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童子刚要登上去往紫微宫的玉阶,刚一抬眸,眼前却忽地落下一道阴影。
待看清眼前人,他惊讶出声:“神君”
漫天华光下,来人一身黑绣纹锦仙袍,气度盛绝,清冷玉立,确是扶光无疑。
当年他不顾劝阻一心入鬼道任鬼王的时候,就几乎与神族断交,这么多年来,他更是从未踏足过天宫。
自扶光要辞神职继任鬼王的消息传出,神族中人便对此争议颇多,更有甚者一反常态,要联名启奏请求天帝降罪扶光。若非扶光乃天诞之神,天帝又对其抱有旧情,念其苦衷,怕是早就褫夺了他神号。
当年一别后,粗略一算,他们竟有百年未见了。
青童子面色一喜:“神君是来找帝君的吗?我现在就去通报。”
这些年来,天帝面上虽不显,可青童子作为侍奉其身侧的人,自然知晓帝君心意。
他们同为天诞之神,这么多年的情分下来,于帝君而言,神君是知己,是挚友,更是胞弟,若他得知神君回宫,定是会十分高兴的!
想着,青童子朝扶光匆匆行礼告别,便连忙朝紫微宫内跑去。
看着青童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扶光并未拦他。
他眼眸一默,看向这四周仙气缭绕的铺地宫金,雕栏玉殿,四溢的灵力华光下,他竟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神仙的寿命实在太长,而他明明也曾在这数过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扶光自嘲一笑,也抬步走上了那玉阶。
紫微宫就在前头不远处,扶光刚走到殿外之时,恰巧碰见通传出来的青童子。
他朝扶光弯腰拱手:“帝君请神君进去。”
临了,他还瞥了一眼里头,低声朝扶光道:“神君此番难得回来,切莫再惹帝君动怒了。”
扶光不语,颔首朝他微微一笑,随即走进了紫微宫的殿门。
时隔百年再次踏进这里,心中竟有些百味杂陈。
萦绕的仙气顺着衣摆而上,抬目看去,满目冷肃琅华间,四周仙侍早已被屏退,大殿之中唯站着一人。
那人背对着他,紫金冠下,九龙云衣威严飘逸,哪怕只一背影也可看出睥睨寰宇之势。
可此刻,他身处空旷大殿之中,却独显孤寂。
扶光垂眸,他缓步上前,下意识地抬起手准备行礼时,却好似记起什么,手臂一僵,换成了鬼族的礼节。
“鬼王扶光,参加陛下。”
背对着他的男人身形一僵。
良久,他才缓慢转过身来。
眼前青年还是一如既往,只是换下玉绣冕服,身着凛冽锦衣的他要更显锋芒。
神界诸君要他斩断与神界联系,他便真的时隔百年不曾再踏入一步。
天帝时常在想,若没有当年那场大战,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了,因果轮回后,每一次都是新的开始。
他眸色沉静,神情威严,唇角却轻轻勾起:“你来了。”
闻言,扶光却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天帝眉心微动,似察觉什么,嘴角笑意缓缓淡下:“你今日来神界,是有所求?”
他太过了解扶光,他从不轻易服软。
说好不回神族,不归神位,他便真的百年不再出现,神族的香火他未享过半分,神族的情面他也一点不留。
天帝握紧了宽大仙袍下的手。
就如同今日一般,他不觉得扶光突然前来是要向神族妥协。
对于天帝洞察人心的本事扶光从未怀疑过,他高居云端之上,天宫之巅,四海八荒又有何事能逃过他的眼
因此扶光并不否认。
见他不言,天帝冷笑一声,负手道:“你此番,所求为何”
“所求因果。”
天帝忽然抬眸,眼神凌厉:“扶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因果之大,此乃天机,天道之下,万物皆转,而神仙,最忌问因果。
扶光终于放下手,他直起身,冷静抬眸:“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扶光此行,只为让陛下解我一惑,我知过问因果,此乃大忌,但我愿付出任何代价,哪怕九重天雷,也在所不惜。”
“你!”
这个俯瞰三界六洲,掌管天地的神向来冷静威严,却也会在扶光面前频频动怒。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甩过衣袖背身,神情威严:“你想问什么”
他何必与他动怒。
他连洗神台都不怕,区区九道天雷于他而言,倒真是小事了。
天帝想着,凝眸冷笑。
见天帝松口,扶光蹙起的眉头也缓缓松下。
他今日此行,终究还是赌对了。
扶光:“我要问鬼王姝。”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竟还是从扶光的口中说出,天帝眼眸微眯,怔然间,有些意外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果不其然。
扶光平静抬眼:“陛下果然有事瞒着我,我与鬼王姝百年前并非全然不识,可对”
天帝垂下的手指微颤,继而被他捏紧,不动声色地背到身后。
“扶光,你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陛下!”他忽而高声,神情肃穆而冰冷:“你不要再骗我了,我的确失去过一段记忆,是与不是”
在来之前,扶光曾无数次想过,若自己真的忘记了什么,那能对他动手的会是谁
思来想去,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行此此事。
“扶光,你这是在逼问吾吗?”
良久,眼前帝王缓缓抬眸,沉下的眉眼间威严尽显,四周有无形的威压挤迫而来,扶光感到膝下一软,紧接着有股腥甜之意从喉中逼出。
他眉心轻蹙,膝盖磕在白玉砖上,有鲜血自他嘴角渗出。
源源不断的痛意伴随着威压从四肢百骸传来,扶光却仍倔强地抬起头,固执地看向他:“我失去过一段记忆,是关于她的,对不对”
那时在去往湘水镇的野郊小路上,孟姝曾问过他,继任鬼王别的缘由是什么?
扶光却答不上来。
可他心中隐隐有种冲动,庇护鬼界众生也好,维系三界稳定也罢,在这一切道义之后还有一个答案,或许那才是他想继任鬼王最根本的原因。
扶光是有私心的。
只是当他再察觉时,已时过境迁百年有余,以至于斯人已*逝,他却仍被蒙在鼓里。
“你真是疯了!”从他嘴里听到这般话,天帝吃惊之余,又有些气极。
“你知不知道此番话若被别人听去,你会遭受何等非议”
“非议”扶光冷笑:“我何曾惧怕过非议,这些年来,神鬼两界中的非议还少吗”
他若害怕,当年便不会选择辞神职入鬼道,他若害怕,便早就死在了那洗神台上。
天帝闻言一怔,波动的情绪却忽然平缓下。
是啊,他是扶光,他连死都不怕,正因如此,他当年才会隐瞒这一切。
天帝倏然抬头,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这就是因果。
不知你在何时种下,又会在何时冒出。
紫微宫外,原本霞光漫布的天际忽地变暗,滚滚云烟后仿佛蛰伏着什么,随着一声声霹雳惊响,厉光闪烁间,震得人心神惧慌。
“我与故人有约,无法直言,但你想要的答案,或许在浮屠镜里能够寻到。”
浮屠镜,苍梧山。
扶光走出殿外,抬头看向那满天黑云,雷响之下,隐有惊天之势。
青童子眼瞧天象有变,像是天雷之兆,他暗叫不好,正欲入殿禀告之时,却看见了出来的扶光。
“神……”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雷光劈开黑云,惊光厉闪间,来自天道的威压向四周荡开,青童子被逼得连连后退,眼见着那天雷朝扶光直劈而下。
“噗……”
方才忍耐已久的腥甜终于漫上,从青年口中喷涌而出。
青童子眼睁睁地看着天雷一道道劈落,冲破云烟直直砸在扶光身上。
天雷凝结而成的结界将他牢牢困住在内,随着惊天威压的荡起,天雷之声愈发烈响,处于天雷中心的不屈背脊渐渐弯下,直至跪倒在地,血色在他黑袍上泅开,一滴滴砸落在白玉砖上,晕出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色。
青童子被吓得心神一惧,待他缓过神来正要冲上前时,却听见有道幽沉的梵音从紫微宫中传来。
“你帮不了他。”
“这九道天雷,是他该受的。”
与此同时的鬼界内,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得照世灯摇摇欲坠。
孟姝刚从祠堂走回,正巧碰上在府中散步的穆如癸,听这动静,两人一同抬头,皆是看见了对方眼底的疑惑。
“那是什么”孟姝蹙眉。
“像是从神界传来的,”穆如癸眼眸一默:“怕是哪位罪仙遭了天罚吧。”
听这声响,天雷至少五道以上,此番大罚也不知是犯了何等罪过,若是一阶法力低微的小仙,怕是难逃神魂俱灭之苦了。
想着,穆如癸叹息着摇了摇头。
“等扶光回来,你将此事告予他,既然决定明日启程去苍梧山,我们也要有所准备。”
“好。”孟姝点头。
第152章
天色愈发暗沉,孟姝在棠园等了许久,直到夜色降临,游廊对面的那扇门却仍是紧闭着的,更不见有人回来。
她起身走出鬼王府,有些无聊地坐在门前石阶上。
旁边两尊神兽石像见状,有些好奇地睁眼看来。
“土伯,你说她会是殿下吗?”谛听真身飞出,透明地悬浮于空,戳了戳另一边正闭目假寐的神兽。
“长得实在太像了……”
似终于不耐它的窃窃私语,土伯忽地睁开眼,顺着它的目光看向坐在府门石阶上的女子。
“这不是你我该管的事。”
“可是,你不想殿下回来吗?”谛听摇了摇头顶独角,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她真的是殿下就好了。”
想当年殿下还在的时候,它们鬼王府多热闹呀,也不至于这样每日冷冷清清的,闷都闷死了。
正想着,府门前突然跑来一个头扎冲天辫,圆滚滚的白团子,他好奇地凑近石阶上枕着手臂的女子,待看清她的脸时,高兴一呼:“真的是你呀!”
“元馗”孟姝惊讶出声。
“你还记得我?”
眼前的胖团子一如既往神态憨厚,让孟姝忍不住掐了掐它他肉乎乎的小脸蛋。
“当然记得你呀,”孟姝笑:“你怎么在这”
自从樊家村一见,那还是她第一次对这鬼族小鬼改观。
原来并非所有鬼怪都是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凶煞之样,就像这传说中的贪吃鬼一般,真身也不过是个天真的小娃娃。
“我听谢必安和范无咎聊天说,神君带了一个漂亮姐姐回来,我便猜到是你,特地来看看啦。”
说着,他还伸头张望一番:“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没人陪你玩吗?”
他笑着拉住孟姝的手:“鬼界可热闹可好玩啦,我带去逛夜市好不好”
夜市
孟姝怔然间,还不等她反应,元馗便一把拉起她转身往街道上跑去。
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小小身板跟个白面团子似的,却力大出奇,怕是捕食游魂捕出经验了。
孟姝看着前头拉着自己跑的小娃娃,唇角一勾,不知不觉间竟跟着他来到了街上。
夜晚的酆都城属实热闹。
绚丽烟火腾飞而起,于夜色中迸发出耀眼的流光。街道两旁商贩的叫卖声淹没在鼎沸的人群中,其中来往的百鬼形形色色,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地都面色洋溢,喜笑颜开。
随着风中红玉髓灯笼的轻晃,孟姝竟有一瞬的恍惚。
原来话本里说的也并非全对。
鬼界并不像凡人所想象得那般阴郁可怖,它有热闹、有烟火气,在它们的世界里,它们亦在好好生活着。
肩后突然被人点了点,孟姝回头看去,发现是一提着花篮的老婆婆。
她不知是什么鬼怪,一张脸被泥巴糊住,像树皮般干皱崎岖的皮肤之上,唯有一双黝黑的眼睛露出在外。
彼时她正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孟姝,嘴角尽力扬起她所认为的最善意的微笑,将手中花篮朝孟姝面前举了举:“姑娘是刚来吧,我老婆子送你一朵花可好今生带花来世漂亮,愿姑娘能早日忘却凡尘,投个好胎。”
说着,她便低头在自己的花篮中仔细挑了挑,找了一朵纯白海棠别在孟姝发间。
“这只海棠漂亮,与姑娘有缘。”她笑了笑,满意地看了看孟姝,挎着花篮便走了。
孟姝瞧着她渐渐融入人群的身影,抬手摸了摸鬓边海棠,问元馗:“她是什么鬼呀”
元馗似乎对这赠花之举见怪不怪,双手叉腰道:“是花婆婆,听说她上辈子是被不孝儿子毁了容,在花圃里活活埋死的。”
原来如此……
想起她方才满脸泥土痕迹,孟姝心下一惊,却又有些哗然。
上辈子被伤害如此之深,如今却仍抱有一腔善意,当真难得。
陪着元馗转了几圈后,他还请孟姝吃了糖葫芦,眼见夜色愈深,孟姝记挂着扶光可能要回来了,便与元馗告别,并跟他约定好下回再陪他玩。
元馗一听下次还可以玩,答应得也很爽快,还执意要将她送回鬼王府再回去。
孟姝一听,有些忍俊不禁:“没想到你个小团子还挺有担当。”
“那当然了,”元馗一手抓着没吃完的零嘴,一边骄傲地拍了拍胸脯:“谢必安说过,男子汉除了要顶天立地,还要对女孩子礼貌尊重,这么晚了我当然要送你回家!”
“好好好。”孟姝忍笑摇了摇头,跟着前头高兴得一颠一颠的元馗,抬步一起走回了鬼王府。
待回到棠园,见对面紧闭的房门中亮起灯火,孟姝便知道是扶光回来了。
四下静悄悄的,浓厚的夜色仿佛镀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寂郁,孟姝走到房门前,抬手敲了敲,里面一阵窸窣后,果然传来青年的声音。
“谁”
“是我。”孟姝放下手,将今日关于焰毒的事告知他,接着道:“我和阿爷商议好明日要去苍梧山寻冰蝉,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里头安静一片。
过了半晌,孟姝才听见他的声音:“好。”
不知为何,孟姝总觉得今日扶光怪怪的,她迟疑片刻,终究是没问出声:“那我先回去了?”
“嗯,早点睡。”
房中灯火昏暗,待门口彻底没了动静,扶光这才松了口气,将方才匆忙藏下的东西重新拿出。
木盘上除了带血的纱布,还有几瓶伤药。
他冷脸扯开衣襟,黑色锦袍下血色一片,好在从外面看不出来。
朦胧昏暗的灯火照掠过青年的后背,肌理分明的白皙背脊上血肉被卷出,几乎见骨,留下触目惊心的道道伤痕。
他一声不吭,将伤药重新举起,也顾不得什么手法,随意一抖洒下。
待上好药后,他将污了血渍的衣袍换下,又在床边打坐调息片刻。
在剪断烛火之前,他想了想,还是抬手施了个小法术,将那件带血的衣物以及纱布一把火烧掉。
待处理干净痕迹后,扶光这才拍了拍手,彻底灭了烛火。
……
紧闭的沉重殿门被人推开,碎尘顺着缝隙落下的微光飘洒在黑石板上,板下水声泠泠,伴随着来人脚步声愈近一步,便愈发清晰。
他沉着脸走入,先是照例恭敬地朝殿中水镜一拜,这才低头看向于镜前打坐的男人。
“你猜的没错,那女子的确回鬼界了。”
前些日子筹谋已久的计划失手,让他心里本就不痛快,连带着对镜前人的脸色也差起来。
那黄袍人倒是视若无睹。
他冷静抬眸,勾唇一笑:“回去也好,这样我们便能对他们的行踪更加了如指掌。”
闻言,背后站着那人冷声一哼:“说得倒轻巧,若真让她力量苏醒,重回鬼王之位,那我们想要夺得神血岂不是更加艰难”
他一挥衣袖:“当时若不是你失手,我们何苦到如此地步说来还是吾主太过慈悲,竟饶了你办事不利之过。”
坐着的黄袍人缓缓抬眸,幽沉的眉眼间闪过一抹阴鸷,随即很快被他压入眼底。
只听背后之人继续道:“不过我倒是得了个新消息,明日他们即将去往苍梧山。”
苍梧山
黄袍人蹙眉:“是我小看他们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焰毒。”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空旷的大殿中静谧非常,只余滴滴水声响起。
半晌,黄袍人突然拂衣站起,他隐于帷帽后的神情沉静,一双冰寒的眼如同淬了毒般阴险难测。
“苍梧山,倒是个好地方。”他突然弯唇,摩挲着指尖。
“想当年,青墨不就死在那吗?”他掸了掸袍袖上的碎尘,意味不明地抬眼:“既然如此,那就让他的女儿去那烈焰中陪陪他,这样也算不枉费你当年的一番苦心。”
说到青墨,背后之人眸光忽地凌厉:“那神血呢?她若死了,我们怎么取血”
“急什么,”黄袍人淡定开口,目光却落在前方的水镜上:“吾主已有办法,哪怕她身死,神血也照样可以取出,到时候只要挖出她的心便好。”
说着,那帷帽后的面容倏然有一瞬的狰狞,他笑着抬起手掌,随即慢慢拢紧,疯狂的眼神中仿佛已经看见了那剖尸取心的美妙场景。
……
次日一早,孟姝刚洗漱好准备出门时,房门刚被推开一个小缝,便见前头杵着两个人影。
她抬头一看,发现竟是柳鹤眠。
孟姝眉心一跳,目光错开柳鹤眠的肩膀往后看去,果不其然见到在院中石桌前悠哉悠哉饮茶的两人,不是穆如癸和扶光又是谁
她收回目光,却对上眼前年轻人那可怜中带着乞求的眼神,只一眼孟姝就知道柳鹤眠在打着什么主意。
兴许是想跟着他们去苍梧山,但是又不敢去问扶光和穆如癸,便只好过来缠她。
见状,孟姝有些头疼地扶额:“柳鹤眠,那里真的很危险。”
“可我不怕危险!”柳鹤眠突然直起身,眼神炽热带着真诚:“我不能事事都躲在你们后头,既然是朋友,我也得跟你们并肩同行才是!”
“更何况……”他有些难为情地挠了挠头:“这段时日来鬼界中人都待我很好,花医姑还亲自给我补衣裳,我也想尽尽自己的力量去帮帮那些冥鬼,如果它们真的死了,那也太惨了。”
这些日子他跟着孟姝和穆如癸在医署馆帮忙,虽说那些冥鬼长相各异,有的确实很可怕,但每次见到它们痛苦哀嚎的样子时,柳鹤眠总是会忍不住动容。
更何况,每次他给它们喂药时,它们都会发自内心地感激他,听苏素叫他“柳大师”后,它们也学着叫。虽说场面有些滑稽,但它们眼中的真诚与尊重是做不得假的。
柳鹤眠这一路走来鲜少得到别人的肯定,因而他虽看着吊儿郎当,实则对自己很不自信,唯有在遇到孟姝和扶光之后,这一切才真正开始改变起来。
所以这一次,他也想试一试,看能不能通过自己绵薄之力,去保护更多的人。
至少,能守护住那些冥鬼眼中至纯至善的眼神。
第153章
如今的柳鹤眠,当真是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若说从前的柳鹤眠只顾着自己活,那现在,他则想让更多的人活。
孟姝突然觉得,答应他也无妨,只是苍梧山的确危险,那里是传说中的不生地,若非如此,青墨也不会在此丧命。
想着,她扶着门框的手紧了紧,待她重新看来时,唇角却勾起:“行吧,谁让你是柳大师呢,说不定苍梧山此趟没你还真不行。”
“真的”柳鹤眠闻言猛地抬头,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我真的可以去了!”
孟姝示意他让让,回头把房门关住后,走向院子里的扶光和穆如癸。
柳鹤眠见状连忙跟上,听见孟姝道:“去是可以去,但那里绝对比我们先前所遇要危险得多,你既要跟着,便得有自保的能力。”
他郑重地点头,觉得孟姝说得有理,正低头沉思时,怀中却被人塞入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看着丝毫不起眼的铜色铃铛,却有些眼熟。
柳鹤眠一抬头,却对上了穆如癸的眼神。
抱着酒壶的小老头朝他努了努嘴:“这三清铃,可是老头子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其铃音可震慑人心,妖邪更是不在话下,不需要你有什么武功底子,只要有手会摇就好,至于其他的,就只能等你自己慢慢去悟了。”
他喝了一口壶中酒,接着道:“为了方便你携带,我还特地将这铃铛的样式给改了,这样看上去是不是更轻便些”
柳鹤眠拿起那铃铛细细一看。
怪不得他方才觉得有些眼熟,原是以三清铃为基础所铸就出的法器,但又与其原来笨重的外形不同,铃柄之下改形状为圆形,若忽视了上头繁密的符文以及那“山”字形的铃柄,倒真与寻常装饰的铃铛无异。
柳鹤眠欣喜之余,又很是感动。
“穆阿爷,没想到你对我这么好,连法器都给我想到了!”
说着,他伸手便要热情地抱上去。
穆如癸见状,身形一歪连忙避开,伸手挡住了他:“你的感谢我收到了,注意礼节分寸,不过……”
他笑了笑:“这铃铛虽是我寻的,可主意却不是我出的。”
穆如癸朝柳鹤眠抛了个眼神,手指向一旁的孟姝。
“原是孟妹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想跟去,提前为我打算好了?”
柳鹤眠嘴巴一瘪,险些感动得痛哭流涕,刚想伸手朝孟姝抱去时,却发现她早有先见之明地躲在了扶光身后,闻言探出个脑袋来看他。
“你别太感动哈,东西给你了,能用到什么地步还得看你自己。”
孟姝调皮地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不过你这拿着铃铛的模样,倒还真挺像个道士的。”
“我乃《易经》第一传人,是精通奇门遁甲,风水八卦之术的大师,才不是什么道士。”柳鹤眠无奈摊手。
“可我记得你在京城时可不是这么说的,那时候,某人不是还说江湖人称‘神算子’吗”孟姝调侃道。
柳鹤眠一顿,随即尴尬一笑:“什么江湖人称,都是可以变的嘛,那时不过是为了打开名声好混进皇宫才编的。”
“但现在,经玉人城城民的肯定后,我已经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柳大师’了!”
扶光看着孟姝和柳鹤眠你来我往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心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走吧,段之芜应该已经等在鬼王府外了。”
“你还找了段之芜”孟姝讶异。
扶光点了点头:“苍梧山毕竟非同小可,光靠我们几人贸然闯进怕是不行,我便让段之芜从鬼军中挑了些精兵同行,若非苏素在医署馆抽不开身,今日本该她同往。”
的确,有鬼军在,他们胜算便更大一些。
果不其然,刚一走出,便见一队人在府门前侯着。
天光划过青羽墨甲,折射出幽暗锋利的冷光,一众训练有素的鬼军威风凛凛,他们身披战甲,胸前青羽与冷厉墨色相映生辉,于光下泛出诡谲凌寒。
为首的男人与他们穿着同色甲衣,却于肩周腰际处比他们多了几道武兽银纹,他手持斩魂刀,眉眼英气逼人,抬眸间,肃杀之气浑然而生。
听到动静,段之芜转身朝扶光拱手,目光却落在了孟姝身上。
孟姝朝他回以善意一笑,段之芜眼神微顿,身周杀气在不知不觉间收敛几分,难得面露温和,朝她点头。
……
苍梧山地处神鬼两地交界处,传说那是天地初开时的混沌宝地,蕴藏着许多天地法宝,其中最为厉害的便是天帝神尊的法器‘浮屠镜’。
传闻此镜乃乾坤灵力倒转而化,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传言有曰,此镜神奇异常,可照出人的前尘过往,也可映出心中的贪与念,爱与嗔。无论神鬼凡人,在此镜面前都将无所遁形。世人皆道:“一梦浮屠,入前尘,证己心。”故此得名:浮屠镜
而在这奇世珍宝之外,苍梧山的外围却是令人望而却步的“不生地”。
群山烈焰下,炽火焚天,就连传说中凤凰涅槃之地,也是在这,因此得名“苍梧”。
彼时天际之上,有一行人驾云而来。
眼见前方的天光愈发昏暗,隐约可见烈焰腾飞的灰烬,扶光特地回头叮嘱孟姝:“等会进了苍梧山,千万小心。”
孟姝点头,眼神朝前看去,却忽略了青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
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意,四周的生气逐渐了无,就连空气也变得压迫稀薄。
焚烧的迸裂声透过云烟逼近,孟姝眼眸微眯,目光穿过云层,看见了前方黝黑土地上,那赤红一片的烈焰火山。
这便是传说中的“不生地”,苍梧山。
穆如癸握着酒壶的手不断收紧,颤抖的眼睫下情绪翻涌,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阿爷。”
女子微凉的手突然覆住他的,孟姝朝他温和一笑:“我们都陪着你,没事的。”
穆如癸眼眸微闪,深深叹了口气:“好。”
“苍梧山有结界,我们需得步行进入,大家都小心,切勿单独行动。”扶光道。
“是!”
鬼军的青羽墨甲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他们闻言,纷纷垂首听令,铁衣寒刀下,眼神锐利如芒,势如破竹,当真是震慑三界的幽冥之军。
当脚落在地面,踏入苍梧山的那一刹,孟姝才真正感觉到何为“不生地”。
缠绕的火舌散发着热意,肆意地舔舐过这赤红山石,火星碎裂间,伴随着声声震响,他们方才踏入这不过片刻,四周的山口便已不知爆发了多少个,蜿蜒而至的热浆淌过烧得焦黑的火石,试图纠缠上他们的衣摆。
随着深入,里头的热意愈发浓烈,几乎要夺走那仅有的空气,一点点挤压着胸肺。
不知不觉间,孟姝的脸已经红了一半,那股难耐的燥意从脚底涌上,让人喉哑唇涩,又莫名的头脑发晕。
“没事吧?”扶光细心地察觉她的异样,一边扶着她的手臂,一边通过手心向她输送着灵力。
与这四周的炎热干燥不同,那灵力如同山间清涧,又如甘霖春雨,一点点传入孟姝的四肢百骸,舒服地将她包围。
她缓过神来,张望一看,发现除了她和柳鹤眠以外,其余人都并无这异样。
穆如癸亦拉着柳鹤眠,他的情况要比孟姝更严重些,脸色有些发白不说,整个人还出着虚汗。
扶光:“这苍梧山的烈焰并非俗物,若无灵力护体,寻常凡胎是受不住这焰气的。”
他转头,打量起这四周。
“这里还只是苍梧山的入口,连它真正的外围之境都没到,想要寻得冰蝉,还得继续往里走才是。”
扶光想了想,心下一动唤出蛟月,那银白长戟落入他手掌,不过顷刻便变幻为一条银锦长绸,流光划过间,它竟分别飞向扶光和孟姝的手腕,并将他们牢牢系住。
孟姝一愣,刚抬眸,便对上青年那双温柔含笑的眼。
他举起手,晃了晃腕间银绸:“这样,你就不会受到焰气的影响了。”
虽知他此举只是为了方便渡她灵力,可孟姝还是莫名地有些心慌,快速地别开了眼。
她觉得她的脸又烫了。
却不是因为这烈焰。
段之芜站在他们几步之后,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举动尽收眼底。
他手指屈起,眼眸微垂,隐去了眼底汹涌的暗潮。
柳鹤眠方才险些晕倒,直到穆如癸拉了他一把,有灵力自他肩头传来,他这才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看到前头扶光和孟姝之间的银绸随着走动轻轻晃动,于烈焰下泛着幽幽冷光,让人顿感凉爽舒适。
他眼睛一亮,看向穆如癸:“穆阿爷,你有没有那个东西,要不然也给我来一个”
“滚。”
穆如癸没好气地给他翻了个白眼。
冲天的火罩笼盖着这片不生之地,伴随着火星迸裂,灰烬飞燃,赤红火山间的热气渐渐模糊了他们的身影。
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
烈焰下,流淌的火浆漫过一处烧焦的黑石,紧接着,那地面轻轻一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蛰伏地底,即将破火而出。
第154章
“这里已经是苍梧山的外围之境,大家小心。”扶光冷道。
穆如癸走在众人之后,身边是步履一致,沉着镇定的鬼军。
他抬眸,目光落在前头,缓缓捏紧了拳。
就是这里。
这飞舞的烈焰下,赤红的火山仿佛酝酿着未知的险意,干燥的热气猛烈扑来,穆如癸却透过这股热气,嗅到了一丝血意。
他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他曾经从这走出,却又永远地死在这。
向来闲云野鹤的矮小老头垂下头,看似平静的黑眸间,藏下的是汹涌的暗潮。
烈焰散发出的火光映上他的身影,他站在苍梧山的黑焦焰石上,眼前看见的却是百年前的一幕幕。
昨日孟姝问他当年苍梧山一行的内情是什么,穆如癸想了想,决定不再隐瞒。
他觉得,她比任何人都要有资格知道真相。
穆如癸想通了,既然孟姝这一生注定不能平凡度日,那便让他助她回到鬼界之巅,接受百鬼臣服。
或许那才是保护她最好的办法。
看着眼前灰烬飘拂,穆如癸好像再次回到了那日。
“当年之事并非意外,鬼王青墨的身死亦是一场阴谋。”
穆如癸问孟姝:“你肯定想不到,当年殿下为何要去苍梧山。”
“是为了军事”孟姝下意识道。
可她又觉得不对。
若真是因为军情,青墨不可能不领兵,而是只带十二位亲信。
果然,穆如癸轻笑着摇头,眼里却有无尽的悲戚:“是因为黎华仙子,也就是你的母亲。”
当年神鬼两族联姻一事曾轰动三界,除了因为联姻代表永姓交好外,还因为联姻的人选。
两界都知道,鬼王青墨即将迎娶神族仙子为妃,却不知天帝定下的人选是谁。
直到黎华的名字出现在婚书上。
黎华仙子是菩提仙尊的关门弟子,在神族中辈分极高,却因常年隐居菩提仙山,世人对其知之甚少,只知她生得花容月貌,堪称天人之姿,修为更是非凡,不失为神族的骄傲。
因而与鬼族联姻的人选落到了她头上,是大家都想不到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到最后竟是因难产而死。
“难产”孟姝声音轻颤,怔然出声。
“没错。”
穆如癸不忍地闭上了眼:“当年鬼王妃在诞下小殿下之际,竟突发血崩,殿下在房内足足守了她三日,用尽办法一切办法想要救回她性命,鬼族祠堂更是为她点了三日的长明灯,可最后,在一声婴儿的啼哭里,她终究还是咽了气。”
那是鬼界唯一一次被血光笼罩。
黎华仙逝的那一日,浓烈的血光冲天而起,神族鸾鸟在鬼界上空悲嚎盘旋,就连菩提仙山也传来了声声钟鸣。
从那以后,鬼王青墨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从前虽也是不苟言笑,冷若冰霜的,可在黎华走后他却愈发阴沉了,一心扑在鬼界事务上,常年久居军营,就连鬼王府都回不了几回,眼见小殿下一日日长大,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几回。
穆如癸垂眸:“当年殿下之所以要去苍梧山,就是因为他查到了黎华之死确有蹊跷。”
而背后所指,则是一股神秘的未知力量。
“那群人修炼之法霸道,既不像神鬼两族的术法,更不是寻常凡人百姓,但最奇怪的是,他们身上似乎还有着恶鬼的力量。”
穆如癸的一番话,让孟姝一下子就想到了追杀到玉骨村的那伙人,以及宝凤楼,和那白眉道士。
先前从雪域回来后,孟姝怕穆如癸担心,便对白眉道士一事有所保留,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是时候和盘托出了。
谁料穆如癸听完后非但没有意外,反而冷笑一声。
“我猜的没错,不管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他们都贼心不死,一心想夺神血。”
追查黎华之死一事,青墨整整花了近百年的时间,直到那一天,他得到了新的线索,而消息所指,就是在这苍梧山。
他自知此番一去凶险无比,便打算孤身一人前往,可十二鬼将跟随他多年,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于是那一日,鬼王与鬼将,总共十三人上路,却无一生还。
有热意缠着衣摆爬上人的四肢,穆如癸的思绪被牵回,他抬眸看向这烈焰滔天的苍梧山,满目赤红疮痍下,万物无生,俱如死灰。
他没有告诉孟姝,她的阿爷原本不叫穆如癸。
他的名字如同他的身份一般,被永远掩埋在苍梧山的灰烬里。
而多年后走出的矮小老头,再也不是当年美酒轻裘,走马天下的潇洒蛊客。
随着他们的深入,四周的情况更加险峻,这一路走来,鬼军已不知斩落了多少邪怪。
火焰翻涌间,地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轻微晃动。
扶光和孟姝几乎同时抬头,眼眸一闪,还不等他们反应,一股强大的抓力便从地底掀起,带着烧焦的碎石和滚烫的火浆滚滚冲天。
队伍被这突如其来的摇晃震散,穆如癸则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柳鹤眠。
伴随着一声鸣叫,火光交迭间,有一庞然大物飞身而出。
“是毕方!”段之芜眼眸一凝。
有黑暗覆在上空,灰烬翻飞,原是那大物羽翼扇动所致。
待那股掀起的灰烬慢慢散去,孟姝抬头看去,心下一惊。
那兽身形似鹤,仅有一足,带着火光的青羽下伴有红色斑纹,喙呈白色,鸣叫声可响彻八方。
“这就是传说中的毕方”孟姝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兽,心骇间又隐隐感到不对。
毕方怎会无故攻击人
“小心!”扶光和段之芜几乎同时出声。
随着毕方羽翼的扇动,数个火球以其为中心向四周迸发开,强大的灵力波动间,竟使得无数火石震裂。
好在扶光离孟姝最近。
他牵动手臂,系着两人手腕的蛟月猛地收紧,将孟姝拉到身侧的同时,法力自手掌打出,将落在孟姝身后的火球击碎。
“不对,毕方被人控制了!”
随着穆如癸一声高喝,众人目光纷纷朝空中看去。
毕方并非凶兽,其不食五谷,受天地灵力滋养而生,法力高强,灵性非常,虽说性子桀骜,却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大开杀戒,凶狠异常。
扶光仿佛察觉到什么,眼眸微眯,锐利的眼神穿过那红斑羽翼,落在它喙下一点。
那抹红实在微小,若非扶光目力极好怕是如何也看不出。
又是梅花血印。
他不动声色地敛下眼中冰冷,目光警惕地扫射过四周。
“是谁,既然来了却不敢出面一见么?”
扶光话音刚落,空中的毕方却好似受到了刺激,羽翼疯狂摆动间,它黝黑的瞳孔轻轻转动,随着身上火光的燃起,它的双目逐渐变得猩红,继而俯身朝他们冲撞而来!
段之芜见状,神色一沉,手中斩魂刀随之抽出。
鬼军一呼而上间,斩魂刀带着鬼力破空飞过。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相撞,毕方似乎没想到眼前这波人原是鬼军,直到两方交手,苍梧山烈焰滚滚,鬼军势头强劲,它忽地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鸣叫。
毕方主火,常在人间被视作“火灾”的征兆。而眼下,巨大的青色羽翼扑扇而起,搅动着四周的灵力,苍梧山内的熊熊火焰瞬间拔地而起,带着碎裂的飞石拥入这头,试图将众人围困在内。
“孟姝,保护好柳鹤眠。”扶光朝她点头。
几乎同时,有几道人影闪现到鬼界之前。
扶光双手结印,原本系着两人手腕的蛟月飞向空中,随着流光一闪,那绸带皎若银龙,瞬间化回长戟模样,挡在那即*将成型的火灵结界前。
穆如癸和段之芜也纷纷抬手,光芒交织间,三股灵力带着鬼军的力量,势如破竹,猛地聚力而起,将那结界险些击溃。
“这毕方被下了梅花血印,俨然成了那失去痛感只会杀戮的怪物,若再拖下去怕是不行。”孟姝蹙眉。
“那我们该怎么办”柳鹤眠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撼的打斗场面,但却不像之前那般害怕,更多的是担心。
孟姝垂眸,想起方才扶光说的话,心念一动间,似发现什么,猛地扯过柳鹤眠。
一道寒芒破开热气,从燃烧的烈焰后飞出,准确无误地刺入方才二人所站的地面。
柳鹤眠被这变故惊得久久不能回神,孟姝瞬间抬眸,眼神凌厉地扫过那寒芒飞来的方向,只见数道黑影从山体残石后缓缓走出,形如鬼魅。
“果然是他们。”
手中银绣脱鞘而出,孟姝将柳鹤眠一把护在身后,看着眼前逐渐围上的黑衣人,眼眸微眯。
柳鹤眠不傻,自然知道他们这是中了埋伏,可在他们身后,扶光他们正在对付毕方,俨然无暇顾及此处。
柳鹤眠暗道不好,神色瞬间严肃下来,连忙学着孟姝的样子从腰间取下三清铃握在手中。
眼见对面的黑衣人就要抽刀飞来,孟姝手腕灵活一转,抽身对上的瞬间,她回头朝柳鹤眠飞快地说了一句:“拿稳你的铃铛,等会看你的了!”
“什么……”
素衣翻飞的身影很快就与那群黑衣人纠缠在一起,只留呆愣愣地举着三清铃的柳鹤眠在风中凌乱。
第155章
孟姝侧身躲过眼前横来的弯刀,沉腕转腰,手中银绣准确无误地绕过弯刀一把刺入那人的脖颈。
鲜血喷洒间,伴随着一声痛嚎,她冷脸抬脚一踹,黑衣身影瞬间飞出,恰巧为她挡住了前方袭来的攻击。
“柳鹤眠,就是现在!”
她抬眼对上四周不断围上的黑衣人,银绣破空间,她冷静出声。
柳鹤眠见状,连忙摇响了手中三清铃。
铃音一响,方才还酝酿着灵力准备击向孟姝的数名黑衣人动作一顿,隐有痛苦之意爬上他们露出在外的双眼。
机会来了。
孟姝眼眸微眯,身形快掠如风,残影在冷刃弯刀中穿梭,不过片刻,银绣带出的血色越来越浓烈,滴滴溅落在她的衣摆上,却无半点是她的。
等到那股三清铃的震慑感终于散去,有黑衣人抬眸,看见四周已有不少自己人倒下,他顿时目露凶光,手中弯刀高高举起,带着上头萦绕的黑烟,猛地朝孟姝砍去。
随着一声铮鸣,那弯刀飞来太快,带着让人难以招架的灵力,孟姝艰难地将银绣抵在身前,防止刀刃的进一步逼近。
可对方毕竟是修炼之人,方才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已是庆幸,现如今他们觉察过来,柳鹤眠的三清铃自是不再管用。
孟姝握着银绣的手开始发颤,她能感觉到那股黑烟正从兵器相接的地方一点点缠上,眼见就要攀过银绣刀柄染上她的手。
“我来也!”
有什么东西正从旁边一闪而过。
那股与银绣僵持不下的力道忽然一松,孟姝怔然抬头,看见眼前黑衣人身形一歪,猝不及防向旁倒去。
柳鹤眠的脸出现在他身后,彼时的他正一手三清铃一手符纸,愤愤地看向倒下的黑衣人,还狠狠地踹了两脚。
顺着他的目光孟姝才发现,那黑衣人的后脑勺正贴着一张黄符,想来是柳鹤眠的手笔。
“干的不错。”孟姝朝他挑眉一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继而飞速转身利落地干掉了那些又要即将围上的黑衣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孟姝喘着气退回柳鹤眠身边,他们背靠着背,神情凝重地看向四周。
这黑衣人实在太多,孟姝刚对付完一波便又急急拥上另一波。
不仅如此,他们是修炼之人不知疲惫不说,若是近身搏斗还好,一旦他们使用灵力,孟姝和柳鹤眠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就在孟姝苦恼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爆鸣。
“嘭——”
她和柳鹤眠同时回头一看。
在漫天火光中,灰烬四飞,其中被鬼军团团围住的毕方振翅而叫,而在他面前有把银白长戟正俯身飞来,于空中化作一条银色灵龙,准确无误地击向它喙下血印。
紧接着,只见毕方庞大的身躯骤然一抖,青羽停滞间,四周烈火有一瞬的寂静,原本还未喷发的山石顿时稳下,躁动的火浆竟随着毕方眼中那抹红慢慢消失。
发狂的奇兽渐渐恢复理智,方才的暴躁嗜杀仿佛只是人们一时的错觉。
它收起青羽,鹤形身影缓缓落地。
毕方站在被烧焦的黑石这上,正缓缓抬眸看向他们。
看到毕方身上的梅花血印失效后,围着孟姝和柳鹤眠的黑衣人相视一望,纷纷看见了彼此眼底的错愕。
就趁这时,孟姝带着柳鹤眠,用轻功借力攀过旁边山石,一举跃出包围之外。
毕方可控火,随着它的恢复,方才还张牙舞爪叫嚣着涌入的烈焰也顿时平静下来。
而此刻,它的目光正一点点扫过地面的人,继而准确无误地落在为首那身着黑锦月鳞袍的青年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它庞大的身形微屈,那原本高傲直起的长脖一弯,有模有样地朝扶光行了个礼:“神君。”
怪不得世人将毕方称为奇兽,其本领高强是不错,除此之外,确通灵性。
“你认识我”蛟月飞回扶光手中,他翻手收于身后,闻言蹙眉看来。
毕方不语,只是眼神一转,落在刚刚走近的素衣女子身上。
她裙摆带血,青丝在背后飞舞,踏过火星碎石而来,神情却无比坚毅,仿佛刚才与黑衣人一战不过是她随手的事。
众人还在等着毕方的开口,可下一秒它的话却引起一阵惊波。
“当年神君还是与鬼王殿下一同来的苍梧山,”它眼眸微动,又行了一次礼,而这一次对着的,却是孟姝的方向:“百年前曾听闻殿下遇险,却没想今日可以在此得以相见,不知殿下近来可好”
鬼王……殿下
鬼军中一阵哗然,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改往日肃杀模样,纷纷吃惊看来。
除此之外,跟着孟姝走上的柳鹤眠也身形一顿,惊讶地抬眸。
刚走到扶光身边的孟姝忽感背后传来道道炽热目光,她一愣,后知后觉发现毕方都说了些什么。
她倏然回眸,却对上了鬼军那不可置信的欣喜眼神,震惊之余,一群在刀尖恶魂中夺生的幽冥将士居然各个包含热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孟姝被这眼神看得指尖一抖,百感交集间,竟心涌几分说不出的感动。
鬼军向来训练有素,再加上段之芜此行所挑均是精兵,许是他在出发前特地叮嘱过关于孟姝的事,因此在见到这张极其相似的脸时,他们除了心里有些许波动,面上却依旧能保持镇定。
可现下却不同。
毕方不会骗人,更没必要骗他们。
孟姝就是鬼王姝的话从它口中说出,无疑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察觉到鬼军的骚动,段之芜回头,皱眉冷眼瞪去,鬼军这才渐渐平稳下来。
扶光则有些担忧地看向孟姝。
此话一说破,她便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好在孟姝倒很快反应过来,平复下心情后轻轻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她没否认自己是鬼王姝的事实,反而抬头看向那身形高大的毕方,扬唇一笑:“好久不见啊毕方,幸而你还记得我。”
许是百年未见,女子身上的气质以及口吻都有些改变,可唯一不变的却是她眉眼中的那抹坚毅,如同一株暗夜里盛放的棠花,清丽得不可方物。
毕方是奇兽,从不用眼睛辨人,靠的是气息。
再加上它常年沉睡于苍梧山地底,非因天帝召唤不出,因而这些年来它见过的人非常少,神君和鬼王却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两个。
孟姝怎么样没想到,除了段之芜外,最先认出自己的会是它。
毕竟鬼王姝在鬼界声望如此之高,又与鬼族中人朝夕相处,可游音怀也好,花医姑和孟倚也罢,他们也只是以为孟姝恰巧有张与先主长得相似的脸而已,却没有发觉,眼前之人便是重生归来的故主。
见孟姝如此大方应下,鬼军面面相觑,激动之余却碍于军纪不敢乱动,可心中早已波涛汹涌。
段之芜则是惊讶地抬眸看来。
自她醒后,段之芜也曾去鬼王府看过她,那时他便隐隐觉得,孟姝有什么不一样了。
尤其是她看向他的眼神。
少了几分疏离与客气,倒意外地多了几分亲近。
以至于有好几个瞬间都让他恍惚,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才敢确定,她真的都知道了。
毕方不知晓这些人各异的心思,它微微低头,语气带着歉意:“不知为何,今日我本应在地底修炼,却好像恍惚间听到了帝君的召唤,这才现身,未曾想竟险些伤了各位,实在惭愧。”
扶光自看到毕方时起就心生疑惑,它是苍梧山的守护兽,只会因天帝之令现身,按道理不应该出现在这。
可眼下,似乎一切蛛丝马迹都有了答案。
扶光眼眸一暗,手中蛟月蠢蠢欲动,可还不等他出手,半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神君可是在找我”
是一道男人的声音。
众人几乎同时回头看去,就在方才围困孟姝和柳鹤眠的那群黑衣人的上空,竟凭空出现一道身影。
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在没人注意到的地方,穆如癸身形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收紧,眼里似有难以抑制的恨意迸发而出。
那人的身形几乎隐匿于外袍之下,露出在外的脸布满狰狞的黑纹,一眼看去便知是人皮面具。
孟姝却警惕地发现,这人与那日在雪域所见并非一个。
他不是宝凤楼人口中所称的尊主,不是他们已知的白眉道士。
这么说,在这群神秘的力量后,居然有着两个掌权人
孟姝眉头轻蹙,心中泛起疑窦间,目光却缓缓落在他手中的东西上。
下一秒,便听见那人道:“或许,你们还在找这个”
“是冰蝉。”孟姝眼神一凝。
他手中的白瓷瓶在苍梧山火光的照映下尤为明显,孟姝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测被证实,她咬了咬牙,忽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原来毕方也好,前头那些黑衣人也罢,都只是其中一步棋。
鬼军并非好对付,更何况还有扶光在,这帮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在于杀了他们,而是想先早一步找到冰蝉,到那时孟姝一行人为了拿到冰蝉,自然会受他们牵制。
真是好计谋。
孟姝冷嗤一笑。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黑纹面人摇了摇手中的瓷瓶,似有些苦恼地想了想,随即轻笑出声:“我想要的,你在雪域中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第156章
随着他话音落下,偌大的苍梧山内便只剩下火星迸裂的声音。
“孟姝。”
孟姝侧眸,看见扶光眉头紧蹙,朝她摇了摇头。
“绝对不行!”
穆如癸和段之芜几乎同时上前,穆如癸更是一把拉住她,态度强硬:“阿姝,绝对不可以。”
见状,半空中的人唇角扬起,嘲讽一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只可惜啊,这苍梧山的冰蝉早已被我杀光,现如今只剩下我手中这只,至于要还是不要,只能看你们了。”
“简直是卑鄙!”就连向来笑嘻嘻的柳鹤眠也看不下去,恨不得上去踹他几脚。
闻言,孟姝垂眸。
没有冰蝉是万万不行的,但她也不可能傻到中了他们的圈套。
忽然间,孟姝余光瞥见一旁的毕方,心念微动,似乎想到什么,唇角轻勾。
她上前一步,眼中无惧,平静地看向那黑纹面人:“可以交易,只是你要我如何信你”
“你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见她竟然愿意松口,半空中的人有些讶异看来,旋即一嗤。
“哦”孟姝先是看了眼自己身后的鬼军,又将目光从扶光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朝他歪头一笑,话中威胁意味不言而喻:“我原本觉得以多欺少似乎有些不公平,但现在看来,也没有商量的必要了。”
黑纹面人笑意一僵。
本以为毕方能牵扯住扶光和鬼军,让孟姝落单,却没想到竟让他们看出了梅花血印。
现下他们人数众多,其中又有神君相助,若是真要打起来……
他眼神一黯,捏着瓷瓶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百年了,这女子还是如此讨厌。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她死绝了才好!
“那你想要怎么做”他冷冷开口。
“简单。”孟姝勾唇:“你用灵力将瓷瓶放到中间那块断石处,等我什么时候走到再松手,这样对大家都公平。”
段之芜蹙眉:“孟姝,不可。”
“阿姝。”穆如癸见她真打算过去,神色一变,有些焦急道。
谁料孟姝却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扶光站在她身侧,闻言亦转头看着她,可一下秒,他仿佛察觉到什么,握着蛟月的手一动,继而缓缓松开。
“孟妹妹,你真的要……”柳鹤眠怔怔开口。
“看住阿爷,千万别冲动。”孟姝朝他点头,随即向前踏出一步。
前方的断石上,那黑纹面人早已放好了瓷瓶,眼下正用灵力隔空牵引着,而在对面,方才的黑衣人纷纷聚上前,手中弯刀在炽热的火光下泛着寒意,正等着孟姝。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黑纹面人正半悬于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那眼神寒中带笑,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就在这紧张的寂静中,女子裙摆微荡。
她伸出脚,缓缓踏出了第一步。
紧接着,第二步,第三步……
眼见离那中间断石越来越近,孟姝只差一半便要走到对面黑衣人的包围圈里,众人的心弦都在绷紧。
有风吹过她的乌发,孟姝半垂着的眼睫轻颤,唇角却低而缓慢地悄然勾起。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飓风四散而开,有股强大的冲击从地底掀开,带着冲天火光形成的火柱将那断石牢牢笼罩在内。
黑纹面人手指一抖,原本控制着瓷瓶的灵力霎时松开,等他反应过来时,不过刹那,那瓷瓶便隐匿在火柱中继而消失不见。
他猛地转头,看向了对面那庞大的青羽奇兽。
火光被灵力所牵动,正于空中飞舞着化作碎片,一点点朝毕方飞去,而在它喙中所叼着的那一抹白,正是方才消失不见的瓷瓶。
怒意自他眼底慢慢漾开,他快速伸手,黑烟自他袖中飞出朝着孟姝的方向冲去,想要趁乱抓住她。
未曾想,就在黑烟即将抓到孟姝的那一瞬,有什么东西比黑烟更快飞来。
银光乍现间,蛟月身化长绸,灵活地缠住孟姝腰,快速将她朝身后一拽。
变故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银绸带起的风吹起孟姝的衣摆,衣裙翻舞间,孟姝的身形被带着飞快往后撤,连带着四周灰烬都掀起,直到有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背,她的脚才踩到地。
“没事吧”扶光低头问她。
孟姝笑着摇了摇头:“幸亏有你。”
明知她这句话只是单纯的感谢,可不知怎的,扶光唇角竟有些不自觉地勾起,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
有白光从空中划过,扶光抬手稳稳接住了毕方抛来的瓷瓶,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冰蝉。
他抬眸,朝毕方郑重地点了点头,以表谢意。
毕方的注意力却一心在对面的黑纹面人身上。
此刻的他不似方才那般胜券在握,反倒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哪怕隔着一层厚厚的人脸面皮也足以看出他眼底的愤怒。
他大意了!
毕方属火,控火一事对它来说不过轻而易举,苍梧山又是它的地盘,可他还是上了当,听信孟姝的鬼话将瓷瓶脱手。
眼下没了冰蝉,他便没了拿捏孟姝他们的把柄。
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黑纹面人半垂着眸,眼中阴鸷一闪而过,不甘地攥紧了拳。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直接动手时,对面的毕方却动了。
庞大的羽翼扇动间,四周火石簌簌而落,带着荡起的火星白烟滚滚而来,正不偏不倚地直冲黑衣人。
“毕方这是”孟姝蹙眉。
“他们先是引骗它现身,又借梅花血印的力量利用它对付我们,如今毕方这是动怒了。”扶光凝眸道。
毕方好歹是一方奇兽,却被人当成三岁孩童般戏弄,能容忍黑纹面人到此刻已是极限。
若不是为了帮他们拿到冰蝉,它怕是早就动手了。
想着,扶光唇角一勾。
“东西也拿到了,他们自有毕方对付,苍梧山不可多待,趁现在我们先走吧。”
孟姝点头,正要跟上扶光时,却好似想起什么回头一看,果不其然,穆如癸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冰冷地看向前方不远处。
在那里,火光翻涌间,黑衣人正与毕方激烈交手,但他们哪是毕方的对手,不过片刻,毕方便猛朝半空中的黑纹面人冲去,两道力量相撞间,杀气一触即发。
而穆如癸目光所停,就是在那黑纹面人身上。
“阿爷,”孟姝拽住了穆如癸的手:“我们该走了。”
她原本以为,穆如癸只是还在方才担心她的情绪中出不来,可直到他仍目光沉重地看向那处,孟姝方才察觉不对劲。
“阿爷……”
“就是他,”穆如癸回头看她,压抑的低声中带着颤抖,那是极为愤怒的恨意:“百年前苍梧山中的蒙面人,就是他。”
穆如癸不会认错。
哪怕时过境迁,哪怕当时火光下的灰烬险些模糊了他的双眼,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这张在梦魇中,与手足挚友们的滚烫热血所交织的人脸面皮。
孟姝愣住了。
她感受到手心下穆如癸传来的颤意,她倏然抬头,对上他那双悲恨含泪的眼。
有股冷意贯穿孟姝全身,她没有选择放开穆如癸的手,而是与他并肩站在一处,眼神一凝,朝那火光中打斗的身影看去。
毕方的力量不容小觑,方才的黑衣人又被孟姝杀掉不少,如今只剩下几个残兵败将,唯一□□着的便是那半空中的人影。
毕方毕竟是奇兽,纵使那黑纹面人法力高超,可时间一久也会慢慢落入下风。
“原来是他。”
孟姝想起了来之前穆如癸跟她说的话,当初青墨一行人死在苍梧山之中的事的确有内情。
而这杀人者,便是眼前的黑纹面人了。
孟姝不自觉地捏了紧拳,可理智在告诉她,现在并不是报仇的好时机,他们拿到了冰蝉,现下最要紧的应是速速赶回鬼界研制解药。
她深吸一口气,随即收回目光,安抚地拍了拍穆如癸的手:“阿爷,现在并不是报仇的时候,此人阴险狡诈,说不定留有后手,我们当尽快离开才是。”
扶光察觉到孟姝和穆如癸没有跟上,正返回找他们时,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他眉心轻蹙,目光扫过二人神情,又顺着穆如癸紧盯前方的眼神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下一惊。
当年鬼王青墨之死,竟是人为
“穆前辈,我们该走了。”他冷静提醒道。
穆如癸回神,终是理智战胜了情感,他平静地收回目光,沉下的眼眸却阴郁一片:“走吧。”
孟姝拉着穆如癸走在前头,扶光为他们殿后跟在后面。
身后毕方的鸣叫声与烈焰燃烧的破裂声交融在一起,在无人注意到的地方,走在最后的扶光不动声色回眸一瞥,眼里似有暗芒闪过。
其实孟姝他们并不知道,毕方是镇守在这的奇兽没错,但它真正要守护的并不是苍梧山,而是内境中的天地珍宝,其中最为要紧的,便是天帝法器“浮屠镜”。
而眼下,毕方被引开,正是去往内境的最佳时机。
看着前头女子的素衣身影,扶光神情一敛,眼眸微垂。
“我与故人有约,无法直言,但你想要的答案,或许在浮屠镜里能够寻到。”
传闻浮屠镜可照出人的前尘过往、爱恨嗔痴,正所谓“一梦浮屠,入前尘,证己心”。
而关于百年前遗失去的那段记忆,他一定要找回。
第157章
“扶光。”
前头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他隐去眸中晦暗,抬头看去,却对上女子浅笑的眼神:“你想做什么”
他微怔,只见孟姝不知何时走近。
自从来到苍梧山后,她便隐约察觉他情绪不对。
孟姝看着他,嘴唇翕合正想说些什么时,倏然间,她看向他身后的眼神一变,猛地推了他一把,却忘记两人站立的地方是一处凹凸不平的碎石堆。
这一推力气虽不大,却也让两人身形一歪,向旁栽倒。
扶光眼疾手快地抱住她,将人拉入怀中,避免滚落时被碎石磕到,自己则垫在她身下,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护住她的头。
耳边似有东西破风而过,带着四落的火星碎片。
原来是因为有火球意外砸来。
在黑石灰烬之上,两人衣袍交织着没入火色笼下的阴影间,飞快地滚落向一旁。
“阿姝!”
她听见穆如癸在唤她,可不知怎的,她却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
孟姝忽地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四周有落石碰撞的声音响起。
就在此时,她明显感觉到一股堕空感,紧接着,青年抱着她的手倏然一紧,在陷入黑暗的那一瞬间里,四周仿佛重新归于沉静,穆如癸他们的呼唤声和打斗声竟一同消失,耳边只余下自己和扶光交迭的心跳,以及他沉重的呼吸。
在掉入深坑的那一刻,扶光已经反应极快地运起法力护体,可滚落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为了护着孟姝,后背还是不可避免地磕碰到尖锐的山石。
孟姝被他拥在怀中,隐约听到青年一声闷哼,可那声音消失得太快,不知过了多久,滚落的速度渐渐变慢,扶光的神力护住他们缓缓下坠,直到他们落在平地上。
与方才燥热稀薄的空气不同,孟姝明显感觉呼吸一松,身体瞬间舒畅不少。
四周的环境很幽暗,只余头顶的空洞露出一点微光,隐隐带着焰色。
那是他们方才坠落的地方。
孟姝从扶光怀中艰难抬头,正要起身时,揽在她腰上的手却忽地将她摁下,方才拉开的距离瞬间变得很近,近到他们肌肤间只隔着一层衣物,孟姝甚至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先别动。”
孟姝身形一顿,她明显听出了他声音的异样。
“扶光”她抬手想抓住什么,却无意间碰到他的肩背。
手底摸到的锦袍濡湿一片,孟姝借着微光抬眸一看,瞬间僵住。
她的手上竟沾满了他的血迹。
“你受伤了?”孟姝听到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
扶光反应过来,眼睫微动,轻轻松开了她,继而起身,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没事,兴许是方才磕到的。”
可孟姝总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看着他那平静无波的神情,若非她手里的血迹还在,她真要怀疑方才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知为何,他越是表现无异,她便越觉得心里难受。
“扶光……”
她刚想说你不必这么坚强时,青年却突然上前。
他扯起自己柔软的袍角,温柔细致地一点点擦去她手上的血迹:“对不起。”
孟姝险些以为自己听错,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把你的手弄脏了。”
微弱的幽光从头顶天坑笼下,将他们罩在光圈里。
孟姝抬眸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的面容半隐在阴影下,只是一味低头,执拗地帮她擦着手,仿佛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小心翼翼地乞求她的原谅。
从孟姝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那颤动的眼睫,以及高挺的鼻梁。
莫名的,她心间一软,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扶光,”她阻止住他的动作,反手拉住他:“你的伤……”
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二人几乎同时抬头看去,只见在坑顶之上竟凭空出现一道屏障,将内外阻隔,连带着那点微光也要吞没。
“这究竟是哪……”
孟姝环顾四周,发现唯有左边有道口子透着光亮,而那舒畅湿润的空气就是从那传来。
“这里应该是毕方先前沉睡的地方。”
扶光仿佛想到什么,垂下的眼眸微闪。
先前毕方正是从地底破开烈焰而出,眼下这天坑,想来便是它震开的。
若扶光猜的没错,这便是同往内境的入口,只是没想到,让他和孟姝意外碰上了。
一切都太过巧合。他一心想找到浮屠镜,却怎么都找不到内境入口,而孟姝竟能无心插柳柳成荫,为躲避火球将两人带到这,这看似冥冥注定的一切,会是一个契机吗?
扶光看着前头女子的身影,她分明惧黑,眼见屏障笼下四周黑暗挤压而来,她却没有慌张,而是挡在他身前拉住他的手,带着他往那抹光亮处走去。
扶光忽而觉得心底一软。
他坐在神坛之上,独守神宫千年之久,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孤寂,可直到有一天,那片素色裙摆落入他的眼,他方知何为可贵,何为真情。
扶光垂眸看向孟姝牵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很软,带着温热,他突然希望这条路可以慢点,再慢点。
扶光倏然觉得自己很不可理喻,低低自嘲一笑。
原来冷心冷情之人,也是会贪得无厌的。
前方的光亮越来越明显,直到眼前落入一片刺眼的暖意,盛着绿茵叶草,湖水泠泠,蝴蝶翻飞间,还带有声声清亮的虫鸣,隐隐伴有花香。
“原来这就是苍梧山的桃源内境。”
当两人脚步跨过阴暗洞口,踏入这片世外桃源时,无形的灵力波漾间,有什么东西在朝四周蔓延开,不约而同地汇聚到某个地方,隐匿在桃源最深处的古老神镜倏然一颤,发出低低一声闷响,像是共鸣,又像呼唤。
“桃源内镜”孟姝有些讶异。
这地方与方才所见简直天差地别。
谁能想到苍梧山内还有如此宝地外头烈焰滚滚,百里之余不见生气,因而被世人传称为“不生地”,而这里,生机勃勃,灵气四溢,称为“仙境”也不为过。
孟姝突然想起人们口中的那个传说。
相传这苍梧山是天地灵气汇聚之处,又被赞誉为天地宝库,其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而眼下,这传说中的仙境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孟姝为这眼前之景惊叹不已,刚想抬步间,却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道闷响。
像是古老梵音在低声吟诵。
孟姝倏然抬眸。
她总觉得这道声音在指引他们前进。
她看向身侧青年,他亦目光微沉,神情复杂地看向那处:“走吧,去看看那是什么。”
可瞧着他的神情,孟姝隐隐觉察出几分不对劲来,她怎么觉得,他知道那是什么?
有花草拂过来人的衣摆,微风荡漾间,两人步履一致,一同向前走去。
随着两人身影愈发深入,四周景色竟开始了无知无觉的变幻。
先是山川,又是绿林,继而到湖海,又见沙漠。
直到前方的梵音越来越近,孟姝虽不懂修炼,可她也能明显感觉到有股温暖的灵力包围在四周,轻轻流进人的四肢百骸,神清气爽间,丹田处似有什么在慢慢充盈。
扶光也明显察觉到这一点,被收回到意识海的蛟月在轻轻颤动,它在无声地告诉扶光,它想出来。
此地不愧是天地灵气的汇聚处,这纯洁无垢的灵力,竟连蛟月也闹得要出来转两圈。
扶光眼神一凝,心念一动间,蛟月读懂了主人的意思,瞬间安静下来,一动不敢动。
就在此时,孟姝传来一声惊呼。
“扶光,你看那是什么”
在他们的正前方有一处白玉石砌就的灵台,莹光流动的灵力萦绕间,一方巨大的镜缘轮廓隐隐浮现在后。
金色符纹间,灵力从它面前涌动而过,璀璨华光跳动着,镜身雕刻的繁复神纹愈发清晰,带着悬浮而出的神镜,毫无征兆地落入他们眼底。
刹那间,四周白光炸开,隐有光圈从脚边浮现,无数的灵力化作碎片从天中洒下。
孟姝和扶光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睁不开眼,等他们再次抬头时,四下场景陡然变幻,与白玉石台同时不见的,还有身边人。
“扶光!”
孟姝猛地回头,焦急地张望寻找,可四周灵力流动间,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便只有眼前的神镜。
直到这一刻孟姝才真正看清了它。
在繁杂华丽的神纹下,从天地中涌来的灵力簇拥着它。
随着一圈圈涟漪的泛起,原本沉寂模糊的镜面开始有了反应,随着一阵低鸣,竟瞬间清晰起来,带着似能洗透凡尘的清亮,照出了孟姝的身影。
孟姝抬眸一看,却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这镜中人照的分明是她,却又不完全是她。
脚边垂落的衣摆无风自动,素衣飘荡间,浮屠镜神力轻漾,带出了镜中人的身影。
那分明是一位身披淡金云肩,衣着繁丽华裙,裙裾飘逸,手持神武长剑的女子。
她眉眼清丽,分明温和带笑,却有股不怒自威之感,压迫袭来间,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额心中那璀璨生辉的棠花钿印。
孟姝大脑轰地一白,瞬间僵直在原地。
她曾见过她。
镜中之人,与鬼族祠堂内供奉的女神雕像如出一辙。
准确来说,这人便是她。
【*作者有话说】
“一梦浮屠,入前尘,证己心。”
浮屠镜终于来了!
第158章
鬼王府前有人匆匆走过,路过院中茂密葱绿的大树,悄悄瞥了一眼后就往后头走去。
棠园内,有女子正站在望池前,摆弄着食盒中的东西,清风吹起池边海棠,带着淡香绕过女子的素色裙摆,听到来人的话,她眼眸微垂,似乎早有预料。
“又来了。”她放好最后一块点心,淡笑着摇头:“我鬼王府何时这么热闹过惹得他们三天两头跑。”
游音怀看到清紫檀食盒中的的点心,眼神微顿:“殿下是又要去神界”
孟姝将食盒盖好,眼神却黯淡一瞬:“我去找天帝。恶鬼此番来势汹汹,也不怪长老们着急,战事不能再拖了,光靠段之芜在前线顶着不行,明日我就领兵出战。”
“可是殿下,”游音怀拦住她,眼中担忧:“您是鬼界的主心骨,此战不同往日,若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
孟姝往外走的步伐顿住,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不会的。”
她依旧笑着,转身安慰游音怀:“此战定能大获全胜。”
看着她微笑的眼睛,耀眼的棠花钿印下,她眉眼温柔,清丽得不可方物,可游音怀却止不住的心慌。
她总觉得孟姝话外有话。
自战役爆发之日起,不过短短几日,恶鬼之势便席卷三界,尤其是人间,简直是哀嚎遍野,苦不堪言。
现如今眼见神鬼两界也要落难,事态如此不明朗的情况下,孟姝竟还能如此肯定,说此战必胜……
当游音怀再回神时,女子已经踏出棠园,身影消失在院中。
是啊,当时鬼王如何能够如此笃定,这场浩劫之战定会胜利
随着镜中涟漪轻泛,画面一转,孟姝心头一颤,紧接着,她又看到了那曾经在睡梦中见过多次的神界宫殿。
她垂下的手指微屈,有些奇怪地蹙眉。
为什么又是这里
白玉栏石间,神宫巍峨,仙气缭绕。
她记得,在昏迷之中她也曾到过这里,那时,她还看到了扶光……
但这一次,似乎又和那次不一样。
孟姝抬眼细看,她跟着浮屠镜中女子的身影,一步步走到浮阙宫前,于宫门处停步。
“殿下。”门前有仙侍向她行礼。
孟姝眼眸轻闪,目光向里探去:“神君可在”
仙侍的眼神落在她手中食盒上,此清紫檀食盒本是浮阙宫的物件,后来被神君拿去了鬼界,此后倒是鬼王每次来都会拎着。
“神君自下界化解天灾回来后就一直在闭关,算算出关日子,应该就这几日了。”
仙侍想起她手中东西,弯腰接过后,为孟姝伸手引路:“殿下不妨进去坐坐”
原来他不在啊……
孟姝垂眸,低低自嘲一笑。
或许这便是命运的安排吧。
待她重新抬头时,眼里的晦暗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一如既往的浅笑:“既然如此,那就不必了。”
她看向仙侍手中的食盒:“这里头的点心放不了太久,你们分着吃了吧。”
话音落,在仙侍错愕的眼神中她淡然转身,脚步刚踏出没多远,她身形微顿,隐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攥紧又松开,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
仙侍听见鬼王的声音轻飘飘传来,在仙气缭绕的神宫中险些化作乌有:“你不必告诉他我来过,今日就当没见过我。”
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仙侍有些疑惑地蹙眉,低头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前头,待他察觉出几分不对,刚想追上去时,却早已见不到女子的身影。
四周灵力涌动间,浮屠镜的画面一晃,在那晕开的涟漪中,镜外女子的身影慢慢清晰。
原来那个给浮阙宫送东西的人,不是什么爱慕神君的女仙,更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
孟姝不可置信地身形一晃,只见下一秒,她有些痛苦地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
她捂住心口,有些难捱地躬起身,艰难地呼吸着。
为什么当她再次看到这个画面时会如此的心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稍瞬即逝,她想拼命抓紧却什么也抓不住。
而且方才的画面,分明与那次在昏迷中所见不同。
那次在昏迷中所见,并没有提到扶光闭关,而他也是在自己刚走后就回来。
可眼下,浮屠镜所照不可能有假,那镜中人就是她自己,镜中画面更是真实景象……
看着眼前神镜再次泛起波动,孟姝忽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来。
难不成,那是她生前最后一次去浮阙宫
还不等她理清思绪,下一个画面便接踵而至。
这一次她看见的,是紫微宫。
在空旷的锦绣大殿中,身着天帝华服的男人震惊回头:“神血”
在他面前,正站着一位身着鬼王常服,青色素裙的女子。
闻言,孟姝坚定抬头:“不错,神血并非上古传言,而是真实存在。”
这是鬼族的秘密,准确来说,是鬼王一脉的秘密。
这也是为何历代鬼王之位,只能血亲相传。神血,便是隐藏在鬼王血脉中,最深层的秘密。
孟姝握紧了拳,眸色沉沉中,带着复杂不清的情绪。
当她继位,从鬼族祠堂中接过鬼王令的那一刻起,孟姝第一次知道了这个被历代鬼王所守护的秘密,起初,她也是震惊的。
据说,神血之力强大非凡,它既能毁天灭地,也能普度救世,但从来没有人真正见识过它的力量。
这股力量神秘到,就连历代鬼王都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因为鬼王一脉虽有这个传说,但并不是每个鬼王都能激发它。
孟姝摸上自己的心口。
其实她也很难相信,自己身体里居然有着这样强大的力量,但她,会是能唤醒神血的那个人吗?
她对上天帝传来的目光,不可置信中带着几分希冀。
孟姝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一旦说出,无疑会成为战役的唯一转机。
但她愿意一试。
“陛下,鬼王孟姝在此请令,请陛下降下旨意,准我带兵主战!”
天帝看向跪在自己身前的女鬼王,她身形分明单薄,却有着势不可挡的气势,不屈的脊背下,是一向坚韧的眉眼。
看着她,他不免想起了青墨。
那个曾经披靡三界,威武四方的鬼界顶梁。
谁说女不如男,子不如父
她身上虽有父辈之姿,可眼下,他的女儿分明已经胜过了他。
天帝将孟姝扶起,神色郑重:“若你说的是真的,对于这场仗,你的胜算是多少”
孟姝眼眸一闪。
他们都知道,若神血之力真的被唤醒,此战确有转机不错,但这也意味着孟姝……
毕竟天道给出的东西,向来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更遑论力量如此强大的神血。
天帝的眼神中明显带着犹豫和担忧,天下是要护没错,可他没资格要求任何人为此牺牲,因为这也是他的众生。
可孟姝只是淡笑着摇头:“陛下可愿相信我一次”
他抬眸看向她。
她接着道:“只是此战,我还想向陛下讨一样东西。”
“寂云剑”天帝惊讶。
“不错。”
寂云乃神武宝剑,有它加持,哪怕孟姝没有成功唤醒神血之力,也能多搏得几分胜算。
“可寂云是上古遗兵,自天地初开后就未被使用过,如今一直将自己封印在神兵池里,且不说你能否找到它,哪怕找到了,它也未必愿意认主啊。”
孟姝笑:“所以,我才要向陛下讨一个机会,让我进一趟神兵池。”
紫微宫外云霞漫天,神光缭绕。
无人知晓在这平静的时刻里,紫微宫内的一番商议会对今后世间造成怎样的结果。
在孟姝即将离开紫微宫的那一刻,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眼前这位掌管天帝,高居神坛的神也是会无奈的。
这一次,他没有唤她鬼王,而是称呼了她的名字。
她听到他对她说:“孟姝,你要活着回来,不单单是为了鬼界。”
听到此话,孟姝脚步微顿。
有风扬起她的长裙,她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神界的宫廊很长,她孤身穿行于琼楼仙柱中,身边来往仙侍不绝,见到她时无一例外都在停步行礼,孟姝依旧笑着点头,可眼中那抹光亮早已慢慢黯下。
她步行于仙宫之中,逆着人流往外走去。
在浮屠镜外,孟姝看着镜中人孤单坚毅的身影,她蓦然心口一酸。
在灵力震动的瞬间里,那些镜中景象竟一点点化作碎片,飘飘然往她额中飞入,随着流光四溢,眼前景象愈发真实,也昭示着那消失的记忆悄然回笼。
与此同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额心钿印初见成形。
望着镜中渐渐消失的背影,孟姝眼角突然落下一滴泪,她有些怔然地抬手,轻轻擦过它,泪花化在她指尖。
孟姝啊孟姝,你在天帝面前说得那般英勇无畏,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你也是有过害怕的吧
怪不得说造化弄人。
她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去找扶光那一幕,不由得摇头苦笑。
你那天原本是想跟他说什么呢?
是告别,还是别的。
只可惜,你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第159章
这便是浮屠镜。
眼下,孟姝应该也被带入了浮屠镜所幻化出的空间里。
扶光忽地有些忐忑,她在镜中会看见什么是否会有关于鬼王的记忆,是否会再让她见到那些痛苦的瞬间……
扶光捏紧了拳,再次抬眸间,目光落在眼前的神镜上。
传闻“一梦浮屠,入前尘,证己心”,而他必须要赶快找回那段被抹掉的记忆,这样才能出去找孟姝!
青年的黑锦袍角无风而起,四溢的灵力化作流光飘拂过他的脸,清冷的眉眼下,眉尾一颗红痣在纯白无暇的空间中泛着点点碎光。
随着四周灵力的运转,眼前光滑的神镜表面开始漾起波澜。
扶光蹙眉:“浮屠镜,你想告诉我什么?”
他话音刚落,那神镜就仿佛通晓灵性般,四散的神纹从其身上跳跃而出,猛地朝扶光围绕,紧接着镜中画面一闪,将他再次带回了百年前。
原来他与她的初见,并非那年的瑶池仙宴。
却要比这更早。
那时的青墨还在位,鬼界森严有序,却远不比如今热闹,扶光恰巧在那日奉天帝之令护送神器去鬼界,也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遇见了孟姝。
“神君。”在幽冥殿外候着他的是鬼族的一众长老,为首的男人身形侏儒,手持木藤拐杖,正是二长老孟倚。
见到扶光,他领着众人朝他行礼,深表歉意道:“殿下他今日恰巧去军营巡视了,特命我等人在此等候神君,望神君见谅。”
青墨不在
扶光蹙眉,目光穿过他们,抬眸看向背后那空无一人的空寂大殿。
扶光本就不欲多逗留,见鬼王不在,他便命随从的天兵将神器交接于鬼族长老后准备离开。
在等待神器安放的过程中,他随意闲走,竟不料走到了鬼族祠堂外,还碰见了孟姝。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
起初,他还不知她是鬼界的少主。
那时的她,与后来的鬼王姝,包括现在的凡人少女,都不太一样。
在巍峨恢宏的殿宇前,有一身着素色衣裙的少女在练剑。
扶光正无聊,见状眉梢微扬,脚步鬼使神差地停住,竟就这般站在台阶拐角下看她练了一套又一套的剑法。
随着少女手中剑锋的指出,檐下古着铃发出沉闷声响。
眼见着时辰越来越晚,她已在这练了足足半日,哪怕衣裳早已被汗湿,却丝毫没有停下之意。
手有形,心无剑。
扶光远远瞧着,不由得啧了一声。
“毅力虽足,剑倒一般。”
直到檐下的古着铃再次响起,这一次铃响声音骤然变大,直直传入扶光的耳中,震得人耳骨发麻,他才堪堪回神。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年轻的神君自嘲地嗤笑一声。
他还嫌人家剑练得不好,在这白白浪费了半日,可他不也是在这看了半日
就在扶光准备离开时,他的余光瞟到殿前的少女也收起了剑,鬼鬼祟祟地绕开守卫向后走去。
许是闲站了半日,做了趟“隔空师父”,他倒挺想看看这姑娘要去干嘛的,于是乎他也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她竟猫腰在祠堂后,趁着无人注意之时,将手中长剑狠狠往窗口一刺,捅破了窗楣爬进去。
不仅如此,还在稳稳落地后得意一笑,拍了拍手掌的灰。
扶光惊讶地扬眉。
按她方才敢在祠堂前光明正大练剑的架势看,当是族中身份不低的人才是,为何现在又要偷偷摸摸溜进去
更何况……
扶光抱臂后退几步,抬头望了望这巍峨的宫殿。
每族祠堂皆是庄严肃静之所,就拿眼前这处来说,当对鬼界意义非凡,可她却敢如此毁损,看那熟练的样子,定不是第一次干。
扶光看着那几乎被卸掉的窗楣,眼睛微眯,唇角难得翘起。
没想到啊,表面上如此用功,一副老实模样,实际上竟如此顽劣。
心中好奇被激起,扶光施法捏了个隐身咒,竟也学起那幼稚孩童般,跟着人尾巴来窗边。
透过被捅破的窗纸,他看见在焚香四起的祠堂内,少女放下手中长剑,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前,朝着上头牌位磕头。
扶光呼吸忽地一滞。
“娘,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为什么爹一直不愿意回来看我”她垂着头,手紧紧揪着衣摆,没了方才的活泼顽劣,反倒颓丧不已。
倚长老说,今日神界会来人,青墨当是会回来的,因此她故意在祠堂前练剑就是希望他能看到。
可她练了一天,他还是没回来。
有泪自少女脸庞流下,她蹙起眉,倔强地抬手一抹,眼神坚定道:“娘,我一定会证明给爹看,我一定能做好鬼族的少主,一定要做的比他还好!”
“或许,这样他就愿意回来了。”她声音渐渐弱下。
直到此刻,扶光才恍然知晓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她就是鬼王青墨之女,鬼族的小少主,扶光曾在三界谱中看过她的名字。
她叫孟姝。
许是初次见面时,孟姝顽劣又可怜的形象给了他太深的印象,以至于后来听到青墨身死的消息,扶光下意识的反应竟是担心。
他在想,那个连剑都练不好,在祠堂中悄悄哭鼻子的姑娘,能扛起一界大任,做好百鬼之王吗?
与此同时,三界中也出现了许多不好的声音。
可能是其父青墨的光环太过强烈,让众人对小殿下期望更高的同时,也对她颇有微词。
可是后来,随着鬼界的井井有条,日渐繁荣,鬼王姝的名声和手腕开始在三界传开,于是那年瑶池仙宴,他再次见到了她。
隔着缭绕仙气,女子的碧色华服落在白玉台阶上,她手持绣云伞,从蜿蜒仙廊中走过,有微风拂过她裙边暗纹,金线纹兽锋利的同时,女子神色温和却不失威严,半敛的眼眸中带着古池般的沉静。
瑶池仙宴即将开始,扶光本不喜欢这种场合,但一想到这仙宴各仙家都会来,其中自然不可缺少鬼王,想起那个性情古怪的姑娘,他竟鬼使神差地赶在最后一刻进了瑶池,亦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那人身影。
同一条仙廊,他站在尽头,她站在中间。
那时的孟姝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她从未相见,只在传闻中听过的神君竟难得的多看了旁人几眼。
更没想到,他那日就是为她而来。
“早就听闻新一任鬼王年轻有为,手腕了得,不失先父之姿,如今看来倒真是鬼仪万千呐!”
玉骨清丽的女子沉静温和,端坐在天帝下右手边的高位上,瑶池仙宴一开始,便有不少仙家开始找她攀谈,身边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闻言,坐在她对面的扶光不动声色地抬眸,静静瞧来。
他耳力极好,方才众仙家吹捧她的那些话扶光早已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见状,他眉梢轻扬,眼眸半眯着,似带几分玩味。
端正柔和,仪态万千。
或许那些仙家并没有说错,眼前之人的确是这样,可这样的她,是真的她吗?
扶光突然想起了约莫一年前,那个活泼顽劣,却又会偷偷哭鼻子的少女。
等他再次抬眸看向对面被众人簇拥着的女鬼王时,总觉得不真实。
“孟姝。”
他捏着酒杯,无意识地低喃出她的名字,细细琢磨,也是这一次,让他彻底记住了她。
扶光常年久居浮阙宫,那里虽离神界极近,却处于九天之上,独立于三界,因此幽静非常,平日更不敢有人打搅。
浮阙宫内仙侍不多,除了几个负责宫内日常管理的仙童,就着职务的缘故,也就只有神使不铮得他信任。
可神使并不住在浮阙宫里,而是于神界军营中任职,因而这座偌大的神宫,向来是孤寂冷清的。
除了那位神界“二世祖”怀南仙君,也就是兰子舟来的时候。
为此,扶光每次都被他闹得头疼,却也没真正赶过他。
神界中人都在奇怪,神君如此清冷的性子,是怎么能和仙君成为朋友的
每次一有人拿这话问兰子舟时,他便会得意地挑眉:“你们懂什么,谁让本仙君魅力大呢?”
可眼下,天帝派仙君去了昆仑山修行,这浮阙宫便也彻底没了人来,愈发冷清了。
没有兰子舟吵闹,扶光倒乐得自在清闲,这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一晃间,瑶池仙宴也已经是半年前的事,而扶光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想起“孟姝”这个名字。
直到那日他路过苍梧山,顺手救下了她。
与其说是救,倒不如说是帮她圆了一次谎。
孟姝刚举起手中长剑,手臂便被人拽住,青年低沉悦耳的声音传来:“你要干什么?”
她回头,发现是他时,神情一顿,看上去有些惊讶。
她应是刚经历过一番打斗,四下全是邪怪恶魂的尸体,而她身姿独立站在尸圈里,除了发梢有些凌乱,气势却冰冷得吓人。
鲜血自她手中剑尖滴落,晕开在青色裙边下的泥土里,她眸色沉沉,带着杀气,与那日瑶池仙宴所见大相径庭,仿佛变了一个人。
扶光微愣。
“神君”她蹙眉,看着他时,眼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警惕。
也是在那日,他们遇到了毕方。
通过毕方的口扶光才知道,若他再晚来几步,孟姝兴许就把苍梧山给掀了,可当他问及背后原因时,孟姝却沉默不答。
她叹了口气,带着无奈的妥协:“神君,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也是因为这一句话,才有了后来孟倚口中,扶光路过救人一事。
看着鬼族长老们对自己百般感谢,扶光将目光看向那倒在女侍从怀中,虚弱无力的孟姝,与那个在苍梧山大杀四方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神君何曾见过这种“骗子”,他略带意外地扬眉,唇角却缓缓勾起。
这鬼王,当真有点意思。
顽劣洒脱也好,温柔端庄,大方得体也罢,如今还杀气腾腾。
这么多面下,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第160章
后来,随着每次在神界的碰面,他们的关系也不似原来那般疏离陌生,旁人碰见扶光,只会一板一眼地行礼,唤他:“神君。”
可孟姝不一样,她总是会笑着看向他,唤他:“神君大人。”
虽然扶光每次都是一如既往地清冷淡然。
慢慢的,他们的交集开始变多。
除了兰子舟外,浮阙宫开始走进了另一个人。
从那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扶光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看到孟姝。
在他面前,她仿佛拿掉了所有伪装。
世人总说,鬼王姝端正娴雅,温和沉静,是三界女子之表率。
可只有扶光知道,或许那个会哭会笑,渴望着洒脱自由的她,才是真的她。
因而唯有每次在浮阙宫时,她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她甚至会跟扶光开玩笑,分享她自己所做的点心,还会给冷清的浮阙宫装饰花草,甚至会在节日时给宫中仙侍每人都准备礼物。
虽然扶光并不明白,她是从哪知道的那么多人间节日
扶光孤寂惯了,总觉得一个人很好,可直到他遇见了孟姝。
她的一颦一笑闯进了他无聊又冰冷的世界里,让他知道原来活着的意义从不只有守护众生,神的世界,或许也可以不那么单调。
于是乎,他开始习惯她的存在,虽然他每次面上都不显,可只有神君自己知道。
他会在浮阙宫每个冷清的夜晚里,默数着她下次来的日子,哪怕那日有事不在,他也会在她临走前特地赶回来见她一面。
为此,扶光每次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着了魔,觉得自己变得莫名其妙。
在这些细微的相处中,他发现孟姝对自己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看向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炽热,有时会常常偷看他,被他发现时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神界不缺仙侣,恰巧那日兰子舟跟他说到神界哪个仙子又跟哪个仙君相恋的事,扶光这才恍悟,难不成孟姝这段时日的异样,是因为她喜欢他
于是向来按时就寝的神君,第一次失眠了。
他起身拿起外袍披上,走到寝宫前的小院子里。
那是孟姝闲着无聊,教着仙侍们一起种下的花圃。
其中长得最茂盛的那棵,便是一株海棠。
浮阙宫位处三界之外,却有着与人间相似的四季变换。深秋冷月下,披着月袍的俊美青年独坐于海棠树下,身形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想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光亮起时,望着那红霞漫开的云日,扶光才下定决心,他得想办法让孟姝醒悟,或许是他这段时日的淡然放任让这姑娘心生了错觉,误将同僚之谊当成爱意。
可不知为何,当做出这个决定时,扶光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天规虽不限制神仙有情,可扶光深知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天诞之神,身上肩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的命注定是众生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有情更不敢有情。
扶光向来对自己很是了解,旁人都说他冷心冷情,他自己也觉得,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所以他便理所当然地将心中这抹异样当成错觉,恰巧过几日要下界化解天灾,扶光觉得,这或许是个让孟姝不要一错再错的好时机。
恰巧第二天,孟姝来了,依旧提着清紫檀食盒。
扶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食盒上移开。
却在心里有些懊恼。
不怪孟姝会错意,因她身为鬼王,难免要在神界走动的缘故,便与众仙家相熟起来,恰逢有一日太上老君那新得了几瓶疗愈的仙酿,知道扶光按例要去三界巡查,便托他顺路带去鬼界。
那提着仙酿的清紫檀食盒,便是扶光从浮阙宫中拿去的。
毕竟只是一个小物件,后来扶光也没想着再拿回来,谁知孟姝却特地归还,还带了一些点心分给宫中仙侍。
见他们欢喜,孟姝便每次都拎着食盒带点鬼界的吃食,对此,扶光也并没有在意,也就默认将食盒给了她。
可如今看来。
倒是他逾矩了。
微风吹进浮阙宫里,在花草围簇的石桌旁,孟姝趴着不知在写些什么,时不时露出一丝低笑。
看着不远处女子笑靥如花的模样,向来运筹帷幄的神君却有些犯难。
他该如何开口,才能在既不伤害她的情况下,又能将误会说明
扶光活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
哪怕他已经尽力不动声色地拉开他们距离,可似乎仍伤害到了她。
那日孟姝走时,神情明显有些落寞,甚至忘了擦去她用茶水在桌上写下的字。
于是乎,在那个晚上里,扶光又一次失眠了。
后来连着几日,孟姝都没有再来,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扶光该去下界的日子。
那日临行前,仙侍送他到浮阙宫外,他却突然想起了很久没来的孟姝。
他摩挲指尖,半垂下的眼眸里竟有一瞬的失落。
他想,孟姝不来也好,想来是她终于醒悟,知道自己误将寻常情谊当作男女之情。
但临走时,他还是特地叮嘱了仙侍:“日后再见到殿下时告诉她,让她以后不必再送东西了。”
此话一出,扶光没有意料之中的松了口气,反倒忽感心头一紧,那股异样的感觉再次泛上。
细细想来,自己这几日心神不宁的时候实在太多了。
那时的扶光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多日的异样并非错觉,可是当他后知后觉明白这一切时,早已无法挽回。
镜中画面一转,扶光看着眼前景象,瞳孔忽地一缩,手指不安地屈起。
是那天。
是孟姝战死的那日,也是他出关的那日。
“神君!”
浮屠宫内的寝殿大门被人打开,微光带着缭绕而进的仙气洒下,落在青年的月鳞锦袍上。
他一抬眸,便见仙侍匆匆跑来,面色焦急。
这天象……
扶光注意到什么,眉头轻蹙。
苍穹边向来漫布的云霞不似往常般绚烂,压迫的密云下似有红光笼罩。
是大凶之兆。
不知为何,扶光心头突地一跳,倏然生出一股不安来。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秒,他便听见眼前仙侍带着哭腔:“自您闭关后的第二日,六合突开,天下大变,逃出的恶鬼肆虐三界,久战未果,今日还传来消息,说……说鬼王殿下独自前往妄枝山赴战,现如今妄枝山周围天雷滚滚,阴云密布,而殿下她生死未卜……”
他话音未落,方才还神情镇定的青年突然变了脸色,顿时消失在原地。
恶鬼,妄枝山……
扶光第一次如此慌张。
他无法言喻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快一些,再快一些,或许这样,他就不会亲眼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那日的妄枝山哀嚎遍野,尸血成山。
不知是什么力量的爆发,引得众天雷滚滚齐聚妄枝山巅。随着一道道紫光的劈下,众仙家被天道之力凝结成的结界阻隔在外,见到突然出现的扶光,他们一开始是震惊不已,回过神后便纷纷上前想要拦住他。
“神君,这天雷阵被天道结界所围,是万万进不得的呀!”
“神君请三思!”
纵使他们如何跪地请求,扶光却好似充耳未闻,他只是一味地向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向那处。
孟姝就在里面!
青年的眸色忽地冷下,随着他额心神印的亮起,周遭空气突然凝滞,强大的神力波动以他为中心向四周震开,耀眼的金色光芒从中迸发,只见原本聚集在妄枝山巅的雷云有一瞬地停下,本应向结界内打去的天雷猛地落在青年身上。
一道又一道。
鲜血透过他的衣角流下。
青筋自他额间暴起,他却仿佛不知疼痛般,法力不断从他掌心打出,随着一声低喝,那顽固的结界倏然被人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扶光的身影飞速朝里飞去。
“神君!”
众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在尸骸遍地的妄枝山,结界内有恶鬼的声音在痛苦嘶吼着。
源源不断地天雷破开苍穹直直劈下,在阵法的最中心,一道青色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上下起伏,在雷光里摇摇欲坠。
战甲不知何时被撕碎,她的身躯早已千疮百孔,狰狞的血痕划过女子惨白的脸,随着一滴清泪的落下,她彻底闭上了双眼,身形猛地朝下堕落。
“孟姝!”
她的青衣素裙飘过扶光的指尖,他拼尽全力伸手一抓,空气自他指缝穿过,青年瞬间愣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随流光般消散,一点点化开在他指尖。
孟姝死了,魂飞魄散,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冷意顿时袭遍全身,扶光僵住在半空,手仍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有泪自他眼中滚落,脑海中女子欢笑的容颜与染血的青衣交织在一起,那一瞬间,他万念俱灭。
“扶光,你会不会也喜欢我”
其实那日她在浮阙宫写下的字,他看见了。
随着孟姝的死去,天雷散开,恶鬼的哀嚎连带着一起湮灭在这荒芜的山巅。
扶光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战后的冷风带着血腥味卷起黄土,一点点漫过他的衣摆。
有痛意密密麻麻爬上心口,如万蚁蚀骨,又如万刃剜心。
青年悲伤地不能自己,他艰难地喘着气,死死攥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躬起身低泣。
对不起孟姝,我错了,是我错了。
那一日,随着鬼王的死去,三界中最为耀眼清冷的神君跪在妄枝山顶,痛哭不已。
他一直以为自己冷心冷情,不会对她心生妄念。
可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一直都错了。
他喜欢她,从来都是。
浮屠镜中的画面蓦然碎裂,化作点点流光四溢飞出。
早已红了眼眶的青年人伸出手,颤抖地触碰过那碎片,只见它慢慢化开,飞过他的额间,于眉尾红痣落下。
孟姝曾问过他,眉尾这颗红痣是否天生
当时的扶光只道不知。
可眼下……
他记起来,全都记起来了。
扶光抬手摸过眉尾红痣,向来淡漠冰冷的眼眸染上汹涌情绪,泪自他脸庞滑落,滴滴没入黑袍之中。
原来当初妄枝山那一眼并非初见,玉符光芒下,是他苦求而来的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