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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20

    第111章

    孟姝和扶光相视一眼,待到青公子手中白羽扇扬起,木盘上黑布落下之际。

    一道耀眼的红芒从台上浮掠而过。

    伴随着众人的惊呼,这场珍宝会才算彻底来到了最为瞩目的时刻。

    “是红丝玉!”

    “原来那就是红丝玉……”

    四周人群瞬间沸腾,在众人的兴奋中,台上男人的唇角缓缓勾起。

    “不错,这便是我宝凤楼第一玉,大名鼎鼎的世间至宝——‘红丝玉’!”

    他今日仍穿着一身招眼奢华的绣锦长袍,楼中的艳丽灯火映过他手中羽扇,光影迷离中,颇显奢靡傲气。

    青公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掠过底下众人,眼底似有什么暗潮汹涌,诡谲间带着一丝淡嘲。

    “珍宝会的宝物,有的可用金钱衡量,可有的,却有市无价。”

    他手中白羽扇凌空一指:“就比如这块红丝玉,想要拍得它,就看各位谁能付的起代价了。”

    此话一出,方才还骚动的人群有些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面面相觑,心动间又有些忐忑。

    毕竟对于未知的代价,没有谁会不踟蹰,万一那宝凤楼想要的是他们的命呢?

    可是宝物在前,从不缺为它前仆后继的人。

    人群中的寂静不过一瞬,便有一人举手而起。

    “代价又如何能得这世间至宝,此生无憾!”

    孟姝顺着声音看去,那人是一魁梧大汉,赤臂之上纹有猛虎图腾,衣裳料子丝质不凡,想来应是江湖中哪位武学世家的后代。

    随着他声音的响起,席下又有不少人纷纷应和。

    那块于灯火下闪烁着绯丽光芒的红玉就静静躺在高台上,楼中之人无一例外地被它吸引去目光,眼中都透露着痴迷。

    就像那大汉所说,能亲眼目睹“红丝玉”的真容已是不易,更何况,是将它据为己有。

    世上没有什么,远比得到更让人心动。

    见大家逐渐为其痴狂,青公子半隐在阴影中的唇角轻轻勾起。

    他抬起手放在唇边,示意众人噤声,待骚动的人群渐渐平息后,他才缓道:“既然大家都想要,可红丝玉只有一个,那不妨让宝玉自己择主。”

    自己择主

    扶光眉头一皱。

    果不其然,听到此话,席下一片哗然。

    “青公子,你莫不是在耍我们玩吧!一块玉,怎么会自己择主”那大汉激动道。

    “就是,难不成那宝物会自己通灵”

    “宝凤楼莫不是徒有虚名,给不起就不要举办这珍宝会!”

    众人喧闹间,高台上的男人却一脸镇静。

    他面上噙笑,暖光之下,美酒氤氲的香气拂过他邪美的面容,见众人吵闹,他也不恼,只是摇晃着白羽扇,静静地瞧向他们。

    待众人闹过,他才将目光重新凝在身旁美玉上,笑道:“你们怎知,红丝玉不能通灵”

    玉人城人供奉玉灵,将“红丝玉”虔诚地视为玉灵眼泪,青公子此话一出,众人竟心照不宣地安静下来。

    是啊,玉人城是玉灵大人的沉睡之所,它有着通天的神力,作为它的宝物,红丝玉能有通灵之能也并不奇怪。

    只是对于这种神鬼说辞,大家总归是半信半疑的,可碍于心中信仰,也没有人敢出来说一个不字。

    但外来客就不同了。

    那大汉气势汹汹,闻言竟快步上前,抽出背后大刀,破空直指青公子。

    “你这小子,竟拿什么通灵之术唬人,其实是根本不打算竞卖红丝玉吧!”

    就在他抽刀的一瞬间,台下四周的侍卫纷纷围上,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幽幽灯火晃过这头,与大汉的气急败坏不同,反观台上的青公子,倒是一脸淡定自然。

    他的目光落在大汉指向自己的刀尖,眼神渐渐冷下,抬头嗤笑道:“这位贵客,你当众对玉灵不敬,难道就不怕大人怪罪吗”

    他的话语阴恻骇人,让人听了不免心头咯噔。

    孟姝看向那木盘上的诡异红玉,在摇晃的烛光下,那玉周身温润,通透间掺有妖冶红芒,隐隐约约的,竟真像流动的血脉。

    与宁宣帝的国玺,从玉质上来看的确一模一样。

    可孟姝不信这玉会通灵,那传说中的“玉灵”也绝不可能是神圣善灵,说不定,是什么恶鬼邪祟伪装……

    就在此刻,前头他人传来一声惨叫。

    孟姝的思绪被打断,怔然抬眸时,却看见有只缠着红光的枯手自玉中钻出,继而直扼大汉脖颈,一道血雾从大汉口中喷出。

    在众人惊吓的目光里,那大汉被狠狠甩出在外,激烈的碰撞声传来,席间酒水洒了一地,糜丽灯火映在深红色的美酒上,竟无端生出几分诡异。

    “你……”大口的鲜血自大汉嘴中喷出,他瞪目圆睁地看着前方,眼里透露着惊恐,他话还未说完,却猛地抽搐几下,在地上渐渐没了生息。

    “是玉灵大人发怒了,大人恕罪啊!”

    楼中人瞬间惊慌起来,纷纷远离那人尸体。

    不过片刻,方才还半信半疑的众人皆是面色煞白,正慌忙地双手合十,朝台上红玉虔诚跪拜。

    “简直是一群疯子。”

    看着他们姿势怪异地朝一块邪玉下跪,孟姝眉头拧起,忍无可忍道。

    与孟姝的恨铁不成钢不同。

    扶光一手撑在椅上,摩挲着手中的酒杯,幽沉的目光穿过匍匐的众人,落在高台那处人影上。

    青公子。

    他指尖一翻,杯中酒水倾斜而下,滚滚落于绣着锦簇团花的锻面地毯上。

    青年勾唇一笑:“有意思。”

    见众人臣服,青公子眸色愈发深沉,眼中笑意慢慢扩大。

    他抬手,边示意众人起身,边朝底下侍卫递去眼神。

    见状,几名侍卫相视一眼,熟练地接过小厮递来的草席,走到那摊血迹面前,利落地将尸体一裹,身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门后。

    “方才不过闹剧一场,”青公子转身朝那红丝玉所在的方向,作揖一拜,继而朝底下中人笑道:“如今玉灵已经息怒,红丝玉将开始择主,各位可还有异议啊”

    经过方才那出,众人仍是冷汗涔涔,谁也不敢再有异议。

    青公子静静观察着,低头满意一笑,扬起手中白羽扇:“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看看,今晚的红丝玉会选择谁吧!”

    他话音刚落,在众人隐隐透露着痴迷的眼神里,那盘中红玉蓦然生辉。

    楼中璀璨的灯火仿佛都被它吸入,糜丽异常的光辉下,红丝玉微微抖动,随着身周莹光越来越强烈,那深嵌在玉身内的脉络似乎有了呼吸。

    红光倾洒楼内四周,诡异又神秘的气息笼下,仿佛有什么东西隐藏在红光之后,继而神不知鬼不觉地消散在空气里。

    “找到了。”

    台上男人忽地睁眼,以红丝玉散出的红芒为线,目光透过人群,倏然落在最后。

    那里,青年正懒倦地半倚在椅上,形色风流地勾着一舞女的手,让她喂着自己喝酒。

    顺着青公子的目光,众人纷纷扭头看来。

    后头之人似乎也有所察觉,他怀中舞女一动,刚要侧目,却被他轻轻扭过脸,挑眉示意她别分心,自己则半眯着眼,继续享受美人喂酒。

    见状,青公子眼里划过一丝疑惑,在小厮的簇拥下穿过人群,于二人前方站定。

    他摇晃着手中的白羽扇:“恭喜这位公子,被红丝玉择为物主。”

    那青年却好似浑然未觉,他的半张脸隐匿在面衣后,只露出一双深邃好看的眉眼,彼时那眼神正紧紧贴在怀中女子身上,一副纨绔子弟的风流作派,歪头撑额笑道:“美人,再喂喂我。”

    青公子:“……”

    见扶光未搭理他,男人面上笑意一僵,眉头皱起:“公子,公子”

    似乎被人打搅了好事很是不快,青年冷眸睨来,眼里带着不屑:“你是谁,找本公子何事”

    搞半天,这人就是来花天酒地的,方才那些场面他就不曾关注过

    青公子眉头拧起,疑惑的眼神扫过一旁小厮。

    见状,那小厮附耳上前,低声道:“就是他,珍宝会开始前一掷千金的那位。”

    原来还真是寻欢的。

    青公子眼底掠过一丝不喜,却还是扮上笑脸,一如既往的淡定道:“这位贵客有所不知,红丝玉已经选择了公子作为物主,如今这块宝玉,已经是公子的了。”

    他抬手示意,后头果然有几人端着木盘上前。

    盘中红玉绯丽异常,通体晶润,凡是在场之人,无一例外都会被其吸引去目光。

    除了眼前的“风流子弟。”

    他只懒懒扫过一眼,随即又重新看向怀中女子,暧昧地帮她拂过额边碎发:“美人,这里好吵,我们去别处喝酒好不好”

    纵使知道是演戏,但看着扶光这副模样,孟姝还是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原以为自己逢场作戏已是高手,没想到扶光才是真的不露痕迹。

    她故作忐忑地看了一眼青公子,瞥见他略带警告的目光,刚起身,却被扶光一把拉住:“你要去哪”

    她似乎有些为难:“公……公子,奴家怕是打扰公子要事了,还是先退下的好。”

    要事

    扶光不耐地看向那盘中红玉,懒散起身,皱眉朝前头男人道:“这玉我就非要不可”

    听到他这话,众人纷纷面面相觑。

    这人莫不是傻子吧,红丝玉选了他他还不要,不要给他们呀!

    不出意外,青公子的脸色彻底沉下,难看得险些挂不住脸。

    宝凤楼始建多年来,遇上扶光这样的还是第一个。

    他忍了又忍,这才尽可能平静地开口道:“宝玉既已选主,就不可更改,还请公子与我一同上三楼雅间。”

    眼前的青年人仿佛不太满意他的回答,冷眉思索一番,这才不情不愿道:“那好,不过本公子有个要求。”

    青公子皱眉,心下却蓦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果不其然,他抬手,一把拉过身边女子的手,倨傲地扬眉笑道:“我要她陪我。”

    第112章

    摇曳的灯火晃过木纹,有布履踏上扶梯,随着来人轻缓的脚步声,几道身影停在雅间外,继而躬着腰,托着手中的木盘井然有序地走了进去。

    随着小厮的动作,盘中杯盏落在桌上,壶中醇香的美酒漾出一片酒醉金迷。

    有人抬手拿起酒杯。

    他锦缎华服,雌雄莫辨的脸上长着一双勾人生姿的丹凤眼,彼时眼尾微微上挑,正含笑看来:“鄙人宝凤楼管事,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他对面,正坐着一位青年。

    闻言,他难得的抬眸看过来,却也只是扫了一眼青公子举起的酒杯,手依旧懒散地挂在身旁女子的肩上。

    怀中玉燕娇娇,见状半推半就地瞪了他一眼,眼波羞嗔,媚意横生。

    青公子瞧着,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是热脸贴冷屁股。

    眼前这位“贵客”,只一味地想和那舞女嬉闹,哪顾得上他

    酒杯被人放下,青公子隐去眼中阴鸷,朝身后小厮使去了眼色。

    过了一会儿,有只雕着凤凰图腾的金缕木匣被人捧上。

    “贵客与红丝玉有缘,既然宝玉已择主,那这块玉就属于贵客的了。”

    青公子招手示意下人将木匣打开,幽润的红光破开匣盒浮现眼前。

    青年漠不关心地抬头一看,却不由得怔住了眼。

    见状,青公子嘴角笑意慢慢扩大。

    “你们宝凤楼有此等宝贝,当真舍得拱手相让”扶光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扬眉道。

    青公子却笑:“宝凤楼最不缺宝贝。红丝玉是少有,但不代表宝凤楼没有。”

    “这天底下的红丝玉皆出自宝凤楼之手,我们之所以举办珍宝会,便是给这天下爱玉之人一个机会。”他轻扇白羽扇,笑着看来:“既然公子已被宝玉选中,那我们宝凤楼自然会言出必行,只是……”

    “只是什么”

    眼前的青年明显被他勾起了兴趣。

    果然,有红丝玉在前,没人不会为其着迷。

    青公子收起扇子,颔首道:“只是宝凤楼有规矩,一物换一物,既然红丝玉有市无价,那公子也得拿出些别的诚意才行。”

    这是要他给出代价

    扶光轻哼一笑,仿佛来了兴趣,松开虚揽着孟姝的手,往后一靠,抬眸看来。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这世上,还没有本公子给不了的。”

    果然是风流浪荡的公子哥,最经不得激将。

    青公子笑而不语,杯中酒水随他动作轻晃,他再次抬手,向扶光举杯。

    见状,扶光眼眸微闪,嘴边依旧挑着漫不经心的笑,拿起酒杯朝他示意,浅抿一口。

    他抬手的那一瞬,在杯盏的遮挡后,在青公子看不见的地方,青年人眼底恢复清明,划过一抹冷意。

    待走出宝凤楼时已接近夜深。

    大漠的风沙很大,今晚亦是。

    孤月照映在黑夜之上,一望无垠的大漠里黑影起伏,唯有墨夜下的这一片城邦,幽灯冉冉,静谧的风笼过上头,细碎的黄沙中,冷清街道人影浅浅。

    蛰伏于小城中的华丽高楼早已灭了灯盏,只余凤凰牌匾下两只灯笼在夜风中轻晃。

    与宝凤楼相隔不远的拐角处,有一人影静静伫立。

    青年颀长挺拔的身影立于檐下,过了半晌,有一年轻男子身形矫健,从屋檐一跃而下,走到他身侧。

    “主上,”不铮拱手:“宝凤楼各处我已探查过,楼中上下皆是普通人,就连那些侍卫也是寻常打手,并没有冥鬼气息的踪迹。”

    闻言,扶光并没有意外。

    在今天见到那所谓的管事“青公子”时,他就隐隐有了猜测。

    青年的目光投向月色,隔着朦胧的黑夜,远处高楼身形模糊,却依稀可见那展翅的凤凰羽翼。

    “红丝玉,青公子……”扶光垂眸,手中的木匣在夜色中泛着幽光,上头精致的雕纹几乎关不住里头渗透的红芒。

    不铮此时却好似记起了什么,四处张望:“对了主上,孟姑娘呢?她不和我们一起吗?”

    扶光神情无波,身下脚步未停,将手中木匣抛给不铮,继续向前走去。

    “为什么要一起”他冷道:“她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们也有要事在身,不铮,你多嘴了。”

    他可没忘,方才一出雅间,那姑娘便消失了没影,走之前只给他抛下一句:“扶光,我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急匆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躲着他。

    想着,青年便发出一声冷笑。

    沉默间,不铮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什么,连忙低下了头。

    静谧的夜巷中,街坊下忽明忽灭的灯笼于风中轻晃,不铮跟在扶光身后,正要往住处走回,走着走着,眼前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

    他不解地抬头,却看见对面小巷内站着两道身影。

    幽暗的灯火下,其中背对着他们的那道高大人影他不认识,但不难看出是个男人的身形,而对面那个,素裙摇曳,是孟姝无疑。

    莫名的,不铮偷偷看了眼扶光的神情,幽幽道:“主上,孟姑娘看起来确实在忙。”

    “……”

    他难得不耐烦回头:“不铮,你今天话真的很多。”

    月影疏疏,玉人城民歇下的早,四周小巷被黑夜中的风沙掩盖,只余孤灯夜火撒下微光。

    两道人影静静立在墙后,目光落在对面。

    孟姝好似从袖中掏了件什么,继而递给眼前人。

    男子点头接过,朝她挥手告别。

    扶光眼力极佳,借着檐下的孤灯,看清了那男子的面容。

    他半张脸亦戴着面衣,眼窝深邃,露出的瞳孔是惊人的碧色,壮硕的赤臂肌理分明,带着异样的白。

    原还是个波斯人。

    扶光莫名笑了。

    她现在不喜欢段之芜,改喜欢这一款了?

    与双琅告别后,孟姝一如既往沿着小路走回东矮房,可还没等她走到,却听到身后有动静。

    下意识地,她抬手摸上了腰间的银绣。

    可还不等她回头,就有一道声音叫住了她。

    “孟姑娘!”

    她转身一看,竟是不铮。

    深夜小路,在他身后还悠悠走着一人。

    他今日穿着一件暗紫色幽云绣袍,脸上戴着黑绸面衣,方才在宝凤楼中没太注意,没了烟花柳巷的暖意照拂,这人周遭气场冰冷,露出的长眸静得可怕。

    恰巧,她一回头,便与他对望。

    见二人走近,孟姝朝不铮笑着点头,随即看向了扶光,眉梢一扬:“你跟踪我”

    她原都做好了被扶光嘲讽的准备,谁料青年只是静静的睨了她一眼,随即冷声抬脚往前走去:“自作多情。”

    “……”

    孟姝看着他的背影,问向身旁的不铮:“他这是怎么了在宝凤楼时还好好的。”

    不铮没说话,垂首挠了挠头。

    孟姑娘,你确定在宝凤楼还好好的?

    他没将此话问出口,想起了在小巷里看到的那个男子,好奇道:“孟姑娘,你有波斯朋友呀”

    孟姝讶异:“你们刚才看到我了”

    不铮点头:“很巧,我和主上也住在这边,方才回来的路上碰见了。”

    原来如此。

    孟姝松了一口气,看着扶光走在前头的背影,不由得捏了捏手心,继而又有些担心起来。

    她原本想刻意避开扶光,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也住在这。

    见孟姝沉默,不铮道:“对了,你怎么会来西疆,难道是你阿爷在这”

    孟姝顿住脚步。

    过了一会,她掩下眼里的落寞,朝不铮尽力扯出一笑:“不知道,所以来找找。”

    不铮秉性单纯,没听出孟姝话里一闪而过的异样,但他们的谈话却一字不落地落在了前头扶光的耳朵里。

    他与他们相隔不远,孟姝此话一出,他便隐约察觉不对。

    从宝凤楼再见开始,他就感到,这姑娘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可是为什么要躲着他呢?

    扶光想不通,先前在京城时还一切正常,难道是中间发生了什么

    扶光知道孟姝来西疆有自己的打算,所以哪怕她想借着他进雅间的心思被他看穿,可他还是顺应着她,将她一同带了上去。

    可当一进雅间时,他就察觉到孟姝一直在有意无意寻找些什么,他也并没有点破。

    难不成,穆如癸与宝凤楼有关系这就是她来西疆的目的吗……

    但这一些,不足以解释她的异样。

    尤其是在看见自己后的异样,以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

    扶光的目光落在地上。

    沙石小路两旁孤灯幽幽,拖拽着地上人影拉长,他的目光落在裙摆摇曳的那处黑影,眸色深深,比浓重夜色更让人看不真切。

    待终于走到了东矮房,孟姝一看,发现他们竟就住在自己旁边,相隔不过一方土墙。

    推开门扇,孟姝轻车熟路地避开落下的灰尘。

    她每次出去不过半日,这热风卷来的沙尘却还是落了满室。

    这就是西疆的不方便之处。

    所到之地皆是漫土黄沙,连人也变得灰头土脸起来。

    她打好水,洗了把脸,这才在桌前坐下,拿出了白日未配完的草药挑灯摆弄。

    宝凤楼给楼人下的毒蛊对她来说虽不难解,可在这贫瘠的西疆小城,想要找齐这些药引实属不易。

    没办法,既不能直接寻得,那就只能由她自己调配。

    第113章

    女子吹灭烛火,将碾碎的废药渣扔掉,收拾好一切时,外头的天色已见肚白。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推开小窗,外头的凛风灌进,将发昏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些。

    她站在窗边,仍由远处天际传来的风声呼啸,夹杂着一丝热意的风吹拂着她的衣摆,她抬头看去,清晨的宝凤楼隐匿在层云之后,褪去了夜晚的华灯,它看起来也不过是一座形状别致的高楼。

    直到这一刻,她才能静下心来去想,下一步该怎么做。

    她如今已顺利混进宝凤楼,但宝凤楼表面上的要紧人员不外乎两个,一个是青公子,另一个则是胡娘子。

    青公子她尚无机会接近,但无一例外的,他应和胡娘子一样警惕,说不定要更为阴毒。

    再加上宝凤楼的舞女小厮平时不宿在楼中,大多数只有三日一次的“珍宝会”举办时才在,想要从此处下手,实在太难了。

    孟姝眉头轻轻皱起,转身看向了被她放在桌上的短刀。

    更何况,如今扶光还来了。

    依她观察,他这次前来并不是为了恶鬼。

    西疆究竟有什么秘密,穆如癸要来,神鬼两界的人也要来

    “只是阿爷,你到底在哪?”

    那来者不善的黑衣怪人已经盯上他们,而宝凤楼的底细又琢磨不清,两方势力夹击下,孟姝担心还不等自己找到穆如癸,他便已遭遇不测。

    罢了,先把答应双琅的毒蛊给解了吧。

    孟姝想着,眸色却越来越深。

    说到蛊,昨夜借着扶光之机,让她混进了雅间,没想到的确在里面发现了些线索。

    想到那木匣里的红丝玉,孟姝面色微沉,眉头拧起。

    她走到桌边,拿起准备好的白色瓷瓶,将银绣重新放回腰间别好,继而推开门走了出去。

    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里,有一道身影伫立在高处,静静目送着她离开的方向。

    “主上。”

    不铮从身后走近,顺着扶光的目光看去,沙石铺成的小路一片空旷,四下并无人烟,他只奇怪地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将手中的信递给他:“苏娘子说她到西疆了。”

    前些日子,苏素说自己有重要的线索要当面与扶光商议,听闻他要来西疆后,她便做下决定从京城赶来。

    如今一算日子,也该到了。

    扶光接过不铮递来的信,附有鬼界灵力的印信在他手中展开,青年只看了一眼,就抬手将其焚烧。

    “主上,宝凤楼里并无冥鬼气息,那我们还要盯着吗?”

    “谁说没有冥鬼气息了”扶光掸落指尖的灰烬,不过瞬间那纸灰便消失在空气中。

    他冷冷勾唇,“表面上没有,不代表真的没有。”

    昨夜他曾借机细细观察过那青公子,在他“脸上”,他可瞧见了不少人的影子。

    夏日里大漠的天亮得早,黑的却慢,孟姝忙活了一日往回走时,也不过刚刚日暮。

    暮色下的火烧云给黄沙大漠披上一抹薄纱,还未走到东矮房前头,她便远远看见自己门前站了一道人影的。

    莫名的,她心头一跳,刚要转身,那人却早已发现了她。

    “不是回来了,怎么又要出去”他的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淡嘲,眼神冷冷扫过来时,仿佛早已将她看穿。

    孟姝僵住脚步,见状,只好轻舒了一口气,故作淡定地朝他走去。

    走到门前,扶光正站在小院里,双手环胸半倚在墙边,黑眸静静地注视她。

    不知为何,他这样看着人时,总让人倍感心虚。

    孟姝摸了摸鼻子,刚想开口,却不料那人先出声。

    “你在躲我”

    他分明是笑着问的,却压迫得让人脊背生寒。

    孟姝下意识反驳:“当然没有!”

    青年扬眉,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所有的伪装仿佛在他面前都毕露无疑,孟姝决意不再去看他,抬手绕过他,推开了屋门。

    “可要进去喝杯水”她随口一问,本以为他会拒绝,谁料他却一改往常,点头答应了她,还先人一步,闲庭信步地走了进去。

    见状,孟姝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刚热好的茶水被沏上。

    玉人城条件艰苦,能买到的茶叶自然也不是什么好茶,在此黄沙大漠里,能有一杯热茶喝已是不错,好在扶光也没嫌弃,抬手就饮了一口。

    见他风轻云淡,仿佛刚才那句话不过随口所说的模样,孟姝鬼使神差的辩解道:“我真的没有躲你,实在是有要紧事。”

    扶光:“……”

    他放下茶杯,抬头看着她。

    其实孟姝很不会撒谎。

    她看着机灵利落,什么事都游刃有余,可就她那点胡诌的本事,骗骗别人还好,在他这总会露馅。

    比如她飘忽的眼神,不自然的小动作,以及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言辞。

    可扶光并没有说破,他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没有就没有吧,他也不会逼她说什么,他也不关心。

    见他不追问,孟姝总算松了一口气,刚要坐下,却没想到,青年下一秒冷不丁道:“去见那波斯驼奴,就是你的要紧事”

    孟姝怔住:“你怎么知道我去哪了”

    扶光闻言却笑:“这世上,你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是可以是我的眼线。”

    他仿佛来了兴致,往后一靠,故意逗她:“比如这街上的游魂,穿行的鬼怪……”

    “够了!”孟姝背后被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打断他。

    见状,扶光难得朗笑出声,心情瞬间舒畅不少。

    孟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将腰间银绣取下放到桌上,在扶光对面坐了下来。

    扶光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在银绣上停留一瞬,继而收回目光,缓缓勾唇。

    “我去见他的确是要紧事。”孟姝从袖中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桌上。

    是个平平无奇的瓷瓶。

    扶光定睛一看,是昨夜孟姝递给那驼奴的东西,看样子,里面好像装了什么。

    孟姝将其倒出,有几只细小的黑虫从中爬出。

    扶光眉头蹙起:“这是蛊虫”

    孟姝点头。

    “宝凤楼给楼中人均下了这千引蛊,好以此控制他们,想要解此蛊就必须用母蛊汁液做引,可我猜这母蛊定藏在重要的人身上,轻易拿不到,我就只好想了个办法,让双琅用我的蛊虫做引,再借助他身上的子蛊,在宝凤楼找到了一些母蛊残留的痕迹”

    孟姝摊手:“所以我真的有要事,好在昨夜终于将解药制出来了。”

    原来那人叫双琅。

    扶光扬眉看来:“你这般费尽心力,是想让他帮你打探消息”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

    提到这个,孟姝有些得意的瞧来,拿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昨夜在雅间中发现,那青公子给你拿来的红丝玉有古怪,与在席上看见的不同。后来我想了想,猜测那玉上多半是被人下了蛊。”

    “果不其然,我后来趁人不注意时,多看了眼别的雅间,发现珍宝会上所竞卖的宝物均被下了蛊,并且那蛊和‘千引’不一样,我想到双琅在宝凤楼呆的时间长,我便让他帮我去查了查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拍得宝物的物主。”

    孟姝将纸递给他:“而这些便是物主名单。”

    扶光蹙眉打开,发现上面所记的人很多,除了少量的本地城民,大多数都是些外地游商。

    下蛊

    扶光冷笑,这宝凤楼倒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他道:“晚点我将名单交给不铮,让他去查可以快些。”

    孟姝当然乐意之至。

    她原本不想和扶光牵扯太多,但如今找到穆如癸要紧,眼下手上这份名单便是线索,光凭她一个人想要查清这些实在太难,但扶光就不同了。

    有他在,倒是能事半功倍。

    深夜时,不铮披着夜色走近,敲响了东矮房的房门,有人自里面打开,见他步履匆匆,孟姝皱眉:“怎么了?”

    不铮办事速度极快,今日她刚跟扶光说及物主名单,不铮晚上便有了消息。

    他看上去神色有些凝重,朝扶光拱手:“主上,我已查过,这名单上的人大多数都已失踪。”

    有孟姝在,还有一句话他不知当不当说。

    那些人的情况和鬼界失踪的冥鬼很像,都是一夜之间便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扶光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抬眸看过来时,眼眸微眯,一丝冷意流出。

    “失踪的时间可一样”

    不铮摇头:“他们失踪的日子,差不多就是按拍得宝物的远近。”

    闻言,孟姝走近,脸色也不免有些难看:“这么说,珍宝会上所竞卖的宝物的确被人下了蛊,而物主在拍得宝物后便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中蛊,继而失踪。”

    她不由得紧了紧拳头。

    宝凤楼实在是凶险难测,先是用宝贝诱人上钩,后再使其中蛊,也不知他们这番目的是为何。

    屋中瞬间静谧下来,幽风从小窗渗入,只余烛盏中的火焰轻晃。

    过了半晌,扶光重新抬头看过来,他问孟姝:“蛊虫对人有用,对鬼呢?”

    第114章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如果下蛊之人并非凡人,想要对毒蛊动些手脚也不是不无可能。”

    话说回来,扶光能问出这个问题,就说明有鬼怪遇到了和物主一样的麻烦。

    这便是他来玉人城的原因

    孟姝蹙眉。

    扶光看向不铮:“你方才说大多数人都失踪了,那可还有没失踪的”

    扶光这话问在了点子上,不铮点了点头,皱眉道:“有一个人比较奇怪,他七日前参加过珍宝会,物主名单上虽没有他的名字,但我打听了一番,他是被宝凤楼除名的,那人最后不仅没有拿走宝贝,还被宝凤楼的人赶了出去。”

    扶光和孟姝一齐看过来,他问道:“谁”

    “柳鹤眠。”

    ……

    玉人城的“玉灵”传说深入民心,城民将其奉为神明,对象征着玉灵神像的凤凰雕像更是虔诚,在城内每走几步便能看见一凤凰图腾。

    据不铮所查,柳鹤眠早在半月前就来到玉人城了,一直在附近摆摊问卦,不少城民都极为喜欢他。

    一是因为听说他看风水八卦灵验得很,二是他价格便宜,凡事只收三文钱,有时遇见穷苦人家还会免了卦钱,因此也算小有名气。

    玉人城民偏信鬼神,起初听到不铮这话时,孟姝并不意外。

    她是相信柳鹤眠有些本事的,自然在哪都能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没想到,他说他要一路西行闯荡一番,竟会阴差阳错在玉人城相遇。

    不铮打听到,他自从被宝凤楼人赶了出来后,便渐渐隐匿了踪迹,就连摆摊的地方也不常来,可他们到底是朋友。

    扶光和孟姝便打算来碰碰运气,哪怕有些线索也好。

    他们一路沿着主街往西走,眼见四周的房屋越来越少,可摊子却愈发多起来。

    这里原是玉人城的老市,先前是祭坛所在,后来祭坛推翻重建后,这里也慢慢荒芜起来,直到往来的商队多了,此处才重新热闹,随地摆了许多卖小玩意的摊子,他们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柳鹤眠的身影。

    看来真如不铮所说,他这几日都没再来过。

    风声伴着铃音撞入耳内,身后传来一阵孩童的嬉笑声,还不等孟姝回头,腿下却被人一撞。

    她眼疾手快地扶好撞上来的小娃娃,捡起掉落的风车递给他:“小心点,别跑摔了。”

    孟姝带着面衣,笑容隐藏在薄纱后,笑意却透过眼眸传来。

    小孩子向来懂得分辨善意,见状,那男孩拉住孟姝的手问:“姐姐,你是外来的商人吗?”

    他的官话不太流利,带着生硬的口音,可孟姝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她笑着点了点头,见那小男孩一直盯着她,身后还跟着几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玩伴,不由得心生一计:“你们是经常在这玩吗?”

    他点了点头,抬起圆嘟嘟的小脸看着她:“对呀,我们阿妈在这摆摊,我们经常在这玩!”

    “那你们有没有见到过一个年轻哥哥,”孟姝站起来比划:“他比我高出一个头,清瘦清瘦的,还挎着一个蓝布包。”

    那小男孩闻言,眼睛一亮,激动得手中风车不断摇晃:“我知道他,那个柳神仙!”

    柳神仙

    孟姝和扶光相视一眼,强忍住了笑意。

    没想到柳鹤眠还挺招人喜欢,现在不只是“柳大师”,还改名叫“柳神仙”了。

    孟姝揉了揉小娃娃的脑袋:“那你知道他住在哪吗?姐姐找他有事。”

    那小男孩一听,连忙点了点头,招呼上身后的伙伴,颇为老成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姐姐,这附近还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他向孟姝招手:“他不住在城里,跟着我们来吧,我们带你去找他!”

    闻言,孟姝点头称好,一边给扶光递去了眼色,两人连忙跟上。

    大漠的风向来是带着炽热的,其中还夹杂着细弱的尘土,飘飘扬地穿过孩童手中的风车。

    他们在前面奔跑,孟姝和扶光一路跟着他们,从老市后的一处矮墙绕出,她这才发现,原来想要出城还有别的路可走,不一定要通过城门。

    从玉人城后拐出,没了黄土城墙的遮挡,白日下的沙丘沟壑便一览无余地落入眼中。

    起伏的沙堆顺着天边白云蜿蜒,直直汇入天河。

    胡杨在风沙里放肆展臂,巨石身上落满了风沙侵蚀的印记,深深浅浅的,标记着它们在这大漠中度过的一年又一年。

    跟着一群小孩四拐八绕,又翻过了一个土坡,眼前的地势才稍见平缓。

    “就在那里了!”

    顺着孩童稚嫩的声音看去,眼前戈壁巨石横陈,干草凌乱间,有一个状似洞穴的壁口微微敞开,门前石头上搭着一块防风的草布,有一男子正蹲在那里摆弄着什么。

    几乎同时,听到有人的喊叫,那年轻人抬起头来,目光与他们对上。

    “孟妹妹,扶光!”

    柳鹤眠顿时愣住了,见他们慢慢走近,那股子“近乡情怯”的感觉顿时涌上来,心间霎时一酸。

    “怎么,一段时间不见看傻了”孟姝见他情绪不对,故意笑着逗他。

    谁料下一秒,柳鹤眠嘴边一瘪,眼眶竟涌上了泪水。

    这……

    孟姝不解地看向扶光,青年亦蹙眉看来。

    “有人欺负你了”他问道。

    柳鹤眠一边可怜巴巴地擦着擦眼泪,既摇头又点头。

    孟姝从袖中掏出了几颗方才在街市上顺手买的饴糖,一一分给脚边的小孩,“这是给你们的谢礼,快快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了。”

    见他们拿了糖,一蹦一跳地开心走后,孟姝这才重新走回石洞前。

    她听见扶光问:“是因为宝凤楼”

    “宝凤楼怎么了”

    她刚一上前,便听见柳鹤眠委屈地朝扶光诉苦:“他们不守信诺,拿了我的钱后就将我赶了出来,还不允许我在玉人城内住店。”

    一说到这个,孟姝正疑惑:“你是为了宝物才去宝凤楼的”

    说起来,柳鹤眠不像是痴迷宝贝的人。

    果不其然,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地垂下眼,见扶光目光扫来,他这才吞吞吐吐道:“我是为了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原来那日珍宝会上竞卖的一个银锁,竟是柳鹤眠丢失多年的。

    他在老市摆摊问卦,那里人多,消息也不少,一来二往的,他就知道了那日珍宝会上的卖品单子。

    “那银锁对我很重要,好在玉人城人信鬼神,我便想办法给人免费问卦,换来了一枚凤羽。”

    他顺利进了宝凤楼,参加了珍宝会,亲眼看见那曾被他护在怀中的银锁被高高放在檀木盘内,供众人哄抬买卖。

    如今想起来,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可柳鹤眠知道,此处是宝凤楼的地盘,他不能与人争辩,想靠硬抢是不行的,他便压上了在京城时宁宣帝赐给他的所有黄金,只为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但没想到,那青公子看出了我对银锁的异样,收了我的黄金后却不将东西给我,还差人反手将我赶了出去。”

    说到这,柳鹤眠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向来嬉皮笑脸的清俊眉目染上愁容,孟姝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番模样。

    看来那银锁对他的确很重要。

    孟姝想出口安慰,可话到嘴边,却只能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

    “宝凤楼竟然会拿别人的东西做买卖,看来它也不似传言那般神乎。”孟姝冷道。

    扶光看了一眼柳鹤眠,年轻人依旧一副神情落寞的模样,丧气地坐在石头上。

    顺着他所坐的地方看去,两块石板中正架着一个小锅,底下火焰缭绕,正在煮些什么。

    “别担心,那银锁应当还在宝凤楼,会有机会拿回来的。”扶光道。

    “真的”柳鹤眠闻言,眼睛重新亮起,一瞬不瞬地盯着扶光。

    他怎么忘了,有扶光和孟姝在,那定是万事无忧的!

    他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一扫先前的阴霾。

    “所以你被宝凤楼的人赶出来后,就一直住在了这里”

    孟姝环顾四周,这里与城内不同,只有几块石头庇护,贫瘠寂寥,后头的洞穴勉强能做居所,可这漫天的风沙却挡不住,若是夜里风大间,说不定还会遇有流沙。

    柳鹤眠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我对这里不熟悉,出了玉人城后都是沙漠,我也不敢乱走,就只好在城墙角下宿了一夜。”

    他身无分文,又累又饿,倒头便在墙角睡下,可没想到后半夜,他突然发热急喘,呼吸不畅,就在柳鹤眠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交代在这时,幸好有一路过的老伯救了他。

    “你们不知道,我那时候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说到那夜,柳鹤眠还是一阵后怕。

    半睡半醒间,柳鹤眠不知道自己发了热,只感觉自己头昏脑涨,神志不清,看人都是晕乎乎的,直到有人将他背起,再一睁眼时,自己就已经躺在这石洞里了。

    闻言,孟姝突然凝眸,好似想起什么,抬手拉过他,摸上了他的脉搏。

    “怎,怎么了”柳鹤眠看过来:“孟妹妹你放心吧,我现在已经被治好,没什么……”

    话音未落,她突然抬头道:“你中蛊了。”

    第115章

    可孟姝的神情不像开玩笑。

    她担心的事情终究是发生了。

    宝凤楼在宝物上下了毒蛊,柳鹤眠接触过那银锁,蛊虫多半就是那时上身的,所以他才会突然发热昏厥。

    但他如今脉象已经趋于平稳,可能是中蛊未深,再加上有人及时医救所致。

    孟姝看向他,有些讶异:“是谁救了你”

    在这大漠之中居然还有这般能人。

    有千引蛊在前,宝凤楼用来对付物主的蛊毒只会更加厉害,能在短时间内就救了柳鹤眠一命的,当是个不俗之人。

    这世上擅通毒蛊之人极少,一时间孟姝竟还真想认识认识他。

    听到孟姝唤他,柳鹤眠这才恍然回神。

    他原来已在不知不觉间,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可那老人家明明只说他患的是风寒……

    柳鹤眠后怕地吸了一口气:“是一个行事古怪的老头,这石洞是他的住处,见我没地去才收留我的。”

    他指了指地下沸腾的小炉,里头似有香味酿出,氤氲水汽之上,热气袭来。

    “他每天早出晚归神神秘秘的,我不想白吃白住,他就让我帮他温酒——”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女子却好似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眸抓住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柳鹤眠吓了一跳,孟姝向来笑意盈盈,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失态。

    倒是扶光最先明白。

    他深深看了一眼她,准备抬手拉开孟姝,示意她先冷静时,在手碰到女子皓腕的那一瞬,隔着衣物,他感受到了底下传来的丝丝颤抖。

    “孟姝……”他皱眉道。

    她却好似浑然未觉,眼底似有情绪翻涌。

    强压住心头震动,她再次抬头,声音中带着艰涩:“那人是不是有些矮小佝偻,随身带着一个古铜色小酒壶”

    柳鹤眠怔然点头。

    脑中似乎有根弦崩断,有股郁气从胸口涌出,孟姝仿佛濒死的鱼,在这一刻才得以拼命喘息着。

    看着她的模样,柳鹤眠一头雾水却又担忧不已,正要开口时,无意中看见了扶光看向孟姝的眼神。

    向来冰冷的眼眸中无端涌现出许多复杂情绪,明明暗暗,让人看不真切。

    柳鹤眠突然恍悟。

    孟姝一直在找她的亲人,那救了他的老伯,不会就是孟姝的阿爷吧?

    他急忙道:“孟妹妹,你莫急,你阿爷他很厉害的,你在这等等,天一黑他就回来了。”

    那夜黑衣人血剑横在眼前的场景历历在目,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尚且不清,但玉骨村民的尸骨告诉她,她放心不下。

    更何况如今城内,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宝凤楼。

    穆如癸终究是来了,他不仅来得比她想象的早,似乎还要参与的更多。

    孟姝攥紧了拳,直到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传来一丝疼痛她才恍然清醒。

    她抬头,见柳鹤眠担忧地看着她,扶光虽是一言不发,却也眉头紧皱。

    她忽地冷静下来,勉强地扯出笑意:“我没事的。”

    扶光没说话,看向她时,眸色晦暗不明。

    他先前一直觉得,现在的孟姝与之前不同了,但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明显。

    她虽时常笑着,看上去和以前一样,但眼神骗不了人,光是和自己遇见的这几天,她就时常出神,心事重重。

    她一直在掩饰什么,哪怕强颜欢笑也不想让别人看出。

    人一旦带上了面具,便如同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

    就像现在的孟姝。

    扶光没说话,半垂下的眼眸却暗潮汹涌。

    自京城分别后的这段日子里,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思绪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三人纷纷转头朝后看去,便见远远跑来一男子,扶光抬头看去,是不铮。

    看见扶光和孟姝都在这,他松了一口气,没太注意后头的生面孔,但他猜到,这多半就是他们要找的柳鹤眠。

    他气喘吁吁地朝扶光拱手:“主上,宝凤楼出事了。”

    孟姝倏然抬眸。

    遭了,多半是阿爷。

    ……

    风烟伴着日晒,刺眼的阳光烤炙大地,黄沙随风翻涌,卷起层层沙砾。

    待孟姝和扶光赶回玉人城时,宝凤楼前已围驻了一大批人。

    不过刚一走近,热浪便翻卷着一股刺鼻的腐焦味扑面而来。

    大漠的孤风穿过城墙扬起,驼铃轻响下,灰烬缠着黄沙飘起,落在女子的素裙边。

    她挤进人群,待看清眼前这一幕时,瞳孔不可置信地睁大。

    那屹立于沙漠之城的锦绣高楼如今已成为废墟。

    被烧焦的凤凰牌匾重重落下,碾碎了一地灰烬,震起烟云,彼时正颓丧地匍匐在地,四分五裂间,竟连曾经金丝勾勒的“宝凤楼”三字都看不真切。

    还未烧完的梁柱孤零零地支在一旁,木材的碎裂声混着瓦片坠地的脆响传入耳畔。

    见到这一幕,过路之人无一例外地驻足停留。

    唏嘘之声四处而起。

    孟姝听见身边有人窃窃私语道:“刚才那遮天蔽日的烟雾你看见了吗?竟然烧成这样,也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

    “这火势这么大,连楼都烧塌了,也不知里头的人跑出来没有。”

    “宝凤楼怎么会突然烧了呢?难道真是他们惹怒了玉灵”

    孟姝不动声色地侧目。

    “嘘,这你也敢说,还是快走吧,免得沾上了晦气!”

    一日之间,昔日繁华的酒楼只剩断壁残垣,腐木横陈中,焦臭混杂的气味在玉人城上空久久萦绕不散。

    世人的吹捧与贬低向来并存。

    曾经宝凤楼有多么辉煌显赫,如今之势就有多么唏嘘狼狈,不少过路之人见状都要交头接耳几句,继而嫌弃地拍袖而走。

    扶光来到孟姝身侧,见她依旧看着这片燃尽的废墟出神,与她并肩站立。

    “不铮说是突然兴起的大火,没看见有人跑出,但可以确定的是,宝凤楼从此以后不复存在了。”

    今日不是珍宝会的举办时间,依孟姝先前的留意,宝凤楼里应该没有什么小厮舞女,但其他人就说不准了。

    这把火来得突然,却将宝凤楼烧了个精光。

    “扶光,”孟姝突然出声:“你说会不会是我阿爷……”

    他沉默地看来。

    会是穆如癸吗?那个就连神鬼两界都查不清底细的“凡人”。

    孟姝自顾自地往回走,干净的裙鞋碾过余烬,被尘灰染上污色。

    她转身间,看到了不远处的墙角下站着一道高大人影。

    那人明显也看见了她,确保脸上的面纱戴好后,这才朝她走来。

    “双琅”

    男子一双碧色瞳孔露出在外,朝她点了点头。

    “你没事吧?”宝凤楼突遭大火,哪怕孟姝知晓这个时辰楼中应该没人,却还是有些担心。

    谁料双琅却摇了摇头,紧蹙的眉心带着忧虑。

    “怎么了”孟姝看出了事情不对,见他略显提防地盯着自己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孟姝看见了缓步走来的扶光。

    她示意:“他是自己人,有话可以直说。”

    见她这样说,双琅这才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朝扶光抱歉一笑。

    “孟姝,宝凤楼的大火不是天灾,是有人想杀我们!”

    他们站在街角,人群都被宝凤楼吸引去目光,四下虽无人注意,他仍警惕地压低了声音。

    闻言,孟姝和扶光皆看过来。

    “今日楼中小厮舞女本应休沐,可不知怎了,胡娘子突然召集我们过来,不久后便生了大火。”

    幸亏他在路上耽搁了时间,否则自己怕是也成为这废墟中的一粒灰烬了。

    见状,孟姝眉头紧蹙:“那其他人呢?他们不会……”

    宝凤楼的火势烧得极大,五层高楼就这般倒塌,成为烟灰一捧,更何况是人

    双琅摇了摇头,他的肤色本就白,劫后余生的冷意从心底慢慢爬上,衬得他的面色更为苍白:“我不知道。”

    他的家中还放着孟姝昨日交给他的瓷瓶,里面装着千引蛊的解药,只是还未等双琅找机会给楼中人服下,他们便……

    想着,单纯的少年人不由得红了眼眶。

    宝凤楼不是好地方,里面的人形形色色,就连平日里常见的小厮舞女也不例外。

    但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

    他们或许也是被哄骗进这楼中,为了生计,却不得不将傲骨打碎往肚子里咽,做着侍奉人的活,只为一条活路。

    但没想到,宝凤楼给他们下蛊,不知不觉就控制了他们的一生。

    双琅捏紧拳头,狠狠地砸向一旁墙垣。

    血珠自他掌间溢出,嫣红的血色染上石墙,落下暗色斑驳。

    孟姝不忍道:“你先别想太多,这几日你就待在家里哪也别去,免得被人盯上。”

    胡娘子不会无缘无故叫他们来宝凤楼,这恐怕是一场局,目的就是要所有曾在宝凤楼待过的人闭嘴。

    而在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最牢。

    孟姝的目光越过层叠人群,落在那烟灰之下的废墟。

    别人她尚且不知,但她笃定。

    青公子和胡娘子一定还活着。

    第116章

    待将双琅送回住处后,孟姝才跟着扶光往前走。

    四周人影窜行,他们逆着人流,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

    “你和他很熟”身旁的青年冷不丁问道。

    孟姝心里正装着事,一时间有些听不真切:“你说什么?”

    “没什么。”他摇头嗤笑。

    他们没走城门,而是一路绕回老市,准备从那群小孩子指的路回到戈壁石洞。

    方才去的路上还未注意。

    边疆要地,我朝驻扎的军营离这不远,与玉人城仅有一座长崖相隔,而站在巨石戈壁处,正好能借着高地,目光穿过长崖看到对面底下的军营。

    先前孟姝还奇怪,柳鹤眠怎么找到的地方,虽说偏僻荒凉,但这地势实在微妙。

    玉人城置于左,旌旗军营置于右,倒是个“一览无遗”的好地方。

    但若是穆如癸,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宝凤楼如今出事,孟姝有点担心,不知夜晚穆如癸还会不会回到戈壁石洞。

    若他不回,她又该去哪找他

    行至老市,人流渐渐多起来。

    孟姝一路心事重重,但有扶光在前,哪怕她没看路,只要跟着他走也不怕撞到人。

    燥热的风吹过脸颊,拂乱了孟姝的一缕发丝,她正要抬手别过耳后,抬眸间,竟无意瞥到一道人影。

    他穿着简单的粗布衣,微微佝偻的身躯隐匿在人群中,手上拎着的小酒壶随他动作轻晃。

    他看上去普通不已,却自带一股闲云野鹤的意味,若细细瞧去定会发现,明明是个年近古稀的小老者,他的脚步却比周遭壮年人更为轻健。

    一瞬间里,孟姝的动作要比她的反应更快。

    她几乎下意识地拨开人群,疯一般向前跑去。

    热风卷起她的长发,粗砺的尘沙摩挲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处,对周遭一切仿佛都没了知觉,哪怕来往的路人险些将她撞倒,她也只是一味地朝前奔去。

    直至她追上那人的脚步,看向那道近在咫尺的背影,她突然顿住。

    没有意料中的泪眼朦胧,也没有意料中的欣喜若狂。

    她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并不高大,也不是无所不能,他就像无数个普通阿爷一样,会长满皱纹,会佝偻身躯,会数落唠叨,但他依旧会用那双粗糙但温暖的手抚摸孟姝的脑袋。

    从小到大都是。

    可自从他走后,那种温暖孟姝就不曾再拥有过。

    以至于失而复得时,他就在眼前,可孟姝却不敢触碰,怕一切成为泡影云烟,不过虚梦一场。

    “阿爷……”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穆如癸身体一僵,还不等他回头,却突然被人冲来抱住。

    女子纤弱的手臂紧紧抓着他,直到确保眼前人是他,她强忍的情绪才在一瞬爆发。

    滚烫的泪夺眶而出,滴滴落下拍打在她手背。

    她从西南边塞一路追寻,走过小镇水乡,到过江南,去往皇城,最后在这黄沙漫卷的小城内找到他。

    这些天来孟姝一直在害怕,玉骨村的惨状每夜缠着她,她甚至不敢闭眼,害怕一醒来会听到穆如癸的死讯。

    直到她真的找到了他。

    “阿爷,真的是你吗……”

    见到孟姝,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穆如癸心头一酸。

    许久未见,她瘦了不少,依旧一身素衣,单薄的站在这沙漠中,仿佛随时会被吹跑。

    过了半晌,小老头突然叹了口气

    他抬手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没事了阿姝,没事了。”

    见到孟姝无恙,他总归是庆幸的。

    百味杂陈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看着她,故作玩笑地帮她擦去眼角的泪:“看看你这样子,都哭成花猫了。”

    四周人来人往,大漠中的风无一例外地带着燥意吹拂过众人的衣摆,唯独他们站在原地。

    孟姝看着穆如癸就这般站在自己眼前,恍惚间心底又浮上一抹后怕。

    她看见穆如癸正要跟她说些什么时,目光瞥见身后缓缓走来的青年。

    就在那一瞬,那看见穆如癸的神情突然变了。

    向来笑意吟吟的面容顿时沉下,隔着面衣,她也依然看见了他不同寻常的神色。

    他将孟姝一把拽到身后,震动的眸色间,他攥紧了手,目光复杂,像个护犊子的老鹰将孟姝牢牢护在身后。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锦衣青年站在人流中。

    他身姿长立,面纱之上哪怕只露出一双深眸,却也难以掩盖那神姿仙容。

    看出老者对自己投来的眼神,震惊之余还带着几分提防。

    扶光忽地神色一敛。

    穆如癸认识他

    “阿爷”见状,孟姝有些疑惑,刚要开口时,拽着自己的小老头却突然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阿姝,他是谁”

    她没注意到穆如癸有些晦暗的目光,她看向扶光,不知要怎么说好。

    扶光身份特殊,孟姝想了想,只好道:“他是我的朋友。”

    没听到那句话,穆如癸暗自舒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他的心又重新提起。

    “我找了你许久,这一路上多亏了扶光相助。”

    穆如癸紧抿着唇,眉头深深皱起。

    该来的终究是避不过吗?

    他看向那青年,黝黑的瞳孔一暗,随即恢复往常,朝他颔首:“多谢你照顾我家阿姝。”

    扶光点头回礼:“前辈言重了。”

    孟姝从不需要谁照顾,这一路走来,他们是盟友也是朋友,相比一方依附谁,还是并肩同行更多。

    穆如癸深深地看了一眼扶光,确认他神色无异不像起疑的样子后,这才安心的拍了拍孟姝的手。

    “我们回去吧。”

    ……

    夜晚大漠的星空要比先前所有更为明亮。

    微凉的晚风褪去白日的炎热,轻柔地吹拂沙丘大地,落在往路人的眼前。

    孟姝拿着小酒壶,里面装着柳鹤眠温好的酒,沿着石壁缓缓走上,待爬到顶端便见那里坐着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

    她莞尔失笑,拔开酒塞悄声走到穆如癸身后,醇美的酒香从壶中溢出,她抬手晃了晃,果不其然,小老头下一秒便寻味看来。

    “调皮!”

    他夺走孟姝手中的酒壶,无奈地摇头轻笑,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坐在这里,可以大致看清这大漠景象。

    隔着一段长崖,尽头之下星火燎原。

    那是驻扎边疆的军队。

    孟姝闭上眼,感受着微凉的风从指尖拂过。

    她喜欢这片大漠,尤其喜欢大漠里的夜晚。

    没有白日的喧闹燥意,平静下来的时光如水,让人怅然若失,又只好更去珍惜身边人。

    “阿爷,你为什么要走啊”

    过了半晌,她的声音隐匿在风声里,低低浅浅的,让人险些听不真切。

    穆如癸知道她会问。

    他摇晃着手中的酒壶,对着弯月仰头一饮。

    少许酒水洒出,他胡乱抹了把脸,迎着吹拂而来的风,思绪有了一瞬的清明。

    “你不是猜到了吗?”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的确不该再瞒她。

    他本以为只要孟姝好好待在玉骨村,只要有棠花玉在,便能护佑她一生无恙。

    但他想错了。

    他摩挲着手中的古铜色酒壶,眉间浮现一抹郁色。

    他曾回过玉骨村,就在孟姝前一脚。

    但他不知道在他走后,玉骨村竟惨遭屠戮。

    胸口沉闷地不爽利,他再次抬头痛饮,神色渐渐沉下。

    “阿姝,幸亏你没事。”若孟姝出事,他不敢想。

    “可是阿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孟姝神情严肃地看着他。

    今日与他说了玉骨村的遭遇后,穆如癸震惊不已,后怕间只一味的问她有没有事,孟姝猜,他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

    可他不愿说。

    所有人一直在瞒着她。

    她的目光从穆如癸沉默的脸上移开,转向那黑夜。

    就如同那日黑衣人所说的一样,穆如癸和扶光,都在瞒着她些什么。

    气氛幽静得不像话,过了半晌,穆如癸看着她执拗的神情,这才无奈开口:“恶鬼现世,外面太过危险,我就是怕你冲动,这才想瞒着你。”

    “可是阿爷,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恶鬼现世的”

    又为何要突然插手此事

    看着他,孟姝竟有一瞬的冲动,想要将那番话问出口——

    “阿爷,你究竟是谁”

    可她终究没问。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所有谜底之后的真相不一定是大家愿意看到的,她自己也不一定能承受。

    最重要的是,她害怕揭穿一切,穆如癸会再次离开她。

    她抢过穆如癸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味从喉间漫上,她险些被呛,拍着胸脯咳个不停。

    “慢点慢点!”

    穆如癸看着她,泼墨长夜将她笼罩,少女眉目间的肆意被愁容冲淡,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砺,她眼中的坚韧愈发明显,也越来越像她。

    在朦胧的月光下,她脖间青玉不知何时掉出,斜挂在衣领之外,正寂静地熠熠生辉。

    穆如癸收回目光,忽地在心底轻叹。

    阿姝,我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护住你

    第117章

    孟姝跟着穆如癸,从丘顶走下,沿着来时的缓坡一路慢行。

    “你问老头子我为何要出村,”他道:“那是因为我曾亲眼见识过恶鬼乱世的残酷。”

    他走在孟姝前头,为她挡去了从大漠深处吹来的狂风,飞舞的衣摆缠着沙砾,他拎着酒壶,负手慢行。

    半晌,他才缓缓道:“我是在死人堆里长大的,从前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狂傲不羁,看着风光不二,实则穷得叮当响,莫说喝酒了,就连住都是和乞儿一块。”

    他笑:“但我还算有些运气,后来跟了一位英雄,他赏识我的才华,对我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说着,似乎怕孟姝不信,还特地回过头朝她拍着胸脯比划:“别的不说,这世上要论毒蛊之术,你阿爷我可是说一不二!”

    孟姝失笑。

    她点头扶着他:“阿爷,我信。”

    她的一身本事均是穆如癸教给她的,不论是医蛊亦或是武功,他将她抚养长大,对她给予的爱从未保留。

    孟姝时常在想,若当年捡到的不是她,他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见她真信,穆如癸满意了,笑着拍了拍手:“自从跟了那个人后,我仿佛才真正为自己活了一场。”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有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就像那漂泊的草根,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可是恶鬼来了。

    穆如癸突然沉默,眼前再次浮现那日的场景。

    伴随着滔天的怨气,尸横遍野,浓重的血腥气将战场沙地掩埋。

    从第一天开始,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偏偏那次不同。

    这些话他没和孟姝说出口。

    眼中仿佛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穆如癸飞快地眨了下眼,重新挂上笑容,豪气道:“人都是要服老的,我厌倦了那在刀口添血的生计,在捡了你之后啊,我就决*心要隐居山林,可见识过花花世界的心哪是那么容易平静的。”

    “所以啊,你阿爷我出村不为别的,就是想逞英雄!”

    他回头:“阿姝你别怪阿爷,不告诉你,是因为真的怕你受伤害,鬼怪的力量太强大了,凡人是抵挡不过它们的。”

    孟姝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

    “阿爷,您小瞧我了。”

    “这一路走来,我跟着你的脚步去过了很多地方。”

    她掰着手指,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对她的经历如数家珍,对穆如癸娓娓道来。

    当然,除去那些惊心动魄的危难关头。

    那些恶鬼的力量她见识过,也明白若纵容它们壮大,会对人间带来怎样的伤害。

    最重要的,是那背后神秘的白眉道士。

    “所以阿爷,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能被人保护的小女孩。”她认真地看着穆如癸:“我不能一辈子待在玉骨村里,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这话仿佛一语双关。

    她知道穆如癸有隐情不愿告诉她,但她只想告诉他,她是可以和他共同面对的。

    穆如癸也听出了她言外之意,脚下步子一顿,垂下了眸。

    他那日之所以要回玉骨村,是因为在前往西疆的路上,知道了那些人的动向。

    他们找到了玉骨村。

    情急之下,他一路快马加鞭,想要在他们之前将孟姝带出,却没想到,孟姝早已不在村子里。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喜该忧,他想去湘水镇问苏素,没想到竟连苏素也不在。

    也就是那时,他猜到,孟姝多半是去找他了。

    而她,应该也知晓了一些事情。

    更造化弄人的是,她居然碰上了扶光。

    看着身旁女子,穆如癸不动声色地隐去了眼底神色。

    “阿姝,阿爷不会再走了。”

    他仿佛想通了什么,迎着大漠里吹来的风,举头看向那遥挂的明月:“但你要答应阿爷,以后不论遇到什么,都不可以牺牲自己。”

    他这番话没头没尾,却来得千钧重。

    孟姝愣住,哗然一笑:“阿爷,你莫不是喝醉了。”

    她亲昵地拉着穆如癸的手臂,他们的脚印踩在细软的黄沙里,深浅不一地落在身后。

    “我会一直跟阿爷在一起的,我们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

    ……

    大漠戈壁的石洞里,油灯被人点亮,正中的一方简陋石桌上坐着三人。

    在知道不铮是扶光的手下后,柳鹤眠便好奇的拉着他问东问西。

    问来问去,问题无一例外都围绕扶光。

    譬如说:“扶光真的是神仙吗?”

    “他是什么神仙啊?”

    “神仙也有官职吗——”诸如此类。

    好在不铮脾气好,也不嫌柳鹤眠聒噪,见扶光神情无异后,便捡了一些能说的跟他说。

    闻言,柳鹤眠看向扶光的眼神更为炙热了些,眼里都是崇拜,看着他就像看见了从天而降的“活神仙”。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起不铮来。

    “不铮兄弟,那你之前为什么没和他们一起去京城呀?”

    他一副一见如故的模样,亲昵地拉扯道:“若是你来京城,我们恐怕早就成好兄弟了,我还能让你见识见识我柳大师的本事!”

    不铮腼腆,见他如此热情,一时间招架不住,正愁该怎么回答时,孟姝却回来了。

    “柳鹤眠,高兴什么呢?”未见人影,她的声音却先至。

    穆如癸拿着酒壶悠哉悠哉地跟在她身后,也弯腰走了进来。

    “老伯,孟妹妹,你们回来了!”在得知穆如癸就是孟姝的阿爷后,柳鹤眠本就感恩的心更为激动澎湃,看着穆如癸就差没有感激涕零。

    看见大家都在,孟姝笑着拉过穆如癸:“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便是我阿爷。”

    扶光白日时曾与穆如癸见过,虽说气氛有些微妙,但他礼数仍旧周全得没有差错。

    他道:“穆前辈。”

    穆如癸从进门时起就在不动声色地打量扶光,许久未见,没想到再见竟是在人间。

    他摆手:“不必如此客气。”

    孟姝的目光从两人之间划过。

    她怎么觉得,阿爷对扶光怪怪的呢?

    但还不等她多想,穆如癸却突然开口:“今日宝凤楼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说到这个,孟姝神情顿时严肃起来。

    “阿爷,宝凤楼是不是……”

    “不是我。”他想了想:“但也不完全与我无关。”

    他走至桌前坐下,将酒壶往柳鹤眠怀里一抛,示意给他满上。

    “老头子我发现了那些失踪物主的踪迹,宝凤楼害怕事情暴露,便断尾自救,一把火将自己的罪责烧了干净。”

    他接过柳鹤眠重新递来的酒壶,低低嗅了一口,满意点了点头。

    “只是我没想到,玉七娘的手段要比我想的更为决绝,那楼中混着不少她苦心孤诣培养多年的手下,竟也狠心换掉,唱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

    扶光闻言,抬眸看来:“前辈的意思是,楼中人没死,只是藏了起来”

    穆如癸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玉七娘是舍不得他们白死的,但是她又必须要那些人闭嘴。”

    “若老头子我没猜错,宝凤楼应该是用同样的方式,让他们和那些物主一样,悄无声息的失踪了。”

    说着,他朝扶光看去,晦暗的眸间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

    “神君来此,不也正是为了此事吗?”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过来。

    扶光眯了眯眼眸。

    他究竟是谁

    扶光不曾向他透露过自己身份,孟姝更不可能告诉,最为关键的是,他似乎对鬼界动向了如指掌。

    见他沉默,穆如癸忽然笑了。

    他抚了抚自己胡须,摇头道:“宝凤楼背后之人远比我们想的厉害,这里的水太深,你们不该来此。”

    他指向孟姝:“尤其是你!”

    孟姝才不怕他恐吓:“阿爷,你刚才分明答应了,去哪都要带着我的。”

    穆如癸一愣,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瞪了一眼扶光。

    扶光被看得摸不着头脑,这一次,真不是他带着孟姝来的。

    穆如癸也知道,但他就是气不过。

    明明千防万防,怎么还是让他们撞上了

    屋中人不懂穆如癸百味杂陈的心绪,听到事关宝凤楼后,众人纷纷沉默。

    倒是扶光伸出手,将从不铮那拿回的木匣放在桌上。

    随着木匣的打开,幽幽红光从中冒出,盖过摇晃的灯火,映亮屋内一角。

    看到红丝玉,孟姝记起正事,问道:“阿爷,您救了柳鹤眠,可知他中的是何种毒蛊,与这红丝玉上的是否一样”

    穆如癸看向那木匣中的红玉,眸子一暗。

    没想到这红丝玉,竟然真的让孟姝和扶光弄到手了。

    “不错,这上头的毒蛊和柳小子身上的一样,都是魂引仙。”

    “何为魂引仙”

    孟姝从小跟着穆如癸学习蛊术,倒从未听过“魂引仙”的名字,更没在医书上见过。

    谁料,穆如癸冷哼着抬头,烛火摇曳下,他幽幽看向屋中青年:“这个,怕是他更为熟悉吧”

    第118章

    听到此话,孟姝眉头一皱,看向扶光。

    过了半晌,青年有了反应,似乎想起什么,神色亦凝重。

    “神界古籍中的确记载了一种药蛊,名唤‘魂引仙’,但此蛊是良药,并不是什么毒蛊。”

    “那是对于神族而言。”

    穆如癸道:“若是用在人或鬼的身上,那可比砒霜更毒!”

    闻言,扶光冷眸看来:“前辈知道的倒是不少。”

    不过他这话倒是提醒了扶光。

    神界记载中的药蛊怎么会流入人间,还被有心之人利用,将其成为了对付人鬼的毒药

    扶光听得出,穆如癸话里话外都在提醒他。

    神界有奸细。

    看来不论是鬼界的消失冥鬼,还是人间失踪的物主,皆是中了魂引仙!

    想着,扶光神情冷下,眉目染上寒凉。

    “阿爷,你既然能去除柳鹤眠身上的蛊虫,那是不是对于其他人也有解蛊之法”孟姝道。

    穆如癸轻轻摇了摇头。

    “下蛊之人谨慎,在魂引仙中多加了一味毒,我目前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暂无十足的把握。”

    说到柳鹤眠,穆如癸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这小子纯属命大,幸亏他接触宝凤楼宝物的时间不长,那子蛊并未完全种下,因此才捡回了一条命。”

    还有一句话穆如癸未说。

    若中了此蛊没有解药,怕是不出半月便会成为白骨一具。

    想着,他心情也愈发沉重,将手中的酒壶往桌上一摆,气呼呼地说不喝了,起身就走到石床上躺下。

    见状,孟姝直无奈扶额。

    这小老头,脾气真的愈发大了。

    见时辰不早了,料定穆如癸不会再突然消失后,孟姝与柳鹤眠告辞,叮嘱他注意照看穆如癸后,这便放心的走了。

    走之前,她特地知会了穆如癸:“阿爷,我明天再来看你。”

    也不知道他在赌什么气,仍旧背对着孟姝,只朝她随意地挥了挥手,继续躺着不动。

    孟姝没办法,只好失笑离开。

    待走回玉人城内,夜色愈发浓重了。

    夜里突然泛起了大雾,层云堆叠间,闪烁的繁星渐渐湮灭了光亮,半隐在云层之后。

    孟姝在前头走着,扶光落她几步跟在身后。

    沙石小路边,街坊屋门紧闭着,只余檐下灯笼于风中轻晃。

    朦胧的烛火跳入夜中,飘荡着拉长他们的影子。

    在无人小路上,他们二人影子相叠,寂静之下只余踩入沙中的脚步轻浅作响。

    在得知神界可能有异后,扶光便让不铮回神界打探消息。

    此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如今已经辞去神职,不好亲自出面,不铮作为他的部下亦然。但事关三界安危,他不可能置之不理,便只好让不铮回去给天帝传话。

    他抬眸,看向前头女子慢悠悠的身影。

    许是找到了穆如癸的缘故,她今天心情难得不错,笑容也比前两日更真实了些,不再像行尸走肉,仿佛此刻才是她自己的灵魂。

    扶光低声一笑,两步并一步,跟上她的步伐。

    “你笑什么”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扶光没回答,想起今日穆如癸对他的异样,淡道:“你阿爷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孟姝怔然看向他:“怎么会我阿爷只是脾气古怪,先前在玉骨村时就是最不讨人喜欢的老头,如今还是没变,脾气愈发臭了。”

    想起那些在玉骨村度过的时光,孟姝眸子一暗,随即轻笑着掩过,朝扶光道:“而且我阿爷估计还不知道你有多厉害呢。”

    “是吧,神君大人”她歪头看他。

    见状,扶光收回目光,冷嗤道:“幼稚。”

    他们从老市沿路走回,一路人静谧无人,只剩下两人并肩而行的身影。

    眼见东矮房就在前头,孟姝正要与扶光告别时,身后青年却突然停下脚步,身形一晃。

    “怎么了”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扶光眉头蹙起,抬手捂住心口。

    听见孟姝唤他,他回过神,冷着脸摇了摇头:“没事。”

    待目送孟姝进了院门后,他这才推开了一墙之隔的屋门。

    屋内油灯的烛火被点亮,跳跃的烛光浮跃上青年如玉般的面容,彼时他脸色有些难看。

    扶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那里并没有熟悉的反噬痕迹。

    奇怪,神力怎么会突然紊乱

    静下心神,他端坐起身,双手捏决,随着周身灵力的运转,金光踊跃间,额间神印闪烁浮现。

    过了一会儿,屋内烛火暗下,窗外深夜里的虫鸣也渐渐销匿声迹,弯月低垂拂照大地,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次日,孟姝早早就敲响了扶光的门。

    等了一会,见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孟姝心头咯噔一下,顾不得其他,推门走了进去。

    “扶光,扶光”

    她手中拿着什么,正脚步急促地往里走去。

    孟姝屋里屋外找了一通,确定没见到扶光的身影后,想起昨夜他的异样,不由得的,她有些着急起来。

    “该不会是去哪偷偷死了吧?”她想着,下意识地就说出口。

    “好啊,现在都能在背后咒我了”

    青年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姝回眸一看,发现扶光正半倚着墙,不知在那看了她多久。

    见她愣住,扶光失笑:“我又没死,找什么呢这么着急”

    他走近,瞥见她手里拿的银针,眉梢一扬:“我都说了没事,不必拿我当病人。”

    孟姝回过神,拉着他到桌边坐下,神情严肃道:“不行,你先前也碰过那红丝玉,虽说魂引仙对神族无用,但还是警惕些好。”

    说着,她也跟着他坐下,手搭上他的脉搏,一板一眼地给他把脉。

    扶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她愿意折腾也懒得反驳,任由她去。

    待眼前姑娘又是把脉又是施针,确定瞧不出什么异样后,这才放过了他。

    “扶光,你可千万别逞强,若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大可告诉我,我若诊治不出来,便让阿爷帮你。”

    想到穆如癸,扶光轻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不必了,我怕你阿爷给我下蛊。”

    孟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收好银针起身:“走吧,一起去石洞,柳鹤眠今早差几个小孩来跟我说,阿爷有事找我们。”

    穆如癸有事,不外乎是因为宝凤楼。

    扶光敛下神色,与孟姝一起往城外走去。

    刚走上主街没多远,还没拐进老市,身后却突然奔来几匹战马。

    为首的男人身形威猛高大,戴着铁制面具,猎猎黑袍之上,唯有一双冷峻的眼露出。

    他与他们擦身而过,孟姝瞧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却蓦然觉得很熟悉,总觉得这人在哪里见过。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身周有人低语道:“那是谁啊,这么威风”

    有人撞了撞他的手臂:“你是外来人吧,那就是盛王殿下,先帝亲封的骁骑将军,他的军队就驻扎在我们玉人城外呢。”

    沈禛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不由得讶异扬眉。

    她倒是忘了,沈禛回京前,大军就驻扎在这西疆边境。

    他们一路沿着老市往城外走去,路过那石滩戈壁,往下一看便能看见长崖之外的肃穆军营。

    “没想到这缘分还真奇妙。”孟姝感慨地摇了摇头。

    那日在宫中,她与这位将军也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多日后在这西境还有擦身而过之机。

    扶光没有出声。

    他眼眸一暗,目光静静落向那旌旗猎空的军营。

    待他们走到石洞时,柳鹤眠已经早早在外头等着了。

    在穆如癸的调理下,他的蛊毒已经清完,如今身子比先前还要康健,每日恨不得跑上两里地。

    见到远远走来的两道身影,柳鹤眠兴高采烈地朝他们挥了挥手,扯着嗓子朝里面道:“阿爷,他们来啦!”

    自从知道穆如癸是孟姝阿爷后,柳鹤眠总觉得喊他“老伯”太过疏离,不显亲近,便自作主张跟着孟姝一块喊他“阿爷”。

    穆如癸懒得理他,便也由得他去了。

    柳鹤眠端上热好的早食,酥热的油饼香孟姝老远就闻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凑近,刚想要伸手拿一块时,却被一双横来的筷子打断。

    穆如癸皱着眉瞪她:“先去洗手!满手的沙尘。”

    孟姝瘪了瘪嘴,听话地跑去洗手了。

    石洞附近什么都没有,很是荒凉。

    孟姝随便将就了一下,刚好碰见走来的柳鹤眠,笑着问道:“如今宝凤楼已经没了,你大可回城住着,不必在这。”

    柳鹤眠看着细皮嫩肉的,想来闯荡江湖前家境也不错。

    孟姝曾悄悄跟他打探过,他是哪里人,为什么一个人出来

    可柳鹤眠却避而不答,只道自己厌恶纲常理短,特地离家出走的。

    为此孟姝还一阵讶异。

    柳鹤眠抱着穆如癸的酒壶,现在每天为救命恩人满上酒已成为了他必做的事。

    闻言,他摇了摇头:“我入城做什么这里挺好的,比客栈舒服多了,还有人陪着我说话!”

    孟姝知道他闲不住,看了看四周环境,顶上石壁还漏着风,若是哪日外面起了焚轮,这洞穴怕是住不了人了。

    孟姝将这话跟穆如癸讲,果不其然,他和柳鹤眠的说辞一致,连忙摇头:“我才不去跟你一起住,我这挺好的。”

    说着,他拍了拍屁股下的石墩,霎时震起一层沙灰,分明糊得人睁不开眼,可他却浑然不觉:“多自在!”

    第119章

    闻言,穆如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如今倒是对这些怪事尤为上心啊?”

    孟姝沉默的摸了摸鼻子。

    扶光轻蹙眉头。

    他怎么觉得,穆如癸话里话外一直在点他

    穆如癸一如既往打开酒壶,悠悠酒香从中漫开,他抬手拿起细嗅一口,笑着点了点头。

    “我在玉人城观察多日,昨夜想了又想,发现那些失踪的人最后都去过一个地方。”

    见孟姝和扶光纷纷看来,穆如癸手上沾了些酒水,于桌上画了起来。

    孟姝瞧着他勾勒而出的轮廓,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不就是外头那处长崖吗?”

    “不错!”穆如癸指尖一点,将那处圈起,凝下神色道:“就是无望崖。”

    ……

    披着战甲的骏马扬策长街,于一商坊停下。

    男人翻身下马,衣诀翻飞间,长靴落在地上,踏起一阵轻烟。

    他快步朝里走去,身后几名遮面将士也连忙跟上。

    掀开软帘,里头有一背着长剑的男子迎来,见到他,那男子朝他拱手行礼,随即走到前方为他引路。

    看似狭窄的小坊实则别有洞天。

    绕过前屋走到后头,沙石砌起的高墙后还藏着一间小屋。

    沈禛推开门走进去,便见屋中正绑着一个坡脚胡人。

    他身上受了些伤,正被两名将士左右架着。

    看到迎面走来的黑衣男人,那胡人瞳孔忽地睁大,他嘴里被塞上脏布,彼时正挣扎地发出呜咽,惊恐颤抖着。

    沈禛抬脚缓缓走近,冷着脸扯掉了他嘴里的布,下一秒,那胡人便求饶出声:“将……将军,你们抓错人了,我只是一个商贩啊,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

    闻言,沈禛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锐利的眼眸如汹涌深潭。

    方才那背剑男子走近,朝沈禛附耳低言了几句,下一秒,沈禛忽地抬眸,眼里漾出冷意。

    那胡人见状,吓得浑身一颤,只一味地推脱:“真的不是我,不是……”

    他话音未落,男人的手倏然掐上他的脖颈。

    “敢在玉人城做奸细。说,宝凤楼与你是何关系”他冷笑出声。

    此话一出,那胡人神情顿时变了。

    垂下的脸重新抬起,面中惊惧散去,他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正阴恻恻地盯着他。

    “将军,真的不是我呀……”

    他笑道。

    “将军小心!”

    几乎同时,有道黑雾自胡人嘴里喷出。

    沈禛反应极快地侧身挡过,还将胡人身旁的两名将士一同推开。

    他抽出身旁将士鞘中长剑,正要指向那胡人时,谁料那黑雾竟然自己缠上胡人的脖颈,不过瞬息,随着黑雾的蔓延,那胡人竟就在他们眼前变成了一具白骨!

    “这……”

    屋内几名将士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倒是沈禛最先冷静下来。

    他手腕一转,将长剑重新落回那人鞘中,继而沉眸看了眼四周,转身离开:“将尸体收拾了,今日之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他快步走出商坊,身后跟着来时的几名将士,正要翻身上马,却突然瞥见拐角一闪而过的一抹红衣。

    下意识地,他朝那快步追过,可当他走到拐角处时,空寂巷口里人影空空,只余风声轻呼。

    “将军,怎么了”有人走来,疑惑道。

    沈禛摇了摇头。

    许是他看错了吧。

    他重新走回马边,扬鞭上马,马蹄踏起尘烟,黑纹凌厉的衣袍随风飘摇,他策马离去。

    ……

    苏素是日暮时分到的。当她敲开孟姝的门时,看到许久未见的人,孟姝喜悦地惊呼出声:“苏娘子”

    苏素一如既往地身着红衣,哪怕身处炎热大漠,她依旧利落飒爽。

    红裙飘摇在黄沙之上,衬得她面纱之下的皮肤更为白皙,一双美目眼波流转,美艳得不可方物。

    苏素一把抱住了孟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主上跟我说你也在这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这丫头真能跑,连西疆这么远都敢来!”

    孟姝拉过她的手:“苏娘子,我找到阿爷了,我找到他了!”

    “我知道,主上都跟我说了。”苏素无奈一笑,眼里却有些心疼。

    想起几月前,孟姝一个人背着行囊来到暮春楼时那失魂落魄的模样,苏素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穆老住在哪我晚些跟你去拜访拜访他。”她笑道。

    外头天气炎热,孟姝将人拉进屋里,给她倒了杯水,两人许久未见叙了好久的旧,直到夜幕将临,她们这才走向去石洞的路。

    在路过那方戈壁时,孟姝明显察觉苏素神情一变。

    “怎么了”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对面的长崖之下,火把莹莹。

    是军营的方向。

    “没什么。”苏素收回目光,跟上孟姝的步伐,想起了方才未讲话的事,接着道:“所以宝凤楼已经消失了”

    孟姝点头。

    “但就如阿爷所说,楼虽覆灭,可奸人还在。”她转头看向苏素:“如今最棘手的,就是要尽快找到那些失踪的人的下落,查出宝凤楼背后的阴谋。”

    “这么说来,我们鬼界失踪的冥鬼,也是遭了宝凤楼的毒手。”

    苏素从京城一路追到这,先前她查出冥鬼最后的踪迹消失在西疆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西疆偏僻,人烟极少,冥鬼喜夜里出行,贪恋人味,按道理说是不会在这边逗留的。

    按照孟姝所说,它们应该都是中了宝凤楼的毒蛊。

    “可是他们抓冥鬼做什么呢?”苏素皱眉。

    孟姝看过来,见她忧虑在心,扯开话题道:“苏娘子,你离开湘水镇这么久,就不怕暮春楼赔钱吗?”

    苏素闻言果然笑了。

    “怕什么,有福源在呢,再说了,大不了我关门重开,区区酒楼而已!”

    话虽这么说,可孟姝知道,她对暮春楼很是上心的,几乎日日年年,苏素都守在暮春楼里,寸步不离。

    说到这个,孟姝忽地想起了另一座大名鼎鼎的楼店。

    “苏娘子,你听说过‘夜中明珠’吗?我先前在京城还住过一段时日,它虽是客栈,却和春楼很像,都格外的富贵迷人。”

    苏素嘴角笑意一顿,手指屈起,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听说过。”

    她来西疆之前,也曾去过那里。

    她静静跟在孟姝身后走着,迎面吹来的热气将她面前的发丝拂开,她抬头迎着风过的方向,直到衣裙被吹得沙沙作响,她才有了一瞬的回神。

    女人摇曳的红裙在黄沙大漠中绽放,艳丽得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她回头看向来时的方向,底下火光猎猎,伴着旌旗漫卷,士气凌云。

    苏素忽地低声自嘲一笑。

    沙漠的孤风从她身边吹过,继而又从她指缝间流走。

    她的身影落在后头,在即将暗下的夜幕沙丘里显得尤为孤独。

    ……

    阴冷的殿中,黑石板下的血水潺潺而流,在大殿中央站着一人,他面前放着一面水镜。

    随着水纹漾波,四周灵力开始动荡,似有声音从中冒出。

    “猎物上钩了”

    随着声音的传来,冷风自四面八方窜上,面前的黄袍男人却早已习以为常,他勾唇轻笑:“被您猜中了,现下只等收网。”

    闻言,那水镜的波纹越晃越大,像是传来某种难以抑制的喜悦。

    “吾的百年大业,指日可待!”

    “只是……”那黄袍人眉头一皱。

    “只是什么”

    男人抬眸,眼中泛过一丝冷意:“神族扶光也在那,我怕他会坏事。”

    寒凉的冷风从地底窜上,寂静的殿中唯有石板之下的血水泠泠,击拍着墨黑色的石壁,发出闷哼声响。

    “怕什么”过了半晌,“镜中人”再次开口。

    “你为何笃定扶光会帮她”水镜中的“人”笑:“百年前她战死,扶光不也是无动于衷么?”

    “更何况,你们不是已经动手了?”

    水镜中传来一声诡异的低笑。

    “这三界的天啊,是该变一变了。”

    随着水镜波纹的散去,黄袍人恭敬地拱手行礼。

    他重新带上帷帽,理了理衣袖,继而转身朝外走去。

    在那里早早等着一人。

    见他出来,那人快步上前,神情凝重地朝里张望道:“吾主怎么说”

    黄袍人静静睨了他一眼,冷嗤道:“若不是你办事不利,鬼界那怎么会露出马脚,让扶光追了去!”

    那人似乎有些不服气,闻言嘲讽道:“要不是我,你能抓到这么多冥鬼,好在吾主面前邀功”

    他挥了挥衣袖,冷笑着转动指戒:“好在宝凤楼撤退及时,这才没让他们发现端倪。”

    “但那老头实在棘手。”他看向黄袍人:“既然查不出他的身份,与其留着后患,不如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不可。”

    黄袍人侧目看过:“扶光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若是此刻打草惊蛇,只怕会前功尽弃。”

    说到这个,那人眉头渐渐皱起:“你不是早有准备么,待时机一成,还用怕他”

    “对付他,不到最后一刻,不得掉以轻心。”

    阴恻锐利的目光透过若隐若现的帷帽,从黄袍之下露出。

    他抬眸看向远处,唇角忽地勾起,眼里划过一道暗芒。

    第120章

    夜晚的大漠不同于白日的喧嚣,寂静的夜色下唯有繁星闪烁,风声越过沙丘吹过胡杨,于地上掀起尘埃。

    不铮前脚刚走,苏素便来了西疆。玉人城诡谲难破,他们也算是有了新的帮手。

    许久未见,穆如癸看到苏素兴致冲冲,拉着她便要谈天说地,一壶酒不够,还让柳鹤眠多温了两壶。

    起初苏素还以为,穆如癸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要怪罪她。

    毕竟当初若不是自己没有守住秘密,让孟姝看出了端倪,她也不会去樊家村,踏上渡鬼这条路。

    穆如癸听话却笑。

    “苏素啊,你还是不太了解这个丫头。”

    他用脚趾都能想得出来,哪怕苏素什么也不说,就孟姝这个执拗的性子,但凡认定的事不达目的是绝不罢休的。

    孟姝用过晚膳后,怕他们讲着讲着又将话绕到自己身上,便想躲闲,找个借口就要走。

    “孟妹妹,天黑了,要不我送你回去”柳鹤眠见状起身。

    “不必了柳大师。”孟姝连忙摆手:“就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若真出了事,还不知道谁护着谁呢。”

    说的也是,柳鹤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柳小子,你就让她去吧,谁能欺负了她!”穆如癸听见,一边品着酒,一边不忘调侃孟姝两句。

    孟姝无奈地摇了摇头,跟苏素告辞后,便走出了石洞,准备依着老路,从老市绕回城内。

    今夜的风不知为何,格外寒凉。

    孟姝穿着夏裳,不由得抱紧了双臂。

    分明是炎暑夏日,深处黄沙大漠,却好比雪山幽境。

    夜里迎面而来的狂风险些掀翻孟姝手中的提灯,她握紧灯把,顶着寒风前进。

    沙漠中路难走,更何况是在夜中。

    每走一步若有不慎,鞋袜便会陷入沙中,一来一往,每次回城耽搁的时间便不少。

    眼看着老市亮起的灯笼就在眼前,孟姝刚要继续向前,身后却突然一道凌厉的掌风。

    那掌风与冷风混在一处,险些让人觉察不过!

    孟姝瞬间凝眸,将手中提灯一横,借着灯把挡住了那一掌。

    只是灯火微弱,加上这一掌,本就被风摧残的火光忽地一灭,四周幽暗袭来,除了头顶的繁星和弯月,四下昏暗得看不清眼前路。

    在陷入黑暗的那一刹,孟姝猛地闭眼。

    前头又传来异动,她极力稳下心神,掌风相对间,她与那人皆连连后退。

    “青公子”方才交手,她好像摸到了一把羽扇。

    几乎一瞬间,她就敏锐的认出来人。

    闻言,黑暗中的那人笑了:“小姑娘还挺聪明。”

    “只是没想到,我们要找的人居然是你。”

    想着,男人眸色忽地冷下。

    这女子混入他们宝凤楼多日却没人察觉,虽不知上头要她做什么,但若非尊主提醒,还真是要着了他们的道!

    男人雌雄莫辨的脸半隐在黑暗中,彼时正笑着,目光阴鸷地看向她。

    “可惜啊美人,你只不过是一个凡人,乖乖束手就擒吧。”

    “凡人”那女子闻言,不惧反笑:“凡人又如何,凡人就该等死么”

    青公子有些讶异的扬眉,一时间不知是该讽刺她天真可笑,还是愚蠢无知。

    “凡人就只能等死。”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自嘲一笑,缓缓抬眸,眼里的复杂暗芒闪过,只余杀意渐显。

    随着他手中白羽扇的扬起,灵力从扇身席卷而来,在半空中化作白蟒,朝孟姝脖颈抓来。

    见状,孟姝抽出银绣,踩着脚边石头飞身而起,手中短刀如同夜中流星,飞快地从空中滑下,直刺白蟒。

    通灵梨木所做的刀刃破开青公子的护身罡气,在刺入白蟒的那一瞬,银光爆发,自女子手边漾起。

    青公子后退几步,将白蟒收回身侧,隔着黑夜,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一凡人,怎么会有如此灵器”

    孟姝站起身,眸光寒凉:“想知道”

    她翻动手腕,指尖擦过银绣刀刃,歪头朝他冷笑:“那就把命留下。”

    话音落,她身形极快地朝前掠去,银色短刀仿佛生出灵性,于她手中翻飞若龙,准确地划向青公子脖间。

    她的目的很简单。

    青公子并非凡人,有灵力在身,若单靠武搏,时间一久她定会*在劫难逃。

    为今之计,只能乘其不备,在他没机会使出灵力之前,快速脱身!

    见孟姝不要命地一般冲过来,青公子眸子微眯,突然生出些兴趣。

    白羽扇与银绣相擦而过,银白相交间,双方浑厚的内力向四周荡开,震起一地黄沙。

    孟姝裙下步子加快,狂风卷起素衣,她手腕一翻,利落出刀,银绣划破对方脖间皮肤,血意染上梨木。

    见状,青公子眸色突然凌厉。

    他察觉自己上了孟姝的当,她在故意拖时间好借机逃跑!

    冷笑自男人唇边扬起,他一掌破空,白羽扇带着灵力打向孟姝。

    “噗!”

    素色身影被一掌打出,她滚落在黄沙中,掌心因灵力震麻,银绣被打落在地,鲜血自她唇边溢出。

    “我都说了,凡人,是最不自量力的。”青公子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没了银绣,孟姝就失去了和他一搏的机会。

    青公子深知这个道理,看见她唇边血迹,不由得心情大好,放声一笑:“敢跟宝凤楼作对,若非尊主让我留你一命,我真想在这杀了你。”

    又是尊主。

    孟姝无所畏惧地抬眸,眼中冷意逼人,朝青公子啐了一口血沫:“走狗。”

    “你说什么!”他仿佛被戳中了心事,单手捏着孟姝的脖颈将她拎起,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再说一次。”

    孟姝笑:“我说,你是走狗……呜!”

    握着她脖子的手忽地收紧,青公子面上划过一抹阴鸷,脸色阴沉地凑近她:“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别人这么说我,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人,已经死了。”

    闻言,手中女子忽地笑了。

    鲜血不断从她嘴边流出,她笑着看向他:“可你不敢杀我,废物。”

    看着她,青公子真有一瞬将她捏死的冲动。

    但就在那一刻,理智倏然回笼,他松开了手上力气,女子瞬间无力地倒落在地。

    “你想激怒我”

    他冷睨着她,擦了擦染血的白羽扇:“可惜了,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他即将伸手抓向她肩膀,将其带走的那一瞬,远处突然飞来一把长戟。

    那长戟浑身带着银芒,上头符文所刻的神力蠢蠢欲动,彼时正凌厉地破开夜空,猛地刺向他的手臂。

    几乎同时,青公子痛呼出声。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灵力掀翻。

    银白长戟矫若游龙,毫无征兆地破开他护身罡气,狠狠地将他的手臂连人带血钉入沙地。

    有一白袍身影出现在夜色里。

    他眸光惊惧地看向来人。

    那人秀丽挺拔,踏空而来。

    他落在孟姝身边,长风吹起他绣着暗色鹤纹的衣摆,他今日没戴面衣,俊美如玉的容颜暴露在夜色中,彼时正看向皱眉孟姝:“怎么才一日不见,就将自己搞成这幅样子。”

    扶光话虽如此,可看见孟姝唇边溢出的鲜血时,他眸光一冷。

    下一秒,那头青公子的痛嚎便加大几分。

    他向来嘴毒,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和青公子是一伙的。

    孟姝见他来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可还不等她说话,孟姝好似看见什么,拼尽全身力气推了扶光一把:“小心!”

    一道冷光打来,伴随着耀眼的红光,险些染亮了半边黑夜。

    扶光带着孟姝侧身躲过,发现青公子不知怎的竟然挣脱了蛟月,正挣扎地从地上爬起。

    他阴恻地看着他们,右手鲜血不断往下流,那纯净的神力正一点点地吞噬他的戾气,自他指尖向上蔓延。

    他红着眼,狠下心,抬手自断右臂。

    随着彻天的痛嚎,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额间滚下,被斩断的右臂如同腐肉,扑通一声掉落在沙里。

    扶光冷眸看向那被他自斩而下的手臂。

    粗糙的切面血肉模糊,除了蛟月方才留下的神力,还有一丝黑气从中蔓延,直至将那只断手包裹,啃食成白骨——

    场面一时间血腥得令人作恶。

    扶光抬手,不动声色地将孟姝护在身后。

    “原来你是神族人。”

    青公子抬眼,许是因为太过痛苦,青筋自他脖间暴起,他正喘着气,恶狠狠地盯向他们。

    扶光没理会他,锐利的眼神扫过,仿佛早已将他看穿。

    “你身上果然有恶鬼之力。”

    “知道了,你不该害怕吗?”青公子扬眉看来。

    他只剩一只手,彼时那右肩处正鲜血横流,滴滴落入沙里,继而染成一片暗红。

    他举起左手,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白羽扇:“神族的力量在人间或许会被削弱,但鬼不会,尤其是恶鬼大人之力。”

    他突然发笑:“但不管如何,你注定是没有力量了。”

    四周狂风大作,飓风席卷着黄沙将三人包裹其中,他的声音半隐在风后,让人听不真切。

    见青公子突然走近,扶光突感不对,刚要运起灵力时,喉间突然涌上一抹猩甜。

    体内神力再次紊乱,他皱眉抬头,发现竟连蛟月都控制不住。

    随着青公子的不断逼近,扶光看见他左手作爪,掌中似有青色火焰燃烧。

    那是鬼火!

    “扶光,你怎么了!”

    孟姝察觉到他的异样,推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连忙扶住他。

    “走。”扶光来不及解释,手中长戟横着抵向她的背,想借着还未完全消失的蛟月推开她。

    “你们谁都走不了!”

    随着一声低喝,对面男人雌雄莫辨的脸色逐渐扭曲。

    他手中的怪异火焰不断盛大,顺着飓风裹挟的风向,将他们紧紧包围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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