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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第201章

    方才烛火昏暗还不觉得,现下走出廊外,柳鹤眠留意到她身上沾有血污的素衣。

    他看向她的掌心。

    “没事,小伤而已,找人要紧。”

    老宅四周都被布下结界,还有奇门遁甲,孟姝现在用不了法力,她拍了拍柳鹤眠的肩,率先朝外走出。

    二进院中依旧空旷寂静,昏暗的廊下灯笼忽明忽暗,衬得那鼎后的貔貅塑像更为可怖。

    孟姝特地避开柳正言,只简单说了吞金煞的事,闻言,柳鹤眠神情一变:“那,云灿他……”

    他指尖一抖,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三清铃。

    “他已不是云灿了。”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沉默。

    “混蛋!”他咬牙,强忍住泪水,狠狠捶向墙壁,拳头用力的攥紧。

    见他脊背止不住地颤抖,孟姝想出口安慰,可话到嘴边只剩无尽的叹息。

    这就是命数。

    她仰头望天,本就昏暗的夜空因吞金煞的结界而便得更为难测,如无底洞般随时都可能会将他们牢牢吸入。

    “柳鹤眠,我们没有时间了。”

    她垂眸,整理好情绪后回头看他:“该走了。”

    的确,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伤悲。

    柳鹤眠擦了擦眼角泪痕,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他缓缓抬头,再度握紧了手中三清铃,快步跟上孟姝的步伐。

    有柳鹤眠在,再难的奇门遁甲也不算什么。

    “找到了!”

    随着一声铃音低响,柳鹤眠在心里飞速盘算着,目光忽地落在某处。

    “柳鹤眠”不同的地方,同样的一扇门后,传来青年的声音。

    “是扶光!”

    听到柳鹤眠惊呼,孟姝回眸看去,正要快步走上时,她眉心一蹙,猛然察觉什么,手中银绣一翻反应极快地向后扫去。

    那黑气来势汹汹,于半空中化作一道人影翻身而下,直击孟姝面门。

    “柳鹤眠,快!”

    听到动静,柳鹤眠怔然回头,却见一身着石绿色衣袍的少年正与孟姝扭打。

    他面色带着诡异的白,五指成爪,最骇人的还是他那双泣血瞳目,随着他的动作,正有汩汩黑血往外涌出,顺着他的脸庞滴落。

    “云灿……”

    吞金煞察觉到后头还有一人,正欲破解他的机关,见状手掌一挥,一道怨气便破开空气朝那人袭去!

    “小心——”

    在孟姝的提醒下,柳鹤眠终于回神,从情绪中抽离,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一凝。

    他不是云灿,是恶鬼!

    当机立断间,三清铃的铃声彻响院中,忽远忽近的沉闷梵音传来,如同紧箍咒般震得吞金煞头脑一沉,他暗道不好,正要施法抵挡,却被孟姝一脚踹飞。

    而他打向柳鹤眠的那道怨气也被三清铃给拍散!

    没想到柳鹤眠现在能将三清铃驱使得如此得心应手,见他无事,孟姝悬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

    眼看吞金煞又要袭来,她双眼微眯,面无表情地将梨木刀刃从自己掌心划过,血珠滚落刀刃间,她眸色冰冷,径直迎上。

    “柳鹤眠,趁现在快救人!”

    “孟妹妹!”

    吞金煞的怨气震起她的长发,在银绣刺穿“少年”的肩胛时,恶鬼迸发出的鬼力也将她一掌逼退。

    柳鹤眠担心地望向那头,踟蹰的脚步刚伸出,下一秒便僵硬在地。

    他不能过去,孟姝说得对,他得抓紧救人。

    柳鹤眠狠狠抹了把眼泪,握着三清铃转身。

    “扶光,扶光……”

    他得快些解开这八卦机关阵,只要扶光出来就可以帮孟姝了……

    身后的打斗声愈发激烈,柳鹤眠甚至能听到恶鬼的嚎叫以及女子的吃痛声。

    他的手指都在发颤,可指尖动作却没停。

    “鬼王,你三番五次坏我事,该死!”

    吞金煞明显不想再与她纠缠下去,可即使没了法力,孟姝依旧难对付得紧!

    他气得怒目圆睁,死白脸色上那双泣血的瞳目几乎要掉出,显得更为可怖。

    他狰狞一笑,飞至空中,随着利爪用力一掀,恶鬼之力瞬间拔地而起,以席卷之势向孟姝打去!

    见状,孟姝心中一惊,却无法抵挡,只好运起轻功向后一撤,可武功哪里抵得过鬼力?

    迎面掀来的怨气几乎要将她撕裂,她身形一歪,就当她要向后栽倒时,一只手掌却稳稳地扶在她腰间。

    她惊喜地看向来人:“扶光。”

    随着青年顺势一推,在笼罩成圈的怨气中,两人颇有默契地背对而立,将后背交给彼此,警惕地看向这四周黑气。

    “可还能坚持”他侧目问她,紧蹙的眉眼间抑制不住地担忧。

    孟姝笑着点头,望向那即将又要袭来的黑气:“只是我暂时用不了法力,只能靠你了。”

    扶光神鬼两道双修,这结界对他的影响应该不大,至少不会像孟姝这般受制。

    闻言,扶光抬眸,看向前方的眼神愈发暗沉,冰冷的目光直穿层叠的怨气落在那吞金煞身上。

    就在孟姝以为他要出手时,谁料他却抓过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紧扣间伸向前方。

    细腻的手掌中,银绣划破的还未干的鲜血染上他掌心,衣袖滑下,她右腕银羽恰巧与他脉搏相合。

    在银光笼下的那一瞬,她听见他的声音:“一起冲出去。”

    “嘭——”

    吞金煞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

    突如其来的银光冲破了怨气屏障,直直击向吞金煞的心口。

    一颗眼珠被打落,鲜血喷涌间,他的嘴边亦溢出血迹。

    看着掉落在地的眼珠,吞金煞脸色一变,惊惧爬上他的面容,伴随着一阵鬼力涌动,他竟开始哀嚎起来。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柳鹤眠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刚想要回头,却想起自己手上的三清铃。

    不行,他得抓紧找到柳正言他们在哪!

    就在吞金煞欲再上前时,一道人影却从银光中飞出。

    他一身青云锦袍,身形翩然,纯洁无垢的神力自他掌心打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凌厉,击向吞金煞面门。

    见状,吞金煞想躲,扶光速度实在太快,竟将他逼得节节败退,紧接着,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带着火辣辣的灼意。

    孟姝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染血的银绣破开他护身怨气,准确无误地刺向他的胸口!

    “你……你们……”

    血泪从他仅剩一只的眼球中落下,“少年”的石绿色衣袍几乎被撕裂,他不甘地看向他们,眉目间满是惊惧。

    与此同时,那边的柳鹤眠似乎发现了什么,手中三清铃的颤动愈发剧烈。

    “这道机关前竟然还有怨气护形”

    柳鹤眠心下一惊,猜到柳正言他们多半就被关在这道机关扇门后。

    想要破解此术,就必须先破开怨气!

    柳鹤眠神情难掩凝重,他看向自己手中铃铛,眼眸一沉。

    不管怎样,死马当作活马医,他总得试一试吧!

    隐秘的夜色中,三清铃上的繁冗符纹泛着冷光,年轻人合上眼眸,抑制住心头不安,摒弃杂念,逼着自己心念合一。

    “三清道韵,铃震九幽,邪祟退散!”

    在柳鹤眠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手中那只铜铃第一次迸发出耀眼的圣光,铃身符纹仿佛活了过来,浮跃于铃铛四周,随着年轻人的动作不断向外扩散。

    铃声低溢间,眼前怨气瞬间散开,于空气中湮灭成烟。

    “罡指北斗,步摄天星,九宫八卦,护我真形……”

    在柳鹤眠的句句低语中,眼前八卦遁甲机关愈发清晰,障眼法的木门被破除,映入眼帘的是面石墙。

    柳鹤眠咬牙奋力一推,石墙上的机关木轴缓缓转动,露出一个圆形小孔,他刚一抬眸,却浑身一僵。

    透过小孔,依稀可见那是一个封闭狭窄的墓室,墓室幽暗,唯有一只残烛可堪照明,而柳正言他们就晕倒在墓室里。

    除此之外,堆叠在他们身后的,是累累白骨。

    无一例外,那些白骨都没了眼睛,颅骨处还刻有“活人吞金,财气生根”字样的符纹。

    “爹,娘,阿姐!”

    柳鹤眠双手死死扒着石壁,朝里面大喊。

    可无论他如何喊叫,柳正言他们仍是一点反应也无。

    年轻人扶着石壁的手开始颤抖,一抹后怕从心底油然而生。

    他回头,想寻求孟姝和扶光的帮忙,却刚好看到孟姝刺向吞金煞的那一幕。

    吞金煞发出彻天痛嚎,身后怨气化作腾腾黑烟逐渐消散。

    见此,柳鹤眠一喜,正要高喊时,余光却无意间瞥见檐顶一角,红光幽幽,似有人影。

    “小心!”他几乎呐喊出声。

    扶光眼神一敛,衣袖翻飞,金光迅速朝那打去,可那人似乎早有预料,身形一闪。

    黑袍下的男人唇角轻勾,灯火昏黄间,更衬其黑纹人皮面具阴森诡异。

    “不好,是梅花血印!”

    听到孟姝的声音,扶光快速回头。

    只见银绣下的吞金煞开始疯狂颤动着,方才的痛苦神色从“少年”面容上散去,仅剩一只的泣血眼珠开始散发异样的红芒,随着他一声低吼,身形迅速变大间,石绿色衣袍被其撑破,黑亮皮毛竟从中冒出,身遭的怨气也越来越浓烈。

    不过瞬息,方圆几百里的怨气竟全部被吸引而来,在柳家老宅的半空上聚成黑云,里面隐有红光涌动。

    第202章

    “没事吧?”

    孟姝摇了摇头,看向那现出貔貅原形的吞金煞神色凝重:“黑纹面人唤醒了梅花血印,它身上的恶鬼之力被彻底激发了。”

    “扶光,为今之计只有先破结界,不然你我法力受限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我先拖住它,你想办法破结界。”

    说着,眼见吞金煞就要朝他们袭来,扶光转身迎上。

    “小心……”

    孟姝蹙眉,却有些担忧,可如今最要紧的就是找到破解结界的方法,她转身走向那鼎后石碑。

    貔貅塑像后柳不言的尸骨仍立在里面。

    那边,看见吞金煞突然开始暴怒,柳鹤眠心下一惊,连忙护在墓室前,好在吞金煞并没有注意到这。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柳鹤眠额前薄汗密布,他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观察起这四周石壁。

    这吞金煞在老宅内到处都设有奇门遁甲,说不定这一甲之后更有一甲,凡逢末路必有生门,正所谓福祸相依。

    柳鹤眠皱眉:“这墓室的生门会在哪呢”

    另一边,孟姝捡起方才打斗掉落的银绣,端详了一番貔貅塑像以及柳不言的尸骨后,眸光一顿,突然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还残留着一些银绣划破的血迹未干。

    人们建宅注重风水,讲究对称,此老宅的中心无疑便是眼前这座石碑,也是天地灵力最容易汇聚之地。

    而每个结界都会有各自的薄弱结点,为了防止被人破坏,吞金煞定会把结点设在一个众人不敢细瞧,它却最有把握的地方。

    孟姝眼神一亮。

    柳家世代信奉貔貅神相,那他们定不会太过靠近此处以免冒犯,更不敢仔细端详。

    想着,孟姝将自己的右手举起,当带血的掌心触碰到石碑的那一刻,地面突然传来一阵颤动,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巨响,伴有黑烟掠空,似有什么在夜幕中缓缓打开。

    “杀了你们!”

    看着扶光被结界压制了大半的法力,就要抵挡不住自己的怨气时,吞金煞狰狞一笑,漆黑幽瞳中难掩得意。

    就在此时,巨响在耳边炸开,它面上笑容一僵,不可置信地抬头。

    “我的结界,怎,怎么可能……”

    青光从它背后袭来,一掌打向它的心脉,吞金煞避之不及从半空中滚落在地。

    孟姝赶来扶光身侧,朝他微微点头,扶光明白,结界已经破了。

    两人并肩朝吞金煞看去。

    “吞金煞,本殿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自愿归降,本殿可饶你不死。”身穿素衣的女子静静立于石碑前,平静地看向它。

    吞金煞有些恐惧地抬头,正要说话时,脖后黑亮皮毛下的血印忽而一闪,它的神情瞬间僵住,双瞳之间隐有血光浮动。

    方才被孟姝所伤的伤口瞬间愈合,它怨气疯长,无数利爪从它背后伸出破空而来。

    “寂云!”

    “蛟月!”

    被梅花血印加持的恶鬼威力比之前更甚,如同一只没有痛觉的怪物,想要收服它很是棘手。

    很快,孟姝与扶光再次与吞金煞交手,强大的威压向四周震开,险些将老宅掀翻,二人身形瞬间隐匿在光波后。

    “阴阳相辅,卦为缘生。”

    柳鹤眠找到生门所在方位,随着铃音一震,一处形似断龙石的石块出现在眼前。

    柳鹤眠猜到,这多半就是墓室的出口所在。

    墓室内,因外头打斗传来的动静震得四周石壁时不时颤动一瞬,昏迷之中,柳正言隐隐约约好似听见柳鹤眠的声音,可头脑昏沉得厉害,四肢更是无力发麻,他挣扎了好一会,这才艰难地睁开眼眸。

    “阿吟,阿吟……”

    他看向昏在自己怀中的夫人,蹙眉轻唤道。

    “我们这是在哪”萧玉吟发髻微乱,刚想坐起身却发现四肢酸软,浑身冷得厉害。

    她刚一回眸,却被吓了一跳。

    在他们身后竟堆了累累白骨,看上去格外渗人。

    柳正言看了眼四周后,眼神一沉,抱紧了萧玉吟:“应是在老宅墓室。”

    这地方他很熟悉,在新的吞金者出现后,以前的吞金者便会被安置在这个地方。

    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醒来

    柳正言皱眉,昏迷前,他好似看到了云灿……

    “舒云!”萧玉吟眼神一转,看到不远处地上的柳舒云后神色一变。

    柳舒云与他们不同,她的额角破了一块,像是与人争执过一番,衣角也沾有斑斑血迹。

    可不论柳正言和萧玉吟如何唤她,她却一点反应也无。

    就在二人焦急间,墓室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铃铛声音后,有人透过石壁圆孔看来:“爹,娘!”

    是柳鹤眠!

    柳氏夫妇相视一眼,欣喜难掩。

    “鹤眠……”萧玉吟面色苍白,却还是艰难地扯起笑意。

    原来方才不是幻觉。

    柳正言一字不发,看向那圆形小孔的眼神却一默。

    “娘,你别害怕,我马上就救你们出来。”

    那断龙石看起来一点缝隙也无,石壁光滑,并无玄机,他心下焦急却也束手无策。

    此时,背后传来一阵响动,连带着地面都开始动摇,柳鹤眠身形一歪,好在他及时扒着石壁这才没有摔倒。

    忽然间,一道冷风吹来,惊得柳鹤眠五脏六腑俱寒,他下意识回头,却看见孟姝挡在他身前,将那凌厉袭来的怨气打散。

    “还要多久吞金煞已是强弩之末,但它以怨气作引早就在四周埋伏好了,意图炸毁老宅拉我们陪葬,事不宜迟我们得赶快走!”

    吞金煞暂时被扶光压制,蛟月刺穿他的心脉将它死死钉在了石碑上,彼时它身上的梅花血印正不安骚动着。

    吞金煞可收服,早早利用梅花血印做的埋伏却无解。

    这方圆几百里的怨气都被吸引到了这,在老宅四周聚成一个巨大的怨灵阵,吞金煞现如今见自己必死无疑,便决意要引爆怨灵阵让他们一起死!

    “可我爹娘他们还在里面……”柳鹤眠声音都在颤抖,双手紧紧扒住断龙石,试图用蛮力打开,慢慢的,指尖开始溢出鲜血,血迹落在石壁上。

    孟姝见状眉头一蹙,刚想用鬼力破了这墓室,却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挡回。

    “这不是一般的断龙石。”

    她神色凝重:“上头有恶鬼之力,想来吞金煞是利用了里面附有怨气的白骨作为阵法中心,除非阵法发动,否则难以打开。”

    可若阵法发动,这里的一切便会化作废墟,眼前的墓室不论打开与否,都只会是一场灰烬了……

    “不行,他们都还在里面,孟妹妹,求求你救救他们……”柳鹤眠再也忍不住,泪水划过年轻人的脸庞,他干净的蓝袍早就脏了,身上除了泥土便是杂草,彼时双眼通红,死死扒住断龙石不可松手。

    孟姝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拳头收紧,蹲下身安抚他道:“柳鹤眠,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冷静。”

    她抬眸:“我帮你暂时封住断龙石上的恶鬼之力,以免吞金煞催动阵法,你想办法开门,一定要快!”

    说着,孟姝双手结印,青光笼罩间,在凡人看不见的视角里,包围在墓室前方的怨气松动一瞬,继而慢慢向四周散开。

    “就是现在!”

    闻言,柳鹤眠心神一敛,按照奇门遁甲之术飞快找出了开启断龙石的拐钉所在,那拐钉牵扯着开关的石条,柳鹤眠面色涨红,奋力一推,终于见那落下的断龙石颤动一瞬。

    “孟姝,吞金煞要催动阵法了!”

    那头,蛟月下的吞金煞开始疯狂挣扎,扶光眼睁睁地看着它背后的红光越来越强烈,暗道不好,高声提醒道。

    “柳鹤眠,快!”

    这梅花血印的力量实在霸道,她和扶光在凡间又会受到天道的约束,法力发挥不过半成,方才受了伤,现如今又与恶鬼抗衡如此之久,已显吃力。

    那黑气顺着青光爬上孟姝的手臂,她身形一晃,若非意志力强劲,险些便要被恶鬼之力侵体。

    柳鹤眠咬紧牙关,使出了全身力气推动拐钉,可无论他怎么推,那断龙石的上升依旧很慢。

    快点,再快点!

    “啪嗒——”

    不知有什么卡住石条,使得控制开关的拐钉一紧,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推动。

    柳鹤眠心乱如麻,见状连忙趴在地上,朝里面伸出手:“爹娘,你们抓着我,我拉你们出来!”

    可意外的,里面并没有回应。

    他心头咯噔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缓缓升起,他下意识朝里面看去,却见柳正言和萧玉吟面色惨白,七窍开始有黑血往外溢出。

    原来他们早已被恶鬼所害,怨气不知在何时侵入了他们的三魂七魄。

    “爹,娘——”

    “别管我们了,快救舒云……”

    萧玉吟已经昏了过去,柳正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咬牙爬来,将柳舒云一点点往外推去。

    奇怪的是,她七窍并未流血,看上去只是有些皮外伤。

    “爹,你们怎么办!”柳鹤眠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他拼命地伸出手,妄想抓住柳正言的衣袖,最后却扑了一场空。

    “别管我们了,”柳正言无力一笑:“我已经没力出去了……”

    “爹……”

    源源不断的黑血从柳正言嘴角涌出,他痛苦地皱了皱眉,吃力地昂起头,目光穿过断龙石下的开口,看向他的儿子:“鹤眠,是爹错了,你能否……能否……”

    话未说完,他艰难昂起的头重重垂下,双眼紧紧阖上。

    “爹!”

    第203章

    “柳鹤眠,来不及了,快走!”

    断龙石一点点落下,孟姝用力拉住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石块落下的柳鹤眠,拼命地将他往外拽。

    “爹,娘……”鲜血从他磨破了的指尖往外流出,柳鹤眠不愿松手,手指紧紧扒着地,在地上形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眼见那火舌就要缠上柳正言与萧玉吟的身体,柳鹤眠双目猩红,哭喊着摇头。

    吞金煞燃尽自己最后的怨气,看着那即将吞噬长夜的大火慢慢燃起,它邪气的瞳孔一转,疯狂大笑着,诡异的笑容在它脸上缓缓绽大,它盯着扶光,眼中暗光一闪而过,随即在蛟月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扶光收回蛟月,快步来到墓室外,却见孟姝拉着柳鹤眠,而在即将彻底合上的断龙石内,怨气伴随火光,一寸寸舔舐过柳正言与萧玉吟的身体。

    里头的那些白骨在火光中叫嚣着,似在偷笑:“看啊,又有人死了。”

    柳鹤眠死死盯着断龙石下最后那点缝隙,不甘地含泪注视。

    “嘭——”

    背后传来一阵巨响,二进院中那高大的石碑轰然倒塌,不仅如此,连带着老宅四处也开始升起白烟。

    “柳鹤眠,他们拼上了自己的性命也要让你活,你必须好好的出去!”

    见事态愈发紧急,孟姝咬牙拉着柳鹤眠的手臂往后扯,恰巧此时扶光赶到,他扶住险些栽倒的孟姝,替她拉出想要与柳氏夫妇一起死的柳鹤眠,强硬地拽起他,带人往宅外飞去。

    孟姝则扶起地上的柳舒云,紧跟上扶光的身影。

    就在他们离开的下一秒,火光破壁而出,他们方才站着的那块地方连同整个墓室猛然倒塌,滚滚尘烟随之荡起。

    疾风呼啸在耳边,冲天而起的火光险些映亮天幕,并伴随着红光劈闪,势如雷芒,整个宅子瞬间湮灭在这场变故里。

    袍发脏乱的年轻人早已泪流不止,在扶光脚步落在宅外草地的那一瞬,他无力地栽倒在地,难捱地躬起身,望向那被火光彻底吞噬的宅院。

    “爹,娘……”

    他脸色苍白,脖上青筋因用力而暴起,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他握紧拳头,仿佛对十指痛意浑然不觉,任由鲜血从他指缝中流出,逐渐染红他的手掌。

    “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他悲伤的不能自己,含泪哽咽:“我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要与你们怄气……”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柳正言都瞒了自己什么。

    他以为他是一个古板又自私的父亲,只想将身边人的一切都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掌控下,让他们凭自己的心意而活。

    他以为他不懂自己,从始至终只想逼着他去做不喜欢的事,根本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可时至今日柳鹤眠才明白,是他错了……

    年轻人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呜咽出声。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那日萧玉吟曾跟他说:“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他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柳鹤眠自嘲一笑,泪水落入唇中,在心口化开苦涩。

    “柳鹤眠,这不是你的错。”

    有只手扶住他的肩头,扶光垂眸道。

    “我自诩擅长风水八卦,对奇门遁甲不在话下,可我今日却没能救出自己的父母。”他依旧跪倒在草地上,艰涩出声道。

    “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

    孟姝将柳舒云安顿在一旁,转身走向他,蹲下轻声道:“柳前辈他从不曾怨过你,虽然嘴上不说,却很为你自豪。”

    孟姝抬眸,看向前方那冲天火光。

    “他和萧夫人今日来此,早就抱了必死的决心,之所以瞒你,是希望你好好的活着,去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或许是柳鹤眠这次的归家让他们意识到,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年,他早可以自己扛起一片天。

    于是乎,柳正言才敢下定决心,设下此局,去赴一条死路。

    “所以啊,你不能放弃,要为自己好好的活,带着他们希望一起走下去。”

    柳鹤眠抹了抹眼泪,脊背却止不住地颤抖。

    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皆是不忍垂眸,静静站在柳鹤眠身侧陪着他。

    孟姝看着柳鹤眠,心下也百感交集。

    她知道失去双亲的滋味,这世上最痛苦的莫过于亲眼看着自己在乎之人死在自己眼前。

    前头火光迸响间,浓烟滚滚,一道诡异红芒隐匿在烟雾中一闪而过。

    彼时林间正传来动静,窸窸窣窣的,听上去人数众多。

    孟姝与扶光同时回头,却看见有光亮在林间移动,正快速向他们的方向赶来。

    “是阿爷和沈禛。”

    孟姝眼眸微眯,待看清来人后快步上前,便见穆如癸与沈禛带着一队精兵速速赶来。

    方才这处传来的轰响穆如癸听到了,他急急下马朝孟姝走来,却见跪在地上的柳鹤眠背对着他们,形容狼狈,正颤抖着垂眸,除此之外,一旁的石头旁还靠着柳舒云,就连孟姝与扶光的神情都难掩沉重。

    见状他眉心一蹙,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孟姝朝穆如癸与沈禛使了个眼色,将他们拉过一旁,简略地说了前因后果后,二人神色皆是一惊。

    穆如癸抬眸看向他们身后那大火散去,只剩无尽废墟的宅院,心下骇然。

    “你的意思是,柳正言与萧玉吟他们……”

    他目光一顿,怜惜地看向扶光身边的柳鹤眠,欲言又止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轻叹。

    “苦了这孩子了。”

    穆如癸看似乐乐呵呵,与谁都能交往的模样,实则能入他眼的人少之又少。

    柳鹤眠却是他见过的难得至真至善之人。

    只是没想到,像这样一个赤忱潇洒的年轻人,也要历经双亲惨死之苦,受到这般尘世历练。

    就在穆如癸沉默间,是孟姝唤回了他对思绪:“对了阿爷,我看你神情焦急,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起这个,穆如癸幽沉的眼眸更黯淡几分,有些难以开口。

    “段之芜联系不到你,便用鬼鸟给我传信。”

    穆如癸拳头收紧,半晌才抬起头看向孟姝:“孟倚死了。”

    那一晚发生的变故实在太多。

    柳鹤眠伤悲晕厥,柳舒云又昏迷不醒,好在援兵赶到,一行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柳宅。

    可孟倚的死讯传来,却是孟姝没想到的。

    她当即用鬼王之力联系段之芜,却迟迟得不到回音,正当她坐立难安动了要回鬼界的念头时,却在第二日午后得到了他回信。

    那时她才刚回到柳宅,一进院门她就将自己关在房内,打开了那封印信。

    青光闪过间,印信化作一道流光,其中字句浮跃于空,展现在孟姝面前。

    孟倚的死,对鬼界所有人来说都无疑是一场意外。

    那日宫内有外贼闯入,所有宫中守军都被调往捉拿,包括鬼族祠堂的兵力。

    当守军回到鬼族祠堂时,孟倚已经倒在了凉亭旁,他生前最喜爱的那片紫色鸢尾花里。

    孟姝眼眸一沉,拳头重重砸在案上。

    不用段之芜多说她也知道,那外贼定是没抓到。

    因为多半根本没有外贼,这一切只不过是凶手的幌子。

    许是孟倚发现了什么,这才惨将他杀害。

    段之芜在信中写了孟倚的详细死状,身上有多处刀伤并伴有烧焦的痕迹,鬼力耗尽。最奇怪的是,他至死都牢牢抓着自己的木藤拐杖,并强行抽出自己一魄护住木拐,直至段之芜赶到时也仍握在手中。

    待到最后一字读完,浮现于半空中的字样化作云雾散开,孟姝红着眼垂眸,随即深吸一口气,沉重地闭上双眼。

    孟倚为什么要护住拐杖?

    这并不难猜,孟倚肩负着守护祠堂的重责,那拐杖便是他打开祠堂的钥匙,凶手定是想进鬼族祠堂却被孟倚发现,在一番交手后便残忍将他杀害。

    不仅如此,凶手还试图夺过拐杖进入祠堂,却没想到孟倚不惜牺牲自己一魄守住它。

    孟姝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放着一枚黑曜石指戒。

    这是孟倚的长老身份象征,段之芜在印信中一同交于她的。

    她轻轻摩挲过它,眼眸难掩伤悲。

    孟倚是看着她长大的,在众长老中,孟姝也与他最为熟悉。

    想当初离开鬼界时,她还曾与孟倚约定,等人间事毕后要带忘忧君与他好好喝一杯。

    却没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

    “倚长老,阿姝欠你一壶酒,若你不嫌弃,待回了鬼界,我再厚着脸皮去见您。”

    孟姝强忍住心头酸涩,看着手中指戒缓缓一笑,眼神却慢慢沉下。

    想来那凶手便是潜伏于鬼界中*的奸细,他既已经动手,那便不能再等了。

    孟姝在屋里待了许久,扶光正觉得奇怪,以为是她与吞金煞交手时受了伤,刚想前去找她,却意外碰见了穆如癸。

    “你是说孟倚死了?”扶光蹙眉。

    “不错。”穆如癸抬头:“神君,鬼界人间双双受难,这三界的天恐怕又要变了。”

    第204章

    夏末的午后经常落起雨,雨水拍打在墨色瓦边,淅淅沥沥的水珠从翘起的脊兽上滑落,于地面泅开水洼,有下人抱着白布香烛匆匆走过,溅起涟漪。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宅邸前的朱漆大门上缠着白麻,有下人搬来木梯卸去原本挂在两边的大红灯笼,在众人悲伤的目光中,换上了白色灯笼,就连向来大气恢宏的牌匾也被裹上缟素,处处透着凄凉。

    宅内更是不用说,清浅的池塘映出下人们垂眸低泣的身影,悲凉风意穿堂吹过,引得堂中棺椁前的白幔飘忽作响。

    当孟姝推开房门时,院中正站着一人,他看上去已经等了许久,有雨珠顺着头顶树叶落在他的月鳞锦袍上。

    孟姝特地梳洗一番,换下了那身沾血的衣裙,重新换了身素衣,乌发用一根银簪简单挽起,当看到院中之人时,她脚步明显一顿。

    她转身合上房门,抬步朝扶光走去。

    “听说孟倚死了。”他道。

    孟姝看似平静地点头,可忧沉的眼眸却暴露了她。

    扶光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眉心轻蹙,不禁为她担心:“你可要回鬼界”

    孟倚是长老之首,他的死必然会在鬼界引起轩然大波。

    更别说,他对孟姝而言也有不一样的感情。

    谁料眼前女子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能回去,你还记得那夜看见的黑纹面人吗?”

    她抬头:“他又来了。”

    吞金煞一事虽解决,可那群神秘黑衣人的动向却越来越难以捉摸,孟姝甚至猜不到他们的下一步棋会落在哪。

    “所以我还不能回去。”

    那黑纹面人既然来了人间,孟姝不信除了吞金煞后他没再有后手。

    万一这一切只是调虎离山之计……

    说到这个,孟姝睫毛轻动,不知想到什么,忽而抬眸。

    “原来如此。”

    他们前脚刚离开鬼界,宫内就有奸人闯入,还杀了孟倚。而后他们被引进老宅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同时,也阻止了孟倚死讯的传来。

    这一切环环相扣,他们看似解决了吞金煞这一大患,实际上那群黑衣人的目标根本不在此。

    吞金煞或许也是一个幌子。

    想清楚这些后,孟姝神情缓缓沉下,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

    扶光看向她:“鬼界那边我已经让不铮过去了,届时他会和段之芜取得联系,你……”

    他想出声安慰她,抬起的手在即将碰到她的肩膀时僵住一瞬,最终还是放下。

    “孟姝,你不必将所有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闻言,孟姝心头一动,垂眸长舒一口气后,笑着看向他:“走吧,去看看柳鹤眠,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实在有些担心他。”

    扶光与孟姝一同向外走去,堂前的丧仪已经布置完毕,厅中静悄悄的,二人穿过守在门外的下人,径直走进厅中,看见了那跪在两尊棺椁前烧纸的柳鹤眠。

    他身着凄白孝服,身形单薄,手上烧纸动作不停,双眼却无神地看着那盆中火光,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憔悴。

    孟姝和扶光没有说话。

    二人来到牌位前给柳正言与萧玉吟上了柱香,随即来到柳鹤眠身边,自然地拿过一旁纸钱坐下,帮他一起烧着。

    过了很久,柳鹤眠才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他声音艰涩嘶哑,带着压抑的哭腔,可眼睛里泪早已流干了:“谢谢你们……”

    扶光没有抬头,点燃的纸钱在他手中燃开,被青年放入火盆中。

    “与我们说什么谢,”他声音柔和,拍了拍柳鹤眠的肩头:“你没事便好。”

    柳鹤眠低头擦了擦脸,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信已被人拆开看过。

    他递给他们:“这是我爹留下来的。”

    他吸了吸鼻子:“他在信中道清了事情的原委,指明了王世焱这些年来贪昧官银的罪证,还说了留盛润的后续事宜。”

    “今日杨大人来时,我已将罪证交给他。”

    至于其他。

    柳鹤眠仰头轻叹,目光从这厅堂中一点点看过,笑中含泪,尤显悲寂:“这是柳家祖上造下的罪孽,这么多年来留盛润生意的愈发红火,这罪业便越来越大,于是他特地叮嘱我,将这些年留盛润的余利全部上缴朝堂,遣散宅丁,开门布粥,也算是后人对这罪业的尽力弥补。”

    “可票号也是我爹这么多年来的心血,让我解散留盛润,我竟有些不舍得。”话到此处,他有些哽咽。

    柳鹤眠从前对票号经营不屑一顾,对于留盛润的生意更是不上心。

    可这一次,他却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何为在乎。

    原来留盛润早已不是一个票号这么简单。

    那是他的家,是柳正言带着他儿时玩耍的地方,里面的一桌一物,一砖一瓦,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丢了它,就好似柳鹤眠丢掉了前半生的自己。

    看完手中的信后,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心中无不动容。

    柳正言此举是他们所没想到的。

    直到此刻孟姝才真正懂得了他在柳家老宅中的那番肺腑之言。

    看似是恳求她与扶光的相助,实则也是自己的陈情。

    他从不觉得这些踩在他人血骨上得来的财富是自己的,哪怕向吞金煞行害人之事的人并不是他,可他仍揽下了所有责任,让吞金煞既由柳家人起,也由柳家人终。

    “柳前辈之大义,孟姝实在佩服。”

    孟姝再次起身抬手,朝眼前棺椁敬重一拜。

    她看向跪坐在地的柳鹤眠,温柔一笑:“留盛润的确不合适再继续存在,但不意味着柳家就此结束。”

    柳鹤眠一愣,怔怔地抬头看向她,却听眼前女子继续道:“过往的罪孽已经跟着老宅湮灭在了那场大火里,无论是你还是柳家,都应该有新的开始。”

    “柳鹤眠,”她唤他:“如果你想继续经营票号,继承父亲前志,不妨换一个名字,重新开始。”

    又过了一日,柳舒云终于醒了过来。

    她身上的伤并不重,主要还是因为阴气太重所致,意外的,在听到柳正言与萧玉吟的离世后,她远比孟姝想的还要坚强。

    她强撑着病体下榻,在丫鬟的搀扶下先是去厅前给二人上了香,后又与柳鹤眠一起守灵,帮着他奉骨灰匣,足足七日,从未道过一声苦。

    因留盛润关门,所有家财都被柳鹤眠交于朝堂,一时间柳家内萧条无比,除了一处空宅,当真是一点家当也无。

    无奈之下,柳鹤眠只好遣散府丁缩减开支,只留下了老管家张叔,毕竟现在他也养不起这一宅子的人。

    可没想到,这些宅仆竟无一人愿意离去,宁愿不要月俸也要一心留在柳宅,跟在柳鹤眠身边,谁都不肯走。

    为此,柳鹤眠还感动了许久,最后还是心软将他们留下。

    正当他为宅中生计发愁时,孟姝与扶光二人却给他送来了一笔银子。

    “这些就当是我们借你的,”孟姝笑:“待你开了新票号有了赢钱后,届时我再向你讨分红。”

    有了这笔钱,可真真是解了柳鹤眠的燃眉之急,可他又不会经营生意,从前柳正言也从未教他,但好在还有柳舒云。

    柳舒云看似娇弱,只通琴棋书画,却没想到在经营生意上也是一把好手,这些年来跟着柳氏夫妇二人更是耳濡目染,将经营票号的本事学了个八成,有了她坐阵,柳鹤眠的新票号也算是歪打正着地开出来了。

    孟姝从他的口中得知,新票号的名字唤作“熹微”,取黑暗将尽,光明伊始的新生之意,正好还能与八卦阴阳相衬,着实像柳鹤眠会取的名字。

    那日“熹微”刚开张,孟姝特地去看了一眼,正巧碰见在票号里忙碌的柳舒云,见到她,柳舒云一喜,笑着招呼。

    柳鹤眠将王家罪证交于杨算后,当杨算来问时,孟姝还特地隐瞒了其中关于吞金煞的部分,只道是王世焱害怕贪银一事败露,便利欲熏心杀了妻儿。

    不管如何,当初王高茂身死一事总算是真相大白,柳舒云所谓“克夫灾星”的谣言也已不攻自破,心情也好了不少。

    如今她在“熹微”忙前忙后,是新票号的掌柜,整个人也比先前活泼开朗得多。

    但不知为何,孟姝总觉得柳舒云还有事瞒着他们。

    因为每次看到孟姝时,她的眼神总会有些闪躲,今日孟姝来“熹微”,也是想与她问个明白。

    “孟姑娘,我……”起初孟姝拉她来到这四下无人处时,她心头就咯噔一跳,直到孟姝直言不讳地问出口,她才明白什么,有些迟疑。

    “柳姑娘,经历生死一遭你也该信任我才是,若有什么,希望你不要隐瞒。”

    柳舒云低着头,双手紧紧揪着帕子,略显不安。

    孟姝也不急,就这般静静看着她,她相信柳舒云会说的。

    果不其然,过了半晌后,眼前的姑娘似下定了决心,抬头看着她。

    “在老宅那日,我好像看见了高茂。”

    第205章

    他站在崖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大地,眼神缓缓落向某处。

    在那里,被火燃尽后的废墟尤显荒凉,有乌鸦衔枝飞过,叽叽喳喳地停留在断壁残垣上,随着一道冷风吹来,又惊吓般振翅飞走。

    风吹起男人暗黄衣袍的一角,有脚步落在他的身后,继而慢慢向他走来。

    来人的目光顺着他的往下看去,见到那处废墟时眉梢一扬:“吾主让你来的?”

    黄袍人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沉声道:“你为何如此冲动,竟在这个关头对孟倚下手”

    黑纹面人冷嗤一笑:“那老头我早就想杀他了,谁让他瞧见我进鬼族祠堂,还妄想阻止我,简直做梦。”

    说着,他好似明白什么,转头看向那黄袍人,嘲讽道:“你怕了?”

    他的面容隐匿在宽大的帷帽下,只隐约可见那高挺的眉骨,见他不答,黑纹面人双手环胸,不屑一哼:“你放心,孟姝他们根本不知道是我动的手脚,更何况柳家老宅一事,他们不也没察觉我”

    闻言,黄袍男人神情微动,终于有了反应,有些不喜地皱了皱眉。

    “恶鬼大军一事正到紧要关头,你莫要轻敌。”

    孟姝与扶光,没一个好对付的。

    黑纹面人倒是无所谓,他摆了摆手,不甚在意:“担心什么,我还留有后手,大军和神血我都势在必得。”

    他得意扬唇,眼神微眯透着寒光:“这一次,我定让孟姝有来无回。”

    ……

    与柳舒云告别后,孟姝从“熹微”离开,匆匆回到柳宅,其间路上还遇到了穆如癸,奇怪的是这两日他鲜少喝酒,倒是喜欢出去晃悠。

    因着心里有事,孟姝快步赶回院子里,敲响了扶光的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由内打开,看见是孟姝,扶光眉梢一扬,眼底浮现些笑意,有些意外:“你怎么……”

    话未说话,谁料孟姝突然开口,神情有些凝重:“我总觉得吞金煞一事进展得太顺利了,有些不对。”

    扶光一听,眉头轻轻一蹙,让她进了屋内。

    壶里有着刚刚泡好的茶,还冒着热气,扶光给她倒了一杯,于她对面坐下。

    “你发现了什么?”他神色依旧平静如常,抬眸看向她,颇有耐心地静静等待着孟姝的下文。

    刚从票号赶回,孟姝的确口干舌燥的。

    她拿起茶杯猛喝一口,顺了下气,开口道:“我们都遗漏了一个问题,就是柳舒云。”

    今日柳舒云告诉孟姝,她在老宅昏迷的那日好像看见了王高茂。

    她说,在他们几人分开被关后,“云灿”本是要动手杀她的,那时候柳正言和萧玉吟都晕了,仍凭她如何喊叫都不醒,就在此时,“云灿”摇摇晃晃地进来了,看样子还受了不少伤。

    孟姝猜测,那应该是与她交手后所受的伤,原来吞金煞离开后是去了那边。

    再想起那夜场景,眼前的姑娘面色煞白,有些不安地揪紧帕子,她接着道,为了活命,她只能在“云灿”手下拼命挣扎,额头上的碰伤也是在那时候来的。

    可她一介弱女子根本不是“云灿”的对手,就在她被他抓住脖子几乎要窒息时,眼前青烟一闪,她好像看到了王高茂的脸。

    他依旧穿着死前的那身衣裳,面容煞白,目流血泪,在看到柳舒云后下意识地背过身,紧接着,柳舒云就晕了。

    “柳姑娘,你会不会是看错了?”孟姝蹙眉沉思,抬眸问道。

    “不可能。”

    柳舒云的反应很激烈:“我那时是昏昏沉沉不错,可那身衣服是我为了回门宴特地给他准备的,就是死时穿的那件,我不可能认错。”

    更何况,虽然他的面容有些可怖,可怎么说那也是与她同床共枕过的男人,哪怕只一眼他便飞快地转过身,但无论柳舒云再怎么眼拙也不可能错认。

    听着,孟姝心下瞬起疑窦,找了个借口与柳舒云告别后便匆匆赶回了柳宅。

    “你的意思是,王高茂的魂魄尚在?”扶光沉吟道。

    孟姝点头。

    她当然知道柳舒云不可能认错,她看到的定是王高茂的魂灵,之前问话也不过是在试探她。

    “不仅如此,那时吞金煞欲杀柳舒云,我怀疑是王高茂现身救了她。”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柳舒云没有重伤却昏迷如此之久,迟迟不醒,身上还沾染了浓重的阴气。

    “而且还有一事,吞金煞的真身是貔貅,除了挖眼后还擅用利爪杀人,王世焱与王高茂的尸体都验证了这点。”孟姝看向他。

    从老宅回来后,扶光特地去昌王通的貔貅浮雕后看过,王高茂的尸身的确藏在那,死状与那些吞金者一模一样。

    “但何氏的死状却不同。”扶光明白了她的意思。

    何氏虽也是被挖眼,可她身上并没有利爪所伤的痕迹,但那时他们线索有限,就只能暂且推定是吞金煞附身在王世焱身上动的手。

    孟姝道:“如今细细一想,何氏之死还有太多疑点,吞金煞或许是附身到了王世焱身上,可它没有理由要杀何氏。”

    按道理,王世焱于何氏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有了何氏,吞金煞的行动只会更加方便。

    孟姝心里慢慢浮现一个念头,她手指轻敲杯沿,忽而抬眸看向扶光,眼神凌厉:“如果何氏不是吞金煞所杀的呢”

    说不定,是模仿吞金煞的手法杀人。

    但由于凶手没有利爪,伪造不了利爪伤痕,便只能挖了她的眼睛,或许也可能是为了泄愤。

    “你是怀疑王高茂?”扶光冷不丁出声道。

    “不错。”孟姝点头一笑。

    扶光果然明白她。

    屋中茶香袅袅,有微风从窗楣溜入,吹动桌边人衣袍一角,青年缓缓抬眸:“那就只能找王高茂一问了。”

    就在二人商量对策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孟姝看了眼扶光,扶光起身走到门边,开门后却发现是柳鹤眠。

    “你怎么来了?”

    柳鹤眠:“扶光,门口有个人找你,说是你和孟姝的朋友。”

    朋友

    扶光眉头一皱,孟姝闻声走来,也有些诧异。

    等扶光和孟姝来到前厅,里头已经坐了一人,正坐姿松散地斜靠在椅中,悠哉地品着手中茶。

    来人一身雪青绸缎长袍,外袍纱衣绣有墨竹飘逸,手持玉骨折扇,发间簪子晶莹润亮隐透珠光,整个人气度飘飘然,宛若世外逍遥仙。

    扶光刚一踏进门槛,那人便瞧见了他,神情一喜,嘴角挂上一贯懒散的笑,以扇半遮面,扬眉看来。

    “怎么是你”扶光脚步一顿,面色瞬间沉下,撤回了即将踏进的脚。

    孟姝正跟在扶光身后,见状有些好奇,探出头一瞧,随即诧异一笑。

    那坐在厅中,逍遥仙般自在潇洒的男子,便是神界有名的“二世祖”,大名鼎鼎的怀南仙君兰子舟是也。

    柳鹤眠正偷偷与孟姝耳语,闻言眼神一亮,重新看向厅中人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崇拜。

    “不欢迎我”自认为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怀南仙君一撩发丝,起身摇扇看来。

    扶光有些无奈地轻叹,终是抬步踏进,蹙眉看向他:“你不好好在神界待着,来人间做什么?”

    “自然……”兰子舟眼神一转,歪头看向正缓缓走进的孟姝:“自然是来看鬼王殿下的呀!”

    他径直从扶光身边走过,折扇一指,绕着孟姝转了又转,上下打量,最后呵呵一笑,朝孟姝有模有样地拱手:“孟姝,听说你大难不死,我这做朋友的一直也没来看你,实在心中有愧,这不,一得空闲我马上就来了。”

    说着,他还回头瞧了几眼扶光。

    孟姝见状,不免失笑。

    怪不得说兰子舟的脸皮是三界第一厚,从前他们的关系不算相熟,顶多有过几面之缘,到他这来竟成朋友了。

    孟姝观他神情,也知道他这话表面上是对自己说,实际上是给扶光听的,闻言也并没有拆穿他,点头应下:“怀南仙君,好久不见。”

    兰子舟向来自来熟,与柳鹤眠倒是如出一辙,没过多久两人便处成“知心好友”,柳鹤眠甚至豪气地拍了拍胸脯,说要给兰子舟办接风宴。

    可“熹微”刚开,就连经营票号的本钱都是孟姝与扶光借的,柳鹤眠哪还有什么多余的钱两大办宴席

    好在孟姝拦住了他。

    于是乎,风光大办的“接风宴”便成了一次“家宴”。

    夜幕临上枝头,月牙弯弯,皎洁若银,倾斜一池汪水,好不惬意。

    偏厅圆桌前围坐了一群人,推杯换盏间,一顿饭便在欢声笑语中度过,席间,兰子舟有些内急,出去后正要往回走时,却见一人早在院中等着他。

    青年就站在浅池边,皎洁月色落在他身后,衬得他面容更为俊美如玉,清冷出尘。

    见兰子舟犹豫着走来,似在盘算着怎么躲他,扶光眉梢一扬,双手环胸看向他:“实话说吧,来人间到底所为何事”

    第206章

    他一摇折扇:“你也知道,那神界没意思极了,你又不在浮阙宫,我一个人闷得慌,于是便偷偷溜出来了。”

    说着,他似怕扶光告诉天帝,到时又将他关在昆仑山,连忙一本正经道:“你放心,我就来玩几天,马上就回去,也绝不会打扰你和孟姝。”

    扶光蹙眉:“别瞎说,这样对女子名声不好,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更何况,我并非是嫌你碍眼,”扶光道:“这两日龙麒城不太平,你最好小心些。”

    不太平

    兰子舟一听,马上来了兴致:“能让你如此重视的事情,怕是不简单,难不成出了什么大事”

    扶光摇头,回想起穆如癸那日与他说的话,眼神微沉。

    夜晚的宅院十分安静,宅中下人鲜少走动,彼时月光盈盈落入池中,扶光正与兰子舟一同走回偏厅,却在走上游廊时脚步一顿,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头,他神情一变,身形微晃,下意识扶住旁边琼柱。

    “怎么了?”兰子舟吓了一跳,看着扶光嘴角溢出的血迹,他神色慌忙,连忙扶住了他。

    “可是反噬又提前了”兰子舟蹙眉。

    之前他去浮阙宫找他时,无意间看见仰陶抱出的沾血的衣袍,那时兰子舟便隐隐猜到,多半是扶光的反噬又加重了。

    他难得神情凝重地看向他,紧蹙的眉间满是担忧。

    扶光向来不喜欢与旁人说这些,纵是再多苦楚都自己咽下,想着,兰子舟不免有些生气,沉默着松开扶着他的手,声音微冷:“你这伤情多久了?扶光,若非我今天亲眼看到,难道你就一直忍着不说吗”

    他方才借机观察过,他脉象虚弱,神力不稳,多年来的反噬恐已伤及他心脉,再加上他又不顾伤势多次动用神力,现如今这顽疾怕更是严重。

    扶光没说话,平静地拭过唇角血迹,将沾血的衣袖往里挡了挡,确保不会被人瞧见,这才回眸看他:“别担心,死不了。”

    “你总是这样!”兰子舟微怒:“难不成真要等到你半死不活的时候才准备跟我们说?”

    越想兰子舟越生气,不由分说地就要强压他回神界:“不行,你这伤不能再拖了,现在就跟我回神界,帝君定有办法救你,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找菩提仙尊,你是神君,他不会见死不救!”

    “兰子舟!”扶光艰难地直起身子,冷脸撇开他:“你冷静点,这反噬没你想的这么严重,我回去运功调息一番便好。”

    说着,他转身便要继续向前走去,突然间似想起什么,脚步轻顿,侧眸警告他:“这件事情不准声张,尤其是孟姝。”

    “你……”

    兰子舟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拗不过他,只好一挥衣袖,看着青年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奈地在风中独自凌乱生气。

    偏厅中灯火通明,用过饭后大家都各自回院了,孟姝久久不见兰子舟与扶光回来,正觉得奇怪要出去寻人时,却恰巧碰见了独自走来的兰子舟。

    见到她,兰子舟的眼神明显有些闪躲,孟姝眉心一蹙:“扶光呢”

    她原本还想趁着夜色再去昌王通看看,说不定能找到王高茂的魂灵,却没想到扶光不知去哪了。

    兰子舟轻咳一声,朝她一笑:“他啊……可能是有急事,被不铮叫走了。”

    孟姝见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要路过兰子舟向后院走去时,兰子舟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仙君有事?”

    兰子舟:“……”

    他欲言又止,刚要出口,却又想起扶光的话,一时间愣在原地,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最后,对上孟姝探究看来的眼神,他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时,孟姝却开口了。

    她看着他,眼神微眯:“兰子舟,你有事瞒着我?”

    这次,她没再唤他仙君。

    莫名的,有种威压隐隐袭来,像极了扶光。

    兰子舟看着孟姝,脑海里闪过扶光方才面色苍白的模样,心下一狠,握拳道:“孟姝,我有话要跟你说。”

    柳宅的一处小院中,月下浅池边坐着一人。

    青色素裙被风吹起,于皎洁月色下翩翩而舞,似带流光,女子独坐在草地上,身旁的酒坛东倒西歪,馥郁酒香随风而漾,显然已经喝了不少。

    月色浓烈,映照在酒中波光四起,却不及她眸色动人炙烈。

    孟姝背靠草阶,眼中似带泪光,失魂落魄地看向眼前池塘,目光随着那碧影上下浮沉。

    天上人间,前世今生,过往种种,如走马灯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掠过她的眼前。

    百年前与百年后的,从妄枝山、湘水镇,再到褚镇、皇宫、玉人城……

    青年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她眼前,而他每一次的出现,都会带来比前一次更加强烈的情愫。

    人们将这种感觉,称之为心动。

    孟姝随手拎起一个酒坛,借着月色仰头猛灌一口久,辛辣的滋味入鼻,却怎么都呛不下心中阴霾。

    百年前,她第一次遇到扶光。那时的她在鬼族祠堂前练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神族神君充满了好奇,除此之外还有戒备。

    他窥见了她端正娴雅表面下的顽劣叛逆,那是她最大的秘密,

    在天上,他是不染尘埃的神君,掌管天序,是天边灿阳,亦是神月。再见,他却摇身一变,换上冷厉黑袍,成了新任鬼王。

    “骗子。”借着月色,看着坛中酒水粼粼,倒映出女子清丽面庞,孟姝垂眸,收紧了抓着酒坛的手。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扶光,当初为什么要继任鬼王?那时的她还没恢复记忆,却下意识觉得是因为他与鬼王相熟,朋友相帮的缘故。

    可扶光却说他不知道。

    哪怕后来恢复了全部记忆,他也没告诉她。

    直到她从兰子舟的口中听到了真相。

    有泪水顺着女子脸庞,滚落在坛中,溅起清醇酒水,使得人振聋发聩。

    他是为了她,才弃了神职,入了鬼道。

    “孟姝,你是不是也奇怪,明明百年前自己已在大战中魂飞魄散,却为何还能在百年后得以重生”

    “是因为扶光。”

    心里头仿佛有个点被触动,孟姝震惊抬眸间,大脑发白,只见眼前仙君一改往日,神情凝重,下一秒,他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让她心神俱震。

    “在你战死的那日,扶光曾赶去过妄枝山,但到底迟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你在他面前陨落,从那以后,扶光一蹶不振,甚至想跟着你去死,好在帝君拦住了他。”

    “但他并没有死心,他知你此生最大的心愿是鬼界安稳,便不惜自辞神职,受九重天雷之劫,也要入鬼道,任鬼王,那时,他甚至还走过洗神台。”

    说到此处,就连向来放荡不羁的兰子舟也红了眼眶,声音哽咽,再闭上眼,那日扶光浑身带血,苟延残喘地一步步走过洗神台,历经洗髓之痛,最后终于度过雷霆焚根阵,在出阵前倒下被天帝救出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红着眼气愤他:“可他就是一个疯子!我和帝君都以为让他继任鬼王后他会从此消停,不再折磨自己,可你知道吗,为了救你,他不惜拖着伤体,瞒着我们所有人偷偷去了菩提仙山!”

    那可是菩提仙山,足足有八万两千级仙阶的众巅之界。

    菩提仙尊隐世多年,曾有规矩,若是想让他出山,无论人神,都须三步一叩拜,并闯过仙阶之间的关卡,到达仙山之巅才有与他一见的机会。

    听到这里,孟姝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宽大衣袖下的指尖止不住发颤。

    “他……”她的声音艰涩哽咽,在强忍着眼中泪水。

    “不错,”兰子舟仰头长叹,握紧了拳:“他就拖着那样一副身体,从菩提山脚下,一阶一阶,三步一叩地爬上了菩提山巅。”

    且不论仙山之中关卡凶险,光是那八万两千阶便让人望尘莫及。

    兰子舟别过忍不住落泪的眼,声音低哑,咬牙道:“孟姝,他可是神君啊。”

    那样骄傲清冷的一个人,如同无头信徒般,恭敬虔诚地一路叩拜,只为抓住那点渺茫得可怜的希望,去求一份机缘。

    即将入秋的凉风吹过浅池,拂过她肩边落发,想到这,孟姝再也忍不住,将脸深深埋在双手之中,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是何般滋味。

    她只觉得,心脏那处隐隐作痛,这种疼痛要比先前任何一次死里逃生的伤更痛。

    他堂堂天界神君,本该做那高悬圣洁的明月,令人瞩目的太阳,却被她拉入地狱。

    辞神职,入鬼道。

    这六个字入针一般扎进她的心里,密密麻麻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九重天雷、洗神台的雷霆梵根阵、菩提山上八万两千级仙阶……他苦守鬼界百年,同时也被神族指责了百年……

    即使这样,百年前,他仍不肯承认自己喜欢她。

    孟姝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发觉,是她想错了。

    百年前的前尘对她来说是心中隐隐的一根刺,她一直以为扶光是因为人间这一遭才对自己有了情意,百年前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可真相却不是这样。

    百年前他就已经动心,那日的妄枝山他也来过,只是她并不知道,现如今她明知会伤害他,却还是隐瞒神血一事,打着自以为是为他着想的名号,将他越推越远。

    但真正的两情相悦,应当是共同面对。

    想到归位后自己对他故意作出的疏离举动,孟姝只想一巴掌扇醒自己。

    孟姝啊孟姝,你如此行径与那负心薄幸之人有何区别?

    泪水与酒水夹杂着咽下,浓郁酒香怎么也掩不住其中酸涩。

    月光孤影下,一滴清泪滚落在地,苏醒归来的鬼王终究是醉在了这片月色中。

    第207章

    除了几名仙侍,宫内并无他人,此时寂静得出奇。屋中,仰陶正准备剪烛歇下,却听见外头传来动静,紧接着宫铃轻响,是有人走进。

    显然,来人并没有打算隐匿脚步声,否则也不会任由宫铃发出响动。

    仰陶蹙眉,神君去了人间,宫中也没有其他人,都这个时辰了会是何人突然到访

    他急急披上外袍,正要推门而出时,想了想,还是拿起了一旁的烛台,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缝探出头。

    院中月色皎洁,仙廊下又有宫灯明亮,他清楚地看见一人穿过花圃,踏上仙廊,拐向左侧,走到浮阙宫中那扇紧闭的铜华殿门前。

    仰陶见状,神色一变,一边匆匆跑去,一边叫住那人:“殿下!”

    仙廊下,白玉流羽灯灯火摇曳,随风轻晃,勾勒出女子单薄身影下的碧纹裙摆。

    眼见孟姝就要抬手推开那扇殿门,仰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连忙使出瞬移术挡在门前。

    “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女子神情落寞,眼眶带红,似还有馥郁酒气传来,仰陶有些惊*讶地抬眼,下意识朝她身后一看,结巴道。

    “浮阙宫有一偏殿,被扶光亲手设下结界,百年未曾打开,仰陶他们都知道那是扶光的禁地,平时从不敢过问。孟姝,你如果想知道更多,不妨去那看看。”

    孟姝抬眸,目光穿过仰陶,看向被他挡住的那扇殿门,耳边响起兰子舟与她说的话,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让开。”她语气平静得诡异。

    “殿下,这里面真的不能进。”

    仰陶神色难掩慌张,孟姝更加笃定这殿中定有什么,上次来时她便发现了。

    “殿下,神君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要不然你问问神君”仰陶紧张得手心出汗,他明知孟姝若要硬闯,他是万万拦不住的,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扶光设下的结界。

    想着,仰陶偷偷摸摸地翻动藏在身后的手,正准备给扶光送去消息时,眼前女子却冷不丁开口。

    “仰陶。”孟姝看向他,眼神扫过他的手。

    她向来是眉眼含笑的,第一次见她如此严肃,仰陶忍不住发怵。

    他吞了吞口水,认命地往旁一退,那扇紧闭的殿门便一览无余地落入孟姝眼中。

    看着眼前女子,仰陶心中暗叫不好,今日这是怎么了,让孟姝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不告诉扶光更不是。

    毕竟得罪了神君是他失责,得罪了孟姝扶光更是不会放过他,一时间仰陶进退两难,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孟姝抬手摸上殿门。

    “神君啊神君,殿下就要发现了,仰陶实在拦不住,只希望你的结界殿下解不开……”

    就在仰陶默默祈祷间,只见在孟姝手掌碰到铜华殿门的那一瞬,金光浮现,门前果然凭空显现出一道结界屏障。

    是扶光的气息不错。

    孟姝眼神一默。

    见状,仰陶眼眸一亮,面色难掩欣喜,可还不等他彻底松下这口气,下一秒,他的笑意便僵在嘴边。

    一道流光从孟姝右腕飞出,毫无征兆地被面前屏障吸入,紧接着,神光璀璨间,那结界一晃,竟就在眼前这般轻而易举地化开了。

    仰陶不可置信地眼神落在她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右手上,在那里,腕上银羽栩栩如生,圣洁无垢,自带神芒。

    鬼王殿下身上,竟然有神君的神力

    于是乎,仰陶心中那最后一点希望也泯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姝推开门,正大光明地走了进去。

    仰陶:“……”

    神君,这下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实在拦不住呀!

    刻着云鹤祥云的铜华殿门被推开,一道刺眼的光芒破开黑暗传来,四周空幽寂静,唯有殿中穹顶之下光亮莹莹,散发着惊为天人的光芒,映亮了这殿中天地。

    珠灯溢彩,宝气内蕴。

    那是一盏极其巨大,形制奇古的神灯,乍一看去,若金若玉,又飘逸似垂云,灯之顶部上覆华盖,以流霞织就,周身饰青鸟珠片,角间饰彩珠凤凰,沉静地铺展于半空。

    华盖之下,垂泻而下的素蓝络绳根根分明,用彩珠串起的珠帘飘带于栩栩光影下泛着华光。

    更为惊奇的是,那灯盏剔透如无物,内中并无烛芯,方才孟姝推门而见的耀眼光亮,皆是由其间的三团灵火悬聚而成,而那四处溢出的灵力光彩,也皆是源自于此。

    殿门边的女子停住脚步,抬眸怔然一顿。

    “这是什么?”

    仰陶跟在她身后走进,见状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烛台,拱手道:“禀殿下,这是三清灵火长明灯。”

    “长明灯……”

    孟姝好似明白什么,衣袖下的手指一颤,眸色复杂看来。

    “这盏神灯还是神君早年间偶然寻得的,”仰陶一顿,最后还是说道:“自从百年前殿下仙逝后,神君便亲手点亮了这盏长明灯,并以本源神力滋养,才能保其长久不灭。”

    当再次想起这事时,仰陶还是止不住叹息,他垂眸:“长明灯可为魂灵引路,神君知道殿下身死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怕殿下一人在九幽中漂泊无依,找不到归来的路,这才以此灯作引……”

    仰陶一顿,抹了抹眼角泪花,接不忍道:“殿下,其实神君一直是在乎您的。您别怪小仙多嘴,他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您能平安归来。继任新鬼王去往鬼界前,在每个夜不能寐的夜晚,他都会独自来此殿中陪着这盏长明灯,从那以后更是设下结界,不许任何人靠近。”

    仰陶仍记得,那时浮阙宫有名仙侍因好奇闯入这殿中,扶光为此还发了好大的火。

    那是仰陶在宫中多年来,第一次见扶光如此生气。

    仰陶道:“后来神君瞒着所有人偷偷出去了一趟,半死不活地被帝君带了回来,一直沉睡不醒。”

    说到这,他的声音止不住地发颤,哪怕百年过去,可那一幕仍深深刻在他脑海中。

    “我们都不知道神君去哪了,本以为他会从此长眠,可好在后来有一天,他醒了,但他好像忘记了很多……”

    仰陶声音渐渐弱下,他擦了擦眼泪,偷偷看了眼前头的孟姝,压抑着哭腔道。

    闻言,孟姝睫毛轻颤,一滴清泪划过脸庞,在长明灯的光影中重重坠下。

    是了。当年扶光上菩提仙山后不知与菩提仙尊交易了什么,在换她轮回一世的背后,他昏迷不醒,甚至陷入心魔,才有了后来她亲手抹去关于自己的记忆一事。

    所有的一切,在百年后的此刻得到了闭环。

    见孟姝紧蹙眉心,低垂的眼眸中泪光闪烁,仰陶看向那光亮满盈的长明灯目光动容,在担忧之后更多的是庆幸。

    虽说扶光醒来后便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何要点亮这盏长明灯,但他每次夜不能寐时,还是会习惯来此待着。

    直到多日前,鬼王苏醒,神君归位,他带着最初的心意,再次踏入了这。

    仰陶想,过去的那些年,扶光也好,孟姝也罢,他们都太苦了。

    长明灯供奉百多年,好在他要等的人终于回来。

    ……

    人间龙麒城,柳宅内院中一处紧闭的房门被人由外推开,女子身披夜露,风尘仆仆地赶回,刚一进门,便急切地在屋中寻找什么。

    屋内灯火昏暗,只有一盏烧了一半的残烛烛火摇曳,在屋中落下朦胧光影。

    她快步绕过屏风,却见整齐的床榻上空无一人。

    孟姝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后怕地攥紧手心,四处张望,可屋中的确无人。

    扶光不在这,那他会去哪?

    正当她要急急离去时,她脚步一顿,突然想起什么,回眸一看,眼神落在后头小院。

    扶光这处屋子与她那处有些不同,此处更加僻静,地方自然也就更大些,后头还有一个连屋的小院,院子虽小,但其中有不少花草。

    有风自窗外吹进,青色素裙因女子脚步而翩然翻飞,她踏过门槛小跑向小院,果不其然,的确看到月下一人。

    青年身姿如玉,身上月鳞锦袍因皎洁月色而镀上一层银光,更显其清冷胜无垢,彼时他正背对着她,听到声响,他眼睫飞快一眨,不动声色地整好腕袍一角,转身看来。

    下一秒,还不等他站稳,原本站在那头的女子突然飞奔而来,冲进他的怀中,牢牢抱住他。

    “你……”扶光一怔,心如擂鼓般跳动,他轻勾唇角,正欲开口时,却察觉胸前衣襟上有濡湿传来。

    他愣住,明显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颤抖。

    他用了些力气拉开她,掰下她挡着自己脸的手,当对上那双哭红的眼眸时,扶光大脑嗡地一白,神色顿变,紧张地抚上她的脸:“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亦或是哪里受伤了?”

    话刚问出口,他就闻到了她身上传来的酒味。

    酒气浓烈,怕是喝了不少。

    他眼眸一沉,正要细细盘问她,只见眼前姑娘泪眼婆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揪着:“扶光,对不起,对不起……”

    扶光明显愣住,眉头紧蹙:“为何要给我道歉”

    方才慌乱间,他袖口理好的衣袍被弄乱,大片血迹暴露于月光之下,扶光心中一惊,正要连忙遮掩时,却被眼前女子拦住。

    她忍着泪,轻轻摸上他的袖口,声音发颤:“很疼吧”

    “天雷、洗神台、菩提仙山……还有反噬,都很疼吧?”

    第208章

    他眸光一颤,清冷眉眼似冰山化开,万千秋水倾泻而出,一瞬不瞬地看向眼前女子。

    “你怎么知道……”

    孟姝没有回答他,只是执拗地低着头,含泪攥紧他的手。

    孟姝鲜少这般哭过。

    看着她脸庞泪痕,扶光多少猜到了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心头某处彻底软下,难以自持地伸出手,温柔地拭去她的泪,轻扯唇角:“兰子舟此人最好夸大,你不要听他瞎说,一点都不疼。”

    “骗人。”

    孟姝抬头,眉心紧紧蹙起瞪向他:“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你却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挑眉看来。

    以为百年前只是我一厢情愿。

    孟姝垂眸,眼睫轻颤着:“扶光,直到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妄枝山上那一重重逢,是你走过八万两千级仙阶,尝过八苦,一步步求来的。”

    当初玉符光下笼罩的,原是两个久别重逢的灵魂。

    “可后来,我却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

    扶光知道她会自责,这就是他为何不告诉她的原因,他不需要因怜悯而生出的喜欢,她更无需感到愧疚,从始至终孟姝并没有错。

    是他百年前推开她在先,百年后若她喜欢上了别人……

    扶光想,她有追求更好的权利,他不想以过去为要挟,以爱之名为她设下牢笼。

    鬼王殿下,当是自在潇洒,举世无双的。

    他看着她,深邃眼眸中有盈盈月色,更有她的身影,除此之外,覆寒秋水退去,暗潮汹涌的波涛间,便只剩下再难遮掩的情动。

    他有些紧张地垂眸,看向她拉着自己的手,女子掌心温热柔软,在这一刻,他难得想贪恋些什么,却害怕自己的话说出口后,这份温暖便会离他远去。

    但迟疑之下,他最后还是开口:“孟姝,我不想强迫你,如果你……”

    话未说完,扶光神色突变,血色自他嘴角溢出,滴落的鲜血染红了他秀丽的白袍。

    “扶光!”孟姝连忙扶住他,见他神情难捱,几乎痛苦地躬起身,孟姝眉心紧蹙,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让他靠着自己缓缓坐下。

    她神色焦急,抓起他的手摸向他的脉搏,袖口落下间,她好似看见什么,眸光一顿,瞬间红了眼眶。

    在他掌心中,竟浮现出一条狰狞的血纹,慢慢的,那血纹愈发清晰,并扩张向他脉搏。

    “这是……”孟姝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可紧皱的眉头却暴露了她。

    怕吓到她,扶光忍痛睁开眼,想要抽出手:“我没事。”

    可孟姝依旧紧紧拉着他,不由分说地摸上他的脉搏。

    脉象虚弱,唯恐伤及心脉,看样子,这反噬加重已有一段时日了。

    可他却什么都不说,任由自己硬抗着。

    孟姝鼻头一酸,却怕他担心不敢哭,强忍住泪水抱住他颤抖的身躯。

    她的额头抵着他的,鬼王之力从棠花钿印中流出,一点点飞向他的眉心。

    青光笼罩下,她为他传输着灵力,扶光眉心紧蹙,因吃痛而紧咬着下唇,见状,孟姝心疼地用手指撬开被他自己咬破的唇,深深拥住他:“扶光,如果疼你就咬我,不要自己忍着。”

    反噬之苦本就十分难捱,更何况他的反噬又是因为走过洗神台强修鬼道所致,那种万蚁噬心之痛不断折磨着他,险些要将他的理智击溃。

    从前扶光尚能自己忍受,可今日不知怎的,许是这次反噬来得更为凶险,怀中女子紧紧拥抱着他,她的话语伴随着热气在耳边萦绕,鬼使神差地,他竟真的松开自己的唇,俯身低头,咬住了她的肩颈。

    “唔……”

    血腥味在嘴中漫开,他听到孟姝低声痛呼,混沌的大脑忽而清明,懊悔之意顿时涌上心头,正当他要松口,将孟姝推开时,谁料,她却将他抱得更紧。

    “扶光,我想陪你一起疼。”

    她的话在他耳边炸开,扶光大脑有一瞬的发白,再难克制的情愫毫无征兆地钻入他的心,密密麻麻惊起涟漪。

    恶劣的,他竟真的想让她疼。

    牙齿咬破底下瓷白细腻的肌肤,随着她吃疼抬颈,血珠在他齿间滚落,带着她特有的馨香。

    不知抱了多久,反噬带来的痛苦渐渐退去,理智一点点回笼,而他额间也早已冒起薄汗,血腥味仍在唇中蔓延着。

    扶光眸子一暗,舌尖勾起,轻轻舔舐掉女子雪白颈边被他咬出的血珠,眸色深沉,缓缓从她怀中撤出,与她相望。

    “可好些了?”

    动人月色下,她的衣裳微微散乱,肩颈处白玉般的肌肤上落有一抹刺眼的红,带着牙印。

    那是被他咬破的。

    孟姝见他愣神,担忧的眉心蹙起,以为是反噬还没过,抓起他的手又要把脉,可下一秒,青年却反手按住了她。

    静谧的夜色小院中,四处花香飘逸,乍起的风意,悄无声息地吹动着两人相缠的衣摆,同时也吹皱了一池春水。

    青年静静注视着她,暗涌眸色间的情愫几乎溢出。

    方才的反噬虽严重,却也让他确定了一件事。

    见扶光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孟姝被他盯得心头一乱,正欲别开目光时,眼前的青年却开口了。

    “你说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可我也一直没有问你,魂飞魄散有多痛,在九幽有多难熬。”

    “黑暗很可怕吧”他望着她。

    她轻愣,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在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下意识地点头。

    “那你想不想试试,两个人一起走的感觉”

    从此以后,不再害怕。

    四周静谧一瞬,呆住片刻后,孟姝猛然抬眸,撞入那双盛着柔和春水的眼,与此同时,耳边渐起的风声中,似乎还夹杂些什么。

    孟姝无比确定,那是她的心跳。

    没有哪一刻,心动比此时浓烈。

    在青年惊讶的眼神中,她捧起他的脸,俯身吻住他的唇,一点一点,带着生涩,慢慢吻去他唇上血渍。

    温柔倾入月色,微风缱绻地缠绕过院中双影,他的手臂环过她腰间,她与他相望,眸色动人地低语:“扶光,这就是我的答案。”

    百年前也好,百年后也罢,她的答案从未曾变过。

    九幽的黑暗如同无尽深渊,而在此刻,她只想弃暗投明。

    ……

    小院门前,有两道身影相依偎,孟姝靠在扶光怀中,与他一起仰头望向天边明月。

    “神血”听完她一番话,扶光眉心轻轻蹙起。

    孟姝点头,从他怀中坐起:“不错,这就是鬼王一位为何血脉相承的原因,而那群黑衣人一直在寻找的,就是神血。”

    “虽不知他们要找神血的目的是为何,但种种迹象表面,他们恐怕存有异心。”

    扶光不知想起什么,眉梢一扬:“所以你之前千方百计的想疏远我,就是怕我会受你牵连”

    见孟姝不说话,扶光便知道自己猜中了。

    他没好气地捏了捏孟姝的脸,低笑出声:“我的鬼王殿下,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孟姝知道自己理亏,只好连忙摇头示好:“我错了神君大人,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

    扶光本就没生气,他反倒有些心疼。

    “孟姝,你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顾好自己最重要,明白吗?”

    青年看向她的眼神带着化不开的温柔,他生得本就好,现如今含情脉脉看向他人时,反倒多了几分难掩的风流。

    孟姝看着他眉尾红痣,若有所思,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的伤不能再拖了,我听兰子舟说,天帝那或许有办法,要不然你明日便回神界”

    吞金煞已死,困扰龙麒城多年的诅咒总算消失,扶光与其留在这,还不如回去养伤。

    见他又要拒绝,孟姝连忙开口:“王高茂那边我自己能应对,你别忘了我可是鬼王,想要找一魂灵还不简单?”

    她戳了戳他的手臂:“倒是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就想让我担心”

    见她故意激将,扶光不免失笑,只好点头应下:“好好好,我明日就回神界,若人间有任何事,你立马传信与我。”

    他并非不相信孟姝,她是鬼王,自然有独当一面、护自己无恙的本事,只是……他有些舍不得她。

    “什么时候神君大人也变得如此黏人了?”孟姝噗嗤一笑。

    “快了,等龙麒事毕我也要回鬼界,倚长老的后事须我亲自盯着,更何况……”

    孟姝神情冷下,眸色一变:“那个人潜伏鬼界如此之久,是时候该将他揪出来了。”

    前几日段之芜给她传来消息,她的猜测并没有错,当年黎华与青墨之死的疑点,怕是与此人脱不开关系。

    深夜的院中一片寂静,孟姝眼神微凉,看着那泼墨般的黑夜时带了几分杀意,缓缓攥紧了手。

    这么多年了,新仇也好,旧账也罢,她都要跟他一一清算。

    第209章

    半个多月前,沈禛刚到时沈褚礼便回了京城,现如今吞金煞一事解决,王世焱贪昧官银一案也有了确切的证据,王家被抄,昌王通收归朝廷,沈禛也在今日即将启程回京复命。

    临行前,他约孟姝在云霄楼相见,并给了她一样东西。

    “这是……”孟姝看着他将那梅花剑穗从随身佩剑上取下,递给自己。

    她抬眸:“你真的不亲自去见见她”

    沈禛摇头。

    当年苏暮死因一事水落石出又如何哪怕他不是凶手,可姐姐之死仍是他与苏素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就像她曾说的:“沈禛,我无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和你在一起。”

    这些年来,沈禛曾在无数个日夜里深思熟虑,辗转反侧。

    他放不下苏素,却也不能阻止她奔向更好的未来,或许,她早就不需要他了。

    想着,沈禛自嘲一笑,眼神终于从梅花剑穗上收回,看向孟姝:“我们俩造化弄人,时至今日恐缘分已尽,无论她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她喜欢自由,喜欢无拘无束,那我便祝愿她一世乘风,随心自在。”

    没想到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被百姓奉为“保护神”的骁骑将军也会有如此落寞的神情,孟姝看着他,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身为旁观者,她看出沈禛与苏素分明对彼此还有情意,可就像他说的,哪怕一切真相大白,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模样。

    暮春暮春,苏娘子苦守人间,费心经营的这家酒楼,原是取自姐姐名讳。

    对于她而言,姐姐的离去是无法释怀的。

    孟姝深谙这一点,因此她不能多说什么,更何况,她不过是局外人。

    苏素与沈禛的缘,还需他们自己来寻。

    她收好那枚梅花剑穗,并答应沈禛一定将它送到苏素手中。

    待她从云霄楼回到柳宅时,已经日上中天,好在秋意渐浓,走在日头下也不见暑热。

    柳鹤眠看见她时她正提着一壶酒,许是特地给穆如癸买的,她前脚刚跨过门槛,后脚柳鹤眠便叫住了她。

    “孟妹妹,你让我查的事有消息了。”

    他递给她一个腰牌,腰牌为木质,上头还雕着好看的花样,其中刻着“永兴阁”三字。

    “永兴阁是龙麒城最大的嫁衣坊,据店主说,半个多月前王高茂的确来定过嫁衣,并且都要了最上乘的品质,就连首饰也是价值连城。”

    看来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孟姝默眸,接过那块木牌,神色略显凝重。她将手中的酒交给柳鹤眠,正欲转身再去一趟昌王通时,却被柳鹤眠叫住。

    他有些奇怪地抬眼,目光盯向她的肩颈,在靠近脖子处,那里明显红了一块。

    他指了指:“你这是怎么了?”

    孟姝一愣,在察觉他说的是什么后,连忙侧身挡去他的目光,轻咳一声:“没什么,可能是最近蚊虫多,昨日在花园被咬了。”

    “你别说,这蚊子还挺毒,怪痒的。”说着,她还欲盖弥彰地挠了挠。

    好在痕迹不是很明显,只是有些发红。

    孟姝庆幸地想道。

    见状,柳鹤眠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现在都快入秋了,蚊虫还这么多吗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我今日得吩咐张叔,让他多备些艾草,给大家都发点。”说完,他便拎着酒壶离开了。

    孟姝舒了口气,转身出了柳宅门,朝昌王通的方向走去。

    昌王通门前还是一如既往地萧条,唯一不同的便是多了几名衙门守卫。

    现如今昌王通由官府接手,龙麒城的衙役认得孟姝,用府尹杨算的话来说,这位可是那位“贵人”派来的人,他们怠慢不得,见状连忙开门将人迎进。

    孟姝跟他们寒暄了几句,直至大门重新被关上,她这才收起笑意,抬步走到那尊貔貅浮雕面前。

    彼时那貔貅浮雕前摆了一个供桌,里头尸体早已被衙门搬走,那供桌上摆满了符纸香烛,这还是杨算特地找大师做的,美曰其名是为朝廷驱散阴气,毕竟从今往后昌王通便归朝廷接手,这里曾经死过人,死相还如此可怖,传出去到底不光彩。

    想着,孟姝还觉得有些好笑,先前他还曾在肖飞魁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信鬼神,现下大师找的倒是勤快。

    更巧的是,他找的这位“大师”便是柳鹤眠。

    自从柳氏夫妇去世后,新开的票号“熹微”交由柳舒云打理,柳鹤眠只做背后东家,但他也不想闲着,便决定好好发扬《易经》所学。

    于是他便在街头支了个小摊,本以为要许久才有起色,但意外的,他的名声渐渐在龙麒城打开,因此前些日子杨算问她可有做法的道士举荐时,她却说有一人比“道士”更为合适。

    但举荐为举荐,柳鹤眠最后是如何说服杨算的,孟姝便不知晓了。

    帮官府做事的事情传出去后,柳鹤眠“柳大师”的名气也算彻底被龙麒百姓所熟知,这些日子来有不少人家求其登门,更有价金高者欲拉拢柳鹤眠,但对于寻常百姓,他仍旧只收“三文钱”,除非对方的确家底显赫,毕竟现下他的确手头拮据,还需养着柳家一宅子人。

    孟姝走到供桌前,随手掸去了粘在符纸上的烟灰。

    她之所以向杨算举荐柳鹤眠,除他的确一身本领无处施展外,孟姝也有自己的打算。

    她特地让柳鹤眠借着来昌王通的机会,观察昌王通的布局。

    果不其然,与先前王宅一样,这票号布局也呈死相。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昌王通既为死局,其本身风水财运定是下乘,起初孟姝听柳鹤眠说后还百思不得其解,王世焱既然想求得富贵,那为何要将昌王通布局如此

    是柳鹤眠却点醒了她。

    正所谓福祸相依,这也是王世焱为何将貔貅浮雕建在此处,而不是建在家宅中。

    他用比死气更大的血气压住了这方死局,在两者抗衡下,自然会迸发出更大的财气。

    因此昌王通的死局越无解,王世焱所换取的财气便越大。

    说来也是心寒,他的两个儿子,竟都是死在亲生父亲的算计之下。

    那何氏呢?

    她的死,孟姝更好奇。

    想着,她抬步向前,按下机关,推开那处貔貅浮雕。

    这里原本应是放着王高茂的尸体,就如同在老宅看见的柳不言尸骨一样,但此处已被官府善后过,就连血迹都擦得一干二净,一点腐臭也无。

    孟姝收回目光,右手指尖凌空捏决。

    好在鬼王招魂,无需外力,只要心念一动即可看出魂灵走向。

    于是乎,在静悄悄的昌王通中,四周笼下一层黑暗,透过窗楣的天光被阻隔在屏障外,随着缕缕青光浮动,结界形成的瞬间里,有一串血脚步缓缓出现在貔貅浮雕旁。

    来者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还穿着那日柳舒云为它亲手准备的蓝纹玉袍锦衣,高瘦挺拔,又比寻常富家公子多了几分读书人的书香气,难掩斯文。

    和柳舒云倒是意外的相配。

    可唯一骇人的,便是它的眼窝处。

    见到它,孟姝并没有意外,她今日特地来昌王通就是为了寻王高茂的。

    昌王通虽不是它死时的地方,可却是它怨气最重之地,它既然还在人间弥留,便不会舍得离开这里。

    女子的目光从它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双失了眼珠的眼窝处。

    “殿下。”被孟姝召来,自然是知道她的身份,王高茂垂眸朝她拱手。

    观它神色,似早就知道她会找来。

    “子时三刻,龙麒生人,王高茂是也”

    “是。”

    “我观你魂魄离身已久,为何迟迟不归冥府”她平静问话。

    王高茂想了想,再次拱手:“因为梅花血印。殿下也知,梅花血印会隐藏鬼气,故而黑白两位常使并没有前来勾魂,我实在不知如何上路。”

    它这个借口找得倒是好。

    孟姝唇角一勾,许是吞金煞最后一位吞金者,王高茂身上的鬼气要比先前其它人更重些,怨气自然也就更大。

    那黑纹面人许是想将它培养成下一个恶鬼,便故意移用吞金煞身上的一点梅花血印的力量,隐藏住了它的鬼气,这才使得黑白无常没有察觉。

    “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别的私心”

    王高茂闻言,身形一僵,不敢回答。

    只见眼前女子的目光依旧落在它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幽幽道:“王高茂,你已非尘世中人,对凡尘不应有太多眷恋,更何况……”

    “竟敢以魂灵之躯,插手凡人生死。”

    她语气忽而转冷,眼眸一沉,目光锐利地扫向它。

    强大的压迫感袭来,王高茂蹙眉,肩胛却止不住地发颤。

    她怎么知道……

    许是看出他心中疑惑,孟姝唇角轻勾,转身看向那堂中柜台,负手道:“说吧,为何要杀何氏”

    第210章

    孟姝眸色平静地看向眼前人,见王高茂仍是闭口不谈,她没多言,只是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件,抬手放在王高茂前的供桌上。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腰牌,上面花样精致,并刻有“永兴阁”三字。

    王高茂眉头一皱。

    看来孟姝早已知晓,也没有再瞒的必要了。

    王高茂伸手想拿那块腰牌,可它忘了自己已是魂灵,手指穿牌而过的那一刹那,它明显一怔。

    “不错,我娘是我杀的。”

    它垂眸,神情黯然,不自觉地攥紧手心,脊骨似在颤抖。

    “我杀她,是因为她要杀舒云。”

    果然。

    孟姝了然抬眸,只听王高茂继续道:“在我死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吞金煞一事,更不知道我一直以为病死的兄长,竟是被父母亲手所杀。”

    直到那日王世焱给他下药欲刨他眼之前,他都一直以为王氏夫妇让他娶柳舒云进门是出于好意。

    不错,王高茂喜欢柳舒云,喜欢了很久。

    “我与舒云从小青梅竹马,我们两家家宅邻对,儿时常常一起玩伴,可后来,随着昌王通与留盛润的生意竞争愈来愈大,家中长辈管教得严,我们便慢慢不再一起玩耍。渐渐的,就不再来往。”

    可王高茂一直记得这个对面柳家的姑娘,这颗朦胧的种子随着少年人一天天长大,在心里生根发芽,最后情根难拔。

    但长大后的王高茂也明白,自家父母与柳氏夫妇往来并不算融洽,平日里也只是维系些面皮关系,慢慢的,家里不再提起那桩娃娃亲,他虽喜欢柳舒云也不敢戳破求娶,怕会再激化两家矛盾。

    于是乎,这个秘密藏在他心里就藏了一辈子。

    是了,柳舒云并不知道自己心意。

    想着,面前的魂灵苦涩一笑:“她或许至今都以为,我娶她是父母之命,可她并不知道,那日爹娘告诉我要向柳家提亲时我有多欣喜。”

    泪水从魂灵空洞的瞳孔中流出,滴滴滑落脸庞,落在了供桌下掉落的符纸上。

    “但我终究还是害了她。”

    他满心欢喜的要娶她,却不知此举已将她拉进一个恶毒的圈套,亲生父母要杀自己,而他刚过门的妻子成了孀妇,还被王氏夫妇当成替死鬼,被污作克夫的凶手。

    “所以你不敢见她”

    孟姝没有想到,在这一桩离奇命案背后,居然还藏着这样的故事,她不免默眸唏嘘。

    “我现在这副模样,如何能让她瞧见”面前的魂灵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脸。

    “她的丈夫是王高茂,而我是个阴间魂。”

    吞金煞附身王世焱之身,因此在杀王高茂并刨其眼珠时使了障眼法,肉体凡胎根本无法察觉尸体异样。

    于是在肖飞魁上门时,王世焱虽意外,却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哪怕仵作验尸,也只能验出王高茂是死于自尽,并非他杀。

    更不会是被鬼所杀。

    但更*残忍的是,王高茂虽断气,可他的七魂六魄仍在四周游荡。

    “是天灵盖的那处朱砂符咒,封住了我的魂魄,并借梅花血印压制我的鬼气,因此黑白无常并没有察觉,我也阴差阳错逗留世间。”

    孟姝眼神一顿,有些不忍地别过眸。

    她明白了,那日王高茂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挖去了自己的眼睛,而他的母亲则是父亲的帮凶。

    这样的一对父母,让王高茂如何原谅

    “他们毕竟是我爹娘,我心灰意冷,本想挣脱封印一走了之,可那日在我尸体前,他们竟还谋算如何将我的死因推给舒云,辱她名节,并设计逼她自缢。”

    王高茂握紧了拳,也正是因此,它才决定继续借机留在阳间。

    好在那日柳舒云成功自救,肖飞魁又恰好登门,这才逃过一劫。

    王高茂本以为王氏夫妇会就此消停,却没想到他们还想杀柳舒云灭口。

    “老爷,那柳家丫头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是个硬脾气的,我担心……”

    “那就杀了她。”卧房内,王世焱见何氏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不耐地皱了皱眉,轻飘飘道,仿佛杀人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反正杀一个也是杀,再多一个也没什么所谓。”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番谈话皆被游荡在附近,故意监视的王高茂听见。

    闻言,何氏面色一喜,目露疯狂。

    王世焱说的对,一个女人而已,手无缚鸡之力的,想杀她还不容易

    就在何氏盘算着要如何动手才能悄无声息地灭口时,王世焱却突然面色一变,说要去昌王通。

    “你可知道王世焱突然来此是为什么?”孟姝问。

    王高茂:“为了延长附身的时间。”

    “吞金煞附身还有限制”

    王高茂点头:“吞金煞虽是恶鬼,可它的力量到底是通过梅花血印吸收大量怨气而来,力量并不稳固,因此王世焱时不时便要到貔貅浮雕前吸收吞金者的怨气,除此之外,像你们所分发的香囊,里头有用鬼力加持的避鬼符,自然也可以阻止吞金煞的附身。”

    想到这,王高茂还是十分感激孟姝他们的,若非他们的香囊,那日吞金煞对柳舒云动手时,他或许没有把握与之抗衡。

    闻言,孟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来香囊的用处还真不小,多亏了柳鹤眠和阿爷。

    “那日我爹娘来了昌王通,可他们并不是一起离开的。我娘见钱眼开,说要挪些藏在楼里的官银走,我爹便先走了。”

    “所以,你就是趁此机会杀了她”

    王高茂却沉默。

    那日何氏装了好些银票正欲离开时,不知想到什么,转身来到貔貅浮雕前,学着王世焱的样子偷偷打开了机关,王高茂的尸体就暴露在她眼前。

    可她并没有害怕,反而隐隐兴奋。

    她伸手触碰那浮雕,面露疯狂:“你既然可以借他力量,为何不能借借我我思来想去,若是也能有那般神力就好了,这样我还何愁富贵要杀那贱蹄子岂不是轻而易举”

    “到那时,我也用她的眼睛,前来供奉您,可好”

    她神情诡异,仿佛眼前的尸体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能赐她荣华富贵的无量天尊。

    飘荡在暗处的王高茂一阵恶寒,可就在此时,那貔貅浮雕一动,外头镶嵌着的眼睛竟开始冒出红光。

    那力量王高茂很是熟悉,正是恶鬼之力。

    眼见梅花血印分出的恶鬼之力要上何氏的身,她的神情愈发癫狂,王高茂只好上前将其扯开。

    推搡间,何氏便后退摔在了柜台旁,怀中银票散落一地。

    那时的何氏已经失去了理智,右手呈爪状屈起,准确无误地朝王高茂袭来。

    王高茂见状一惊。

    它自己现在是游魂之态,可何氏竟能看见它不仅如此,她如同被吞金煞附身了一般,一招一式都像极了那恶鬼。

    可吞金煞不可能同时附身两人。

    王高茂明白,他刚刚晚了一步,还是有恶鬼之力上了何氏的身,现如今她的眼中只有杀戮,若是放她出去,定会杀了柳舒云!

    但自己刚刚身死,魂灵尚且虚弱,道行更是不够,面对何氏它节节败退,无奈之下只好自焚一魂,这才反杀了何氏。

    回想起那日,王高茂仍是动容的。

    它没有王世焱与何氏的心狠,当亲手杀了自己的母亲时,王高茂身为魂灵竟落了泪。

    “那你又为何要将何氏的死状伪装成吞金煞所为”孟姝眼神微眯。

    这才是她最困惑不解的地方。

    起初她想过嫁祸,可这对王高茂来说毫无意义。

    吞金煞本就做了许多恶,它无需再嫁祸什么以此来定吞金煞的罪。

    可没想到,下一秒,王高茂的话却让孟姝些许震惊。

    “自然是通过何氏死状,向殿下传递线索。”

    孟姝微愣,先前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她似捕捉到什么,眼眸微眯:“附身。”

    不错,自何氏死后,孟姝一行人才确定了恶鬼杀人的手法,便是附身夺命。

    “你既然知道我在追查恶鬼,为何不主动现身”

    孟姝见王高茂不语,心下顿时有了思量,轻叹一声,无奈道:“王高茂,你已不是俗世中人,与柳姑娘已成前尘,若你继续逗留阳间只会耽误投胎转世。”

    “我知道。”它垂眸,难掩落寞:“可我想,再看看她。至少在吞金煞消失之前护她无恙……”

    不知听到什么,孟姝猛地抬眸,神色一变:“你说什么,吞金煞难不成还没死?”

    那日吞金煞分明在她和扶光面前燃尽鬼力自焚,这才引得柳宅阵法大开火光冲天,它怎么可能还没死

    柳宅内,柳鹤眠刚要出门去“熹微”看一看,谁料刚一抬头,就见孟姝凭空出现,柳鹤眠被吓了一跳,正欲与她说话时,却见她神色匆匆,急忙忙就要朝里走去。

    在看见柳鹤眠时,她的目光从他腰间扫过,眸色晦暗:“柳鹤眠,我阿爷可在房中”

    “没有啊,”柳鹤眠疑惑地挠了挠头:“我方才送酒的时候他不在,我就把酒放在了桌……诶孟妹妹,你去哪!”

    话未说完,就见孟姝面色一沉,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只留柳鹤眠一人在风中独自凌乱。

    “这一个个是怎么了?先是扶光离开,孟妹妹今天又奇奇怪怪的……”

    柳鹤眠摸不着头脑,只好看着孟姝离去的方向蹙眉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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