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我在这里 柳萧,我好疼……
柳萧沉默地与前置摄像头里的自己对视, 默默关上了手机。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柳萧面无表情地揪住闻人潜的一缕头发用力一扯, 闻人潜一时没坐稳,从枝头跌落下来,在摔进草丛的前一秒稳住身形,回身重新趴在了柳萧肩头。
“小心眼……”闻人潜拨了拨柳萧的耳垂,抱怨似的嘀咕。
剩下的几句话被堵回了嗓子里,柳萧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唇边,两眼向外看去。
就在他们对面, 一名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从小路那端走了过来, 他左顾右盼着, 像是担心被人跟踪。
“躲好了,我没叫你别自己出来。”柳萧随手摘下闻人潜脖颈上的玉石塞进口袋,不忘嘱咐。
闻人潜撇了撇嘴,还是依他的意钻进了玉石里。
柳萧最后理了理自己的衣襟, 提着那袋假灵草走了出去。
看见他来, 那人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机, 问:“肖透?”
柳萧点了点头, 那人又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 还是没说什么, 伸手过来道:“东西给我,钱我之后转你。”
柳萧压了压帽檐,把那袋灵草递了过去。
电光火石之间, 一柄灵剑破空而来,一剑划开了柳萧手中的布袋,灵草登时窸窸窣窣掉了一地。
与此同时,熊熊烈火也从柳萧脚下奔涌而出, 须臾间便将那买家包围其中,炽热的火焰与灵剑相撞,不过一瞬便弹了开。
柳萧下意识后退数步,往那灵剑飞来的方向望过去,那柄灵剑在空中打了个旋,重新飞回了来人脚下。
待看清那人面容,柳萧顿觉不妙。
祁响?他来这里干什么?
一名红发天乾跟在他身后,柳萧眯了眯眼,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有几分熟悉,但他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都不许动!”祁响大喝一声,在几步之外稳稳落地,“修士管理局需要你们配合调查……嗯?”
祁响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个黑衣的青年就是上次见过的师妹的同学,那次的见面留给他的印象确实深刻,祁响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你认得他?”申从云好奇地打量着柳萧,“祁道友的交友圈还真是广啊……”
她突然住了口,似乎察觉到什么,上前一步就把柳萧的鸭舌帽摘了下来,露出那张面无表情的清冷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柳萧还没回话,忽见几步之外被火焰包围的那名买家偷偷摸摸地想要绕路逃跑,祁响眉头一皱,灵剑随即飞出,刺穿了对方的裤腿,将人钉在了地上。
祁响走上前去,拉下那人的帽子和口罩,男人体格微胖,生着一张稍显崎岖的国字脸,正是姚岳。
祁响三两下把他给绑了,这才回头,望向柳萧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们那边是卖灵草的?”
柳萧语塞,他来这里的目的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没法和祁响直说。
“我们孤儿院种的灵草被盗了,我过来追查买家。”最后柳萧道。
“追查买家?”祁响皱了皱眉,“这种事交给警察去做,这个人非常危险,你早点回去。”
——“回去?”一道男声从身后传来,两人回头看去,却见是姚岳靠在那儿,并不出众的面孔露出一抹讥讽的笑,“你们可回不去啦。你们乖乖地把东西给我多好,这个小兄弟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现在么……”
“你什么意思?”祁响走上前去,一把将男人提了起来,“出不去是什么意思?”
姚岳的笑容越咧越大,到了最后,嘴角几乎触及耳根,而那双眼白泛黄的眼睛漫上惊恐,口中却不由自主地发出笑声:“踏入了这里,就别想出去!”
话音刚落,姚岳把嘴一张,噗地吐出一口血来,祁响险些被喷了个正着。
他下意识松了手,却见男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双眼大睁着,已经没了呼吸。
三人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柳萧走上前去看了一眼,却见一条血红的东西从姚岳的鼻孔爬了出来,柳萧本以为那是鼻血,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百足毒虫。
“蛊术?”柳萧后退一步,打出一道火焰将那毒虫烧成了齑粉,“是邪修?”
祁响没说话,灵剑倏然出鞘,飞向他们来时的方向,却在半途不知碰到了什么,灵剑拐了个弯,直直地飞了回来。
“大约是用了某种法宝,我们被困在了一个阵法之中,”祁响忧心忡忡道,“要想离开这里,怕是得先找到阵眼了。”
柳萧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这番下来,还帮他把留在这里的理由给找好了。
这时候祁响才发现,申从云已经许久没有开口了,他沉吟片刻道:“不如这样吧,申道友,你和柳萧留在这里,我去破阵。”
此话一出,申从云像是才回过神来,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好了要给你帮忙,又怎么能让你独自一人去破阵呢?难不成你是嫌弃我申从云只有一条胳膊,会拖你后腿吗?”
祁响一噎,立刻道:“我并没有嫌弃申道友的意思,只是柳萧还是个学生,带他入阵太过危险,有你留在这里照看他,我也能放心一些。”
“唉,别这么死板嘛,说不定人家哪天就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修士了呢?”申从云自来熟地勾住柳萧的肩膀,笑道,“就因为你这种脾气,人缘才这么差。”
她这话不知戳中了祁响哪一点,他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
柳萧听着二人你来我往的,不知怎么觉得衣袋有些凉,他伸手一摸,发觉是那枚玉石打起抖来,触手冰凉一片,像在口袋里揣了一块冰。
柳萧不知闻人潜是怎么了,但此情此景,绝对不能让这男鬼从玉石里出来。
他将那枚玉石紧紧捏在掌心,注入了一小股灵力,不知是不是他的安抚起了作用,很快那玉石的温度渐渐恢复了原状,男鬼终于安分了下来。
柳萧这才放心,他抬头看了一眼,祁响和申从云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祁响面色不大好看,但终于是没有再坚持让柳萧回去。
“跟着我们别乱跑,”祁响道,“你的任务就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柳萧乖乖点头,问:“二位来这里也是为了追查这个买家?”
“差不多吧。”祁响没打算把事情的完整经过告诉柳萧,知道得太多对这个孩子没有好处。
柳萧拿了东西,而后便跟着两人上山去寻阵眼了。
申从云似乎对柳萧很感兴趣,祁响带头走在前面,她就在后面和柳萧并排着走,叽叽咕咕地问他现在几岁,在哪儿上学之类的问题,活像个八卦的长辈。
“你怎么年纪轻轻的就白了头发,还是觉得好看自己染的?”申从云状似不经意道。
“天生的。”柳萧语气淡淡,颇有些心不在焉。
“哦,天生的啊,那还好些,”申从云笑道,“有些门派古板得很,你染一根头发都不收你,要是你之后打算到大门派去,可要好好考虑考虑。当然,还有些门派不在乎这些,比如……我们沧泽宗。”
柳萧脚步一顿,不自觉多看了申从云一眼。
她也是沧泽宗的人?
衣袋中的玉石又有降温的趋势,柳萧一手揣在衣袋里,安抚似的揉了几下那枚玉石。
柳萧怀疑申从云和闻人潜是不是认识,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申从云少说已经活了几百年,或许是闻人潜之前的熟人?
他正思索着,忽觉肩头一沉,申从云猛地在他肩头推了一把,柳萧打了个趔趄,抬头便见一束藤蔓从他原本站的位置破土而出,末梢延伸出密密麻麻的开口,仔细一看,有白色的蛆虫在其中蠕动。
“有敌袭!”祁响立刻拔剑出鞘,飞快往二人身边退去,“柳萧,到我身边来!”
柳萧还没回话,忽见山林中妖风骤起,柳萧拔剑抬头,几名修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山林之上。
“这人……”祁响有些迟疑,“难不成中了蛊毒?”
柳萧定睛细看,发现他们四肢僵直,脖颈青筋暴起,面容狰狞扭曲,看上去痛苦至极却无处发泄。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一名修士便抬手一挥,原本寂静的树林倏然剧烈晃动起来,无数形状诡异的枝叶从枝头萌发而出,新芽破开土壤向他们围拢过来,将大地切割得四分五裂。
其他修士也趁机猛冲上来,死死缠住了三人。
柳萧立刻拔剑迎击,那几人的修为约莫在金丹巅峰,但约莫是那蛊术令那几人消耗了寿命增进修为,爆发出的力量一时也拖住了祁响的脚步。
申从云虽是医修,但似乎颇有战斗经验,身形灵巧地在林中闪躲,袖口飞出白色绷带反击。
修为差距太大,柳萧有些吃力,一边还要留意着别让闻人潜擅自从玉石里跑出来,没察觉身后的地面突然裂开了一道豁口,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申从云猛地回头,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来,奈何二人距离太远,她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柳萧被那条裂缝吞噬。
裂缝在眼前缓缓闭合,柳萧定了定神,抬手便是一剑,但挥出的灵力被大地彻底吸收,眼前登时漆黑一片,柳萧直直向下坠落。
他还没来得及御剑稳住身形,就觉身体一轻,熟悉的冷意从身后环住了他,凌厉的鬼气登时充斥了整个空间。
闻人潜埋头在柳萧肩窝,抱着他半天没有动弹。
“闻人潜?”柳萧察觉到腰间双臂的颤抖,不由得问,“你怎么了?”
闻人潜没回话,柳萧发现周围岩壁覆上一层坚硬的寒冰,又因愈发凌厉的鬼气不住震颤,冰层碎裂又凝结,竖起密密麻麻的尖刺,无数碎石在这一过程中坠落,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柳萧担心闻人潜把这洞穴弄塌,两人都得被活埋,他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闻人潜的脑袋:“有什么事告诉我,先找地方安顿下来。”
闻人潜大约有些神志不清了,柳萧从身后被抱着,看不清男鬼的神情,只好又重复了几遍。闻人潜也不知听没听到,鬼气依然没收回去,但好歹是慢慢带着柳萧往下挪了。
周围没什么能落脚的地方,一人一鬼缓缓降落,大约过了半分钟,柳萧突然听见一阵异响从脚下传来,细小但密集,让人生理性反胃。
他往下扫了一眼,正好看见一条蜈蚣从下方的墙壁爬上来。
这下面难道是……
柳萧心生不妙的预感,越往下去,那异响就越厉害,柳萧在指尖燃起一簇火苗照明,发现脚下几米就到了地面。
一排排半米高的罐子立在坑底,厚厚的虫群覆盖了这一整片区域,连周围的岩壁都难以幸免,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说不出名字的虫子,他方才听见的声音就是这些虫子传出来的。
柳萧莫名觉得有些熟悉,他遇到闻人潜时见到的那个鬼王,就是被投入这样的万虫坑活活咬死的。
约莫是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脚下的虫子们躁动起来,它们向岩壁上分散开去,往一人一鬼的方向聚集。
柳萧指尖微屈,打出一簇火焰来,赤红迅速在虫群中弥漫开,一时间,昆虫燃烧的噼啪声不绝于耳,空气中的焦糊气味几乎令人窒息。
“这味道……”柳萧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刚想拍拍闻人潜让他往上飞一些,一阵危机感倏然蹿升而上,他下意识在闻人潜肩头推了一把。
下一秒,一只半人高的巨虫从两人之间的空隙坠落,直直落入下方的火焰中。
灵剑出鞘,将坠落的柳萧稳稳托住,他的御剑术学得还不错,他往上飞了一段,却见闻人潜还停留在原地,头颅低垂,双臂无力地坠下,也不知是不是被方才那毒虫碰到了。
火焰逐渐蹿升,几乎已经开始舔舐闻人潜的衣角,柳萧皱了皱眉,正欲出声提醒,忽觉周身鬼气暴涨,突如其来的寒意让柳萧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眨眼间,脚下的火海便被一片冰层覆盖,火焰还没来得及熄灭,在透明的冰面下停止了跳动,闪烁的赤红光芒点亮了黑暗的坑底。
周遭已经没有一只活虫,柳萧稳稳落地,抬头去看闻人潜时,却见他也跟着落了下来,也不知是冰面太滑还是怎么,男鬼一时没站稳,扑通跌倒下去。
柳萧本以为闻人潜会很快站起来,但几秒钟过去,男鬼依然蜷缩在原地,四肢无力地垂落身侧,衣袖蹭了上去,露出两条手腕上狰狞的伤疤,苍白的骨节没有动弹一下,像是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
“闻人潜?”柳萧意识到不对,他走过去在闻人潜面前蹲下,握住他的肩头想把鬼扶起来,“你怎么了?”
方才还轻松把一整片毒虫冻成冰雕的男鬼此刻却成了一摊软肉,他僵硬地抬头,尖锐的齿关被他咬得咯咯响,赤红双目死死盯着虚空,流淌出的恨意几乎将柳萧淹没。
“柳萧,”他喃喃,“柳萧……”
闻人潜这副模样差点让柳萧以为他恨的人是自己,青年顿了顿,看见男鬼嘴唇翕动,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申从云……”闻人潜哑声道,“掌门的大弟子……她杀了我母亲。”
掌门?哪个掌门?沧泽宗的掌门闻人远,还是说……闻人遥?
柳萧心中疑虑渐深,但也没有再问,闻人潜现在的精神太不稳定,要是再刺激他,说不定柳萧的小命都不保。
周遭的鬼气越来越浓,即便对柳萧没有丝毫恶意,也到了他觉得有些呼吸困难的地步,他轻轻拍拍闻人潜的脸想让他醒醒,男鬼却把头一歪,把脸贴在了他的掌心。
“柳萧,我好疼……我好疼……”闻人潜发起抖来,口中呢呢喃喃地不知在喊哪个柳萧,脱力地往下滑去,柳萧几乎扶不住他。
明明没受伤啊。
柳萧叹了口气,也不知是男鬼喊得让人有些心烦,还是抖得太可怜,柳萧犹豫了一瞬,还是张开双臂,把闻人潜揽入怀中。
“不疼了,”他轻声道,“我在这里。”
闻人潜很轻,鬼的身体本就不会重到哪里去,柳萧却觉得现在的闻人潜轻得像一根羽毛,稍微吹上一口气,这只鬼就会随风飘散。
柳萧只好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闻人潜靠在自己怀里,双臂轻轻环住那具冰冷的身躯,像在拥抱一具尸体。
轻浅的信香从后颈的腺体飘散而出,闻人潜大约是挺喜欢这气味的,因为柳萧发现压抑周身的鬼气渐渐平静下来,怀中的身躯也渐渐停止了颤抖。
闻人潜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在柳萧怀中动了动,双臂缓缓攀住他的肩,把自己整个儿塞进柳萧怀里,鼻尖在他的腺体附近轻轻蹭着。
正常的男鬼比不正常的男鬼要难对付,柳萧警惕着闻人潜会随时一口咬上来,但男鬼似乎没那个兴致,光是双眼紧闭,搂住柳萧动也不动。
闻人潜搂得太紧,柳萧有些呼吸困难,伸手揪了一把男鬼的长发,道:“我要被你勒死了。”
男鬼这才松开些许,柳萧看了看他,确认闻人潜已经没事了,后退一步把男鬼推了开。
脚下硬邦邦的冰层还没有融化,柳萧低头看了一眼,那些罐子意外地结实,被火烧过,又被冰冻了一遭,居然还稳稳当当地立在那儿,连条裂缝都看不见。
这罐子里……是什么东西?
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这罐子想必是鲍权和那邪修搞的,柳萧沉吟片刻,抬手一点,火焰从他指尖窜出,坚硬的冰层缓缓融化。
“你在做什么?”闻人潜又贴了上来,他对柳萧方才推开他还有些不满,“虫子都死了。”
“我知道。”柳萧应了一声,眼前的罐子已经露出了小半,他敲了敲罐身,确认其中没有活物之后,解开罐子表面覆盖的符纸,把盖子掀了开。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柳萧后退一步捂住口鼻,定睛一看,那罐子中放着的赫然是一只头颅,五官还没有成型,皮肤上零零星星生着干枯的枝叶,头颅大半都被淹没在虫蚁中,经过方才的一冷一热,那些虫子早已停止了挣扎,显然是死了。
“这是什么?”柳萧皱了皱眉,“这颗头看着不像是从人身上砍下来的。”
倒像是……由某种物质生长而成?
柳萧似有所悟,把坑底其他的罐子都一一打开,果然,那些罐子中装着的都是身体的不同部位,大多都没有成型,拼接完成之后,大概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
“肉骨参……”闻人潜冷不丁道,“这些身体……都是由肉骨参培育的。”
柳萧没听过这个名字,问:“肉骨参?是种天材地宝?”
闻人潜点了点头,似在回忆:“这种草药……可以重塑肉身,但若要造出一具完美的躯体……需以魂魄为引。”
“魂魄为引?”柳萧顿了顿,“你是说杀人?”
闻人潜却摇头,他凑近柳萧,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眼角的弧度无端透出几分诡谲:“是用魂魄塑造肉身,柳萧……单纯的死人可没法做到。”
柳萧心中一动,他联想到了什么,刚想追问,便听闻人潜继续道:“鲍权一直以邪术维持生命,约莫是打算用蛊塑身,这也是个法子……但不好。重塑的肉身极不稳定,还需要常年依赖蛊术……”
他对这类事似乎格外了解,柳萧本想再仔细问问到底怎么回事,闻人潜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最后还是住了口,要是不经意间刺激到了闻人潜的记忆,又让他发起疯来就难办了。
这些东西留着也是个隐患,柳萧没有犹豫,直接一剑一个把这些罐子砸了个稀碎。
“肉骨参极为罕见,千金难求,你就这么砸碎了?”闻人潜回眸扫视一地狼籍,不知怎地吃吃笑了,“没想到他有这么多,早知道……”
他住了口,闻人潜重新飘到柳萧身边靠着,一手往上一指,道:“柳萧,上面有条路。”
柳萧御剑飞了上去,果不其然,一个一人高的洞窟歪歪斜斜地开在角落,从下方看正好位于视野盲区,隐蔽在黑暗之中,柳萧一时竟也没有发现。
这大概是这个诡异的虫坑下唯一的道路,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算是误打误撞闯入了这片阵法的核心。
“出去看看吧。”柳萧道——
作者有话说:小潜:仇人!杀杀杀!
第37章 申从云 光天化日之下,可别把孩子都生……
经过方才那一遭, 闻人潜似乎变得更黏人了些,柳萧刚一回头, 闻人潜便贴了上来。
柳萧也没赶他,眼前道路一片漆黑,他伸手点起一簇火焰照明,火光照亮了山洞的一角,光线明灭之间,柳萧看见闻人潜把他的一缕白发捻在指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柳萧, ”他轻声问, “你想知道申从云的事吗?”
柳萧脚步一顿, 头也不回道:“不想。”
“……为什么?”
柳萧绕过一处拐角,语气淡淡:“我没和她深交的打算。”
虽说他确实对闻人潜的过去有几分好奇,但不知道也没事。要是又让男鬼发起疯来,就得不偿失了。
闻人潜看上去却很满意, 他低低笑了, 把脸埋进柳萧颈窝, 轻吻他的腺体。
“那就不说了, ”他哑声道, “不说了……”
*
白清山一角, 一个阵法正在岩洞之下缓缓运作。
一圈圈蜡烛将一名男子环抱其中,那人衣着体面,却似乎已经数日没有梳洗过, 衣角满是脏污,清瘦的脸生着不少细纹,眼看着已经有五十岁出头的年纪。
几名修士围在身边为他护法,除了为首的老者, 其余人个个绷紧了神经,大气都不敢出。
上次在别墅的仪式被鬼修破坏之后,一些修士们担心自己做的事情败露,打算和鲍权一拍两散,没成想那邪修反手就给他们下了蛊,想走的人都成了任人差遣的傀儡,剩下他们这几个战战兢兢地打工,生怕什么时候就没了小命。
那老者守在鲍权身边,手里捧着一只赤红的药盅,闭着眼睛低声念着什么。
他不知感受到了什么,浊白的双眼猛然睁开,嘶声叫道:“玄青!虫坑的封印破了,那几个人呢?”
一名学徒打扮的青年慌慌张张地从岩洞外冲进来,扬声道:“已经让人去对付了,师父。”
“让人去了?”老者冷哼一声,“去了是一回事,对付不对付得了又是一回事!把卷轴给我拿来!”
名为玄青的青年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卷轴交给了老者。
老者摊开卷轴扫了一眼,三个绿色的小圈分散在卷轴之上,其中两个正缓缓在洞穴之中移动,另一个……
在看清那个绿圈身边的一抹红之后,老者不由得眼皮一跳。
“鬼修?”他哑声道,“这个鬼修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玄青闻言也有些惊讶,他凑上前去看了一眼,不确定道:“莫不是刚才他们打架的时候偷偷潜入的?”
“叫你盯着他们,你都看了些什么东西!”老者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徒弟一眼,恨不得把那卷轴甩他脸上,“鲍先生正在关键期,我走不开,喏,带上这法宝去看看。”
他丢给玄青一只简易的竹筒,道:“这里面有一只千年蛊王,你好生收着,把入侵者解决了就赶紧回来。”
玄青忙不迭地应下,小心翼翼地抱着竹筒去了。
“喂,你们几个,”老者掀起眼皮扫了一眼身后几人,那几名修士眼观鼻鼻关心,本以为事情落不到他们头上,被老者这样一叫,纷纷打了个激灵,“另外两个人分开走了,正好,你们上去把他们解决了。”
他把卷轴扔了过去,一名修士手忙脚乱地接住,发现其中一个绿圈正往标记着一只毒虫的地下深坑走,另一个竟是缓缓往他们的方向移动过来。
“这个是……”他们本想再问,但老者已经重新闭上眼睛扭过了头,修士们只得自认倒霉,带着卷轴走了出去。
这番动静引起了鲍权的注意,他缓缓睁眼,声音嘶哑难听:“天师,出什么事了?”
“不过是混进来了几只小虫子,鲍先生不必担心,”老者回答,“您的身体缺了童男童女的心头血,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待功法完成,我便将您的魂魄送入新的躯体。”
鲍权长长吐出一口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逐渐爬上老年斑的双手,叹道:“那就拜托你了,天师。事成之后,我必然重重酬谢。”
“鲍先生说笑了,我们师徒几代出身贫寒,也是多亏了鲍先生救济,这才能走到今天,”老者在法阵之外坐下,抬手打出一道灵力,“看见我再次帮助鲍先生转生,师父的在天之灵想必也会欣慰。”
鲍权扯了扯嘴角,并没有反驳老者的恭维。
那厢的柳萧和闻人潜顺着虫坑边上的那条通道一路前行,周围漆黑一片,柳萧便点燃了一簇火焰照明。
他们应当身处于一个地下洞穴,也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开凿,这里布满了数不清的岩洞,无数复杂的道路将它们互相连接,其中有不少塞满了死人和白骨,散发出阵阵恶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堆放在这里的。
柳萧手中也没有地图,只能凭感觉走,在这里的道路相似而不同,没过多久,他们就绕回了原处。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柳萧停下脚步,掏出葫芦把小鬼放了出来,“去探路吧。”
小鬼们的身影飘飘悠悠地消失在了道路尽头,柳萧席地而坐,敲了敲酸痛的腿。
“也不知其他两人现在怎么样了。”柳萧随口道。
闻人潜挨着他坐下,闻言不快地瞥了柳萧一眼:“你刚刚不是还说对她不感兴趣吗?”
柳萧无奈,只好道:“好好好,不说了。”
他从衣袋里掏出手机,进入这个阵法之后,他们的手机就已经没了信号,柳萧点开备忘录,试图把他们方才走过的路线记录下来。
闻人潜趴在他肩头看他写写画画,地图没画几笔,道路那一端就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柳萧一手握住剑柄往外望去,却见是一名道士打扮的青年捏着一只竹筒跑了过来。
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反倒是玄青先叫出了声,他也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在这里遇到人,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师父给的那支竹筒从手中飞了出去,吧唧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玄青面色一变,刚想上去看看里面的蛊王怎么样了,却见那些竹筒碎片之下,有一个黑影动了动,玄青定睛一看,是巴掌大的一只蝎子。
他不知这小东西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只是对面的一人一鬼已经把他吓得手忙脚乱,玄青飞快后退,指着柳萧和闻人潜道:“去,收拾他们!”
柳萧不知这人在搞什么把戏,他也看见了地上的那只蝎子,见状他拧了拧眉,挥剑在身前画出一道火焰,隔开了双方的路。
那只蝎子在原地停留了一阵,似乎是意识到柳萧那条路走不通,竟是晃了晃粗壮的尾针,缓缓转向了玄青。
青年还没反应过来,那只蛊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了上来,玄青吓得大喊一声,连连后退,不想被蝎子抓住了机会,趁机钻进了他口中。
这一变故是柳萧也没料到的,他面色凝重地盯着玄青,没有轻举妄动。
青年大惊失色,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嘴巴张开到极限,手指探进嗓子眼里想把那只蝎子揪出来,但那蝎子早已爬入了他体内,玄青面露惊恐,四肢不受控制地动作起来。
这只蛊王是邪修于上万只毒虫中培养而成,平日里以活人血肉喂养,带着邪气的灵力在周身聚集,洞穴之中不知从何处刮来了强风,吹得柳萧身前的火焰晃动不止。
根据柳萧观察,面前这人的修为最多只有筑基初期,但此时此刻,对方身上却爆发出了不逊于金丹巅峰的灵力,他甚至连武器都没拔,混乱的灵力在洞穴之内无差别攻击。
柳萧没法近他的身,只能尽量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是蛊虫,”闻人潜举袖拦在柳萧面前,挡开那些过于靠近的灵力,“以寄生者的寿命为代价,提升其修为……”
对面那小道士显然不知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处境,他的身体被蛊虫控制着,嘴里不由自主地大喊大叫起来。
灵力从他掌心飞出,无意间击中了头顶的岩壁,碎裂的岩石纷纷坠落,露出上方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来。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柳萧抬头一看,却见一抹红发的身影站在那个被玄青打出的裂口边,打着手电筒好奇地向下望。
“我说这地面怎么突然塌了,原来是下面在打架呀。哎,柳小道友,看见你没事真好。”申从云笑眯眯地对柳萧挥了挥手,似乎对柳萧会出现在这里完全不惊讶。
她显然也看见了青年身边的男鬼,女人眯了眯眼睛,目光在闻人潜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此时的玄青已经因为体力和生命力的透支,声音逐渐微弱下来,他的眼珠慌张地乱转,泪水夺眶而出:“师父,救我啊师父,你快来……”
他一边哭着,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师父,但很显然,此时此刻能救他的除了他自己,只有在场的两人一鬼了。
申从云站在那儿没动,低头俯视着玄青,眸光晦暗不明。
“哎,柳小道友,”申从云望向柳萧,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你想不想救他?”
柳萧还没回话,申从云便把手一摊,一根沾染了些许红褐色的布条从她掌心飞出,在玄青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申从云从洞口一跃而下,刚要靠近玄青,青年便在地上猛地一滚,险些把她绊了个狗吃屎。
柳萧瞥了闻人潜一眼,男鬼一手紧紧握住他的肩头,双眼死死盯着申从云。
他叹了口气,火焰随即熄灭:“我上去看看。”
柳萧拂开闻人潜的手走上前去,想帮忙把玄青按住。
但中了蛊毒的青年力气大得吓人,四肢被束缚住,一张嘴还在乱叫乱咬,饶是柳萧和申从云两名成年天乾,要把他控制住都够呛。
闻人潜有片刻怔愣,他注视着柳萧的背影,齿尖深深陷入下唇,直把自己的血肉撕扯得鲜血淋漓。
柳萧正忙着对付玄青,没工夫留意闻人潜的状况,忽然掌心一凉,一层坚冰攀上玄青的身躯,将他的四肢在地面牢牢冻住。
申从云没回头,嘴角却泻出一声轻笑:“师弟,你把这孩子的胳膊都冻住了,我怎么救他?”
闻人潜不耐地啧舌,冰痕随之开裂,申从云艰难地把玄青的一条胳膊捞出来,不知从哪儿翻出一把小刀,割开青年已经有些僵硬的小臂,又往那道伤口上撒了一些药粉。
柳萧只见玄青的手臂上突然鼓起一块,那肿包缓缓向伤口附近移动,终于,那道伤口之下露出一抹黑,那只蝎子出现在眼前。
申从云眼疾手快地取出一只罐子,把那蝎子装了进去,这才松了口气,飞快地帮玄青包扎好了伤口。
“看不出来,申道友这样热心肠。”柳萧语气淡淡道。
“唉,医者仁心嘛。”申从云似乎没听出柳萧的话中有话,她手脚麻利地敲开冰层,用绷带把玄青裹成了一只粽子。
她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回头望去时,却发现柳萧已经不知何时退到了闻人潜身边,男鬼面色沉沉地注视着她,双手的指甲骤然伸长,在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中闪着寒光。
申从云笑了笑,直起身望向了一人一鬼。
“两位师弟,别来无恙啊。”
没人说话,闻人潜看上去懒得和申从云掰扯,而柳萧自觉对他们之间的恩怨一无所知,也没有插话的打算。
申从云叹了口气,戏谑道:“怎么用那么吓人的眼神看师姐我,阿潜?上次见面也不知道是几百年前了,你不想给我一个热烈的拥抱吗?”
没人回答,申从云也不觉得无趣,继续道:“哎,柳师弟现在是什么都记不得了?那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和你们同出一门,是沧泽宗前任掌门闻人遥的大弟子。”
闻人潜张了张嘴,满是鲜血的嘴唇缓缓吐出一句:“你不配以掌门首徒自居,申从云……去死……”
他周身鬼气暴涨,柳萧见势不妙,忙一把拉住了闻人潜:“等等,你在这里和她打起来没有好处,要是洞穴塌了就麻烦了。”
“就是啊,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申从云也吓了一跳,她大概是没想到闻人潜确实会不管不顾地动手,轻咳一声,语气里的轻浮褪去了些许,“这么多年不见,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成了欺软怕硬的习惯,要是被师父她老人家泉下有知,怕是得气昏过去。”
这话不知戳到了闻人潜的哪一点,他咬了咬牙,哑声问:“你的剑呢……”
申从云眨了眨眼睛,随意挽起自己右臂的衣袖,露出那条义肢给闻人潜看:“你看我这样子,哪里还能拿剑呢,为了活下去,师姐我可也是拼了老命啊。”
她扯了扯嘴角,眼底闪过一抹自嘲。
“包括杀了掌门……是吗……”闻人潜的目光骤然阴沉,他磨了磨牙,哑声道,“懦夫……”
眼看着一人一鬼之间的气氛再次紧张起来,柳萧扯了扯闻人潜,安抚道:“我们还在别人的阵法里,有什么事等出去再说。”
柳萧的话对闻人潜向来是很有用的,男鬼阴沉沉地望了申从云一眼,终于是扭过头去不再看她,眼不见心不烦。
“你还是这么听柳师弟的话。”申从云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做出了一副胜者得意洋洋的姿态。
柳萧担心申从云又嘴贱把闻人潜惹恼了,扯开话题道:“申道友怎么一个人?祁响前辈呢?”
“我们分开走了,”申从云挑了挑眉,道,“毕竟,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小秘密不能让他知道,不是吗?那老古板别的不说,效率倒是挺高,现在估计已经快到这巢穴的中心了吧。”
她考虑得倒是周全,但为什么?
柳萧回头看了闻人潜一眼,男鬼还在生着闷气,柳萧这一眼也不知怎么又惹恼了他,闻人潜冷哼一声,忿忿地用柳萧的脖颈磨牙,嘴唇上未干的血迹蹭了他一肩膀。
申从云不像柳萧早已习惯,她刚掏出一个小东西回头,就见一人一鬼连体婴似的黏在一起,不由得吹了声口哨:“哎哟,两位师弟,光天化日之下,可别把孩子都生出来了。”
“再废话就割了你的舌头,”闻人潜阴森森道,“带路。”
申从云两指捏紧在嘴边一划拉,示意自己已经把嘴给缝上了。
柳萧看见了她手中捏着的东西,比手机大些,又比平板小一号:“这是什么?”
“灵力探测器,”申从云在那东西侧面拨了一下,仪器的黑屏逐渐亮起,“管理局发放的小玩意儿,我刚才就是靠着这东西找到你们的。喏,我说的没错吧,祁响走的还真够深的。”
她把灵力探测器在柳萧面前晃了晃,一个小红点在他们头顶的不远处闪烁,从这里过去大约要十几二十分钟。
那个带着蛊虫袭击的青年还昏迷在角落,据申从云所说,他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他们必然是不可能把他带着的,只能留着人在这儿自生自灭。
申从云在前面带路,一人一鬼远远地跟在后面,大概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生疏,申从云回过头来,一脸受伤道:“你俩走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们。阿潜可是我最疼爱的师弟,我难道还会害你们吗?”
闻人潜阴恻恻地冷笑一声,没有回话。
申从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也没有继续说了。
几人顺着灵力探测器的指引一路前进,不知什么时候,代表祁响所在位置的小红点突然停了下来,随着几人的靠近,也没有继续移动的趋势。
“是遇到敌袭了,”申从云猜测,“还是说他受了伤?”
无论哪个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们加快了脚步,在靠近祁响的位置时,柳萧让闻人潜回到了玉石里。
闻人潜并不放心让柳萧和申从云独处,幽幽道:“我会看着你们……”
他暗含警告地瞪了申从云一眼,回到了柳萧手中的玉石里。
“这枚玉石是哪里得来的?”申从云奇道,“我居然察觉不到一丝来自阿潜的鬼气。要不是方才碰见,我们可就要白白错过这场感人的师姐弟团聚了。”
她一口一个“阿潜”,柳萧抿唇,声音不知怎地多了几分冷淡:“不清楚,是他的东西。”
申从云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那看来,只有等他什么时候消了气,我再亲自问他了。”
她觉得柳萧偏头看了她一眼,申从云笑了笑,问:“你是不是在想,弑亲之仇要如何原谅?也是,阿潜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这个弑师的大逆不道之徒了。”
柳萧没回话,他并不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局外人,他能做的只有聆听。
虽说柳萧对申从云此人并没有太多好感,但不知怎的,柳萧总觉得她不像是会做出弑师这种事的人。
当年之事,是另有隐情,还是柳萧的直觉出了错?
就在这时,前方的洞穴隐约传来了打斗的声响,申从云“嚯”了一声,随即加快了脚步。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昏迷不醒的修士,祁响正与最后二人缠斗不休,他似乎受了伤,左手紧紧捂住右臂,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衣袖,看着狰狞可怖。
柳萧拔剑出鞘,灵剑迅速飞往洞穴的另一边,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以剑身击中他们的后颈,那两名修士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祁响面色苍白地回头,看见柳萧,显然松了一口气:“你没事。”
“现在有事的是你,”申从云走上前去,扶住了祁响遥遥欲坠的身躯,“你怎么回事?两个金丹而已,怎么把你弄成这样?”
祁响被她搀扶着靠着岩壁坐下,撩起自己的右侧衣袖。
柳萧看了一眼,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几乎贯穿了祁响的手臂,皮肉外翻的边缘隐隐冒着黑气。
申从云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什么:“蛊毒?你可真够倒霉的,祁队长。不过,你最大的幸运就是带上了我。”
她动作飞快地为祁响处理起伤口来,柳萧便站在一旁为他们护法,一手不由自主地伸进衣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那枚玉石。
指尖一凉,有什么东西飞快碰了一下柳萧的手指,带着几分提醒的意味,又像是调情,一触即分。
柳萧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出来,轻轻捻了捻指尖,像要把那抹冰凉彻底化开。
原来他在里面能感觉到啊。
他心不在焉地想——
作者有话说:柳哥:(习惯性摸摸)
这两天评论好多好感动……
第38章 我喂你喝 闻人潜微微偏头,在他的那道……
不多时, 申从云站起身来,道:“他已经没事了, 不过……”
柳萧回头看了一眼,发觉祁响双眼紧闭,似乎是昏迷了过去。
“不如我们还是先找个机会撤退吧,”申从云摸着下巴道,“里面那人的修为少说也是元婴,我一个医修也没什么战斗力,你一个金丹期的小鬼, 还是别凑热闹了。”
她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原本他们三人之中, 祁响就是主要战斗力,现在他中蛊毒陷入昏迷,还要留心照顾他,若是只有柳萧和闻人潜……
柳萧正思索着, 身边突然传来一阵凉意, 他了然回头, 果真是闻人潜从玉石里出来了。
“不能走……”他幽幽道, “他太狡猾, 下一次怕是就没这个机会了……”
“那你们两个……”申从云顿了顿, “也是在追鲍权?为什么?”
“……和你无关。”闻人潜搭住柳萧的肩,眼中暗含询问。
“那就去看看吧,”柳萧暗叹一声, 道,“申前辈,拜托你留在这里照看祁响前辈了。”
申从云没说什么,她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在这个距离,闻人潜对邪修的气息也有所感应,比起修士的灵力和鬼气,邪修的气息显然让闻人潜不大喜欢,他捂着鼻子一路往前,不时为了认路停下来嗅一嗅,又面露嫌恶地扭过头,不情愿地往前一指。
像警犬。
柳萧不知怎地想。
这个比喻不太礼貌,柳萧摸了摸鼻子,在闻人潜回过头来时,依然是原先那副淡然的模样。
地下洞穴的中央,功法已经运作过半,饶是老者这样修为高超的邪修,长时间调动灵力也令他有些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不时晃动一下,干皱如树皮的皮肤上已然布满冷汗。
鲍权显然也不好受,他盘腿坐在阵法中,面容因痛苦而扭曲,裸露在外的皮肤一块光滑一块褶皱,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由无数老人与青年的皮肤拼凑起来的假人。
洞口处传来脚步声,老者只以为是那几个修士回来了,头也不回道:“别愣着,过来给我护法。”
身后半晌没传来回应,老者这才睁眼,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人一鬼立在洞口,那人类修士的面容非常陌生,但那只鬼……
邪修一惊,这鬼不就是上次那个打断他们计划,让他们沦落至此的鬼修吗?
事到如今,邪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八成是这个人类和鬼修勾结在了一起,蓄意破坏他们的计划,只是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那几个修士下落不明,虽说那个人类修士看着年轻,修为不过金丹初期,但光是那鬼修就够那些三脚猫们喝一壶的。
功法仍在持续运作,老者抽不开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人一鬼逐渐靠近,不得已扬声道:“二位道友来此所为何意?若是求财求权,待功法大功告成,我们必然重重酬谢。”
“谢?”柳萧屈指轻敲剑身,意味不明道,“我们做了什么需要你们重重酬谢?我们谢你们还来不及。”
话音刚落,洞穴之中鬼气暴涨,闻人潜身形一闪,须臾袭至老者眼前。
邪修一惊,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眼前的阵法,强行收回灵力抽身而出,反手掏出一支玉笛勉强挡住闻人潜的利爪,偏头吐出一口血来。
“该死的鬼魂,不要不知好歹……”邪修脖颈青筋暴起,他把嘴一张,竟是从口中喷射出无数毒虫,直冲闻人潜面门。
闻人潜觉得恶心,他皱了皱眉,身形一虚便把那些毒虫躲了过去。
一邪一鬼在那厢缠斗,柳萧来到那个由蜡烛排布而成的阵法边,手提灵剑遥遥注视着鲍权。
灵力输送中断让鲍权泄了一口气,他艰难地睁开双眼,身形不受控制地战栗:“我没有见过你……你来这里是想干什么?为了钱财,还是权力?”
实际上,柳萧自己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要说为孤儿院的孩子们解决隐患,这事直接交给修士管理局去做就行,现在鲍权惹出了那么大的事,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和鲍权确实也没有什么恩怨,到了非要取对方性命不可的地步,思来想去,似乎只有男鬼逼迫他来这一个解释了。
可要说多不情愿,柳萧自问也是没有的。
“你就当……是有人拜托我吧。”
剑尖轻划过地面,燃起的火焰须臾间与烛光融为一体,原本微弱的烛火登时成了一片火海。
眼看着火焰逐渐将阵法包围,鲍权咬了咬牙,拼尽全力往旁一滚,他身上应该带了什么避火的法器,勉强避开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来到了墙边。
柳萧正欲上前,忽然从不知什么地方飞来一道雷光,若不是柳萧躲得快,怕是直接被电了个外焦里嫩。
他举目四顾,却见是鲍权从不知哪里翻出了一扇小旗,法器尖端隐隐闪着电光。
这还不是全部,紧接着,柳萧又看着鲍权翻出了一大堆法宝,什么会喷毒气的伞,燃烧的长矛,有些柳萧连听都没听过,看着就价值连城,却被鲍权不要命地往外砸。
有钱真好。柳萧想。
只是再有力的法宝在一个凡人手上也发挥不出什么功效,柳萧轻而易举地避开鲍权的攻击,绕过那火堆往他的方向走去。
鲍权也明白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焦急万分地望向那边正在缠斗的一邪一鬼,喊道:“天师!”
那邪修显然自身难保,闻言头也没回,反手对闻人潜打出一道灵力。
鲍权咬了咬牙,现在他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扶着墙壁勉强坐下来,扬声道:“等我平安出去,市中心新建的那一栋楼都赠给你们师徒几人,天材地宝,随便你们挑!”
这个朴实无华只有金钱交易的提议显然戳中了邪修的点,他飞快与闻人潜拉开距离,随即掏出匕首,在掌心深深画了一道。
伴随着嘶哑的低语,头顶传来令人起鸡皮疙瘩的窸窣声响,柳萧抬眸望去,密密麻麻的虫蚁从岩缝里钻了出来,他不过一个晃神,那些虫子就来到了脚下。
柳萧画出一道火焰驱退虫蛇,再望向鲍权时,发现那邪修已经护着鲍权往洞穴之外撤退了。
闻人潜当然不甘心就让他们这么跑了,森然鬼气瞬间覆盖了整个洞穴,男鬼挥开从头顶掉落的虫子,一个闪身便冲了上去,漆黑指甲骤然伸长,直取鲍权心窝。
鲍权只觉莫大的危机感笼罩了他,此情此景,站在原地只有被穿个透心凉的份,情急之下,竟是一把扯过老者挡在了自己身前。
男鬼的利爪刺穿了邪修的身躯,老者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偏头吐出一口血来:“鲍权,你……”
闻人潜一击不成,抽出自己的利爪正欲再刺,却有无数蛊虫从邪修的毛孔中爬出,挥舞着剧毒的针刺扑向杀害他们宿主的凶手。
男鬼不耐地咋舌,不得不后退避开那些毒虫,当他把那些虫子全部冻住,再抬头看时,鲍权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洞穴之外。
柳萧也终于摆脱了虫蚁的纠缠,赶上前去看了一眼,洞穴之外的地面上有一道浅浅的圆形痕迹,原地还残留着微弱的灵力,应当是鲍权借助某种法器逃走了。
只有角落里还有一件法器,正源源不断释放灵力,柳萧举剑刺入,伴随着一声轻微的破裂声响,法器彻底报废,压在头顶的阵法也终于消失。
“还是被他跑了……”闻人潜面色沉沉,牙关被他咬得咯咯响。
柳萧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下次再找就是了。”
闻人潜抿唇望向他,突然伸出手去,指尖在他面颊上轻轻一碰。
柳萧没动,待闻人潜缩回手,他看见对方指腹上的一抹血迹,才发现自己的面颊上被不知什么东西割开了一道伤,大约是方才那些虫子留下的,当时情况紧急,他竟也没发觉。
柳萧没在意,到这时候了还没发作,八成是没有蛊虫跑进去的,过个一阵就自己好了。
他正欲回头去找祁响他们,肩头却是一沉,闻人潜凑上前来,双手轻轻捧住了柳萧的脸。
男鬼靠得很近,两人的鼻尖几乎只有一厘米,鬼没有呼吸,柳萧却不知怎地产生了对方的吐息喷洒在自己唇畔的错觉。
“你……”柳萧还没把话说完,忽觉面颊一热,闻人潜微微偏头,在他的那道伤口上轻轻舔了一下。
柳萧皱了皱眉,后退一步想要躲开,闻人潜却变本加厉地扣住他的后颈,把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次,落在他伤口上的是一片柔软。
“柳萧……”闻人潜亲吻着柳萧的伤,声音沙哑,“你的魂魄……还在他手上。”
所以他必须找到鲍权。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有这个,只有这个……
柳萧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
他一把将男鬼按回玉石里,往覆盖了整个洞穴的冰面上打出一道灵力,熊熊烈火瞬间点燃了被冻结在冰层中的虫蚁尸体,空气中的鬼气同时消失殆尽。
不出几秒钟,来人便出现在了洞穴的另一个开口,但不是柳萧以为的祁响二人,而是方才在下面遇到的那个被自己放出的蛊虫寄生的年轻道士。
眼前的一片火海让玄青大惊失色,他惊惧不已地望向洞穴另一边的柳萧,在看见地上躺着的老者的尸体之后,面色一变,当下也顾不上害怕,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师父!”玄青扶起老者,颤抖的手去探他的鼻息,“是徒儿来迟了,是徒儿没用……师父!”
那邪修被闻人潜穿胸而过,已然当场暴毙,任凭玄青怎么呼唤,都没睁开眼睛看他的小徒弟一眼。
玄青目眦欲裂,憎恨的目光直直射向洞穴中唯一的一人,哑声道:“是你?是你杀了我师父……”
——“这是怎么了?”女人的声音在洞穴内响起,“谁在这里哭丧?”
申从云扶着祁响出现在眼前,他们来得凑巧,柳萧绕过地上的青年,对祁响点了点头:“祁前辈,你没事了?”
祁响面色复杂,他环顾一圈,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我也不清楚,”柳萧面不改色道,“我到这里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地毒虫。”
“他跑了?”祁响扶着墙来到那名邪修面前,少年察觉到旁人到来,警惕地把老者的尸体往外拖了拖,但祁响依然察觉到了尸体身上残留的微弱鬼气,“这里有鬼修来过。”
他回头望向柳萧,后者一脸疲惫,看上去在方才与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不少事。
“……我联系人把他带回去吧,”祁响揉了揉眉心,掏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看来这件事我得上报给管理局。”
见柳萧还留在原地,祁响转向申从云,道:“申道友,拜托你把柳萧送回去,这边我来处理。“
申从云也没推辞,吹了声口哨就勾着柳萧的肩走了。
她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回头问祁响:“你打算把这件事上报给谁?”
祁响瞥了她一眼,似乎为她竟会提出这个问题诧异。
“当然是我的师父……”
——“房弘光……”
老人嘶哑的声音响在昏暗房间一角,屋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照亮了那张斯文不再的脸,满脸褶皱,密密麻麻生着老年斑。
“你必须帮我,我被盯上了,”鲍权嘶声道,“我们几百年的交情,你再帮我一次,如何?”
电话对面的人没有急着回答,直到鲍权开始焦虑地抓挠自己的手臂,房弘光才慢悠悠道:“当年之事皆有因果,千百年下来,我们相安无事,你总该知道这是为什么。”
鲍权咬了咬牙,勉强按捺下心中忿忿,问:“你想要什么?”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鲍先生。家妻的遗物……应该还在你手上吧?”
他说得深情,但鲍权更了解房弘光是怎样的人,他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那块玉牌已经和我的别墅一起烧成了焦炭,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不用担心会把你带出来。”
房弘光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对这个结果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但终究话锋一转,道:“说起来,最近鲍先生失联这么久,怕是会让万丈人心惶惶啊。我们局里最近招进来了几个对经营公司颇有研究的年轻人,倒是可以给你帮忙,不过,万丈的股份……”
这话又不知哪里戳中了鲍权的痛点,原本还低声下气的男人愣了愣,在反应过来房弘光究竟想要做什么之后,激动得猛地跳了起来,脱口而出:“做梦!”
但他现在一把老骨头毕竟没法支撑起太大的动作,鲍权不过跳到一半便觉后腰一麻,重新跌倒下去。
房弘光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遗憾:“我也不是不想帮你,鲍先生,但你要知道,管理局不能过度插手凡人的恩怨情仇,你说是不是?”
手机传出的声音骤停,是房弘光挂断了电话。
鲍权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直到手机自动息屏,他看见了那张倒映在屏幕上的,苍老的脸。
他已经几百年没见过自己这副样子,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让他一吓,以至于猛地一甩胳膊,手机脱手而出,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又扑通落在地板上,屏幕布满蛛网般的裂纹。
“该死,该死……”鲍权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房间的另一边,哆嗦着打开柜子深处的保险柜。
一个檀木盒子躺在那儿,鲍权伸手抓过,双手抱入怀中不住摩挲,像是想从这个小盒子上得到些许慰藉。
“我的,我的……”他喃喃,“我的东西,没人能抢走……”
*
小餐馆一角,一人一鬼正在等人。
那次被鲍权逃跑了之后,柳萧迫于祁响没再插手这件事,但几天之后他就收到了申从云的消息,那天他们一起离开之后,申从云死缠烂打和他交换了联系方式。
申从云在短信中告诉柳萧,现在管理局依然没有抓到鲍权,但她有能够定位鲍权所在的方法可以提供给柳萧,前提是他们见一面。
柳萧想了想就同意了,他们约在这家街边的小餐馆见面,此时正是饭点,店里人来人往的,也没人留意他们这边。
柳萧随便点了两个菜,边吃边等申从云过来。
闻人潜坐在柳萧身边,照例尝了两口菜,之后便坐在那儿望着餐馆里的来人,不时回头看看柳萧。
“她怎么还没来……”闻人潜不快道,“又迟到。”
他的话听上去像是申从云迟到反而是常态,柳萧喝了一口蛋花汤,道:“不想等可以先回去。”
“不行,”闻人潜扫了柳萧一眼,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谁知道她找你是为了什么?”
他对申从云并不信任,知道柳萧这次出门要见的对象是申从云之后就执意要跟来。
柳萧原本也不想让闻人潜见申从云,但男鬼坚持,柳萧也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他带上了。
闻人潜郁郁地趴在桌子上玩柳萧的衣角,柳萧往他那边转了转身子,掏出手机看起新闻来。
隔壁桌是一对年轻情侣,大约还在热恋期,甜甜蜜蜜地贴在一起你喂我我喂你,一口一个宝贝叫得亲热。
柳萧见得多了,也没在意,一边看着手机,另一手自然地去够汤勺,没成想摸了个空。
他低头看了一眼,却见是闻人潜不知什么时候把勺子拿了过去,舀了一勺汤往柳萧嘴边怼。
“我喂你喝。”他道——
作者有话说:柳萧:……别什么都学。
第39章 私房钱 只要顺着他的意,还是很好哄的……
柳萧上身稍稍后仰, 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流露着抗拒:“我自己可以喝。”
闻人潜不依,捏着勺子往柳萧嘴边送, 半路被柳萧扣住手腕往回推,僵持之下,勺子里的汤洒了大半,一桌子都是汤汤水水。
申从云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环顾四周,确认周围没别的人关注这对打情骂俏的阴间小情侣,慢吞吞地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
“干什么呢?”申从云抽出一双筷子, 毫不客气地夹走了盘子里的最后一个肉圆, “能不能照顾一下我的心情?”
闻人潜没理她, 坚持把没剩多少的汤往柳萧嘴里送:“你喝一口……”
“我不是残废,”柳萧面无表情道,“要把汤洒我衣服上,回去你洗。”
“可他们也不是残废, ”闻人潜伸手一指隔壁桌的小情侣, “为什么他们就可以喂?”
“他们是他们, 我们是我们。”
申从云听着两人你来我往, 嘴角抽了抽:“我特意抽空出来给你们送东西, 你俩就这样对我?”
柳萧淡定地看了她一眼, 在闻人潜发起下一次进攻之前夺过勺子往碗里一丢,又行云流水地夺过申从云刚刚用过的筷子往汤里一浸,平静道:“好了, 谁都别喝。”
申从云拳头硬了硬,骂骂咧咧地把筷子丢到一边:“非要恶心我是吧?”
闻人潜面色阴森地瞥了她一眼,几乎把“嫌弃”两个大字写在了脸上,接着把头一扭, 趴在柳萧肩头生闷气。
柳萧面不改色地用指尖敲了敲桌面,转移话题道:“你说你能知道鲍权的所在,是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好容易和师弟久别重逢,我高兴还来不及,干嘛要算计你们?”申从云耸了耸肩,做出了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
趴在柳萧肩头的闻人潜动了动,沉沉的目光扫了申从云一眼。
“不是师弟,”闻人潜道,看上去对申从云和他们称兄道弟相当抗拒,“不是师弟……”
申从云笑了笑,也没坚持,从衣袋里掏出灵力探测器摆在了柳萧面前:“我锁定了洞穴中所有人的灵力,虽然鲍权是个凡人,但他体内应当存在蛊虫,用灵力探测器勉强也能追踪到。”
柳萧扫了一眼,探测器的屏幕上只剩下了一个微弱的小圆点,此时正在市中心的某处一动不动。
“鲍权身上有蛊虫,但我记得那个邪修已经死了。”他道。
“他徒弟不是还在呢吗,约莫是那邪修在徒弟身上留了阴阳母蛊,只要其中一虫还在,其他的子蛊就不会消失,”申从云想起什么,凑近柳萧,神秘兮兮道,“不过,他前些日子越狱了。”
柳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们管理局的可信度似乎不高。”他慢吞吞道。
申从云对自己败坏了管理局的名声没有丝毫歉疚,她噗嗤笑出了声,道:“别以为那里头每个人都是祁响。”
柳萧原本就没对管理局有什么滤镜,他收起探测器,随口问:“你锁定所有人的灵力做什么?”
“这不是……怕你们又遇到什么危险和我们分开了嘛,”申从云轻咳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柳萧挥了挥手,“之后要还东西发我消息,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
柳萧目送她离去,抽出纸巾把一片狼藉的桌面擦干净。
一切的罪魁祸首抱膝坐在那儿,冷不丁问:“为什么?”
柳萧动作一顿,不知怎地就理解了闻人潜在问的是关于申从云的事。
他把纸巾丢进垃圾桶,言简意赅道:“她能帮我们。”
“即便……她与你有弑师之仇?”闻人潜靠近柳萧,目光幽幽,带着逼问,似乎想看清眼前这个人内心的真实想法,但他失败了,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成功过。
柳萧移开视线,站起身道:“我去结账。”
如影随形的视线一直黏在背后,柳萧装作没有察觉,问老板扫码结账。
看见账户里的余额,柳萧眯了眯眼,又一个个数字读了一遍。
……他好像没钱了。
柳萧回忆起来他最近确实花销挺大,又是给闻人潜买手机又是修门的,还有房租这类七七八八的费用,偏偏这些日子他也没空出去接委托,现在一看,之前的存款抛去不提,账户里居然只剩几百块了。
……为了活下去,还是得赚钱啊。
柳萧回头就见闻人潜坐在那儿抿唇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看什么?”柳萧叹了口气,路过他往门外走,“回去了。”
这傻子男鬼,得抓住他多帮点忙才好。
*
是夜,万丈集团总部大楼漆黑而寂静,只有偶尔的监控在夜色中闪过一抹鲜红。
最近万丈集团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前段时间,有一群修士来了这里,说是要找他们的老总鲍权,把公司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到最后也没搜出什么东西,只让他们留意着鲍权的动向。
底下一群打工人又怎么会知道老总去了哪里?这些天高层们一夜之间人间蒸发,全公司上下都人心惶惶,集团虽说还在运作,但要再这样下去,怕是就要出问题了。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保安在保卫室昏昏欲睡,两眼一睁一闭之间,两道黑影从他身前闪过,与此同时,监控的红灯有片刻黯淡,监控屏幕闪了闪,其中画面一如往常。
保安掀开眼皮看了一眼,没发现异样,又脑袋一点睡了过去。
大楼后门,一名黑衣的青年往外探头看了一眼,悄悄松了口气。
闻人潜比柳萧想象中还要方便,鬼气可以避监控不说,这一整座楼的混凝土墙在男鬼面前都形如无物,闻人潜一进一出,便轻松把大门打了开,一人一鬼长驱直入。
灵力探测器显示鲍权现在在大楼顶层,柳萧也没想到,管理局找了鲍权这么久,他居然就在他们公司里,也不知是他藏得太隐蔽,还是管理局搜得不到位。
柳萧不方便坐电梯,便找到了楼梯间准备步行上楼。
修士的身体机能自然不能与凡人相提并论,柳萧一口气爬了十几楼,也不觉得累,闻人潜在他身后飘着,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柳萧不放,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眼前的楼梯间又是一个摄像头,柳萧停下脚步,等闻人潜处理了监控,这才重新走上去。
男鬼一手搭在柳萧肩头,幽幽道:“我是不是很有用?”
“对对,”柳萧脚步不停,随口道,“你特别有用。”
男鬼如有实质的视线还没收回去,柳萧叹了口气,道:“又想要什么奖励?”
他本以为十有八九又是双修什么的,这些日子下来,柳萧也已经看开了,不过是在床上躺个几十分钟一小时,男鬼吃饱了,柳萧还能顺便解个情毒,百利而无一害。
但闻人潜没有如他预料中一样开口,男鬼缓缓眨了眨眼,似在沉思。
“先攒着,”他宣布,“之后再兑现……”
居然要留到之后兑现了?
柳萧也没说什么,男鬼想要什么他都无所谓,能给的柳萧就给了,不能给的,闻人潜也没法强求。
谈话间,一人一鬼已经来到了大厦顶层,鲍权的办公室在楼梯间进门不远处,柳萧在闻人潜的帮助下顺利进了屋,和外面相比,这里的天花板似乎有些低了,办公室空无一人。
灵力探测器显示鲍权就在这里,柳萧环顾一圈,没见鲍权的影子。
监控的光在鬼气的影响下不住闪烁,柳萧转了一圈,靠墙的位置摆着几只挺大的柜子,里面摆满了文件,他凑近看了看,发现文件的大小与柜子从外面看的厚度不一致。
“后面有空间吗?”柳萧指了指柜子,问闻人潜。
男鬼试着伸手进去,却在半途被不知什么东西挡了回来。
“进不去,”闻人潜摇了摇头,道,“里面有驱鬼的符纸……”
“是吗……”柳萧差不多确定鲍权就在这几个书柜之后,他绕着柜子看了看,没发现什么特殊的机关。
难道有钥匙或是别的什么?
柳萧正思索着,闻人潜突然在办公桌边停了下来,他在桌上嗅了嗅,一手伸到桌底下摸索。
伴随着咔哒一声响,眼前的柜门应声而开,那些文件和装饰自动向两侧退去,露出其后一条昏暗的通道来。
闻人潜飘回柳萧身边,他看上去挺高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萧,带着几分催促的意味。
柳萧没办法,只好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平淡地夸赞:“怎么发现的?真厉害。”
“桌子下面……”闻人潜缓缓道,“有人的气息。”
柳萧莫名觉得自己养了只小狗,粘人得像有分离焦虑症,不高兴会咬他的手,做了好事会跑过来要夸夸,虽然表达爱的方式有些吓人,但只要顺着他的意,还是很好哄的。
……会这么想的他大概是被男鬼传染精神病了。
柳萧叹了口气,抬腿走进了暗道之中。
暗道整体是往上走的,柳萧猜测这里应该有一个顶楼和天台之间的夹层,从外部看不出异常,或许只有鲍权办公室这一个出入口。
这条路不长,不过半分钟就到了头,道路末端的门虚掩着,隐隐飘出浓郁的草药气味。
柳萧凑上前看了一眼,这间屋子看得出装潢相当精致,每一寸角落都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只是没有点灯,只有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若非微弱的身体起伏,几乎让人以为那是一具尸体。
柳萧顿了顿,缓缓推门而入。
角落里的人没有听见来人的动静,柳萧来到那人面前,垂眸打量着他。
那是一个八旬老人,怀里抱着一只做工精致的木盒子,身形佝偻,身上价格昂贵的西装看上去已经有数日没有换洗过,袖管空空荡荡,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
柳萧眯了眯眼,花了半分钟才确定这真的是鲍权。
近在咫尺的气息终于引起了鲍权的注意,他艰难地睁眼,模糊的人影让他一惊,抱着手中的木盒飞快后退。
“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老人惊惧不已,睁大眼睛试图看清来人的模样,有几分熟悉的面孔让他一怔。
闻人潜的身影不知何时浮现在柳萧背后,鲍权张大了嘴,喃喃:“你们,是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他用力抱紧自己怀中的木盒,像要把那东西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眼前的一幕让柳萧产生了自己在欺负老人的错觉,尽管柳萧今天除了闯入鲍权的办公室之外什么都没做。
而鲍权似乎意识到什么,双眼缓缓睁大,语速飞快道:“是房弘光派你们来的对不对?一定是他……他想要我的宝物,想要万丈,想要我手里的一切!我早就知道,我在几百年前就知道……”
他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让柳萧一时不知做什么好,他回头看了一眼闻人潜,男鬼皱了皱眉,似乎也觉得眼前的老人看着过于弱小,不值得下手。
柳萧叹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道:“就算我们放着他不管,他自己也会死的,要不然……”
话音未落,柳萧忽然听见密室之外传来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破窗而入,玻璃碎屑掉落的声响混着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
柳萧回头看了一眼,一阵危机感迅速蹿升至大脑,下一秒,闻人潜猛地冲了过来,抱着柳萧的腰把他扑到了一边。
耳边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后脑撞在厚厚的地毯上,柳萧眼前晕了一瞬,再抬头时,发觉自己原本站的位置只剩一团焦黑,毒液腐蚀了地板,冒出阵阵白烟。
密室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柳萧眯了眯眼,觉得那人有些面熟。
来人一身灰白的囚服,头发乱七八糟地竖着,看上去已经有数日没有打理过,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漆黑的经络,定睛一看,还有无数漆黑小虫在他七窍中爬进爬出。
这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邪修的笨徒弟吗?前段时间从管理局越狱了,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这幅景象显然让闻人潜觉得有些恶心,他嫌恶地扭过头去,道:“所以我不喜欢邪修……”
怀里的鬼没什么重量,柳萧推了推闻人潜的肩示意他起来,反手从包里摸出几张符纸来。
他这次出来没带剑,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个邪修。
鲍权还记得这个不速之客,他嘴唇颤抖,眼里划过一抹希冀,颤巍巍地抬手一指柳萧:“这两人,就是他们杀了你的师父!”
玄青僵硬地扭过头,喃喃:“我知道……”
他撩起衣袖,密密麻麻的蛊虫掉落在地,下方的皮肉血肉模糊。
余光里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闻人潜咬了咬嘴唇,哑声道:“鲍权跑了……柳萧,你去追他。”
柳萧深深看了他一眼,还是拔腿追了出去。
见柳萧要走,玄青怒吼一声冲了上来,却在碰到柳萧的上一秒被一只漆黑鬼爪死死缠住,闻人潜反手一掏,直取玄青心窝。
邪修躲闪不及,被一爪刺穿胸膛,他身形晃了晃,却没倒下去。
闻人潜眯了眯眼,这邪修的胸膛被他破开一个大口,森森白骨之下,无数漆黑小虫在他的五脏六腑爬行,看得闻人潜直犯恶心。
邪修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后退一步,紧紧盯着闻人潜,嘶声道:“我记得你,和人类修士勾结的鬼。”
“比起我,现在的你更像鬼……”闻人潜扯了扯嘴角,迎上了邪修的攻势。
柳萧走到办公室的时候,老人正扶着办公桌喘气。
入眼便是一地的碎玻璃,约莫是那邪修进屋时是破窗而入,触发了大楼的警报,办公室内闪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红光,监控摄像头拼命旋转,却因残留的鬼气拍不到任何东西。
办公室的灯光照亮了青年的面庞,鲍权抱着手中的盒子慢慢后退,似乎想起了什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在画像上见过你,”鲍权双眼发直,似乎是觉得可笑,干皱的嘴角咧开一条缝,“你回来了,魔尊霓旌……你是来复仇的吗?来找我?”
柳萧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和男鬼前夫长得就这么像?
鲍权没有察觉到柳萧的困惑,光是死死盯着他的脸,像要在下地狱之前将这张面孔深深刻入灵魂。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木盒,眼中满是痴迷,竟是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来:“当年的东西……放到今天也是什么都不剩了,除了这个……一个除了你没人能打开的宝箱,所有人都在找它,但它是我的东西,我的……我的……”
鲍权越退越远,身后便是破碎的玻璃墙,柳萧见势不妙,上前一步要把人拽回来,鲍权却又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魔尊,魔尊……你该恨的不是我,明白吗?你所托非人,自以为功成名就,却不知早已被多少人恨得牙痒痒,只等着什么时候从背后捅你一刀……”
他笑起来,眼中的狠意几乎要将柳萧淹没,一字一顿道:“去恨房弘光吧——”
话音未落,失重感骤然袭来,惊恐爬上老人的脸,他退得太过,以至于一脚踩空,向身后大厦之下的城市跌倒下去。
柳萧瞳孔一缩,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了鲍权的衣襟,但即便鲍权已经老成了一副骷髅架子,自身的体重还在,柳萧没把人拉回来,却让那个被紧紧抱在鲍权怀中的盒子脱手而出。
木盒脱手的一刹那,柳萧清晰地看见鲍权面上的笑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珍贵之物被轻易夺走的恐惧与癫狂。
老人只来得及拼命伸出双手,身躯便坠入这座被黑暗笼罩的城市,没有留下一句话。
柳萧一把抓住那只木盒,他靠在窗边,俯视着大楼之下那团模糊的黑影,保安举着手电筒围拢过来,慌乱地大呼小叫。
一缕薄雾从窗外飘进屋内,须臾没入了柳萧眉心。
他没动弹,不知怎地就知道了回到自己体内的灵魂究竟为何物。
那是令无数人趋之若鹜,又令无数人千金散尽的……
欲望。
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他,柳萧回过头去,看见手电筒的光在走廊之外闪烁。
男鬼从密室的走道里钻了出来,双手沾满黑血,不见邪修的影子。
他显然也察觉到了他们已经被发现,没有耽搁,当下一把抱住柳萧,从窗户的豁口处飞了出去。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半分钟,几名保安破门而入,看见一地碎玻璃,皆是面色凝重。
他们发现了大开的密道,有几人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就拖了一个软趴趴的修士走了出来。
那人鼻青脸肿,胸腔开了大半,看上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身上的腐臭气味险些把保安们熏得吐出来。
警车的鸣笛声打破了城市寂静的午夜,万丈大厦灯火通明,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不是昔日辉煌的模样。
没人知道,在这样一片混乱之下隐藏了怎样的秘密。
*
知名企业家鲍权坠楼身亡的消息席卷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版头条。
在此之前,鲍权已经失踪了好一段时间,万丈集团内部原本就出了些问题,有人猜测他早已卷款潜逃,没曾想居然死在了自家公司大楼底下。
据说那具身体已经老成了一把骨头,警察把他铲走的时候险些没认出来,毕竟上一次鲍权在新闻媒体上露面,还是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企业家。
一时间,互联网上众说纷纭,各种对鲍权死因的猜测层出不穷,但没人知道真相。
柳萧把那些报道一篇篇翻了过去,大约是管理局发力,没人透露鲍权和邪修有关的事,事后的调查似乎也相当敷衍。
原本柳萧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思及鲍权死前说的话,他就不得不重视了。
“房弘光吗……”柳萧关上手机,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木盒上,从那天晚上回来,柳萧就没再动过它。
原本他想打听一下闻人潜肉身的下落,现在鲍权一死,线索又断了,结果留下了这样一个东西,鲍权说那是魔尊留下的宝贝,四舍五入,就能算是闻人潜前夫的遗物了?
但闻人潜对这小盒子似乎不大感兴趣,之前似乎也没怎么见过,也不知是魔尊霓旌的私房钱,还是闻人潜单纯没有太在意前夫的东西。
柳萧正思索着,身后又是一凉,湿漉漉的男鬼从后面贴了上来,头发还没有擦——
作者有话说:柳萧:他像只小狗。
闻人潜:……我不是狗。
柳萧:比喻而已。
闻人潜:你会和狗双修吗?
柳萧:……
第40章 你帮我 因为我吃饱了,你就不和我双修……
也不知闻人潜和那邪修打起来的时候中了什么招, 男鬼这两天周身都环绕着散不去的腐臭气息,鬼的身体原本是不会脏的, 只是这些日子闻人潜闻着这味道难受,一天要洗两三次澡。
“你闻闻看……”闻人潜把手举到柳萧面前,哑声道,“还有没有?”
柳萧象征性地闻了闻,道:“没了。昨天你洗完就已经没了。”
闻人潜不怎么相信,他绕到柳萧身前,自然地在他腿上坐下, 在自己身上闻来闻去。
他刚洗完澡, 衣服都没好好穿, 宽松的前襟大敞着,小片胸膛就这么露在那儿,隐隐露出几道类似于鞭痕的印记。
柳萧移开视线,随手把男鬼的衣服拉上了。
“还有, ”闻人潜没留意到柳萧的小动作, 随手把衣领扯得大了些, 一手扣住青年后脑把他往下一摁, “你一点都不认真……”
柳萧猝不及防, 鼻尖撞上了闻人潜的锁骨, 痛得他“嘶”了一声,捂着鼻子后退。
闻人潜眨了眨眼,伸出手去摸了摸柳萧的鼻子。
“真的没了, 都是香波的味道,”柳萧避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你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这句话问出口, 柳萧就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了,闻人潜身上的伤又不是他打的,和他没关系,八成也和手腕上的一样,是死的时候留下的。
在柳萧改口之前,闻人潜幽幽地打量了他一阵,随手把衣领往下扯了扯:“鞭子抽的……你要看吗?”
柳萧眼皮一跳,飞快按住闻人潜的手:“不了。”
闻人潜沉默地盯着他,也没坚持,重新把自己塞进柳萧怀里,抱着他不动了。
男鬼不再纠缠,那些鞭痕却始终没从柳萧脑中散去,他们之前几次都是穿着衣服的,因而柳萧也不知道,这个男鬼身上究竟有多少伤。
闻人潜的长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不过靠了一会儿,就把柳萧的衣襟弄湿了一片,他叹了口气,把男鬼推开,道:“头发擦擦。”
男鬼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似乎不太情愿:“自己会干的。”
“那就别靠我身上。”柳萧淡淡道。
闻人潜目光沉沉地盯着柳萧,最后还是不情愿地飘了出去。
柳萧以为他自己玩去了,本想去捉鬼师协会的官网找几个委托做做,却见闻人潜拿着吹风机飘了进来。
“你帮我……”男鬼坐在桌子上,把电脑屏幕挡得严严实实,一副柳萧不给他吹头发就不走的模样。
柳萧拿他没办法,只好把吹风机插上,不过几秒钟功夫,男鬼已经自觉地坐在了他怀里,滴水的发梢拂着他的手背,一片冰凉。
“坐着别动。”柳萧按住闻人潜的脑袋,抄起吹风机往男鬼脑袋上吹。
强风把男鬼的长发吹到了两边,后颈的腺体露了出来,柳萧眯了眯眼,觉得闻人潜的腺体似乎有些肿。
他看了几秒钟就挪开了视线,左右这男鬼也出不了什么事。
柳萧觉得最近自己似乎有些思虑过多,是幽精回归的缘故?这魂魄主宰欲望,还会让人多想吗?
他心不在焉地给闻人潜吹着头发,也不知是因为声音太大还是温度太高,男鬼似乎是不大喜欢吹风机的,他不安分地缩了缩,大概是想转移注意力,手臂一伸就把桌子角落的那只小盒子拿了过来。
“你开过吗?”闻人潜问。
“它的机关很复杂,打不开,”柳萧随口道,“里面是什么?”
闻人潜盯了那只盒子几秒钟,慢吞吞道:“不知道……你没告诉过我,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带回来的……”
他把那只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柳萧也没在意,道:“大概只有魔尊霓旌能打开……”
话音刚落,伴随着咔哒一声响,盒子的锁突然开了,盖子掀开一条小缝,隐隐可见金光闪烁。
柳萧:……
“你做了什么?”他把吹风机放到一边,问闻人潜。
“用了一点鬼气……”闻人潜往后一靠,用额头蹭了蹭柳萧的鬓角,不知怎地看上去有些高兴。
柳萧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或者说知道但懒得去想,他皱了皱眉,重新拿起吹风机给闻人潜吹起头发来:“里面是什么?”
“一卷丝线,”闻人潜打开盖子,把那个半个手掌大小的小东西拿给柳萧看,“似乎是个宝物,灵力非常充足……”
那线比头发丝还细,在灯光下看有几分透明,缠绕在玉石做的轴上,看着就价值连城。
被魔尊这样珍而重之地收着,八成是什么好东西,柳萧也没在意,道:“收着吧,或许之后有用。”
闻人潜却没把东西放回去,他仰起头,把那团丝线举到眼前细看,神情认真,似乎在透过这团丝线凝视着他死去的爱人。
这时候闻人潜的头发差不多吹干了,柳萧放下吹风机,把男鬼提溜到一边,在网站上滑了一阵便站了起来。
“你去哪?”闻人潜把丝线小心地收好,问柳萧。
“委托,”柳萧头也不回道,“得赚钱。”
闻人潜自然地跟了上去,坐在玄关看着柳萧换鞋,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要是没委托接,赚不到钱呢?”
“要是赚不到钱……”柳萧叹了口气,伸出一个指头在男鬼脑袋上戳了一下,“就把你卖了。”
他推门而出,没看见闻人潜揉着脑门愣了片刻,这才跟了上去。
*
首都,南斗阁所在灵脉。
轿车在山下一座装修古朴的小楼前停了下来,房弘光开门下车,里里外外的弟子都向他弯腰行礼,将他请进了三楼的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很大,除了方桌尽头的首位,其余位置都摆了一个圆盘状的法器,此时正一盏盏亮起,将昏暗的会议室映照得一片亮堂。
一名大块头男子在调试设备,看见房弘光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迎了上去:“师父,您到了。”
此人正是房弘光大弟子,南斗阁现任掌门尚语堂,他为房弘光拉开主座的座椅,便听师父问:“阿响呢?最近他联系过你没有?”
“我昨天和师弟通过讯,他还在处理鲍权的事,对这边并不知情。”尚语堂恭恭敬敬道。
房弘光摇了摇头,叹道:“他个性太为正直,和他师母一个样子……过刚易折啊。”
尚语堂应着,余光看见不远处的法器闪了闪,又低头看了一眼时间,道:“师父,时间快到了。”
房弘光微微颌首,尚语堂便在他身侧的一个位置坐了,他手腕一翻,数道灵力从他指尖飞出,没入那些圆盘之中。
不多时,那些圆盘之外便投射出十几个修士的虚影,他们有男有女,一些昂首挺胸,看着相当正派,另一些则打扮妖异,有几分魔修的气质。
要是有个修士来到这里,必然会惊讶于这小小的一个会议室究竟来了哪些大人物。
修士管理局局长和南斗阁掌门姑且不论,还有什么沧泽宗掌门,散修盟盟主,无一不是当今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大能,这时候却聚集在这样一方小小的会议室,低声交谈着什么。
“薄怀玉还是没到?”一名容貌艳丽、雌雄莫辨的修士边剥指甲边问,祂便是当今合欢宗宗主糜馥。
祂身边的一名修士道:“你还不知道她吗,这种会她向来都不来的。”
“嗤,假清高。”糜馥翻了个白眼,华丽的美甲几乎被祂抠得只剩一层皮。
眼见着人差不多到齐了,房弘光清了清嗓子,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这才道:“诸位道友,许久不见了。我这次约诸位过来,是为了一事——鲍权死了。”
“不是你杀的?”一名头顶两只兔耳的妖修少女望向房弘光,眼底是不加遮掩的惊讶,“我还和魔尊大人说,八成是鲍权做得太出格,惹你不高兴了呢。”
长桌那头,属于魔尊辛泽的座位还空着,那妖修坐在一旁,赫然是魔尊左护法秋芙,魔尊缺席的时候,向来是秋芙代替他入场的。
房弘光没有介意她的心直口快,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他确实做了些出格的事,但管理局不会因为这种理由私下处决他。不仅如此,前些日子管理局的修士们在一座鬼巢之下发现了前任魔尊大将松平。”
这个名字显然让其他修士有些陌生,一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他不是早几百年就突破失败了吗,能活到今天也算他命大。”
人们感叹着,像是松平的死不过是杀了一只小虫般稀松平常。
“这就是你特意把我们叫过来的原因?”一人问,“死了两个人,然后呢?”
“时间太过凑巧,他们是一前一后死的,”尚语堂一字一顿道,“在他生前到过的地方,我们发现了鬼修的踪迹。那是个冰灵根的鬼修。”
一直沉默的闻人远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扬了扬那截粗眉,脸上的赘肉随之颤动:“你难不成是想说,是我那个侄儿做的?他当时确实侥幸逃脱,但若要报复,没必要等到今天。”
“所以我怀疑,怕是他在这几百年间复活了霓旌。”房弘光沉声道。
此话一出,会议室沉默了一瞬,紧接着,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会议室的各个角落陆陆续续喧闹起来,正道的一些人拼命克制自己,而魔尊手下笑得尤为猖狂。
“当初魔尊被俘,魂魄被松平投入魔胎金炉中炼化成鬼,我们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名魔尊的下属道,“现在松平已死,霓旌的魂魄早不知消散到何处了,又怎么会复活?”
房弘光面色不改,由着其他人哄堂大笑,反倒是尚语堂面色难看,用力拍了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他的威势对魔尊手下的那些人显然没什么用,他们笑得险些掀翻房顶,最后还是秋芙用力咳了一声,眼睛一瞪,凶巴巴地环顾四周,他们才堪堪停了下来。
糜馥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叹了口气道:“就算真的复活了,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说得难听些,我们不过是知情人,要说真做了什么,那也是没有的。以当初霓旌权倾天下的架势,被各方围攻是大势所趋,要你这么说,那整个修真界都是霓旌报复的对象了。”
糜馥这话说出了在场其他人的心声,他们纷纷应和着,对这个会议接下来的内容并不感兴趣。
房弘光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反应,像是他召开这次会议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告诉他们这条消息似的。
“如果没别的事,那我们就先走了,”秋芙语速飞快道,声音清脆,“这件事我会告诉魔尊大人。”
房弘光颌首,在他的默许下,其他一些人也陆续离开,会议室瞬间空了大半,只剩房弘光师徒、闻人远几人。
“冥蚕丝可有踪迹?”房弘光问。这话是对闻人远说的,面对这个业已衰败门派的掌门,房弘光并无多少轻蔑,但面上也同样看不出笑意。
“还没有,”闻人远垂下头去,眼底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几百年下来都没有消息,怕是当初在大战中意外被毁了。”
房弘光却摇了摇头,道:“不会。以霓旌的谨慎,此等至宝必然安放在某处,八成只是我们没有察觉。”
那次大战之后,魔尊的栖星宫被洗劫一空,房弘光寻觅多年的至宝冥蚕丝却并无踪迹,他原本怀疑在鲍权手中,但现在鲍权身死,他手下的人暗中调查了鲍权的遗产,却依然一无所获。
“只剩冥蚕丝了,”房弘光喃喃,“大业将成,只差一步……”
闻人远走后,房弘光步出会议厅,尚语堂随即跟了上来。
“不用跟着了,我去歇会儿。”语罢,房弘光便转身离开了。
即便房弘光上任修士管理局局长之后,为了避嫌早已卸南斗阁掌门一职,但门派内依然保留有他的洞府,即便数月未归,依然一尘不染。
房弘光一路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一只精美的花瓶立在角落,其中插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白花。房弘光缓步上前,将那花瓶转了几圈。
清澈的露水随即填满了花瓶,又被娇嫩的花茎尽数吸收,花瓣层层展开,露出其中那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玻璃珠。
房弘光抬手轻触,那玻璃珠便飞到了他的指尖。
流光在其中闪烁,好似萤火点点,又泛着凡物罕见的异样光芒。
那是一缕魂魄,魔尊霓旌的魂魄。
与往日不同,也不知是感受到了什么,这缕魂魄格外躁动,那道光横冲直撞起来,惹得玻璃珠不住颤动。
“为什么笃定魔尊复活……”房弘光低声道,“因为魂魄在思念它的肉|体。”
*
这次的委托地点在净城公园,柳萧的任务是清扫鬼巢。
这座鬼巢位于公园人工湖的底部,规模不大,但藏得隐蔽,在不少游客失踪之后,管理局才发现这下面还藏了一个鬼巢,当下派人前往捉鬼。
现在鬼王已经被解决,他们这些捉鬼师要做的就是清理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鬼,也不是什么太重的活计。
柳萧带着闻人潜用避水咒下了湖底,除了他之外,鬼巢里的捉鬼师还有四五个,为了避免与他们撞上暴露闻人潜的存在,柳萧特意挑选了角落的区域。
鬼巢里剩下的都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小鬼,没过多久,柳萧便把周围扫荡得差不多了,回头就看见闻人潜随手捏碎了一只小鬼。
柳萧回忆起来,今天进入鬼巢之后闻人潜好像就没怎么吃东西,问他:“你不饿?”
闻人潜抿唇,望向柳萧的目光带着几分控诉:“因为我吃饱了,你就不和我双修了。”——
作者有话说:小潜:强烈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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