漠戈壁的太阳尤为毒辣。

    无望崖边的胡杨被风吹得剧烈摆动,沙丘之上流沙滚滚,于风中掀起一层又一层热浪。

    在沙漠上站着五道人影,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对面的长崖

    孟姝眸光有些幽暗。

    昨夜的细节她记得不甚清,只记得青公子临死前的那句话:“是尊主,宝凤楼上下皆听尊主号令,如今就藏在无望崖!”

    被蒙面黑衣人称作“尊主”的人又出现了。

    与扶光他们所以为的不同,只有孟姝自己知道,这波人已经是第二次找上她。

    “主上,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青公子当真戴了人皮面具”苏素蹙眉,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

    闻言,孟姝也看了过来。

    为了隐瞒那股奇异的力量,多亏了扶光帮她,将与青公子交手的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这才没让其他人起疑。

    扶光点头:“我先前在宝凤楼时便隐隐觉得此人古怪,如今看来,他身上的确有恶鬼之力,不仅如此,此人身份不明,就连是否是真的‘青公子’也难以说定。”

    听到这话,穆如癸心里咯噔一下。

    尊主,恶鬼。

    难不成是……

    他的眼眸沉了沉,握紧了手中的酒壶。

    “那我们真的要去无望崖吗?”

    柳鹤眠抬头望了望那对面长崖,分明是一望无垠的黄沙大漠,却好似凭空被人从中劈开,形成了一条幽深的沟壑裂隙,无望崖之名也因此得来。

    而在无望崖脚,正驻扎着一片黑甲大军。

    那是骁骑将军沈禛所带之兵,我朝赫赫有名的不败之师——“破风军”。

    “想要查清宝凤楼背后的阴谋,就必须去。”

    更何况,还有失踪的百姓和冥鬼未找到。

    想到这,孟姝有些担心地回头:“阿爷,无望崖我与扶光、苏娘子去就好,你和柳鹤眠就好好待在城中,那石洞也别住了,万一再有人生出不轨之心找上门来,你们也好应付些。”

    谁料,穆如癸却摇头:“不行,我必须去!”

    他瞪了一眼孟姝:“倒是你,瞎掺和什么,要真遇上危险,光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对付得了鬼怪”

    听到孟姝不让他去,柳鹤眠正要出声反对,闻言,却突然住口,悻悻地缩回了头。

    孟姝若是三脚猫的功夫,那他算什么

    柳鹤眠自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知为何,这次穆如癸反对的态度尤为强烈。

    一提到要去无望崖,他便极力阻止孟姝。

    扶光只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他总觉得,关于孟姝那奇异力量的内情,穆如癸或许知道些什么。

    “好了好了,”苏素见气氛僵持不下,连忙出来圆场:“既然如此,我们大家就都去好了。”

    她拉过孟姝和穆如癸:“既然你俩互不放心,还不如一同前去,这样总能安心了吧”

    孟姝没意见,倒是穆如癸,脸色黑得难看,最后见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

    收拾好东西临行前,穆如癸还叮嘱了孟姝一句:“进了无望崖,你一定要跟着我,凡事不可独行!”

    孟姝连忙点头称是,接过苏素帮他们置备好的干粮和水,将东西绑在马上后,五人一马就此上路。

    大漠的天是一尘不染的蓝,压低的白云乘着热风,飘拂过高高隆起的沙丘,他们的脚印陷在细沙里,步履一致地向无望崖的方向前行。

    单从玉人城的方向看,无望崖离城并不远,但只有走过一遍的人才知道。

    崖底幽深的裂隙两岸并无索桥,想要去到对面,就必须从崖底绕行。

    他们人多,对面又是军事重地,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没打算骑马,就租了一匹驼着干草布囊,五人轻衣简行,走到无望崖时刚好夜幕降临。

    苏素取下了面纱,掸了掸上面的沙尘才重新带上。

    大漠风沙大,这一路走来磨得人脸颊发疼。

    她看了眼前头即将压低的夜幕,转身道:“天色晚了,大漠之中陷阱很多,我们今日就到这吧,休整休整明日再往前走。”

    扶光颔首:“苏素说的对,大漠的情况我们并不熟悉,这里又是破风军的驻扎地,大家都小心些。”

    说到破风军,孟姝察觉到苏素的脸色闪过一抹不自然。

    她从马背上随行的行囊里拿了一块胡饼,走到苏素身边递给她:“苏娘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苏素微愣,旋即摇了摇头:“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

    她话音刚落,穆如癸就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把上她的脉,看着她意味深长道:“心有郁疾,拨云方清。”

    柳鹤眠随地拾了些能点燃的干柴,刚燃起火让四周明亮了些,远处便传来一阵急促有序的脚步。

    脚步声隐匿在大漠的热风里,本不明显,但扶光听力甚好,他觉察到风中掺杂的异样,蓦然侧目,眉心一蹙。

    果不其然,还不等他们反应,四周便涌上一群黑甲士兵。

    他们有的埋伏在石壁后,有的藏匿在沙丘中,盔甲下裹紧的面衣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夜风之下,他们行动迅捷,警惕得如猎兽的豹。

    五人被黑甲兵团团围住,身后柳鹤眠刚点燃的干柴烧得“噼里啪啦”,于空气中迸裂出细小火花。

    孟姝皱眉,低身问向身边扶光:“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士兵的装扮她很是眼熟。

    之前在皇宫时就曾见过,孟姝一眼就认出,这是破风军。

    他凝眸,眼神暗下:“这些破风军恐怕将我们当作了敌人细作。”

    孟姝越想越不对。

    他们这一路极为警惕,没露出武器不说,就连马都不骑,又怎么惊动的破风军

    看这架势,这些黑甲兵是早早就埋伏在这了。

    难不成,他们是在抓什么人

    思绪还未理明,黑甲兵后有一人拨开围着的将士走来。

    来人并没有穿盔甲,而是身着一身浅色长袍,身形高瘦,面容白净,黑发用木簪高高别起,若非他背着一把玄铁长剑,倒真像个文弱书生,与这四周的肃杀凌厉格格不入。

    见他走近,将士中有人在他身边附耳几句,闻言,那男子抬头,目光凌厉扫来。

    四周黑夜寂静,大漠的风拍打在石壁上,发出簌簌声响,黑甲兵中有人点起火把,借着火光,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五人,眉头越皱越深。

    这些人看样子,不像是奸细。

    当目光扫过一道红衣身影时,他眼神忽地一顿。

    她站在五人最后,若非烈焰般的红裙在飞舞的风中露出一角,光凭着幽暗的火光,实在难以注意到她。

    眼前的士兵剑拔弩张,锋利的长刃就横在眼前,柳鹤眠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刚想转头寻找其他人时,却发现除了他,他们都冷静的出奇。

    扶光孟姝暂且不说,这两人怕是天塌了都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倒是穆如癸很奇怪。

    见到黑甲兵围上,他不但不意外,反而有种看好戏的姿态,眼神意味不明地频频投向后头的苏素。

    见状,柳鹤眠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苏素的面纱后,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彼时眼神半垂,像是在刻意避开什么。

    柳鹤眠也不顾上害怕,有些奇怪地扬眉。

    他怎么觉得,苏娘子怪怪的呢?

    那长袍男子抬手叫过身边士兵,似乎低头交待了些什么,那士兵有些讶异的眨眼,随即快步跑了出去。

    他重新将目光落在那抹红裙身上,有些不解地皱眉。

    这位怎么在这

    过了一会儿,有战马飞蹄的声音踏沙而来。

    来人不少,点燃的火把高燃,将泼墨黑夜衬亮了半边天。

    前头的几人均策马而来,为首的男人更是一身凌厉黑甲。

    他的黑甲和周遭将士很是不同。

    黑墨肃杀下,箭袖两端的银质暗纹于黑夜中泛着幽光,黑发被高高束起,长眉入鬓,薄唇紧抿,看见的是一张锋利冷峻的脸,他身后披风霹雳生风,随着他的走动于火光下猎猎作响。

    见到他,四周将士纷纷放下刀剑,于中退开一条道,朝他肃行军礼。

    他腰间别着一把黑纹长剑,剑柄端的梅花剑穗于风中摇晃,淡红丝绦落在他黑色甲衣上,本应违和,却又相衬得出奇。

    他径直穿过众将士,逆着风缓缓走近,直到看见了被黑甲兵围着的五人。

    以及那张扬明媚的红衣女子。

    第124章

    大漠有风吹扬而过,黄沙迷眼间,外头一片肃杀冷厉,唯有最中间的一处营帐,点燃的烛火跳跃上方桌,有士兵掀帘走进,训练有素地将手中东西放下,旋即行礼走出。

    “军营条件艰苦,没有好酒,各位莫要见怪。”

    主位旁坐着一位长袍男子,他卸下了那把玄铁长剑,彼时白瘦的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明亮烛火下,倒更显的文弱清隽。

    若能忽视他虎口厚茧的话。

    他笑着抬手,举杯示意。

    孟姝早就听说过,骁骑将军沈禛身旁有着一位了不得的白脸军师,名唤“沈南星”。

    旁人一听军师,下意识地便会以为此人只识文墨军书,不通武功,可破风军里的这位人物却不同。

    他虽长着一副柔弱书生的模样,却有着手起刀落的狠辣手段。

    据说他从小跟在沈禛身边,虽说武功不如沈禛,却也差不得多少,但百般武艺之下,最为出色的还是他的谋略。

    不仅能献计谋划,还能上阵杀敌。

    这些年来南征北战,随着沈禛名声的打响,这位“白脸军师”的名号也渐渐响彻南北。

    他是沈禛的左膀右臂,也是与他生死相交的兄弟。

    彼时这位“白脸军师”就坐在他们面前,看着笑面相迎,极好相处,但敏锐的人便会发现,他的笑意并不曾达眼底,时刻带着警惕。

    孟姝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与扶光一同举杯,抬手轻抿一口。

    衣袖遮住面容的那一瞬,两人举起杯盏,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

    就在此时,有人掀开营帘,大步朝里走来。

    他脱去了繁重黑甲,彼时只身着简素黑袍,摇曳的烛火拂过他冷峻眉目,却怎么也掩不住那凌厉杀气。

    再次见到沈禛,营内人心思各异,有人抬眸,有人垂目。

    沈南星刚要起身行礼,却被男人一把摁下。

    他越过他,于他身旁的主位落座。

    黑色劲袍被随意拨开,他坐定后,目光看似散漫地掠过桌旁众人的脸,实则于一人面前稍稍停顿。

    沈禛不动声色地收回眼,朝穆如癸颔首问好,旋即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和他身边的素衣姑娘。

    他见过他们。

    那时宫变,他们曾帮过沈褚礼。

    沈禛拿起桌前的水浅饮一口,过了半晌,这才沉吟开口:“你们为何来无望崖”

    沈禛非敌,却也不见得是友。

    孟姝沉默,看向了扶光,似在思忖要如何开口合适。

    她忽地明白了,为何那些拍下宝凤楼宝物的物主是接连消失,而非一日之变。

    因为有破风军在,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无望崖,再将人弄走,就不能目标太大。

    说不定,今夜破风军会埋伏在长崖处,就是发现了有外人入侵的异样。

    扶光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他抬头,对上沈禛有些探究的眼神:“将军可愿与我做笔交易”

    扶光与沈禛一同走出了大帐,只余孟姝四人与沈南星面面相觑。

    好在柳鹤眠心思活络,有他在的地方定不会冷场。

    察觉黑甲兵或许对他们并无敌意,这一切不过是误会后,柳鹤眠也放下心来,开始与沈南星攀谈。

    从西疆问到京城,柳鹤眠:“南星兄,你上次为何没与将军一同回京城呀?”

    他自来熟惯了,也不管是否涉及军中机密,心直口快地,让沈南星一阵瞠目结舌。

    不过好在有柳鹤眠的这张嘴,帐中的气氛不似原来尴尬紧张。

    除了苏素。

    自从遇到破风军,她就好像有些奇怪。

    孟姝抬眸看过来,轻轻蹙眉。

    她怎么觉得,方才沈禛的目光在掠过苏素时,有一瞬的停顿。

    就如同在沙漠中,沈南星看见苏素时神情闪过的一抹讶异。

    难道他们先前认识

    见苏素情绪并不高,孟姝刚想与她说说话,谁料对面的穆如癸却递给她一个眼神。

    他朝她摇了摇头,孟姝越看越摸不着头脑。

    就在此时,扶光与沈禛回来了。

    这一次,沈禛眼中的防备不似先前那般强烈,朝沈南星附耳说了些什么。

    闻言,沈南星一愣,了然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如何”见扶光重新落座,孟姝凑近,低声问道。

    扶光神情依旧,淡道:“沈禛或许可以联手。”

    他一说,孟姝便明白了。

    他们若想顺利摸进无望崖,就免不了与破风军打交道。

    与其提心吊胆,鬼鬼祟祟,倒不如与沈禛开诚布公,若能与他联手,有了破风军的相助,行事到是会容易些。

    只是孟姝有些奇怪,压低声音:“沈禛这么容易便答应了?”

    涉及鬼怪,扶光不可能将他们所知道的内情全盘托出,沈禛究竟为何被打动

    谁料,扶光闻言轻声一笑。

    他抬头看向主座上的黑衣将军,下一秒,沈禛看来。

    他垂眸想了想,既然决定合作,便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眼下营帐内并无他人,外头又都是沈禛的亲兵,在众人的目光下,他缓缓开口道:“前些日子,玉人城混进了不少行迹鬼祟的外邦人,并且常常在无望崖旁逗留,无望崖乃军营驻扎重地,我担心他们是敌国奸细,派兵观察,谁料……”

    顺藤摸瓜,竟发现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与宝凤楼有过交集,不仅如此,城内还有不少人接连失踪。

    “那些失踪的人多是游商,当地官署对他们的去向并无登记。”事关城民,又发生在边塞,这让沈禛不得不提防。

    原本他以为,那些游商可能是被人拐骗,将其卖往敌国充军,因此特地在无望崖守株待兔,却没料到竟然阴差阳错抓住了他们。

    可经方才与扶光交谈,他才方知原来宝凤楼才是幕后黑手。

    “前两日我曾抓到一个胡人,他是宝凤楼的小厮,本想留着活口好好审问,没想到那人竟然在瞬息之间就化为白骨,诡异非常。”

    沈禛蹙眉。

    那日商坊内的场景历历在目,他手下的兵士上阵杀敌,什么生死场面没见过,可那样怪异的场面,却也让他们惊骇了好一阵。

    后来沈南星问及,他为何如此淡定。

    沈禛没说,因为他曾经亲眼见识过那不同于凡人的力量。

    他抬眸,目光从坐在最后的红衣女人身上划过,下意识握紧了手。

    沈禛做事稳重,看着杀气凛凛,不近人情,实则很是周到。

    大漠中蛰伏的危险比他们所想的更多,他们既然来了破风军,沈禛便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

    他让沈南星带人理出几处空营帐,安置他们住下。

    大漠夜晚的星空格外亮,繁星点缀在层云之中,随着夜色渐深,那从沙丘深处吹来的风带上了一丝凉意。

    孟姝与苏素住在一处,原本让柳鹤眠和扶光住在一起,但柳鹤眠不知怎的,这几日给穆如癸温酒温上瘾了,嚷嚷着要与穆如癸在一块,好照顾他。

    孟姝懒得戳穿,穆如癸那健步如飞的身体需要他照顾

    恐怕是这小子听穆如癸吹牛惯了,想缠着穆如癸跟他讲些神鬼传说,顺便讨教些奇门遁甲之术。

    孟姝懒得理他,便由得他去了。

    因此,便剩扶光自己住一营帐。

    不过这样也好,这位神君大人可对人挑剔的很,若真与柳鹤眠同住,还不知会将他逼成什么样。

    在路过扶光营帐时,孟姝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晚上的,苏素也不知去哪了。

    方才收拾行囊,穆如癸的包袱被她顺手拿错了,便想着给他送去。

    营帐内,灯火通明,穆如癸和柳鹤眠正凑在一起,坐在矮桌边看着什么。

    孟姝伸头一探,发现竟然是自己从玉骨村老阿嬷手里弄来的《神鬼录》。

    她想起来了,之前在京城的时候,无意中被柳鹤眠看见了这本书,他很感兴趣,便问孟姝能不能借他翻阅,孟姝便借给他了。

    时间一久,孟姝都差点忘了。

    见一老一少点着油灯看得出神,孟姝不免嗤笑:“你俩这么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要考科举呢。”

    柳鹤眠突然抬手,示意她噤声,神经兮兮道:“孟妹妹,我们在瞻仰前人神作。”

    神作

    孟姝刚喝的水还没咽下,闻言险些喷出来。

    她承认,这本书写得玄乎其乎,之前给扶光看过,他也觉得有一定的可取之处,但若称为“神作”,未免有些过于夸大了。

    孟姝于他们身旁坐下,见穆如癸眉头蹙起,一副认真的模样,奇怪道:“阿爷,这本《神鬼录》你在玉骨村时不也听说过吗,难不成也和柳鹤眠一样奉为神作”

    穆如癸闻言,抬眸看来,有晦暗的眼神一闪而过。

    太怪了,实在太怪了!

    他盯着眼前有些破旧的泛黄书籍,一阵腹诽。

    哪个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写的书写得这么还原,也不怕遭天谴!

    尤其是,竟然还写了鬼王……

    他抬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孟姝。

    也不知被这丫头看进去了多少,真是怪了!

    第125章

    得亏启程前,苏素提前给穆如癸备了不少酒,否则进了大漠深处,在这破风军里,穆如癸怕是会被酒虫馋的睡不着觉。

    聊着聊着,孟姝突然想到了沈禛。

    “阿爷,你和盛王是如何认识的”

    说到这个,穆如癸突然摇头一笑。

    他擦了擦唇边的酒渍:“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刚带着孟姝来湘水镇不久,意外碰见了来找苏素的沈禛。

    “苏娘子”孟姝讶异,这又与苏素有什么关系

    穆如癸故弄玄虚地朝孟姝扬眉:“没想到吧,他们两人……”

    似乎不知该如何说好,穆如癸啧了一声,摇头道:“孽缘啊孽缘。”

    那时的沈禛,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穆如癸曾听说过这号人物。

    五岁熟诗书,七岁上战场,十三岁开始领兵,打了他人生中第一场胜战,从那以后,沈禛“战神”的名号便越传越响。

    自十六岁后,他正式接手了燕凛退下的镇国军,与自己原本带出的军队合并,改旗帜为“破风”,从那以后,他常年驻守西疆,成为了人人皆知的杀将,凡是外敌来袭,听到沈禛的名号都要掂量掂量。

    有他在,我朝当真十多年来并无险要战事,边疆平和安宁。

    可以说,燕凛是打下江山的人。而沈禛,则是守下江山的人。

    可穆如癸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在边陲水乡见到这位少年将军。

    不仅如此,他似乎与传闻中的那个冷面战神不太一样。

    那时的沈禛刚刚及冠,经历了战场浴血的人,身上多少会带着肃杀之气,但那日的却沈禛格外不同。

    他于大雨中在暮春楼下站了一日一夜,后来穆如癸才知道,他是在等苏素。

    可苏素不愿见他。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向来心高气傲,可他那日竟放下了所有的姿态,就这样狼狈地站在雨水里,仍由周遭人传来打量的目光,于暮春楼下苦等。

    最后还是穆如癸上去劝他。

    “将军,你还是快回去吧,苏素不会下来了。”

    年轻将军一身傲骨,本以为他受了冷落,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转头就要走的,谁料,他只是自嘲地垂下眼,依旧站得笔直。

    冰凉的雨水早就打湿了他的黑衣锦袍,脱去了战甲的男人身形高健颀长,水滴打在他手中梅花剑穗上,继而重重地滚落在地。

    “前辈,你能否帮我给她带句话”

    闻言,穆如癸以为他是要放弃了,连忙应下。

    沈禛要他带的话,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听到这话,苏素神色一变,打翻了手边的名贵茶盏。

    她猛地起身推开窗楣,外头大雨顺着瓦檐淅淅沥沥地落下,将她的衣袖也打湿了些。

    红衣女子站在窗边,正出神看着什么。穆如癸也好奇望去,却发现沈禛居然还没走。

    “那后来呢?”孟姝问道。

    穆如癸摇了摇头:“最后是因边疆急报,沈禛才走的,此事便也不了了之了。”

    若非如此,穆如癸想,要是苏素一直不肯见他,依他的脾性,倒是真能在那站到天荒地老。

    不过直到现在穆如癸也不知道,沈禛与苏素之间究竟发生了,那“对不起”三字,又因为何

    他将酒壶搁在床榻边,伸了伸懒腰往后一靠:“苏素一直守在暮春楼,他们两也有十年未见了吧,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在此遇到。”

    说着,他叹气:“依我方才观察,虽说他们连句话都没说,但越是避嫌越能看出,这两人谁都没放下呢,你说不是孽缘是什么?”

    更何况,苏素可不是凡人。

    凡鬼殊途啊!

    穆如癸眼神一顿,好似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孟姝。

    彼时的姑娘还在穆如癸方才的话中惊得没回神,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来苏素还有这样的故事。

    更没想到,那盛王殿下一副杀伐果断的模样,居然曾经也是个痴心人。

    见孟姝想得出神,穆如癸暗自一叹。

    阿姝啊阿姝,苏素与沈禛是否为孽缘尚且未有定论,但你和……

    罢了罢了,世间路自有世间路要走,我老头子能做的也不多,能瞒一时算一时吧。

    与营帐内的灯暖酒意不同,外头的狂风卷着黄沙,苏素漫无目的地走出军营,在附近找了个沙丘坐下。

    凉风吹过她的长发,后头军营中,火把光亮的余烬照到这来,红衣飘摇间,她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这还是她从穆如癸那顺来的。

    想着,她轻声一笑,抬手饮了一口。

    酒水的馥郁浓香乘着晚风飘扬在沙漠上,坐在沙丘上的红衣女子飒爽美艳,眼底却有化不开的郁结。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身后有道身影缓缓走近。

    从沈南星传话回军营,再到他快马赶去时,沈禛自己就知道,他始终放不下过去。

    一身肃杀黑袍的人静静站在沙丘之后,目光落在上头那道红裙身影上,他们离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只要她不回头,她就永远发现不了他。

    想着,沈禛无奈地低头苦笑。

    其实穆如癸不知道,他有一句话说错了,苏素和沈禛并非十年未见。

    就在一个月前,他们曾见过。

    就在京城的“夜中明珠”。

    那时的沈禛刚从皇宫出来,刚一走到宫门,便听见“夜中明珠”的暗子传来消息。

    苏素来了。

    妙若并不知晓苏素身份,可当难得一见的沈禛破天荒地从外头赶来时她就隐隐察觉,此女子身份不一般。

    那女人作派不小,来势汹汹,不将“夜中明珠”放在眼里不说,还点名道姓要找沈禛。

    沈禛一路快马,身上还穿着入宫觐见时的朝服。

    虽说世人一提沈禛,多唤将军,可相比臣子,皇子身份无疑更为尊贵,因此他的朝服上多绣着蛟蟒冕纹,紫色金纹滚边随着他的快步走动而晃动着。

    妙若偷偷地打量了一眼前头的男人。

    莫说民间百姓,就连宫里也不知道,这名动天下,被称作“京城第一楼”的东家,就是盛王殿下沈禛。

    任谁也很难将这富丽神秘的“夜中明珠”,将眼前这位杀气凛凛的骁骑将军联系起来。

    妙若是沈禛培养的心腹,从前曾在军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自“夜中明珠”建起后,她便被派回京城,做了客栈明面上的管事。

    先前她还曾问过沈禛,为何要花费心力去经营一间客栈,不仅如此,就连掌柜也无

    可那时的将军并没有回答她。

    她便只当沈禛是为了笼络消息,暗地收买人心,好稳固根基。

    毕竟身为皇子,处在权力的漩涡里,没有哪个是不想当皇帝的。

    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她的这位主子,当真是对那皇位无半点兴趣。

    心甘情愿守在边疆半生不说,就连朝堂纷争也不想参与。

    只是后来时间久了,妙若渐渐的也把这件事情抛诸脑后,她习惯了待在京城的日子,也习惯了帮沈禛看顾这间客栈。

    但她隐隐约约猜到。

    没有哪家酒楼客栈是没有掌柜的。“夜中明珠”现在没有,很可能是它的东家在等一个人。

    而眼下,那个人可能来了。

    妙若帮沈禛推开眼前的房门。

    “夜中明珠”最好的厢房里,熏香袅袅,正中之处正坐着一个女人。

    听到动静,苏素拿杯的手一抖,继而故作镇定,冷静地抬头看来。

    多年的岁月过去,他好像更为俊朗了些,原本稚嫩的少年棱角愈发成熟,剑眉星目下,肃杀之气浑然而出,带着战神将军特有的锋利。

    沈禛亦是眸光微顿。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亦或说,他时刻能“见”到她。

    这些年来,那抹红裙身影一直出现在他睡梦里,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甚至于在沙场上每个生死相交的瞬间,他都会想起她。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直到战死都不会再和她相见,可她却突然来了。

    妙若不动声色地将房门给两人关上,恭敬地退了出去。

    四目相交的瞬间里。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那些过去的和过不去的,都在这一刻冰雪消融。

    过了半晌,还是苏素最先开口。

    她站起身来,窗楣处渗进的微风吹起她身后长裙,她的目光看过沈禛,最后落在他腰间长剑上。

    那剑柄处,正悬着一枚精致小巧的梅花剑穗。

    苏素眼神突然变了。

    她凝眸,冷冷出声:“我的人在哪?”

    沈禛皱眉,对上女人一开口的质问,他有些不解。

    “什么人”

    苏素自嘲道:“沈禛,你若恨我,大可直接朝我来,掳走我手下人又算什么本事”

    她之所以会来京城是因为那些失踪的冥鬼。

    她受扶光统领,一边经营暮春楼,一边将其作为鬼界在人间的据点,为扶光收集消息。

    因此,人间有冥鬼失踪,是她最先发觉的。

    线人来报,那些失踪的冥鬼曾经来过京城,还去过西疆,她便想到了沈禛。

    这个常年驻守西疆的骁骑将军。

    除去身边人,也只有沈禛知道她的身份,也只有他,对暮春楼了如指掌……

    也只有他,曾经对过鬼怪下手。

    想到这,苏素心绪骤然起伏,不由得攥紧了手。

    再一抬头,方才那一丝混沌退去,只余满目的冰冷清明。

    “沈禛,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它们在哪”她走近他,眼里带着一如既往的倔意,不容分说地逼问道。

    原来她是来质问自己的

    沈禛忽地轻嗤一笑,原本炽热跳动的心瞬间冷下。

    “苏素,若我说不是我呢?”

    第126章

    可沈禛看出来了,她不信他。

    仿佛有盆冷水从头泼下,沈禛站在这里,只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上前一步,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正欲说什么:“苏素,你……”

    他话未讲完,她便率先移开眼神。

    她侧过头,打断他:“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

    她刚要走,男人却抬手拉住了她。

    “放手。”她蹙眉。

    沈禛的确和以前不一样了。

    十年前,他还是个动不动就脸红的少年,她只轻轻一逗,便会叫他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利索。可如今,倒是变了……

    男人极具侵略性地垂眸看来,下颚紧绷着,冷峻分明的棱角处处透露出不快,正阴沉地看向她。

    他收紧手,隔着一层薄衣,女人皓腕下肤如凝脂,仿佛他再一捏便会断掉。

    “苏素,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十年了。

    这十年里,他去找过她,但她每次都避而不见。到后来,宁宣帝让他常驻西疆,慢慢的,他们便真的再也不见。

    是不是只要他放手,她就真的不会再出现了?

    看着眼前女人沉默下来,沈禛眸色微沉,欲言又止。

    似乎察觉到沈禛接下来要说的话,苏素率先抬头堵住了他的:“你就这么想让我留下”

    又是这样。

    沈禛眉头轻蹙。

    每当他提到那件事时,她总会有千百种办法逃避。

    眼前女人仿佛想到什么,神色一变,轻笑着靠近他。

    他的手仍攥着她,苏素的目光在他手背流连片刻,继而缓缓抬眸,另一只手轻抚过他的胸膛,掠过那滚边暗纹,落在他腰间紫玉黑带上。

    他今日格外不同。

    脱去了那一身杀气凛凛的战甲,着起皇子的贵气朝服,暗紫色锦袍穿在他身上,倒衬得他更为丰神俊朗,隐显风流。

    她故作暧昧,笑着将红唇凑近他的下巴,呼吸相近间,察觉他神情突变,苏素得逞一笑。

    “将军,不会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念着我吧?”

    沈禛眉心一敛,沉着脸正要提醒她注意分寸时,眼前的女人却再次开口。

    她这次凑得更近了些。

    苏素踮起脚,半靠在他的肩头,沈禛闻到那股温软的香气正若有若无地飘来,他心神一动,下意识后退,却被她拉住。

    风从窗外泄入,她的红裙纠缠着他的朝服,她抬手,笑着勾起他的下巴,慢慢靠近。

    那一刹那,沈禛愣住了。

    当女子身上传来的馨香彻底包裹住他时,沈禛竟忘记推开她,任由她胡闹。

    就在红唇即将落下的那一瞬,苏素突然顿住,酥酥麻麻的热气自他耳边吹起,沈禛听见她说:“可我早就忘了你了。”

    女子方才还温存的神情骤然变冷,趁着他愣神之际猛地推开他,大步往房外走去,只余后头的红裙轻晃。

    怀中温玉消失,外头寒凉的风吹过屋里,让原地的男人清醒了些。

    他低声自嘲一笑,眸光晦暗,看向她离去的方向。

    有细沙卷在风里,吹打过男人的衣角。

    他抬头,借着大漠的月光和身后军营里传来的火影,他将女子红衣翩然的身影深深映入眼底。

    苏素不知何时发现了他。

    她微微侧目,借着微醺的醉意,光明正大的打量他。

    黑夜里,他一袭黑袍似乎与夜色相融,浑身散发着肃杀的冰冷气息,紧绷的神色下,似在刻意克制什么。

    苏素蓦然笑了,抬起指尖,朝他勾了勾手。

    沈禛未动,依旧只是沉默地看向她。

    苏素心神一动,身子外后一歪,果然,还不等她倒下,男人便一个箭步向前,比风更快接住了她。

    她的手得逞地勾住他,攀上他的脖子。

    “小将军。”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红唇翕合间,眸色动人得仿佛与月色相融。

    她靠着他,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描摹过他冰冷锋利的眉眼,最后落在他柔软的唇上。

    听到这个称呼,沈禛便知道她醉了。

    “苏素。”他皱眉,低声唤她。

    谁料,女人却堵住了他的唇。

    馥郁的酒香伴着她身上传来的热意,密密麻麻地落在他的唇上,滚烫过心尖,最终化作一场春雨,一发不可收拾地砸下来。

    沈禛回神,一把推开了她,幽沉黑眸看过来,强迫她直视着自己,哑声道:“苏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一喝酒就耍流氓,倒和以前一模一样。

    女人却好似对他的恐吓浑然未觉。

    秀手帮他抚开紧皱的眉心,轻笑道:“小将军,你的唇和你的人比起来,格外的不一样。”

    借着酒意,苏素胆子也愈发大起来,她无视面前男人逐渐阴沉的脸,调戏道:“知道哪不一样吗?”

    沈禛没理她。

    苏素笑:“你的人太无趣冰冷了,可唇……”

    她一顿,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沾上她口脂的薄唇,热气扑洒在沈禛怀中,她抬头,颇为无辜又娇气地看向他:“唇却特别柔软,格外好亲。”

    沈禛闻言,脸色一黑,作势就要起身把她从怀里扔下去,谁料女人却没脸没皮,强拽着他的衣服,硬是往他身上凑。

    “苏素。”他有些无奈。

    对上她,沈禛那些引以为傲兵法全都功亏一篑。

    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将领,是百姓口中战无不胜的战神,可一遇到苏素,他就成了那恨不得落荒而逃的残兵败将。

    “沈禛,”她突然开口,神情认真地看向他:“你还……”

    话未说出,借着月色,他却看见了她眼底隐隐闪烁的泪花。

    沈禛很少见苏素哭过,除了那件事。

    他眸色暗下。

    苏素为人就如同她那一身红裙一般,永远炽热张扬,像一朵永不会败的花,只会迎着骄阳肆意生长。

    可花也有落叶凋零的时候。

    但他却私心的不想再看到。

    “对不起。”

    酒意上头,她将头埋在沈禛的怀里,声音嗡嗡的,低得让人听不真切。

    “什么?”沈禛没听清,抬手揽住了她,等他再问时,女人却已经不再说话。

    沈禛很无奈,却也拿她没办法。

    她想推开他,想不再相见,哪怕再见,她也想以一种客气疏离的姿态模糊过往的一切。

    从上次在京城时他就明白了,于是乎,沈禛想遂了她的愿。

    所以今日,当再次看见苏素时,他克制住每一个想要开口的瞬间,她想当陌生人,他便配合她。

    可故意错开的眼神,是藏不住心底的悸动的。

    望着大漠孤月,沈禛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抱起苏素,刻意避开巡逻的士兵,往她营帐的方向走去。

    在门口,恰好碰见了从穆如癸那回来的孟姝。

    两方相望间,孟姝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人,一时间竟有些尴尬。

    沈禛很快回神,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朝她点了点头,将怀中的苏素放下,交给她:“她喝醉了,我晚点让人送些醒酒汤过来,麻烦你照料一下。”

    孟姝脑子里还在想着穆如癸方才说的话,如今一下子碰见了正主,还未反应过来,沈禛便把苏素塞入了她怀中。

    她稳当地扶住苏素,见她面色醇红,淡淡酒气传来,的确像是喝醉后,朝沈禛点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说着,就扶着苏素往营帐里走去。

    军营里将士们巡岗的脚步声紧凑有序地传来,四周火把轮换,沈禛站在她们的*营帐之外,静静看了一会,这才离去。

    孟姝将苏素小心翼翼地扶到床上,刚准备打点水给她擦脸时,床上的女人却醒了。

    她睁眼,朦胧酒意退去,只余满目清明。

    孟姝讶异:“苏娘子你没醉呀?”

    苏素按了按眉心,撑身坐起。

    她的确是醉了,只不过醉得不深,方才外头冷风一吹便醒了。

    她示意孟姝别忙活了,抬手让她坐下。

    “苏娘子,你和盛王……”

    孟姝话未说完,苏素却懂了。

    她勾唇一笑,带着淡淡的苦涩:“我和他没什么,都过去了,只是故人而已。”

    孟姝看出她心情低落,闻言没多说什么,只是靠近她,轻拍了拍她的肩:“苏娘子,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她晚上没吃什么,刚又喝了酒,孟姝回来时曾跟外头的将士打听过,这营里的伙房就在他们营帐后头不远处。

    孟姝起身:“苏娘子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她快步跑了出去。

    苏素来不及反应,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心里一暖,帐里明亮的灯火仿佛将外头那一点冷吹散了些。

    她从床榻起身坐到矮桌边,就着孟姝给她倒的水喝了一口,于桌前静静发呆。

    想到方才自己的冲动,苏素便一阵懊恼。

    怎么就亲了他呢?

    苏素忽地有些头疼。

    要追查宝凤楼,想必需要在破风军里呆上几日,这下好了,她要怎么装作若无其事的面对沈禛

    有徐徐凉风从帐帘外吹进,吹得桌边烛火轻摇慢晃,照拂过桌边人身影。

    苏素无奈扶额,在心里暗暗唾骂自己。

    当初是她将人抛下,现如今,她倒成了那欲拒还迎的人。

    第127章

    刺眼的太阳烤炙着大地,热浪卷着黄沙滚过一丘又一丘。

    孟姝刚洗漱完起身,掀开营帐往外走,便正好碰见路过的扶光。

    见她起这么早,扶光眉梢一扬。

    苏素昨夜喝了醒酒汤后,头终于不痛了,现在还在睡着,孟姝替她掩好帐帘,确保不会被风吹开后,这才朝扶光走去。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待她走近,扶光瞧见她眼底青黑,有些奇怪。

    孟姝摇了摇头:“睡不着。”

    许是想到什么,扶光朝孟姝方才特地掩好的帐帘看去,无奈地摇头:“因为苏素和沈禛”

    孟姝讶异:“你怎么也知道!”

    她以为这事就穆如癸知情呢,合着他们都瞒着自己

    怪不得之前在京城,每提到沈禛时,扶光都怪怪的。

    仿佛读懂了她内心所想,扶光失笑:“这是苏素自己的私事,我不好多说。只是……”

    他叹气:“他们两的事没那么简单,你少掺和,任由他们去吧。”

    孟姝闻言,眉心一蹙。

    不用扶光提醒她也知道,从昨天苏素的神情来看,她和沈禛之间定不止是有过一段旧缘那么简单。

    不过相比这事,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

    “扶光,”她抬头看他:“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她记得那天与青公子交手时,他突如其来的异样,青公子似乎笃定扶光动不了手,这才起了杀心。

    见她关心自己,不知怎的,他唇边勾起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应是鬼火的影响,无碍。”他垂眸。

    孟姝却皱眉看来,表明是在怀疑他。

    她拉过他的手,将他袖口往上一翻,认真地给他把起脉。

    扶光笑:“你还不信我”

    孟姝没说话,心里的疑窦却越来越大。

    他的脉象强劲有力,真不像有伤的模样。

    可那日的异样又是怎么回事

    见实在看不出公所以然,孟姝只好松开了他:“扶光,我说认真的,如果有什么事,千万不要瞒着我们。”

    扶光一愣。

    眼前女子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朝他看来。

    她的眼神太过干净纯粹,扶光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半垂的长睫隐去了眼底的一丝不自然。

    他没说话,两人静静地向前走着,直到走出军营,遥望着远处长崖。

    那就是无望崖,他们今日要去的地方。

    无望崖靠近军营驻地,沈禛昨日与他商议,他可以放他们进崖,为以防万一,也愿意让沈南星带一队精兵于崖外接应,但交易的条件是,扶光需要保证让受困的百姓平安回来。

    从苏素对他满是尊敬时,沈禛便看出,眼前的青年绝非凡夫俗子。

    所以他才愿意赌一把。

    他相信扶光做得到。

    两道身影站在沙丘上,遥望着远处深不见底的沟壑长崖,静默间,身旁的青年突然出声道:“你害怕吗”

    孟姝不明所以:“为什么这么问?”

    这一路走来,再多的艰难险阻她都见过了,面对鬼怪她不害怕,如今进崖在即,她也没理由畏惧。

    扶光沉默着,眼神抬起,凌厉的暗光从中闪过,准确无误地落在那方长崖处。

    他总觉得,他们这一路所追寻的不仅仅是渡化恶鬼,从湘水镇樊家村到西疆玉人城,当他们走到这时,有什么东西便越来越近了。

    渡鬼渡鬼,他们所渡,当真只是恶鬼吗?

    青年眼神黯下,心口隐隐传来的不安在时刻提醒着他。

    无望崖里,或许会有他们意想不到的危险。

    日头压过中天,随着那轮骄阳的愈发热烈,层沙起伏的大漠便更加燥热。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里最炎热的时候,也是阳气最重的时候。

    用过午饭,沈南星就奉命带兵,领着五人往无望崖的方向走。

    沈南星所带的精兵均是沈禛精心挑选的,孟姝只看一眼便知道,这十来人不仅训练有素,就连嘴巴也很严。

    想来都是沈禛的心腹。

    无望崖离军营不远,翻过一座沙丘再走一段路便可到崖脚。

    黄沙被卷在热风里,给蜿蜒起伏的长崖披上一层厚厚的沙砾,将其沟壑衬得更为神秘难测。

    见无望崖就在前头,孟姝快步上前,拍了拍柳鹤眠的肩:“等会你就跟着阿爷,不要乱跑。”

    无望崖之后会有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

    更何况,那日扶光看出青公子身上有恶鬼之力,说不定这崖后,还隐藏着恶鬼……

    柳鹤眠知道孟姝是关心他,闻言听话地点了点头。

    前头的人马突然刹住脚步,孟姝看见背着玄铁长剑的男人突然回头,跟扶光说了句什么。

    “扶公子,那便是无望崖。”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的石壁狭长不平,被风沙侵蚀的石块千疮百孔,露出诡异的黑色,偶有风声从中穿过,会发出阵阵呜响,如同沙中鬼怪哭行。

    就是这样一片长长的大漠沙壁,相接成为了深不见底的沟壑长崖,让来往之人望而生畏。

    虽说破风军就驻扎在无望崖附近,可沈禛早早叮嘱过,这无望崖深不可测,因此军中士兵并不会多加靠近。

    沈南星皱了皱眉:“此崖凶险,我和破风军会在外头接应,若有不测定要及时给我们传消息。”

    扶光颔首。

    之所以不让沈南星他们进崖,也是先前扶光与沈禛商讨过的。

    这崖里诡谲难测,破风军又只是凡人之师不会法术,扶光不想让无辜的人为此冒险。

    此时苏素从后面走近,朝扶光尊敬拱手:“主子,都准备好了。”

    沈南星看了一眼红裙女子。

    他想起离营前沈禛欲言又止的神情,难得主动与苏素搭话:“苏姑娘,望保重。”

    苏素一愣,朝他淡淡勾唇。

    广袤无垠的黄沙大漠上,胡杨飘动,沙砾随风拍打过战士们的铁剑黑甲,他们蛰伏在沙丘之后,锐利的目光穿破热风,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方向。

    在那里,有五道人影齐齐站在长崖脚边。

    凌厉的风声卷入黝黑崖底,随即又从崖底穿出呼啸而上,竦峙石壁直指苍穹,那长大的幽深崖口,仿佛随时都可吞并云端。

    “走吧。”

    扶光率先走在前头,踏过黄沙。

    眼前的石壁虽凹凸不平,但看上去并没有裂痕,要想进崖,就得先找到宝凤楼所设的隐藏入口才行。

    他心念一动,忽地看向一旁的蓝袍年轻人:“柳鹤眠,你擅长奇门遁甲,看看这里有没有机关窍门。”

    闻言,柳鹤眠神情也认真起来,严肃地点了点头。

    他上前一步,抚摸过眼前石壁。

    被太阳烤得炙热的壁石磨砺得人手心发疼,柳鹤眠吹开覆在上头的细沙,细细观察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地从随身布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孟姝定睛一看,是八卦九宫盘。

    柳鹤眠随地找了一块还算平坦的沙地坐下,风沙吹过他手中仪盘,年轻人缓缓闭上双眼,面衣下的嘴唇一翕一合,振振有词在念些什么。

    随着他手中仪盘指珠的转动,柳鹤眠的眉头越皱越深,后来直接起身,每往前走一步,盘中指珠便颤动一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日头也愈发炽烈。

    闷热的燥意传上心头,烈日灿阳将来人的身影照得逐渐扭曲。

    孟姝他们心照不宣地跟着柳鹤眠,从原本站立的地方绕着无望崖缓缓走动,直到年轻人在一方石壁前止步。

    “就是这了。”他忽地睁眸。

    扶光和孟姝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眼前的石壁平平无奇,所沾染的沙尘甚至比方才那里还多。

    扶光上前一步,轻轻掸去了那一层灰,宽大的掌心与其隔空相对,他眸光忽地凌厉,一道金芒便从他的掌心迸发而出,以此为轴,猛地向四方炸开。

    金芒所化的图案正是柳鹤眠手中的八卦盘所指,正一点点地从扶光掌心下渗出,慢慢包裹住整片长壁。

    强大的神力威压传来。

    众人皆被逼的后退一步。

    唯有孟姝。

    她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右手皓腕处的银羽正在隐隐闪动。

    那抹金光在刹那间笼罩天地,大漠之上,就连烈日骄阳也被这光芒衬得黯淡一瞬。

    沈南星依旧一身淡色长袍,背着玄铁长剑站在众兵身前。

    他目光晦暗地看向那阵光芒传来的方向,眉头轻轻一蹙。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烈风拂过青年的衣角,将其月白锦袍吹得猎猎作响。

    随着掌下神力的收拢,眼前石壁倏然出现一道裂痕。

    紧接着,石壁轰然震开,落石簌簌而下。

    穆如癸眼疾手快地拉开孟姝和柳鹤眠,与苏素往后一退,便见在众多落石之中,青年身姿依然屹立挺拔,周身石块似乎有意避开他,擦过他锦绣袍脚重重砸在地上。

    下一秒,有道高大的石门蓦然出现在眼前。

    扶光缓缓抬眸,眼中暗芒划过,衣袖轻轻一拂,脚边落下的石块便瞬间化作齑粉。

    柳鹤眠回过神,惊喜一指:“就是这里!”

    无望崖的入口,就在这!

    第128章

    飓风席卷着冷意,带着嘶哑怒吼的闷响,从幽深黑黢的崖心一窜而上。

    四人跟着扶光的身影走入那道石门,紧接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以及耳边若有若无的哭喊。

    穆如癸为了给他们断后,站在最后一个。

    见黑暗包裹而来,他眉头一皱,刚要出声提醒孟姝,却听见前头传来青年的低唤。

    “孟姝,抓紧我。”

    扶光将袍角伸给孟姝,身体却依旧向着前方,语气沉着淡定道。

    见状,苏素和柳鹤眠早习以为常,倒是最后的穆如癸,眉心一拧,不喜地瞪眼看来。

    黑暗之中,没人注意到他。

    在进入黑暗的那一刻,孟姝下意识地心慌,可还不等冷汗爬上,青年却已经将柔软的衣袍塞进她的手里。

    她有些讶异,却还是听话地拉紧了他。

    四周分明被石壁包围,本应密不透风,却不断有冷风从地底涌上,透过衣裳刺入每个人的骨髓。

    寻着风走,想来便能找到出口所在。

    扶光抬步上前,孟姝紧随其后。

    不知走了多久,在逼仄黑暗中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当那抹光亮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当踏出黑洞,看清眼前景象时,那口气却又重新提了上来。

    通过狭长的甬道,入目的是一片石林。

    黄沙之中,有狂风激烈地涌来,捶打过眼前奇形怪状、各自耸立的巨石,继而直吹五人的面门。

    阴云密布的天日下,狂风不由分说地吹拂着他们的面衣,那阵邪风带着好大的力,狠狠地碾擦过锋利的巨石阵,将他们的面衣一一吹飞。

    没了遮挡,席卷而来的黄沙争先恐后地吹向面门。

    众人下意识伸手一挡,却听见有人呵斥:“屏住呼吸,此沙有毒!”

    穆如癸率先上前,一脚稳稳踩入沙里,气势从他脚下荡开,浑厚的内力自他掌中打出,眼前吹来的黄沙刚要凑近,便像被什么屏退一般,猛地向后退开。

    有了穆如癸的提醒,众人纷纷提起警惕。

    “这里很奇怪。”孟姝皱着眉打量过四周,方才在外头还是艳阳天,一进到这却突然阴云密布。

    不仅如此,无望崖之后怎么会藏着一片石林

    “大家都小心些。”扶光凝眸叮嘱。

    他话音刚落,眼前石林竟忽地扭曲,无数道黑烟从巨石后窜出,带着毒沙朝五人袭来!

    几乎同时,四人背靠背站成一圈,将柳鹤眠围在其中。

    风声荡起,衣摆狂舞,数道内力不约而同地从他们身前迸发,与黑烟卷来的毒沙相抗。

    “那是什么?”柳鹤眠瞠目结舌。

    成股拧来的毒沙在空中化作一道道人形,正张着幽深大口想要吞掉他们。

    “柳鹤眠,保护好自己!”孟姝眼神一凝,回头道。

    她话音刚落,几道身影便瞬间散开,那毒沙分身众多,难对付得很,不过片刻四人便与他们纠缠起来。

    孟姝手腕一翻,从腰间抽出银绣。

    银色光刃从中划过,破开眼前黑烟,那道毒沙人形便瞬息湮灭原地。

    反观孟姝,扶光那边所围的毒沙更多。它们仿佛吃准了谁更难对付,便齐齐上阵团团袭向扶光。

    苏素红裙飞舞着,手指往腰间一勾,原本的暗红腰带竟在瞬间化作一条长鞭,纤长的鞭身上密密麻麻附着细刺。

    她一边侧身躲过毒沙,腰间长鞭随她跃起而破空抽出,暗红鞭形在空中掠出残影,上头所带的鬼力狠狠打向那飞身而来的毒沙。

    “哗”的一声,那毒沙便被梅刺鞭击碎。

    她的余光瞟过身后,见有道毒沙正偷袭着朝柳鹤眠掠去,她神色一变,刚要跑去,便见柳鹤眠不仅身形灵活地跑开,还边跑边从布包中掏些什么,朝紧追不舍的毒沙扔去。

    “你别过来啊,信不信我打你了!”

    见那毒沙靠近,柳鹤眠撒腿就跑。

    逃生的本能出现了,他顾不得姿态,连滚带爬地朝前跑去,眼见那毒沙咬来,他便如蛇般灵活地闪到巨石后。

    那毒沙咬了一嘴的石头险些将牙磕掉,正恶狠狠地盯着他。

    完了完了。

    柳鹤眠被追得哇哇乱叫,也不管从包里掏出什么,急忙忙地往后一扔。

    化作人形的毒沙冷不丁被扔来的小东西一砸,那符纸贴在它脸上,它奇怪地往上瞄了一眼,刚想把它拽下,却忽地感到一阵刺痛,下一秒便灰飞烟灭。

    将这场面尽收眼底的苏素暗暗松了口气,一边提鞭打去,一边飞身来到柳鹤眠身边,拎起他的衣领往穆如癸那一甩。

    “穆老,接住!”

    柳鹤眠像鸡仔般被人轻松地拎起,继而轻松地被另一个人接住。

    明明年近古稀,却敏健得不似寻常人的小老头稳稳扶过他的肩,表面上“哎呦”一叫,实则连一半劲都没用上,乐呵呵地朝他一笑:“好小子,躲好了!”

    说着,他手作螳螂状,下盘稳健如根深深扎入沙地,不过一拳之势,便将眼前的毒沙人怪一掌捶散。

    “好功夫!”

    柳鹤眠在京城跟着扶光孟姝也算见过世面,如今危难关头还有闲情逸致称赞起穆如癸来。

    这一夸好巧不巧,正中穆如癸心怀。

    他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摸了把胡子,一边对付着接踵而来的毒沙,还有空一边与柳鹤眠搭话:“柳小子,你腿脚不错,脑子也灵活,能自己对付一个吗?”

    说着,他便故意留了个破绽,让毒沙从他手下钻过,继而在后头踹了一脚,让那人怪朝柳鹤眠跑去。

    柳鹤眠是没想到,他看戏看戏居然还能让穆如癸借机练起他。

    见那毒沙朝这喷来,柳鹤眠灵敏一蹲,再度掏出一张符纸,趁毒沙人怪不备一把贴住它的脑门。

    “哈哈,再吃小爷一纸!”

    不错。

    穆如癸拍了拍手掌沾上的灰,游刃有余地一掌击退身周的毒沙,满意地朝柳鹤眠伸了个大拇指。

    柳鹤眠得意地扬了扬眉。

    后来孟姝问起他为什么这么会躲,柳大师只道,他这本事,可是从小练到大的。

    这边刚轻松没多久,穆如癸便听见苏素一阵惊呼:“主上,阿姝!”

    穆如癸和柳鹤眠一同看去,只见扶光和孟姝不知何时竟被巨石团团围住。

    原来那毒沙不过是障眼法,真正要对付他们的,是这沙漠巨石。

    穆如癸眉头一皱,正要快步上前,却被一股从中迸发的威压挡住。

    是扶光!

    三人纷纷凝眸看去。

    神力自长戟尖端凝结,随着蛟月戟身一震,那浑厚的神力便从中荡开。

    不过瞬息,只听“嘭——”的一声,方才还围困着他们的巨石便应声而碎。

    “没事吧?”穆如癸焦心上前,拉着孟姝上看下看。

    孟姝笑着朝穆如癸摇了摇头,刚一回眸,便见扶光在盯着她。

    准确来说,是在盯着她的背后。

    “小心!”

    蛟月横过孟姝和穆如癸的后背,青年手臂一动,便借长戟之力将两人往后一推。

    紧接着,有道裂缝自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扩张开。

    有诡谲不清的暗芒从中散出,孟姝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风。

    那股方才在甬道里,传来声声哭喊的风。

    眼见着裂缝越来越大,脚底的沙漠一点点往下塌陷,五人接连往后一退,那缝隙却好似在追着他们,直至一个幽深不清的沟壑裂口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风声就是从底下漫出。

    呜呜低响中,似乎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才是真正的无望崖崖底。

    方才的石林不过是幻象。

    反应过来,五人神情皆是一沉。

    扶光将蛟月往身后一收,绣着祥云暗纹的锦靴踏出,他缓缓上前,垂眸一看。

    深不见底的深崖冒着幽光,仿佛有着无穷的魔力,正在将人拉着往下拽。

    不对。

    从进崖到现在一切都太容易了,他总觉得,他忽略了什么。

    就在扶光沉思之际,崖岸边的沙砾忽地凝成一只手,正从底下探出,摩擦过沙地,缓缓伸向一人。

    孟姝的注意力正在扶光身上,想看看他观察出了什么,不料脚腕一凉,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一只沙正手抓住她的脚踝,狠狠往下一拽!

    “孟姝!”

    “阿姝、孟妹妹!”

    几乎同时,四人震惊出声。

    是扶光离崖边最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孟姝仿佛陷入了一个漩涡,身下长崖深不见底,黝黑的崖心似乎有着巨大的拉力,正在一点点地将她往下吸去。

    她抬头,入目的是扶光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以及他难得失神的神情:“孟姝,抓紧我千万别松手!”

    其余人反应过来,穆如癸脸色一白,正要上前帮忙时,却不知从何处升起一道结界,将他们三人阻隔在外。

    趁他们没注意,穆如癸手掌一翻,想用灵力破开这结界,却不料竟被它弹回。

    “中计了!”他狠狠地捶向那无形的屏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姝被无望崖一点点往下拽。

    而扶光很快就要拉不住她。

    听到穆如癸的话,苏素和柳鹤眠也顿时反应过来,手脚一麻。

    眼见自己就要掉进那张着大口的黑暗里,孟姝抬头一看,发现有汗自扶光额角渗出,可他却神情依旧,没有慌张焦急,只是镇定的安抚孟姝:“别怕,我不会松开你。”

    不知为何,虽只是一句话,却让孟姝顿时安心下来。

    可下一秒,她却开始担心扶光。

    她看见他眉心一闪而过的神印,忽明忽暗,是在预兆着什么。

    她想起那日他与青公子交手时的异样,孟姝隐隐察觉出什么:“扶光,你的神力……”

    又开始紊乱了。

    扶光皱眉。

    他刚想用法力将孟姝拉上,却发现有什么顺着他的经脉悄悄溜进,继而滑入意识海,笼罩住他的神识……

    有钝痛自脑中闪过,扶光身形一晃,喉间漫上一抹猩甜,眉头深深皱起。

    这种神力失控的感觉比以往来得更加强烈。

    扶光在这一刹那确定,这绝不是反噬。

    是有人对他的神力动了手脚!

    “扶光!”见他脸色一变,孟姝下意识地出声唤他。

    “没事……”

    他话音未落,女子的手正从他的掌中一点点滑出,眼见自己就要抓不住她,危急关头间,扶光忽地看见她皓腕上露出的一点银色印记。

    是羽袅契!

    他好似想到什么,趁着另一只手里的蛟月还未完全消散,口中念诀,下一秒那银白长戟便从原地消失,化作一道莹光飞入女子手腕银羽中。

    就在孟姝被无望崖彻底往下吸入的一瞬,扶光身形一歪,竟也一同被拽了下去。

    “主上!”

    “扶光!”

    苏素和柳鹤眠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往前跑去,却被结界狠狠挡回。

    不过一瞬间,方才还在眼前的沟壑裂隙忽地消失,眼前的沙地重新恢复平坦,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所有人的错觉。

    连同一起消失的,还有孟姝和扶光的身影。

    苏素和柳鹤眠惊讶地说不出话,心焦间只好回头看向穆如癸,似在问他怎么办

    向来笑呵呵的小老头在此刻沉了脸色。

    他站在他们身后,眼神发冷地看向孟姝和扶光消失的方向,不断捏紧了拳头。

    第129章

    铺天盖地的寒意钻进四肢百骸,孟姝缓缓睁开眼,苍茫天际上笼罩着一层水汽,继而化作雪花,点点坠下,吹落在女子的发丝、脸颊和衣摆上。

    她不知在这躺了多久,不断落下的大雪将她身形掩埋住,冷气自她干涩的唇中哈出,她手指微动,触到掌下一阵寒凉。

    那抹凉意直窜大脑,孟姝怔然回神,感觉自己深陷柔软中,指尖的凉直直传到后背。

    她无力地眨了眨眼,有冰霜凝结在她眼前长睫,随着她的颤动而上下飘忽。

    这是哪里?

    许是四肢传来的冰凉太过骇人,她虽全身酸软无力,可神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扭过头,艰难地在寻找什么。

    终于,她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衣袖。

    孟姝挣扎起身,待看清四周景象后,她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跌撞站起。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四下白皑皑的一片,不管是远山亦或是近池,皆被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而她,如今就站在这无人的雪山之境。

    孟姝刚走出不过一步,便脚下一软,重新跌倒在地。

    她吃力的撑起头,看向不远处那道同样深陷落雪中的身影。

    指印深深陷入雪中,起身又跌下。

    孟姝几乎连滚带爬,一点点靠近他,挖开那即将被雪掩埋的衣袍。

    温软的月白锦袍几乎与雪色相融,女子纤长的手被冻得通红,颤抖着抚开那层碎雪,直到青年熟悉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

    他不知在这躺了多久,脸色是冰凉的,原本红润的唇亦白得毫无血色。

    他静静地闭着眼,覆了霜的长睫落下,使得淡漠清冷的容颜更显虚弱,他就这样躺在冰雪之中,宛如一座无暇的白玉冰雕。

    孟姝却忽地心尖一颤。

    她害怕地伸出手,不忍地探向他的鼻息。

    终于。

    心中那块石头落下。

    孟姝松了一口气,连忙唤他:“扶光醒醒,扶光,醒醒!”

    他身上每一寸都是冰冷的。那双原本温柔深邃的眼眸紧闭,彼时回应她的只有长长的寂静。

    孟姝不断摇晃着他,低切地呼喊他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青年终于动了。

    他眼睫轻颤,紧闭的眸子缓缓睁开,继而落在了她的身上。

    “滚开!”他一把推开了她,警惕地皱眉看来。

    同样是刚醒,也不知扶光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孟姝被他推得猝不及防,瞬间栽倒在地。

    怎么回事

    她心下一惊,抬头看来时,对上的却是他陌生而冰冷的眼神。

    “扶光……”她担忧地蹙起眉,急切地看向他:“你怎么了我是孟姝啊!”

    他好像不记得她了。

    这样的眼神,让孟姝一下子又回到了妄枝山脚初见的那日。

    那夜的他也是这样看着她,带着杀意,冰冷冷的,让孟姝的心一下坠入了谷底。

    “孟姝”

    神情漠然的青年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他眉头轻蹙,下颚紧绷着,似在低头沉思什么。

    过了半晌,他眉心一动,好像记起什么,迟疑地抬眸看向眼前的素衣女子,锐利防备的眼神渐渐柔和。

    “孟姝。”

    从方才他推开自己时起,孟姝就一直紧盯着他,不愿放过任何一点变化,直到那熟悉的眼神再次落在自己身上。

    她惊喜起身,慢慢地靠近他,确保他不会再推开自己后,再次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我,扶光,我是孟姝。”

    她几乎哭出声来,天知道在这一望无际的雪地里,她差点以为他死了,好不容易等他醒来,却发现他已经不认识自己。

    孟姝也说不清自己心底的那抹情绪究竟是什么,一切来得太突然,她只能紧紧地拉住他,一次次坚定不移地告诉他。

    “我是孟姝。”

    可扶光只是一味垂眸看着她。

    就在孟姝即将心灰意冷之际,眼前的青年突然俯身,高大颀长的身影笼住她的。

    雪地之上,他将她深深拥进怀里。

    孟姝愣住了。

    有雪花飘落在她的裙摆上,悄然融化开,于她裙上泅下一朵朵海棠。

    她的手抬起又落下,最后放在了青年的腰间。

    她感受到,他抱着她的身体正在颤抖。

    孟姝拉开他,下意识地抚上他的脸,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她声音放得极轻,偌大的冰天雪地里,只有他能听到。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冷风从他们耳边窜过,雪花融化在他们之间,那深邃的眼眸如秋水般深情难测,似乎要将她牢牢映入眼底。

    “扶光……”

    孟姝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只是一瞬,她便慌忙别开眼。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变得这般……

    就在孟姝疑惑之时,扶光却突然开口。

    他将她拉近,似乎一刻也不愿与她分开:“孟姝,你别走好不好”

    她仿佛察觉到什么,眉心一蹙,顺势摸上他的脉搏。

    过了半晌,她心头咯噔一跳,指尖抑制不住地颤抖。

    怎么回事,扶光的脉搏怎么静得出奇,就好像是一潭死水,宛若已死之人

    不对。

    孟姝眼神一凛,为何观脉象发现,扶光内力全无

    联想起之前他的异样,孟姝好像明白了什么,猛地抬眸看向他,强忍住眼底的担忧,害怕被他看出蹊跷。

    扶光的神力,似乎在顷刻间消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他的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整个人的状态与先前完全不同。

    青年依旧紧贴着她,不管孟姝让他做什么他都是一味的乖巧听话,仿佛在这雪地之间,唯有她才能让他安心信任,生怕被她抛下。

    “扶光,”孟姝有些无奈:“我们可以不用离得这么近的。”

    “为什么?”回答她的是一张俊美得过分的脸,以及他无辜的眼神。

    怎么没了神力和缺失记忆后,反而越来越无赖?

    孟姝直到这一刻才敢确定,扶光现在只记得她。

    幸亏没什么别的外伤。

    孟姝刚要松开为他把脉的手,下一秒便被他紧紧拉住,继而不由分说地分开她的指缝,十指相扣地牵起。

    青年的手格外冰凉,宽大的手掌牢牢握住她的,孟姝愣在原地,大脑轰地发白。

    就在她回神刚要说些什么时,扶光却再度开口,依旧紧贴着她:“这样你就不会跑了。”

    孟姝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他:“你知不知道,男女之间是不能随便牵手的。”

    更何况还是这样牵……

    “为什么不能”

    孟姝:“……”

    她知道现在跟扶光讲道理没用,只好轻叹一声,任由他拉着,打量起四周来。

    他们方才明明还身处沙漠,怎么一转眼就来到了雪山之境

    这一切,都是从掉入无望崖开始的。

    孟姝眉心蹙起。

    难不成,这也是无望崖的幻象?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无望崖……

    抬眼望去,苍茫雪地里,寒风卷起的白雪簌簌而落,素裙与月袍交织又荡起,他们的脚印一深一浅印在雪里,相交的气息是唯一的温热,雪花扬扬过,最终落在他们相携的手腕上。

    孟姝完全凭着感觉往前走着,身边的扶光只一味牵着她,一言不发。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腿脚酸软,这附近的景象还是一点没变。

    偌大的雪地里,莫说人影了,就连只鸟都没有。

    孟姝忽地有些担心。

    也不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如今扶光没了法力便与寻常人无异,若真是让他们遇到了宝凤楼人……

    她轻蹙眉头,刚要转头与身旁青年说些什么时,耳尖一动,好似听到什么,拉着扶光就往前跑。

    随着一声嚎吼,一阵杂乱的踏雪声由远及近。

    那声音来得凶猛,隐约间还有抽鞭声,那鞭声好似破开寒气抽打在皮肉上,每响一声那嚎叫便更大一分。

    孟姝和扶光都听出来了,那是雪狼的嚎叫。

    心底那股不安感愈发涌上,利爪抓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一声哨响,孟姝不回头也知道,那些人追上了他们。

    锐利的杀气从狼目中迸发,雪花擦落弯刀,寒光*闪过狼背上赤裸的臂膀。

    有人箭步飞身而出,手中弯刀向前一甩,破空的利刃声擦过孟姝与扶光的脸颊,雪花飞溅间,那弯刀狠狠插入雪地里。

    就在孟姝止住脚步的一刹那,狼群的嚎叫响彻九天,四周忽地涌上一群身着狐面裘衣,赤裸臂膀的壮汉。

    在他们的脚边齐齐站着一排雪狼,银毛竖起间,幽幽绿光从饥饿发狠的目光里迸发,那群赤膊而来的壮年人,竟有着不输狼群的血气,杀气从他们指尖蔓延,彼时正擦刀走过,将孟姝和扶光团团围住。

    孟姝眉头一蹙,将扶光拉到身后,眼神抬起,却恰巧对上了从中走来的一人的眼眸。

    那双眼睛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

    碧色瞳孔本漂亮而勾人,彼时却带上了阴鸷与杀意,汪潭碧波里,善恶交迭,寒凉被掩埋在无辜伪装之下,唯有白雪覆过,冰霜半化之际,方才露出片刻端倪。

    见他走上,四周的赤膊人纷纷退开,就连脚边的狼也在垂首,利爪前倾伏地,高傲的眼神收起,似在虔诚跪拜。

    “双琅。”

    孟姝几乎咬牙道。

    第130章

    木质短刀拔出,银光闪过间带着丝丝血腥,疲软的狼身重重倒下。

    众人凝眸看去。

    原来那不是她的血,而是雪狼的。

    赤膊人的眼神开始打量起来,目光聚焦到被狼群包围的素衣身影上。

    原本双琅提出,让孟姝与雪狼搏斗一场,她若赢便放她性命时,他们原本是不嗤的。

    这些雪狼可是他们寨子精心喂养的,在雪地上可谓是所向披靡,见血就咬,莫说区区一弱女子了,哪怕是他们五人齐齐上阵,也难敌其手。

    闻言,双琅只摇头轻笑。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他轻轻掸去肩上雪花,阴沉的眸子扫过来,噙笑道:“赌她能不能赢。”

    起初赤膊人是信心满满的,可眼下。

    他们分明输了。

    血色纠缠着女子的衣摆,把素色裙衣染成一卷墨画,血迹相交间,手中银绣不断刺入又拔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一边护着身后的青年,一边拼了命与眼前的雪狼殊死搏斗。

    众人看出了异样。

    她是有软肋的。

    譬如她身后的青年。

    那青年模样当真生得极好,雪色皎白间,他的容颜却更胜无双。

    眼下,他们被狼群包围在内,他的眼死死盯着眼前搏斗的女子,每要上前时,却被一股力量钳制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身上的血色越来越多,直到染红了那片衣摆。

    “孟姝……”他脖间青筋勒起,看红了眼,几乎低喝出声。

    可纵管他多么用力,那股刺痛大脑的力量却始终压制着他,就禁锢在他神识上,只要他一动手,便会不由自主地收缩,仿佛要将他的意识海撕碎。

    孟姝咬着牙,将手肘从狼口底下撤出,右手银绣一翻,狠狠扎入它的眼睛。

    随着一声痛嚎,鲜血喷溅上她的脸,她伸腿凌空一扫,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雪狼踹飞。

    在狼身飞出的那一刹那,她也被自己使出的力量所反噬,向后跌倒在地,原本干净无暇的衣裳已布满血污,被撕裂的袖口亦覆有抓痕,她却依旧挺身爬起,直到扑倒在青年眼前。

    “扶光,”她抓住他试图自毁神丹破局的手:“快停下,这样下去你死的!”

    “双琅!”

    她双目通红,面上沾的不知是狼血还是她的血,转头怒吼道:“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她看向斜倚在狼背上的年轻男子的手。

    在那里,他指尖把玩着一块质地通透的红玉,那红玉色泽鲜艳如血,在光下隐约流动着细絮。

    孟姝认出来了,那是红丝玉。

    可扶光分明没有中蛊!

    看向那耀眼红芒时,有丝灵光从脑中一闪而过。

    孟姝想起来了,那日宝凤楼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隐藏在红丝玉的光芒下,悄无声息地吹向他们。

    原来早在那时,他们便已中了埋伏……

    难得见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年轻男子轻哂一笑。

    他熟练地从狼背上翻身而下,身手利落的与曾经那个害羞腼腆的驼奴简直判若两人。

    他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眼底却分明暗涌着幽沉的冷意。

    见四周伺机而动的狼群又要扑上,双琅冷下脸,抬手拍了拍,下一秒,那原本骚动的狼群忽地安静下来。

    它们看向孟姝的目光依旧是垂涎而嗜血的,却因为双琅的动作而收回了亮起的长牙利爪,开始退回那些赤膊人的身边。

    在女子的怒视下,双琅目光忽地一顿,继而玩味地走上前。

    他的目光越过孟姝,落在她紧紧护在身后的青年身上。

    半晌,他回神,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护得这么紧呀?”

    他懒散地扭了扭脖子,好似想起什么,故作惊呼道:“我记得这位公子,好像身手不凡呀,怎么今日这么狼狈?”

    说着,他还嗤笑着打量。

    孟姝沉下脸色,抬起的眼眸里一片寒凉。

    “你原来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扶光的身份。

    从她假扮舞女进入宝凤楼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中了双琅的圈套。

    孟姝忽地冷笑。

    怪不得啊,怪不得!

    怪不得宝凤楼被烧毁,他却恰巧安然无恙,怪不得他分明刚入楼不久,却对宝凤楼上下了如指掌,怪不得他会向她透露千引蛊消息,怪不得他们初一见面,他便对她好意相待……

    “原来如此。”

    孟姝什么都明白了。

    风吹过他用彩绦长巾束起的鸦青色卷发,那俊丽精致的波斯男子依旧站在眼前,却早已不一样了。

    见她已经猜到,双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

    “你真的很聪明。”他低伏下身,想要抬手帮她擦掉脸上的血渍,却被她一掌打开。

    他收起笑意,无所谓地甩了甩手:“看着你那善意的眼神,有好几个瞬间,我都差点入戏了。”

    可惜啊,他最痛恨别人可怜他。

    孟姝现在只觉得恶心。

    她冷眸瞧来,刚刚与雪狼搏斗过后,她握刀的手都还在隐隐发颤,可面上倔意却丝毫不输,依旧无所畏惧地盯着他。

    “放了他,”孟姝冷笑道:“我知道你们要抓的是我,只要放了他,我可以任由你们摆布。”

    “住口!”

    她话音刚落,身后青年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快。

    鲜血自他嘴角溢出,他被那源源不断的锥心之苦折磨得疼痛难耐,却依旧咬牙与那股力量抗衡,保持着神智清明。

    他抬首,目光扫来,哪怕身处此种境地,却依旧带着上位者的威压,淡漠的神情退去,冷狠地盯着双琅:“别求他,也别牺牲自己。”

    闻言,双琅眼眸微眯。

    他松开了手中的红丝玉,随着那抹红光的渐渐弱去,那股纠缠着扶光的力量也开始慢慢松懈。

    真杀了扶光

    那是不可能的。

    年轻男子转身向狼群走去。

    他是神君,虽说被他们下了暗手,暂时封印了神力,但神的力量依旧是不可估量的。

    双琅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这四周的雪山。

    虽说雪山之境有尊主大人的力量庇护,但大人也说过,扶光此人看着清冷淡漠,无欲无求,可若真将他逼急了,他可是会做出自毁神丹冲破封印的人。

    到那时,莫说冲破雪山之境了,怕是连他们也会尸骨无存。

    想着,双琅摇头一哂。

    所以,哪怕方才孟姝不拦着扶光,他也是会停下红丝玉的。

    毕竟他们的目标只是孟姝,至于扶光……

    他居然也跟着进了这里,这是他们所没预料到的,但若要为了一个意外白白牺牲,那可是太冤了。

    想着,双琅侧目扫过背后两人,随即朝着赤膊人招了招手。

    “把她手上的兵器收了,将他们带回去。”

    远处的经幡铃音响起,荡漾着随雪落在这头。

    雪山脚下,寨子外系着的彩绦被雪水打湿,原本飘扬的布幡无力地垂落在地,被来往的脚步踏入泥底,落下斑斑污渍。

    夜幕落下,寨中的篝火渐渐亮起。

    雪色与冷意相融间,来往的脚步声响起,时不时传来几声低语,唯有这头的屋里一片寂静。

    有光从窗楣纸糊渗进。

    黑暗中,有人艰难的起身,手掌压过粗糙干草发出窸窣声响。

    她扶着墙缓缓站起,伸手捅破了那层窗纸。

    光亮顺着冷意透进来,带着点点雪花,女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得一颤,却倏然松了口气。

    “扶光。”

    她踉跄地走向躺在干草上的青年人。

    他的衣袍沾上了她的血渍,温软的衣角被蹂躏得看不出原本的秀丽,彼时他脸色发白,闭起的眼眸上眉峰紧皱着,孟姝不忍地为他抚平。

    她刚刚为他把过脉,他的情况愈发不妙了。

    孟姝皱眉,摸上他的额头。

    果不其然,掌下烫得可怕。

    “这该如何是好……”

    受了伤的扶光和往常很不一样,他双眸紧闭着,垂下的长睫随他呼吸轻轻颤抖,清冷的面容染上虚弱,彼时白得毫无血色,看上去很是吓人。

    不仅如此,他眉峰蹙起,隐有痛苦露出。

    孟姝一时间有些心焦。

    她拿起身边的干草将扶光围起,想了想,似又觉得不够,心下一狠,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挤身到扶光身边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发热者最忌见风,冷热交替只会让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突然间,她好似想起什么,抬手解下脖间青玉。

    温润的灵玉在掌中发着幽光,淡青色光晕下,它好似有着魔力,能让人安心静神。

    孟姝将它给扶光带上。

    小巧的棠花青玉静静坠在青年的脖颈间,过了半晌,他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

    见状,孟姝终于舒了一口气。

    现下手边没药,扶光的异样又是因神力被封而起,孟姝实在无从下手,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想着如今唯一能缓解他痛苦的,或许只有棠花玉。

    她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这玉符真有此奇效。

    她垂眸看向靠着自己的青年。

    他的神情向来是淡漠冰冷的,那双好看的眸子瞧着人时,总是带着疏离,唯有在某些时刻,才会流露出几分不同往常的温柔来。

    可孟姝总觉得,或许那才是最真实的他。

    看似冰封的湖面下,实则波涛翻涌,热烈澎湃。

    看着看着,孟姝突然笑了。

    难得见到扶光这般顺从的模样,却是在此生死难测的情境下。

    “棠花玉是我从小带大的护身符,现在我将它给你,希望它也能护佑你的平安。”

    在大雪纷飞的雪夜里,他们蜷缩在幽暗的小屋中,背后是粗糙的干草,外头嬉闹的火光笼罩不到这对紧紧相拥的身影,仿佛在这冰天雪地里,对方的体温是唯一的热源。

    孟姝想,这样或许就不冷了吧

    她从未这样拥抱过一个人。

    不掺杂任何杂质,只是两个互相取暖的人彼此相拥,她想让他坚持住,好好活着。

    “扶光。”

    她知道他听不见,但她还是低声说了:“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的。”

    一定会。

    “所以你答应我,一定要坚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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