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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三合一这事你处置得不错,把什么都安……

    “皇上,鄂贵人在长春宫和启祥宫之间的甬道上跟傅恒大人说话呢!她让奴才先回来,说随后就到。”

    听跑腿的小内侍回禀完,李玉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压根儿不敢看皇上的脸。

    午睡醒来,乾隆问李玉:“鄂贵人还没回来吗?”

    李玉弯腰看鞋尖:“还没有,又派人去问了。”

    乾隆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说:“去静安庄,让傅恒随驾,你也跟着。”

    李玉应是,在心里给傅恒点上蜡烛,摸不准圣心,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他是乾清宫首领大太监,职责在宫墙之内。皇上外出很少带他,今日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彼时傅恒正在军机处的值房午休,听说皇上要带他外出,去的还是静安庄的殡宫难免意外。

    到了静安庄,艳阳隐入厚重的云层,一丝风也没有。皇上径直走到供奉哲悯皇贵妃的卷殿前,似乎是来察看去年新添建的抱厦、祭房和看守值房。

    看过新建,傅恒跟着走进去上香。

    这是他第一次来静安庄的殡宫,也是第一次给哲悯皇贵妃进香,傅恒心中疑惑,面上仍旧恭谨。

    趁着皇上不注意,傅恒走到李玉身边问:“皇上今日为何带我来这里?”

    哲悯皇贵妃长年在潜邸侍奉,傅恒从未见过,只知道她于皇上御极之前两个月病逝,被提及时往往要加一句福薄。

    李玉走进卷殿,心里顿时亮得跟明镜似的。听傅恒问起,并不敢惊动皇上,踮脚在傅恒耳边说了一句。

    傅恒闻言微眯的眼睛睁大,捏紧了拳转头逼视李玉。

    李玉面无表情迎上傅恒的目光,半天才压低声音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另一边的长春宫,皇后午睡怎么也叫不醒,七阿哥找不到额娘嗓子都哭哑了。

    话说鄂婉从寿康宫出来,脚尖一转往北走,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顺便去看看七阿哥。

    皇上不想她离皇后太近,她远离便是,但不能阻止她作为贵人去请安吧。

    本想请过安就回来,半路遇见傅恒,听他说皇后凤体有恙。

    因两人从前有过口头婚约,如今一个是皇上的妃嫔,另一个是朝廷重臣,根本不应该见面。

    偶尔有避不开的时候,也该远远行礼,视若不见。

    鄂婉也想视而不见,奈何傅恒追上来,说起皇后娘娘情形不对,拜托她过去仔细瞧瞧。

    原话是:“臣是外男,不宜多留,劳烦贵人多上心。”

    事关皇后,鄂婉不免多问几句。

    正在与傅恒交换信息,养心殿的小内侍来传。鄂婉不放心皇后,便让小内侍带话回去,自己则快步去了长春宫。

    乍见皇后,即便没有傅恒提醒,鄂婉也觉得不对劲儿。

    做足双月子,皇后气色还好,人也略显丰腴。只是说话的时候似乎很困倦,总想不起最近发生的事,时常需要身边服侍的提醒。

    与从前判若两人。

    “娘娘因何如此健忘?”趁皇后逗着七阿哥玩,鄂婉压低声音问慎春。

    大约慎春常常服侍在侧,并没发现不对,见问只是笑回:“都说一孕傻三年,皇后娘娘也不能免俗。”

    长春宫的人素来谨慎,守在皇后身边的四个大宫女更是门神似的,听了慎春的话,鄂婉觉得也有些道理。

    谁知皇后只说了一会儿话便累了,含笑对鄂婉道:“养心殿规矩大,你快些回去,免得皇上知道了怪罪。”

    鄂婉明白皇后话里的意思,嘴上应承,人却没走,而是寻了靖秋等人闲聊。

    问及皇后娘娘的身体,靖秋比慎春还乐观:“有七阿哥陪伴,皇后娘娘不再日夜思念端慧太子,心宽了不少,能吃能睡。”

    就在鄂婉觉得傅恒和自己都想多了的时候,安夏忽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说:“贵人快去瞧瞧,娘娘怎么也叫不醒了!”

    赶到内室,只见乳母抱着七阿哥拍哄,七阿哥眼睛盯着拔步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朝拔步床伸出白胖的小手,明显要找额娘。

    屋中乱作一团,皇后娘娘却浑然不知,仍旧安睡。

    慎春站在床边喊着娘娘,时不时轻摇皇后手臂,可床上的人毫无反应,仿佛永远不会醒来。

    鄂婉接过乳母手中哭闹不止的七阿哥,将他放在皇后身边。七阿哥贴着额娘,立刻制住啼哭,见额娘不理,也只是瘪了瘪小嘴。

    “快,传太医来!”

    鄂婉安抚好七阿哥,转头吩咐,最后加了一句:“除了平日服侍皇后的太医,将钱院使,以及擅长神昏的太医一并请来。”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多请几个太医过来互相监督,总不会错。

    “等等!”

    慎春也着急,可她更清楚皇后的顾虑:“娘娘才将六宫权柄抓在手中,若此事闹开,恐怕……”

    鄂婉横她一眼:“权柄重要还是命重要?”

    慎春额上都是汗:“许是……睡迷了。”

    “若不是,姑姑可担得起?”

    鄂婉懒得跟慎春废话,直接对靖秋说:“你去!”

    靖秋是个急脾气,看也不看慎春,匆匆领命而去。

    “素冬,你去养心殿请皇上!”

    鄂婉寸步不离守在内室,又吩咐:“此时九爷也在宫中,派个人请他过来。”

    长春宫四个大宫女都是皇后从娘家带来的,称呼傅恒仍旧与府中无异,喊他九爷。

    傅恒虽是文官,武艺却精湛,再加上他位高,又是皇后的娘家人,即便不会看病,过来震慑太医也好。

    安排完一切,鄂婉让慎春拿了鼻烟壶来,放在皇后鼻畔。慎春离得近,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皇后却没有半点反应。

    “睡迷了?”鄂婉将鼻烟壶扔给慎春,“我看你是利欲熏心,不顾娘娘死活!”

    慎春吓得跪了,哭着说:“娘娘月子里便嗜睡,十二个时辰要睡足七八个时辰才醒。奴婢瞧着不对,想传太医,娘娘却说体虚,出了月子就好了。”

    安夏也跪下,替慎春做证:“娘娘说七阿哥还小,谁倒下了,她也不能倒。还说请太医难免惊动皇上,万一皇上又将六宫权柄拿去,做个被架空的皇后还有什么意思。”

    说着哽咽起来:“娘娘还说……还说在梦中总能与端慧太子相聚。哪怕有了七阿哥,也舍不得端慧太子孤零零一个人在那边受苦!”

    太医院的人很快到了,素冬回来说:“皇上和九爷一起出宫去了,并无人知晓去了哪里。”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鄂婉眼珠不错盯着几位太医轮流为皇后诊脉,结论却惊人地一致:热毒炽盛,阴虚风动,气血两虚。

    皇后才出月子,气血两虚鄂婉勉强能理解,但热毒和阴虚是怎么回事?

    越过经常服侍皇后的太医,鄂婉直接问钱院使。

    钱院使的眉心几乎拧成死结,山羊胡子颤了又颤,严肃道:“皇后娘娘面赤气粗,舌红苔黄,手心燥热,很像……很像服用了五石散,或者某种含有大量雄黄的丹药所致。”

    听见五石散,同行的几位太医齐齐变了脸色,又听钱院使提到丹药,更是吓得跪了。

    先帝晚年极好炼丹,不但自己吃,还时常分给朝臣们服用,甚至有“君臣一体丹”之称。

    就连先帝之死,也与丹药脱不了干系。

    当今顺位之初,三年无改父之道,唯独对炼丹嗤之以鼻,当年下令诛杀所有妖道,一个不留。

    朝臣家中亦推翻丹炉,改用药膳养身,只西林觉罗家不改,时有炼丹的消息传出。

    鄂尔泰被问及,更是当面向皇上陈情:“臣有幸得先帝赏赐丹药,治愈多年顽疾。西南多沼泽、烟瘴,若无先帝赐丹,臣恐难活到今日。”

    这一下触到当今逆鳞,也成了皇上对党争深恶痛绝,却放过张家,拿西林觉罗家开刀的主要原因。

    鄂婉是穿来的,加之原主并未留下多少记忆,哪里知道这些陈年往事,只疾言厉色问慎春:“果有此事?”

    慎春吓得跪趴在地:“奴婢不知,皇后娘娘月中药膳都是鄂太医开方、抓药,亲自煎煮,从未假手他人!”

    鄂太医?难道是本家?

    鄂婉让慎春起来,又问鄂太医。鄂太医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拼命为自己辩解:“皇后娘娘大龄产子,月中体虚,夜难安枕,白日精神不济,私下问臣有没有长生丹……”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先帝在时,谁人不知长生丹,哪位朝廷重臣没吃过长生丹。

    其中最推崇者,莫过于鄂婉的伯祖父鄂尔泰了,可以说一直吃到死。

    就连鄂婉这个穿越者,都曾在伯祖父的病榻前见过此丹。

    她劝伯祖父不要吃,伯祖父却道:“长生丹虽不能长生,却可暂时提振精神,不然你以为先帝病重如何还能批阅奏折,处置国事,一个人当成五个人用。”

    顿了顿又道,声音哽咽:“世人都说,先帝炼丹是为了追求长生,我却知道,先帝最不喜怪力乱神之说,晚年炼丹不过是精神不济,强自为之罢了。当今那时候太年轻,先帝放心不下,只能靠服食丹药提着精神,将国库填满,才敢撒手人寰。先帝如此,我亦是如此,你一日未进宫,我便一日不能倒下。”

    “糊涂!”

    钱院使暴怒的声音将鄂婉拉回现实:“长生丹中掺入大量雄黄,比五石散的毒性还要霸道,怎能给体虚之人服用!”

    慎春一听就急了,指着鄂太医骂道:“因富察家与西林觉罗交好,林太医致仕之后,娘娘才肯用你!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恶毒,偷偷给娘娘服用长生丹!快说,受了谁的指使!”

    鄂婉闻言只觉腿软,被寿梅及时扶住,才没摔倒,当众出丑。然而后背早已汗湿,黏腻腻、凉冰冰的难受。

    鄂太医,长生丹……若她此时不在长春宫,或者对皇后不够上心,没有亲自主持救治,一旦追查起来,西林觉罗家必然百口莫辩。

    论动机,皇上为遏制党争,先拿鄂党开刀,西林觉罗家难免怀恨在心。

    论实现的可能性,就如慎春所说,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交好,差点联姻,并不是秘密。

    至于是否真如鄂太医所说,长生丹是皇后向他索要的,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皇后不懂药理,太医能不懂吗?

    太医懂药理,还敢给皇后服用,不是谋害是什么!

    饶是如此,慎春最后一句话问出口,仍旧有人的眼风朝鄂婉身上飘。

    鄂婉强自稳住心神,撇开寿梅的手,转头吩咐安夏:“再去养心殿看看,皇上回来了没有?”

    对上众人各异的目光,更是不闪不避:“既已查出病因,还请众位太医抓紧救治。兹事体大,且涉及西林觉罗家,我理应避嫌。”

    说完扶上寿梅的手,朝外走去:“咱们去寿康宫请太后娘娘过来坐镇。”

    此时,除了太后,宫里的女人她谁也不信。

    走到长春门外,迎面看见魏贵人朝这边走来。

    魏贵人瞧见鄂婉,眼中怨恨一闪而过,含笑问:“鄂贵人去请过安了?”

    两人行过平礼,鄂婉点头,劝她:“娘娘凤体违和,贵人先回吧。”

    魏贵人垂眼一笑:“皇后娘娘身体欠安,合该我等在床前侍疾,贵人怎么走了?”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抬眼见安夏从远处走来,对上她目光时点点头,鄂婉淡声对魏贵人说:“我有事先走了,贵人自便吧。”

    魏贵人也看了安夏一眼,不明所以地扶着宫女的手走进长春门。

    寿康宫,太后午睡起来,正由娴贵妃和嘉妃陪着说话,见鄂婉急匆匆赶来,额上都是汗,不由问她出了什么事。

    鄂婉也没避人,将长春宫发生的事简要说了,最后道:“皇上外出未归,请太后到长春宫主持大局。”

    太后听完霍然起身,晃了几下才扶着乌嬷嬷的手站稳,也不管娴贵妃和嘉妃,忙忙地朝外走。

    余光瞄见娴贵妃和嘉妃相视一笑,鄂婉捏紧手帕,紧跟太后离开。

    寿康宫离长春宫不远,很快便到了,迈门槛的时候鄂婉想扶太后一下,被不客气地推开了。

    魏贵人从里面迎出来,恰好撞见这一幕,勾了勾唇角。

    太后从前就不喜魏贵人,这会儿瞧见她更烦了,斥道:“皇后病了,你跑过来添什么乱,还不去院子里跪着!”

    沾了皇后的光才得宠,事后翻脸不认人,如今皇后有事,反倒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委实可恨!

    魏贵人正在行礼,忽然飞来横祸,只得满脸愠怒跪在院中。

    她才跪下,老天也不给好脸色,竟然飘起雨丝。

    鄂婉路过魏贵人身边,看也没看一眼,心说太后的出气筒算是让你当了。

    太后进屋问过太医,得知已经开了方子正在煎药,心下稍安。

    “皇上呢?皇上知道了吗?”太后又问。

    安夏站出来说:“刚发现皇后昏迷,鄂贵人便让人去请皇上。不巧皇上出宫去了,这会儿才回来,估摸着快到了。”

    瞧见七阿哥睡在皇后身边,太后又心疼又生气:“皇后昏迷,怎么没人把七阿哥抱走?”

    乳母跪下道:“七阿哥月子里便能认人,午睡闹觉总要找皇后娘娘,抱开便大哭不止,哄也哄不好。今日娘娘病了,七阿哥只是哭,鄂贵人让奴婢仍旧将七阿哥放在皇后娘娘身边,七阿哥这才睡着。”

    “也是可怜见的。”太后没让挪动。

    见鄂婉走进来,太后看她一眼,还是道:“这事你处置得不错,把什么都安排妥当了。主动避嫌,请哀家过来,也做得很好。”

    这时门外有人通禀:“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门帘撩开,皇上当先走进来,身后跟着傅恒。

    太后将长春宫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来时看到的、听到的,全都讲给皇上听了。

    皇上坐在床边,越过熟睡中的七阿哥,握住皇后的手,眼圈都红了。

    此时,鄂婉早已让人将外间准备好,供皇上问话。

    等众人移到外间,乾隆也不问太医,只问鄂婉:“长生丹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登基之后,立刻下令处死所有妖道,并将所炼制的丹药一并销毁。

    长生丹所需原料颇多,极难炼制,能在短时间内拿出成药的,放眼整个京城恐怕只有西林觉罗一家。

    太后本来要给鄂婉说情,谁知被傅恒抢了先。

    只见他打了袖子跪下说:“皇上,臣愿以人头担保,此事与鄂贵人无关!”

    乾隆冷淡看傅恒一眼:“你与朕一样才赶到,如何为她担保?”

    李玉贴墙根站好装家具,见傅恒如此鲁莽,心道不好,这趟静安庄殡宫算是白去了。

    傅恒被皇上怼了,也不气馁,继续拿刀刮皇上的逆鳞:“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交好,鄂贵人是家母看着长大的,臣敢担保,她绝不会指使太医给皇后下毒!”

    这下不光李玉,连太后也不淡定了,忙着岔开话题:“皇帝,皇后昏迷正是鄂贵人最先发现的,发现之后立刻传了太医,这些个太医都是她命人找来的。同时派人去养心殿禀报,又避嫌离开,亲自到寿康宫请了哀家过来。长生丹若当真与她有关,她大可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不会傻到自己送上门来,更不会传太医及时为皇后诊治,自己破坏自己的筹谋。”

    太后能想到的,乾隆自然早想到了,所以没有一上来就认定是鄂婉做的,只问她知道多少。

    结果正主还没回答,傅恒先跳出来用人头担保,太后也忙着为她开脱。

    “多谢皇额娘提醒。”

    乾隆一边感谢太后,一边迫视着鄂婉:“回答朕,此事你知道多少?”

    “……”

    鄂婉气炸了:“回皇上的话,嫔妾并不知情。”

    与此同时,乾隆脑中响起心声:【淦!冤枉老子!】

    终于听见心声,乾隆才放过鄂婉,吩咐李玉:“将涉事太医交三司会审,务必彻查清楚。”

    太医犯错,小错通常由太医院内部处罚,不涉及命案的,也可交内务府慎刑司审问,三司会审通常情节恶劣,且与命案有关。

    偏在此时来了紧急军报,乾隆让鄂婉留下照看皇后,直到皇后醒来,然后将傅恒带走了。

    太后坐了一会儿,见皇后还没有醒转的迹象,叮嘱鄂婉两句也离开了。

    走到院中才让魏贵人起来,回延禧宫思过。

    七阿哥醒了,被乳母抱走喂奶,鄂婉仍旧守在皇后病床前,寸步不离。

    喂皇后喝药,给皇后擦身、翻身,事无巨细。饿了在外间对付一口,夜里睡在拔步床边的小榻上。除了如厕,根本不敢离开,生怕皇后有个闪失,自己被迁怒,将西林觉罗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境。

    皇上交代的三司会审很快有了结果,消息还是傅恒带过来的。

    “那个鄂太医是西林觉罗家三房的旁支,早已出了五服,几乎不与嫡枝走动。”

    傅恒看过皇后,在病床前对鄂婉说:“先帝在时,因他姓西林觉罗,爱屋及乌,将他提拔为太医院的副院使。后来因为一次误诊,差点掉了脑袋。皇上御极之后,嘉妃有孕,由他照顾,平安生下四阿哥,才得重用。”

    连续几日没睡好,鄂婉困极了,打着呵欠问:“所以鄂太医是嘉妃的人?”

    傅恒摇头:“不能这么说。宫中太医轮值,只不过嘉妃有孕时正好轮到鄂太医。”

    “皇后重用鄂太医是嘉妃介绍的?”鄂婉又抓到一个关键。

    傅恒仍是摇头:“皇后重用鄂太医与嘉妃无关,主要是因为鄂太医是西林觉罗家的人,更值得信任。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是,先帝在时,他曾经参与过长生丹的炼制。”

    “那么三司会审的结果是,这个鄂太医受皇后娘娘所托,偷偷炼制长生丹,给皇后娘娘服用?”原因鄂婉都认同,但难以接受结果。

    见鄂婉困得睁不开眼,傅恒斟酌道:“长生丹并非鄂太医炼制,而是出自西林觉罗家三房之手。”

    鄂婉一个头磕在皇后娘娘手边,当场磕醒了,下意识抓住傅恒的袖子问:“那皇上怎么说?会牵连西林觉罗全族吗?”

    此时鄂婉脑中忽然闪过三个大字:【文字狱。】

    刚穿过来,便要进宫选秀,当时她脑中便出现过类似的提示语【乾隆三年】,然后通过提示语想到当年可能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结果二阿哥永琏养到九岁,因为一场风寒夭折,皇上痛失嫡子,性情大变,甚至迷信起来迁怒当年入宫的秀女。

    如今脑中再现提示语,还是乾隆朝最为凶险的文字狱,吓得鄂婉手都在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联系上下文,得出一个结论:分家。

    伯祖父活着的时候,三房便不安分。仗着西林觉罗家的势在外头放印子钱,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坏事做尽。

    从前有人压着,尚且如此,伯祖父一死,还不知道三房要闹出多少事来。

    今日是长生丹,也许明日就敢写反诗,被人拿住把柄,将整个西林觉罗家拖入深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深陷长生丹的旋涡,如果能以此为鉴,及时分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傅恒低头,注视着被鄂婉紧紧抓住的袖子,莫说耳根,脸也红了。

    鄂婉慌忙放开,追问:“皇上怎么说?”

    傅恒不自在地别开眼:“皇上说要等皇后醒来,问清楚。”

    那就好。那就好。鄂婉耷拉下肩膀,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隐约感觉长生丹背后有嘉妃,甚至是娴贵妃的影子。

    既然皇上没有立刻连坐的意思,西林觉罗家便还有机会分家,鄂婉再次抓住傅恒的袖子,低声说:“傅恒,我想求你帮个忙。”

    此时西林觉罗家危如累卵,别人躲都来不及,谁愿意往前凑,可傅恒并未抽回袖子,而是道:“你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三房的长*生丹害皇后娘娘昏迷,傅恒居然还愿意帮她,说不感动是假的。

    鄂婉眼中含泪:“劳烦你给我大伯带话,让他赶紧分家,将长房、二房和三房全都分出去,自立门户,越快越好。”

    或许能赶在定案之前。

    三房做错了事,自然要三房自己承担,不能让三房一颗老鼠屎坏了西林觉罗家的整锅粥。

    当年为了迎娶心上的姑娘,傅恒被阿玛打过,被额娘骂过,绝食抗议过,甚至准备带鄂婉私奔,将生米煮成熟饭。

    可鄂婉将他的真心放在脚下践踏,先与高恒定情,后来更是主动与他划清界限,两次进宫选秀,最终成了皇上的妃嫔。

    傅恒不是没恨过,也不是没想过要放弃,可当鄂尔泰病逝,西林觉罗家大厦将倾,他才明白鄂婉对自己冷酷无情的原因。

    一个弱女子带着全族的希望,进宫争宠,企图为西林觉罗氏再谋出路,肩上的担子该有多重。

    她不能分心,也不敢分心,一步行差踏错,迎接她和西林觉罗家的可能是抄家灭族,万丈深渊。

    傅恒拍了拍鄂婉的手,心疼地说:“你放心,我会办到,在定案之前务必让西林觉罗家分家。”

    压在肩上的重担忽然有人分担,傅恒懂她,鄂婉抓着傅恒的手泪流满面,却不敢哭出声来。

    可当傅恒倾身想要抱一抱她的时候,鄂婉却连他的手也松开了,慌忙用帕子擦眼睛:“你放心,皇后身边有我呢。天不早了,你该走了。”

    傅恒红着眼睛注视了鄂婉一会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鄂婉送傅恒出门时,没人看见一滴清泪自富察皇后眼尾流出,滑过清瘦的脸颊,无声落入衣领中。

    傅恒前脚离开,皇上后脚便到了,也不让外头通传撩帘而入,吓得鄂婉直捂心口。

    乾隆的目光下意识在她胸口转了一圈,很快收回说:“太医来看过没有,皇后何时能醒?”

    鄂婉行礼过后,毕恭毕敬道:“太医说皇后身上丹毒已解,只是有些体虚,过两日便可醒转。”

    乾隆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掏出帕子细致地为皇后擦去额上刚沁出的细汗。

    看似不经意对鄂婉说:“家族就像大树,枝杈太多,不过外表茂盛,其实于生长不利。”

    没头没尾甩出一个比喻句,鄂婉意外听懂了,立刻五体投地跪下说:“多谢皇上教诲。”

    听见上头咳了一声,鄂婉赶忙起身,殷勤地端了凉茶奉上。

    乾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这才细细打量鄂婉,不由微微蹙眉:“眼睛怎么肿了?”

    鄂婉忙低下头:“大约这几日没睡好,有些浮肿。”

    乾隆让她过来,抬手托起鄂婉的下巴,迫使她平视自己。

    “不对,眼睛分明是哭红的,你哭过了?”

    感觉皇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鄂婉想要跪下,却发现下巴还被托着,根本跪下不去。

    索性不再压抑,落下泪来,哽咽道:“伯祖父在时,三房就不老实,到处闯祸。如今没人压制,更是把天都捅漏了。眼看长房和二房都要被三房连累,家人命在旦夕,嫔妾心急如焚。奈何人在深宫,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

    还敢提鄂尔泰那个老东西,临死前都不忘算计他,算盘珠子崩到他脸上来了。

    乾隆闭了闭眼,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怜悯顿时化为乌有。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捏着鄂婉的下巴,缓缓朝她靠近,声音充满蛊惑:“你主动求求朕,想办法取悦朕,朕高兴了说不定手一松,放了你的家人。”

    鄂婉缓慢地眨眨眼,忽然感觉口干舌燥,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美人肌肤胜雪,本来就衬得嘴唇粉嘟嘟的,这会儿被舌尖舔过,亮晶晶的有些发红。

    像是熟透了樱桃。

    男人仿佛被蛊惑了一般,再次靠近,只要扬一扬头便能吃到。

    与此同时,脑中响起心声:【夭寿啦,皇上真好看,这样看人又帅又欲。不行,腿软了,心快跳出来了!】

    心里炸开烟花,嘴上却说着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话:“后宫不得干政,嫔妾不敢求皇上垂怜,只能尽心伺候皇后弥补一二。”

    不管鄂太医受谁指使,长生丹都来自三房,仅这一点就踩了大雷,够西林觉罗家喝上一壶。

    乾隆听完所有心声,艰难放开鄂婉,心里对鄂尔泰的恨又添了一层。

    老东西可真会选人,此女丰胸之后形貌更似故人,偏她心思纯正,不染尘杂,让他想发作都无从下手。

    回到养心殿,正好敬事房的人端了绿头牌来,乾隆挑挑拣拣看了半天,一个也没翻。

    “皇上,围房里新晋了两个绝色美人。”敬事房的太监都很会办事,见皇上没翻牌子,立刻改口。

    每回都说是绝色,见到真人也就那样。这世上美人不少,有资格称绝色的却不多。

    他年少时见过真绝色,又岂会轻易为凡品折腰。

    见皇上依旧兴致缺缺,敬事房的人也没了主意,李玉眼珠转了转,含笑提醒同僚:“鄂贵人进宫有一年多了,也该把绿头牌放上来了。”

    鄂贵人没有绿头牌是有原因的。她原先住在长春宫,皇后娘娘有意教导,不能侍寝,绿头牌便耽搁着没做。

    后来搬出长春宫,人又住进了养心殿后身的围房。养心殿有养心殿的规矩,住在围房随时都能侍寝,根本不需要绿头牌。

    敬事房的太监心里苦,可他很快明白了李玉话中的意思,当场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陪着笑脸说:“皇上恕罪,奴才这就回去把鄂贵人的绿头牌放进来。”

    乾隆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见敬事房的太监一溜烟跑没影了。

    “兔崽子跑得倒快!”

    听皇上只骂了一句,并没叫人回来,李玉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今日还有谁去过长春宫?”想起鄂婉哭肿的眼睛,乾隆随口问。

    李玉不知,忙忙地出去问,回来时笑容僵硬。

    乾隆看他一眼:“果真有人去过?”

    李玉唇角抽动:“回皇上的话,在您之前,傅恒大人去看过皇后娘娘。”

    乾隆盯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不自觉朝后靠了靠,斜靠在椅背上。

    “派个人去瞧瞧,傅恒人在何处。”

    李玉领命而去,半天才回来,笑比哭还难看:“皇上,傅恒大人出宫之后去了……去了西林觉罗家长房,如今还在。”

    乾隆偏头,笑了一下,吓得李玉恨不得原地消失。

    偏在此时,敬事房的人端着托盘回来了,托盘里赫然加上了鄂婉的绿头牌,还显眼地放在第一排第一个,伸手便能翻到。

    李玉内心哀嚎,赶紧收回目光,缩着脖子闭了闭眼。

    下一息,只听“哐当”一声,纯银托盘被掀翻,十几枚绿头牌滚落在地。

    敬事房的人笑容还挂在脸上,慌忙跪下请罪,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鄂婉请托傅恒的事,办得并不顺利。

    皇上忌讳炼丹,所以皇后的病情尚未公开,宫里也没有几个人知晓内情,对外只说产后不调,虚弱昏迷。

    就连三司会审都是秘密进行,不许声张。

    鄂尔泰死后,西林觉罗家再没有能顶起事的男人,消息非常闭塞,傅恒上门时,甚至无人知晓皇后病重的消息。

    与西林觉罗家长房的人交谈之后,傅恒越发理解了鄂婉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说不通,更带不动。

    直到长房老夫人颤巍巍取出一只锦囊递给大老爷,说是老太爷临死前留下来的,关键时刻保命,长房和二房才同意分家。

    因为锦囊里的纸条上写着:【按大姑娘说得做。】

    见两房都同意了,三房闹起来。三房的老太爷直接跑去道观,将二房的老太爷请出来,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开祠堂跪祖宗,一把年纪尽显泼皮无赖本色。

    二老太爷清修多年,听说要分家,也不同意,更加助长了三房的气焰。

    长房老太爷已去,大老爷又是个软和性子,被两位叔叔联手一吓唬,竟也犹豫起来。

    傅恒被吵得头大,更是被三房老太爷翻出旧账,指着鼻子骂:“傅恒,当初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板上钉钉的亲事,被你放弃了,给了西林觉罗家多大的没脸。别说你不是西林觉罗家的姑爷,即便是,也轮不到你一个晚辈在这里指手画脚!”

    傅恒无奈,只得将三司会审的结果说了:“之前两家亲事告吹,是富察家不对,可西林觉罗家也不能因此怀恨,企图用长生丹置皇后娘娘于死地吧!”

    见三房老太爷目光闪烁,傅恒当面质问:“我记得大老太爷去世时,长房将所有丹药尽数销毁,那么鄂太医手里的长生丹是谁给的?”

    三老太爷被傅恒盯得寒毛直竖,当即翻脸甩锅:“丹药是二哥炼出来的,我偷拿了一些回家。那日鄂太医登门拜访,问起长生丹,我以为他要自己吃,便给了他几颗。”

    “你放屁!”

    二老太爷气得爆了粗口:“我宦海沉浮多年,最会看皇上脸色。当今忌讳炼丹,京城的道士都少了一半,打死我也不敢碰那玩意儿!”

    于是二房与三房彻底决裂,同意分家。

    闹了两三日,西林觉罗终于一分为三,各扫门前雪。

    办完这事,傅恒去长春宫探望皇后,顺便告诉鄂婉结果。

    也是在这一日,皇后忽然醒来。

    第35章 出气朕竟不知你在长春宫也能当半个家……

    “鄂太医说长生丹是姐姐问他要的,可有此事?”等皇后喝完药,傅恒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个问题他不问,皇上也要问,毕竟三司那边还等着结案呢。

    皇后闻言流泪点头。

    傅恒气得握了握拳:“姐姐,为什么?先帝因何驾崩,姐姐不是不知。长生丹里含有大量雄黄,雄黄有毒,为何还要服用?”

    皇后只是流泪,倔强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鄂婉让傅恒先出去,不要刺激皇后,傅恒没动:“姐姐不说,我便不走。今日我不问,皇上也会问。与其到时候让姐姐同皇上置气,不如先拿我出了气,再面圣。”

    “娘娘,傅恒是您的娘家人,您心里有什么苦,大可对他说。”鄂婉知道傅恒说得对,今日这一问,皇后躲不过。

    在皇宫,宫女自戕都要连坐其家,更何况是皇后。

    若被皇上问起,仍旧不能给出合适的理由,哪怕是皇后也不好交代。

    鄂婉说完要起身告辞,手却被皇后拉住,紧紧握着,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鄂婉被富察皇后抓住手腕,只得坐下,听她无悲无喜道:“先帝沉迷炼丹,如何不知丹药有毒,会损伤龙体。可丹药再不好,总有两宗好处,让人欲罢不能。第一宗便是能提振精神。先帝夙兴夜寐处理朝政,身体早就累垮了,奈何那时候皇上还年轻,先帝不放心交托江山,这才用丹药饮鸩止渴。至于第二宗……”

    说到这里,皇后叹息一声:“先帝过量服食丹药,时常晕眩。皇上探望时也劝过,可先帝说丹药通玄,时常于梦中与怡亲王对弈,畅谈国事和过往,难得片刻轻松。”

    见傅恒似要打断,皇后朝他摆手,继续说:“当时我和皇上都不能理解先帝,如今我也有了类似的遭遇,便如醍醐灌顶。”

    皇后说着脸上流露出奇异的神采,两颊泛起潮红:“永琮还小,不能没有母亲,更不能有个废物的母亲。可我的身子我知道,不吃丹药早就垮了。即便不被废黜,也只能做个挂名的皇后,不但帮不了永琮,还可能拖他的后腿。”

    鄂婉听得心惊,皇后刚生产完那会儿确实有些抑郁的情绪,但在皇上过来安抚之后,很快好了。

    怎么做完月子,激素逐渐恢复正常,人反而更抑郁了?

    这不科学。

    与傅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疑惑。

    然而皇后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的状态,继续着自己的独白,声音越来越轻:“我放不下永琮,又如何能放下永琏,让他独自在那边受苦。先帝说得不错,丹药确实可以通玄,平日只能在梦中与永琏相见,服用丹药之后,我在白日也能见到他。”

    不但抑郁,还产生了幻觉。

    傅恒听不下去,想要打算皇后梦魇般的独白,被鄂婉一个眼神制止了。

    听她模仿皇后说话的语气问:“先帝故去多年,娘娘怎么想到服用丹药这个好法子?”

    皇后茫然了一瞬,似乎在认真思考,半天才道:“魏贵人知错了,这些日子常常过来陪我说话。某天,我又梦见了永琏,与她说起。她让我不要多想,便岔开话题说起先帝在世时,她阿玛在内务府当差的一些见闻,十分有趣。”

    鄂婉看了傅恒一眼,放轻声音问:“魏贵人提到了丹药,对不对?”

    皇后点头:“她说当年她阿玛在内务府当差,因办事利索被先帝夸奖,还一并赏赐了长生丹。她阿玛临睡前吞服一丸,当晚便梦见了早已去世的阿玛额娘,自己仿佛回到小时候。一连几日服食长生丹,在白日也能看见梦中所思所想之人。”

    皇后中毒昏迷好几日,醒来神志也不算清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早累得撑不开眼皮。

    鄂婉让人端来滋补的药膳,喂皇后用了一点,便服侍皇后睡下。

    “魏贵人表面认错,经常到长春宫来陪伴皇后,实则每一句话都戳在皇后软肋上。”

    鄂婉磨牙:“偏偏只是些闲话,任谁也抓不到把柄。即便被揪出来,旁人也只会以为皇后心志软弱,自己想不开。没想到,太医院无人精通祝由术,后宫倒是有一位这样厉害的大师。”

    傅恒腾地站起身:“我这就去禀报皇上,让皇上处置了那妖妇!”

    鄂婉摇头:“魏贵人有多得宠,你不是不知。她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就不怕有人告状。你将这些闲话禀报给皇上,皇上不会迁怒魏贵人,只会觉得皇后没用,说不定还会将六宫的权柄收回。”

    后世的论坛里,关于乾隆更爱谁的帖子能吵出几百层话题楼。真穿的这里才知道,后宫不过是乾隆为皇室开枝散叶,和日常消遣的地方,只占他生活一个小小的角落。

    他本人谁也不爱,只爱自己。

    之所以富察皇后能在话题楼独占鳌头,不过因为她是乾隆的正妻,且早死。

    若皇后损了身子,不能再生,且神志有异失去了抚育子女、统御六宫的能力,结局会怎样,谁也说不好。

    傅恒攥紧拳头:“难道什么也不做,任由她将皇后往死路上引?”

    “后宫从来都是女人的天下。”

    鄂婉看向傅恒:“后宫里的争斗也是。你放心,我会留在皇后娘娘身边,直到娘娘彻底走出来。”

    才送走傅恒,圣驾便到了。

    乾隆看过皇后的情况,转头问鄂婉:“西林觉罗家分家了,你知道吗?”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上如此问,必然是知道了一点什么。

    鄂婉没敢隐瞒:“三房太不成器,早该分出去了。皇上提醒嫔妾之后,嫔妾便求了傅恒大人,求他把皇上的意思带给家中长辈。”

    乾隆一怔,连生气都忘了:“怎么成了朕的意思?”

    鄂婉睁大眼睛:“长生丹一案交三司会审,皇上在结案之前提醒嫔妾树木枝杈太多妨碍生长,难道不是要嫔妾给家中带话,催促分家的意思吗?”

    “朕是这个意思吗?”

    见皇上不认账,鄂婉赶紧跪下认错:“许是嫔妾愚笨,会错了皇上的意思。如今西林觉罗家已然分家,还请皇上就事论事,不要牵连无辜。”

    乾隆:“……”

    与此同时,脑中想起心声:【诸天神佛,快快显灵!如意如意,随我心意!】

    什么乱七八糟的,乾隆被心声吵到头大:“罢了,便这样结案吧。”

    鄂婉叩谢皇恩,心中却道,长生丹的案子结了,新一轮宫斗才刚刚开始。

    乾隆听完最后一道心声,微微蹙眉。

    此后,皇上没提,皇后也没提,鄂婉又在长春宫住下了,仍旧住在从前的承禧殿,美其名曰侍疾。

    “说来也怪,你来了,魏贵人便不来了,一日一日见不着人。”皇后的身体逐渐好转,慎春也有闲暇出来串门了。

    靖秋闻言啐了一口:“养不熟就是养不熟,白眼狼一个。”

    天热起来,承禧殿放了冰,十分凉爽。鄂婉让人在冰上铺了甜瓜和西瓜,此时盛起来便是冰碗了,清凉甘甜,最是解暑。

    玉棠盛了几碗端上来,分给慎春和靖秋:“可不是。我们贵人一来,皇后娘娘和七阿哥康健清泰,那位才来了几日,娘娘就病得那样重,七阿哥也不安宁。可见那一位与娘娘八字不合,还是少来得好!”

    慎春和靖秋接过冰碗,齐齐点头。

    靖秋更是说:“往后扫把星再敢来触霉头,我便让小宫女拿了扫把赶人。”

    慎春抿了抿唇:“眼下那位正得宠,听说皇上有意晋她嫔位,何苦得罪人。只说娘娘有事,不见便是了。”

    恰在此时,有个小宫女走进来说:“魏贵人来了。”

    皇后昏迷时,魏贵人来长春宫被太后迁怒,在风雨中跪了一个多时辰。

    皇上来了,也没能得救。

    回到延禧宫便病了,风寒久久未愈,比皇后病得时间还长,人也清减不少。

    皇上问起才知道,原来皇后昏迷那日,在院中罚跪的人是魏贵人。当时听说皇后昏迷,他心急如焚,错把魏贵人当成了受罚的宫女。

    了解到魏贵人去长春宫请安,反被太后迁怒罚跪,以致风寒侵体,大病一场,皇上非常怜惜,随口说要给她晋位份。

    没几日,魏贵人即将晋位为嫔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加上她本来就得宠,延禧宫很快门庭若市,各路妃嫔都来探病。

    魏贵人自持身份,很早便用嫔位的标准要求自己,许多同位份的贵人见了她都要上赶着先行礼。

    慢一点便要被她身边的宫女奚落,不得宠还要摆架子。

    期间,嘉妃去延禧宫探望魏贵人,两人关起门来,密谈许久。

    第二日,魏贵人身上的病全好了,病好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长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谁知才走到长春门,便被宫女拦住,说要进去通报。

    “咱们贵人从前过来请安,你们巴结都来不及,今儿是怎么了,平白多出这许多规矩!”魏贵人即将封嫔,成为一宫主位,红桃说话越发放肆起来。

    别宫的太监、宫女听了,谁不得告饶,奈何长春宫格外不给面子。

    不但不给面子,还有人出来打脸。

    物理意义上的打脸,耳光抽得脆响。

    靖秋收回手,还有小宫女在旁边起哄:“从前在长春宫扫地都不配的贱婢,姑姑打她,仔细手疼。”

    红桃捂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瞪着靖秋:“你……你敢打我?”

    靖秋揉着手,拿白眼看她:“皇上说了,皇后娘娘需静养,不许闲杂人等过来打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长春宫门前叫嚣。若惊了皇后娘娘的驾,我不止打你,还要将你送去慎刑司!”

    打狗还得看主人,红桃被靖秋打了脸,魏贵人心中恼恨,脸上却不显,跟着训斥红桃:“让你安分些,总是这样咋咋呼呼,还不给靖秋姑姑赔礼。”

    她今日来身上背着任务,若是连长春宫的门都进不去,如何向嘉妃交代。

    也是家人拖后腿,她兄长竟然与纳兰氏藕断丝连,若无嘉妃从中周旋遮掩,恐怕要闹将起来。

    皇上口头答应给她晋位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绝不能横生枝节。

    红桃被打了,听说还要给打她的人赔礼,整个人都要碎了。

    可主子发话,她不敢不听。

    等红桃忍辱给靖秋赔过礼,魏贵人笑吟吟问:“姑姑可派人进去通报了?”

    此时正是午后,算着时辰皇后午睡也该醒了。魏贵人从东六宫走到西六宫,已然香汗淋漓。偏长春宫门外连棵遮荫的树也没有,站在大太阳底下,人都要晒化了。

    靖秋不情不愿给魏贵人行了礼,淡声说:“娘娘午睡还没醒,请小主再等等。”

    长春宫的人门神似的站在长春门底下的阴凉处,魏贵人等人则站在门外晒太阳补钙。

    这一站便是小半个时辰,魏贵人脸上的妆都晒化了才终于将慎春盼出来。

    慎春明显比靖秋温和许多,只见她站在长春门下的阴凉处给自己行礼,笑吟吟说:“让小主久等了。不巧得很,皇后娘娘今儿困倦得厉害,午睡还没醒呢。”

    魏贵人被晒得两颊冒火,身上一会儿汗湿一会儿烘干,也像要烧起来似的。

    “贵人已然在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再站怕是要中暑了,慎春姑姑能不能让我们进去等着。”见魏贵人不肯走,碧桃只得示弱求人。

    谁知慎春却道:“七阿哥睡眠浅,才哄睡着呢,最怕院中有人走动打扰。”

    居然不让进门!

    魏贵人一阵气血上涌,只觉眼前发黑,身子直直朝后倒去。

    另一边的翊坤宫,嘉妃很快得到消息,对娴贵妃说:“长春宫好像有了防备,根本不让魏氏进门,把人都晒晕了。”

    娴贵妃抚着手上的缧丝乌金护甲,护甲表面用阴刻技法勾勒出凤穿牡丹的图样,不细看并看不出其上有花纹,只会以为是素甲。

    听了嘉妃的话,娴贵妃缓缓开口:“鄂贵人果然有些手腕,不容小觑呢。”

    “娘娘不说,臣妾倒忘了。”

    嘉妃恍然:“鄂贵人不在的时候,长春宫待魏贵人如上宾,如今鄂贵人才搬回去,魏贵人立刻从上宾变成了过街老鼠。”

    娴贵妃瞥嘉妃一眼:“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嘉妃咬牙:“当然是……先办看门狗。”

    娴贵妃莞尔:“魏贵人也不能在长春宫门口白白晒晕。”

    嘉妃点头:“娘娘放心,嫔妾知道该怎么做了。”

    魏贵人下午在长春宫门口晕倒,中了暑气,黄昏时分便传得人尽皆知。

    “魏氏年纪小,又有些傲骨,你贵为皇后提点她便是,何苦为难?”皇上星夜赶来,循例问候过皇后和七阿哥便开始为他的宠妾鸣不平。

    皇后心里有气,面上却不显:“今日之事,是臣妾力有不逮,没有照顾周全,才让魏贵人遭了罪。半个时辰之前,臣妾已经让人送了解暑的药材过去。”

    她私下服用长生丹,皇上没有追究,只将鄂太医判了流放,连坐西林觉罗家三房抄家夺爵,并不代表这件事在皇上心里揭过了。

    这不,迁怒很快到了。

    为了区区一个贵人跑来长春宫兴师问罪,皇后除了忍,还是忍。

    也只能忍。

    永琏死后,她心如枯槁,对皇上愈发不上心。几年过去,将少年夫妻最真挚的感情都快磨没了。

    皇后忍气吞声,鄂婉却忍不了一点:“皇上误会了,今日之事皇后娘娘并不知情,都是嫔妾的意思。”

    乾隆看她一眼,戏谑地问:“你住在养心殿围房时便不安分,闹出多少事端,朕竟不知你在长春宫也能瞒着皇后当半个家了?”

    见皇上语气不善,鄂婉利落跪下:“不敢欺瞒皇上,嫔妾请钦天监算过,魏贵人与皇后娘娘命格相冲,不宜私下见面。皇上若不信,大可召了钦天监的人来问。”

    刚刚听皇上有责怪之意,慎春本来有些畏惧,这会儿见鄂婉早有准备,壮着胆子站住来作证:“皇上明鉴,魏贵人前些日子来得勤,娘娘身子每况愈下。”

    素日少言寡语的安夏也站出来说:“今日魏贵人过来时,娘娘午睡忽然梦魇,怎么喊都不醒,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皇上您看,长春宫全是人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鄂婉跪得龇牙咧嘴,声音里却写满了得意。

    与此同时,乾隆脑中闪过心声:【看不出来就是装瞎!】

    魏贵人中暑一事,皇上亲自过问,结果很令人意外。

    “娘娘,臣妾不明白。”

    嘉妃自诩心思过人,也被皇上这拨神操作给弄迷糊了:“魏贵人病愈之后给皇后请安,被长春宫的奴才们慢待,在骄阳下罚站近一个时辰,人都快晒糊了。皇上得知后,风风火火去了长春宫,没有治罪一个奴才,也没问皇后为何苛待妃嫔,转头让钦天监给皇后和魏贵人批起命格。硬生生将皇后服食丹药昏迷的责任安到了魏贵人身上,将她禁足,罚抄佛经。”

    即便长生丹的功效是魏贵人暗示给皇后的,也是皇后自愿服用,与别人什么相干。

    还有命格一说,更是牵强,反正嘉妃不信。

    娴贵妃抚着怀中波斯猫雪白柔软的毛发,缓声开口:“嘉妃你比我进宫早,应该晓得咱们这位皇上的脾性,他宠爱谁只有下限没有上限。”

    嘉妃更懵了:“如今后宫最得宠的不正是魏贵人么?”

    皇上一个月里总有半个月召幸她。

    想到魏贵人的悲惨遭遇,嘉妃摇头,忽然杏眼圆瞪:“莫非皇后消沉多年,又得圣宠?”

    也不对啊,除了每月初一和十五,皇上很少去长春宫。

    端慧太子夭折后,皇后整日郁郁,统御六宫已然耗尽所有心力,如何能婉媚承欢?

    即便七阿哥,都是皇上硬着头皮鼓捣出来的。

    见嘉妃陷入良久沉默,娴贵妃抽冷子出声:“咱们潜邸这些人,除了已故的高贵妃丽质天成,不怎么显老,其他人哪一个不是人老珠黄,再难得盛宠。”

    自己不得宠,就给其他人盖章人老珠黄,嘉妃并不觉得自己老。而且皇上似乎不怎么喜欢嫩瓜秧子,倒是很中意风韵少妇呢。

    心里这样想,嘉妃嘴上却不敢这么说:“臣妾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娴贵妃抱得累了,将波斯猫转手给宫女抱着:“皇后自己无法承欢,倒是很有些法子取悦皇上。你忘了魏贵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自然是长春宫。”

    嘉妃眼珠转了转,飞快以帕掩口:“娘娘是说,长春宫如今得宠的是……鄂贵人?”

    似有不信:“皇上对党争深恶痛绝,又怎会宠爱鄂尔泰的侄孙女?”

    后宫卧虎藏龙,圣心变化莫测,谁忽然受宠嘉妃都不意外。

    可是鄂贵人……

    不应该啊!

    说起这个,娴贵妃也想不明白:“鄂贵人我见过一回,实在算不得倾国倾城,只是皮肤很白,身形玲珑,看起来……有些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娴贵妃越说嘉妃越好奇,算起来鄂贵人进宫一年多,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嘉妃还没见过庐山真面目呢。

    “让娘娘一说,臣妾倒很想见见这位鄂贵人。”

    娴贵妃看嘉妃一眼:“这有何难,你早起给皇后请安时提一嘴便是。她在长春宫学规矩那会儿,不过是个最低等的答应,没资格早起给皇后请安。后来升为贵人,又住在养心殿后头的围房,不能随意进出,没办法早起给皇后请安。如今人就住在长春宫,若再不请安,恐怕说不过去了。”

    皇后病愈,各宫妃嫔循例早起去长春宫请安。

    这日,嘉妃请安时忽然提到鄂婉,含笑说:“皇后娘娘贤惠,又为皇上觅得佳人,却至今还未与姐妹们见面。臣妾的见面礼都攥了一年多了,还不知何时才能送出去呢?”

    当初鄂婉进宫,初封只是答应,被不少人暗地嘲笑,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皇后产子,鄂婉因侍奉有功,越过常在晋封贵人,后宫时有酸话传出,传鄂婉或许是第二个魏贵人。

    后来鄂婉以贵人的位份搬去养心殿后身的围房居住,越发验证了魏贵人第二之说,很多从前嘲笑她的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后宫诸人因鄂婉心情大起大落了好几回,听嘉妃一说才想起来,自己与这位传说中的鄂贵人还没见过面。

    其中纯贵妃便是一个:“同在宫中侍奉皇上,若见面不相识,怕坏了规矩。”

    她倒想看看这位鄂贵人有多美,竟能让皇上破例将她接入养心殿后身的围房。

    当年皇上感染疥疮,情况危险,她自请搬去养心殿围房侍疾,都被婉拒了。

    小小一个贵人,何德何能!

    纯贵妃发了话,正好省了娴贵妃的口舌,她只静静看着皇后,但笑不语。

    皇后最重规矩,自然不会推辞,派人叫了鄂婉过来。

    等待的功夫,皇后耐心给众人解释:“鄂贵人还未侍寝,所以才没让她去各宫请安。今日姐妹们都在,见过也好,倒是省了一翻腿脚。”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魏贵人最得宠,可侍寝之前也只是官女子。这位鄂*贵人如今已然是贵人,居然还未侍寝。

    若他日侍寝,岂不是要封嫔,摇身一变成为一宫主位?

    鄂婉跟着慎春走进来时,将众人面面相觑的表情尽收眼底。

    抬眼见皇后高坐主位,朝她含笑点头。坐在皇后下首左一的是娴贵妃,清瘦高华,人淡如菊。

    娴贵妃对面坐着一位面如满月、体态丰腴的美人,正挑起一侧柳眉,眼也不眨地盯着她,又很快收敛起错愕的神情。

    不知是不是错觉,鄂婉总觉得被她从容收敛起来的错愕中混着一点心虚和慌乱。

    有资格坐在皇后下首,娴贵妃对面的人,鄂婉猜应该是纯贵妃苏氏。

    无独有偶,坐于娴贵妃下首,生得细眉长眼的明艳女子看她的眼神与纯贵妃如出一辙。只不过那人更加沉不住气,愣怔时掉了手里的一百零八子碧玉佛珠,发出“啪嗒”一声。

    鄂婉猜这一位便是与她打过交道,却素未谋面的嘉妃了。

    第36章 生事若论起毒舌来,还得是皇上。……

    原本言笑晏晏的主殿,因鄂婉的到来忽然变得安静。

    皇后含笑给众人介绍,又将殿中诸人一一介绍给鄂婉。

    按规矩给皇后行礼,给高位妃嫔行礼,与同位份互相见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位份比她低的,没资格进这间屋子。

    行礼行到腿软,鄂婉捏紧手绢,环顾众人:感谢各位激励,我会加油往上爬!

    “见也见过了,诸位姐妹可别忘了给见面礼。”皇后说着打了个样儿,吩咐慎春取来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赏给鄂婉。

    鄂婉恭敬谢恩。

    轮到娴贵妃,只见她似笑非笑,拔下头上一只点翠的凤钗赏给鄂婉。

    等鄂婉谢过恩,她转头对皇后说:“娘娘对自己人大方,我这个贵妃也不能小气了。”

    委婉表达,她赏鄂婉凤钗,并非看得起鄂婉这个人,而是在给皇后面子。

    鄂婉在长春宫得罪过娴贵妃,让自诩清雅高华的娴贵妃被皇上当众吐槽俗不可耐。

    皇上为何忽然抽风,鄂婉不清楚,但她知道此时不让娴贵妃出了这口恶气,自己位份低微绝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选择战术性隐忍,先收礼。

    谁知皇后护起犊子来丝毫不比其母富察夫人逊色,旋即笑道:“当场给见面礼可不是本宫的意思,是嘉妃说她攥了一年,实在攥不住了。”

    见嘉妃捡回佛珠仍在愣怔,还不忘拿话点她:“嘉妃,你说是不是啊?”

    鄂婉虽与嘉妃今日才见上面,却也打过交道,自然知晓她是谁的人。

    皇后点嘉妃的名,等于用娴贵妃自己人的话来堵娴贵妃本人的嘴。

    娴贵妃足够委婉,皇后也足够迂回,表面亲切,却暗藏机锋于弦外之音。

    若不了解一些内幕,斗都斗不明白。

    嘉妃骤然被皇后点名,以为轮到自己了,忙让贴身宫女将见面礼拿出来,只是一对平平无奇的珠花。

    纯贵妃无端被嘉妃越过,心里很不爽快,以帕掩口笑道:“嘉妃妹妹说了半天,还以为要送什么好东西,原来只是一对珠花吗?仿佛还是戴过的,连对新珠花也送不起了?”

    说着取下颈上一整套赤金项圈,项圈活口处左右两侧各有一片镂空的赤金云纹,其上分别镶嵌一颗红珊瑚和两颗绿翡翠蛋面,项圈下缀着赤金镂空长命锁,中间嵌了一颗更大的翡翠。

    难得的是,整套项圈上的翡翠颜色与水头一模一样。

    高贵妃病逝后,腾了一个贵妃之位出来,皇上有意在诞育过子嗣的纯妃和嘉妃之间选一个出来补缺。

    纯妃和嘉妃自潜邸时便报团取暖,皇上御极之后一个住在东六宫,一个居于西六宫,走动不如从前频繁。

    又因争夺贵妃之位百宝尽出,几乎撕破脸,平日说话也不大和气了。

    今日纯贵妃壕无人性打压嘉妃,换做平时嘉妃必然要反唇相讥,不让对方好过。谁知嘉妃一反常态,不但被纯贵妃说得哑口无言,还讷讷拔下头上一支赤金镶嵌鸽血红的步摇与珠花一起赏给鄂婉。

    众人见状又是一呆。

    可怜愉妃见嘉妃的见面礼只是一对珠花,自然不敢逾越,偷偷将羊脂玉簪钗换下,匆忙从手上撸下一只翡翠镶宝石的戒指交给贴身宫女。这会儿又见嘉妃添了赤金步摇,只得吩咐将羊脂玉簪钗拿出来与翡翠戒指放一起。

    嘉妃母家平常,如何能与出身江南巨贾之家的纯贵妃较量财力,奈何她不肯认输。愉妃与嘉妃同是妃位,自然也不能小气了。

    愉妃来自蒙古,母家还不如嘉妃的娘家,一下拿出两样见面礼,委实肉疼。

    有高位妃嫔打样,之下的嫔位全都咬牙送了见面礼,让鄂婉赚得盆满钵满。

    “纯贵妃好大的手面。”

    纯贵妃与嘉妃较劲儿斗狠,反倒显得娴贵妃的见面礼太过轻薄,她心里很不痛快:“我倒忘了,纯贵妃也曾得过皇后娘娘提携,与鄂贵人一样,都是自己人呢。”

    听了娴贵妃的话,众人心中都有些不以为然,甚至鄙夷起纯贵妃来。

    纯贵妃母家哪怕富可敌国,也是汉籍民人,连包衣都不算。若不是走通了富察家的门路,弄了个包衣身份,纯贵妃参加小选的资格都没有。

    借了富察家的势,与皇后娘娘的帮扶,纯贵妃上位之后就变了脸,很忌讳人提起她的来时路,似乎不想与长春宫扯上半分关系。

    哪里像出身高门的鄂贵人,分明更像曾经是绣娘的魏贵人。

    高贵妃病逝,本来只空出一个贵妃之位,奈何娴贵妃很得太后青眼,再加上皇后痛失爱子,心情郁郁,难以主持六宫事,便由太后做主,添了一个贵妃位。

    纯贵妃携两子一女,用尽手段才战胜生下皇上御极之后第一子的嘉妃,坐上贵妃之位,谁知两败俱伤之后忽然冒出一个娴贵妃来与她平起平坐。

    娴贵妃是皇上御极前一年冬天才被先帝指婚,入潜邸服侍,可以说是无资历无宠无子的三无人员,凭什么轻轻松松坐上贵妃之位。

    而且甫一上位,便拿走了协理六宫之权。

    纯贵妃那叫一个气啊,自此也与娴贵妃不对付起来,彼此明争暗斗,互有胜负。

    如今被娴贵妃当众揭老底,放在平日纯贵妃如何能忍,可眼下竟生生忍住了,又一次令众人瞠目。

    这个鄂贵人到底是什么后宫平衡器。

    娴贵妃应对的话都想好了,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禁又惊又疑。

    鄂婉入职乾隆后宫,意外因宫斗收获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也看了不少眉眼官司,搞清楚了诸妃的站队情况。

    皇后病愈,加之天也热起来,皇上奉太后携后宫妃嫔及皇子皇女到圆明园避暑。

    经过康熙、雍正以及乾隆朝早期的修建,此时的圆明园主园早已竣工。四十景被大小水系切割成趣,廊桥喷泉,映日荷花,绿水绕树,比紫禁城凉爽许多。

    然而如此避暑胜地,也禁不住某些人心浮气躁。

    “九州清晏殿本是帝后居所,皇后带着七阿哥住进去无可厚非,鄂贵人算个什么东西,居然也随皇后住了过去。”纯贵妃被安排住在先帝的墩肃皇贵妃年氏曾经住过的万方安和馆,只觉晦气。

    愉妃珂里叶特氏此时正带了五阿哥过来串门,闻言笑道:“娘娘想想娴贵妃住在何处?”

    想到死对头娴贵妃的住处,纯贵妃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都说咱们的皇后娘娘贤惠大度,我看未必,让娴贵妃住去长春仙馆服侍太后,实在是妙啊!”

    娴贵妃当众揭她老底,明说她曾经是皇后的人,下皇后脸面,皇后反手就把娴贵妃打回老东家太后身边,让她替自己尽孝。

    一来一回,高下立现。

    自己不爽的时候,发现死对头更不爽,自己心里的不爽也能减轻不少,纯贵妃一高兴让乳母将六阿哥抱出来跟五阿哥玩。

    “把大度的菩萨逼成小心眼儿,也是娴贵妃应得的。”纯贵妃脸上带笑,心中却有些后怕。

    还好争夺协理六宫权柄时自己输给了娴贵妃,不然被皇后针对的人就是自己了。

    中宫永远是中宫,娴贵妃的例子摆在面前,纯贵妃顿时对富察皇后刮目相看,决定学一学已故的高贵妃积极抱皇后大腿。

    思路一变,格局打开,纯贵妃有些坐不住了,漫不经心问愉妃:“你过来可有事?”

    愉妃看了一眼在窗外玩耍的五阿哥,再次起身给纯贵妃行礼,斟酌道:“永琪今年五岁,早该到了启蒙的年纪,奈何前朝事忙,皇上仿佛忘了。臣妾想着六阿哥也快启蒙了,若哪天皇上说起给六阿哥启蒙的事,求娘娘提一句永琪。”

    此时窗外传来永琪的声音:“六弟,是性相近,□□,你背反了,这句话的意思是……”

    纯贵妃一共有两个儿子,三阿哥永璋资质平庸,性格跋扈,不得皇上喜欢,六阿哥永瑢年纪还小,难辨贤愚,被寄予厚望。

    这会儿见永琪当面纠正六阿哥,纯贵妃似笑非笑说:“永琪如此聪慧,皇上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他,妹妹放心吧。下回妹妹见着皇上,就让永琪将三百千全都背诵一遍,想来也不用本宫多此一举了。”

    同在潜邸服侍过,愉妃如何不知纯贵妃的心眼儿有多小,忙忙陪笑,喊了永琪进屋训斥。

    永琪年纪小,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梗着脖子不认。

    纯贵妃冷笑连连:“妹妹瞧瞧,咱们永琪多厉害,皇上又怎会忘了他?妹妹有子如此,何需求人?本宫倦了,妹妹请回吧。”

    愉妃本就不得宠,已然小半年没见到皇上了,如何肯放弃这个机会,立刻拉着永琪跪在纯贵妃面前哀求:“永琪还小,不懂事,请娘娘垂怜!”

    纯贵妃理也不理,经过时故意踩到愉妃手指,狠狠碾了一下。

    优雅迈步走进院中,转头吩咐乳母抱了六阿哥:“走,咱们去九州清晏找七阿哥玩。”

    九州清晏后殿,鄂婉正趴在炕上教七阿哥翻身。

    不知是母体大龄,还是皇后终日郁郁的缘故,七阿哥虽是足月落地,身子骨却很孱弱。

    普通孩子三翻六坐七牙八爬到了月数自然就会了,七阿哥快四个月了,还是只会抬头,不能竖抱太久,更不要说翻身。

    皇上嘴上不说,眼中对嫡子的失望满得快要溢出来了。相比皇上,皇后反而更看得开,觉得七阿哥能健康长大比什么都强。

    在这件事上,鄂婉站皇上,她还指望七阿哥御极帮西林觉罗家东山再起呢。

    “九州清晏这么大,从前贵妃在时也住在这里,如今将娴贵妃和纯贵妃全都迁出去似乎有些不好。”皇后贤惠惯了,如何能理解金融女的心狠手辣。

    鄂婉趴在炕上,跟七阿哥比抬头,梗着脖子说:“从前高贵妃是一个人,如今贵妃位有两人,纯贵妃身边还有六阿哥,娘娘也要带着七阿哥,九州清晏再大也挤不下。”

    让她们都搬进来,鄂婉还不知要被挤去哪个犄角旮旯。

    把两位贵妃安排出去,别院而居,她独霸一整个配殿不香吗?

    再说七阿哥还这样小,娴贵妃与纯贵妃都不是省油的灯,住在一起难保没有闪失。

    鄂婉不敢赌。

    这时七阿哥体力不支倒地,见没人注意又挺起小脖子,皇后看见了直笑。

    鄂婉瞧见假装没瞧见,但她知道七阿哥支持不了多久,便主动倒地,败下阵来。

    “咱们七阿哥真棒!”鄂婉夸一句,朝七阿哥伸出大拇指,然后将小小的人儿翻过来,让他仰躺着做健身操。

    七阿哥身体孱弱,性格却活泼,最喜欢别人摆弄他。

    乳母和保姆生怕担干系,除了抱着还是抱着,七阿哥对她们很不满,只爱跟鄂婉玩。

    此时任由鄂婉摆弄小手小脚,兴奋得两眼放光,咯咯咯笑个不停。

    “皇上和太后都没说什么,娘娘别想太多。太医怎么说来着,思虑太过伤身。”鄂婉一边摆弄七阿哥一边给皇后解心宽。

    屋里全是孩子的笑声,皇后见了也欢喜,于是把这事抛诸脑后。

    这时有人走进来禀报:“娘娘,纯贵妃带了六阿哥过来请安。”

    听说纯贵妃来了,皇后有些诧异,诧异中还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厌恶。

    “三阿哥在阿哥所颇骄纵,经常与四阿哥起口角,有一回将四阿哥按在地上打,把嘴角都打破了!”

    慎春听见通报直蹙眉:“六阿哥与三阿哥一样生得体健如牛,爱跑爱跳,万一伤着七阿哥可怎么好?”

    六阿哥还不到三岁,皇后娘娘又是嫡母,总不能再打他一顿出气吧。

    “慎春,说话越发没了章法,皇阿哥也是你能在背后议论的?”皇后也不想见纯贵妃,奈何她带了六阿哥一起来,总不好避开。

    纯贵妃很快带了一堆人走进来,除了她身边服侍的,还有六阿哥的乳母和两个保姆。

    幸好九州清晏的后殿足够大,不然挤进来这么多人,氧气恐怕都不够分。

    饶是如此,等纯贵妃和六阿哥给皇后行过礼,鄂婉还是抱起七阿哥准备离开:“娘娘,七阿哥该出去晒太阳了。”

    纯贵妃立刻看出屋里人多,示意自己身边的人出去,只留了六阿哥身边服侍的。

    原以为慎春形容六阿哥有些夸张,见到真人才知道是写实。

    六阿哥长得又高又壮,皮肤也算不得白,看起来极像小牛犊。

    “皇额娘,我想跟七弟玩!”不等皇后说话,六阿哥已然利索上炕,噔噔噔走到鄂婉面前,上手就要摸七阿哥的脸。

    鄂婉忙转身躲开,听纯贵妃笑道:“永瑢不到三岁,只是想跟七阿哥亲近,又不会伤人,鄂贵人也忒仔细了。”

    她都这样说了,皇后还能说什么,只得吩咐鄂婉将七阿哥放下,陪六阿哥玩一会儿。

    鄂婉不敢让六阿哥靠近七阿哥,六阿哥身边的保姆同样不敢,抱着六阿哥坐在七阿哥身边,看他的眼睛眉毛鼻子。

    六阿哥几次想上手摸,都被保姆巧妙阻止了。

    宫里孩子不多,大一些的都被送去了阿哥所,七阿哥难得看见小一号的人,激动得眼睛更亮了。

    扭了几下小身子,鄂婉知道七阿哥想给六阿哥表演抬头绝技,于将七阿哥翻了一个面,让他脸朝下趴在干净柔软的绸巾上。

    七阿哥很快支棱起来,转头看六阿哥。

    鄂婉适时给出鼓励:“咱们七阿哥真棒!”

    七阿哥高高扬起小脑袋,朝着六阿哥笑,神情得意。

    纯贵妃看一眼七阿哥,眼中泛起忧虑,轻声问皇后:“娘娘,七阿哥还不会翻身吗?”

    见皇后脸上的笑容淡下去,纯贵妃忙改口:“小孩子骨头软,多练练就好了。”

    六阿哥听说七阿哥居然不会翻身,一下挣脱保姆的怀抱,显摆似的在炕上到处滚。

    鄂婉吓得抱起七阿哥,生怕被六阿哥撞到。

    纯贵妃见了也不说六阿哥,只是笑,叮嘱保姆看好了,别让六阿哥摔下炕去。

    “娘娘养孩子娇贵,不像臣妾就是撒开了玩。”纯贵妃脸上的骄傲藏都藏不住。

    皇后看着刺眼,才要开口送客,就听六阿哥撒着欢说:“翻身都不会,真笨!”

    这下纯贵妃也笑不出来了,刚想训斥熊孩子,忽见门帘被掀开,皇上大步走进来。

    众人起身给皇上行礼,皇上让平身,而后盯着纯贵妃说:“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永琮才多大,永瑢多大了,《三字经》背不下来倒是会嘲笑弟弟笨了!”

    纯贵妃依言起身,复又跪下:“皇上,永瑢年纪小,不懂事,还请皇上恕罪!”

    “他年纪小,你呢?已然老到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了吗?”纯贵妃素日精明,一遇上孩子的事就飘,让乾隆很伤脑筋。

    与此同时,乾隆脑中响起心声:【论毒舌的功夫,还得是皇上。亏得皇上是皇上,不是后宫妃嫔,不然吵起架来,全得甘拜下风。】

    乾隆:“……”

    转头看鄂婉,鬓发松散地抱着七阿哥。小家伙大约饿了,小手在她胸前乱抓,脸贴上去,嘴里哼哼唧唧。

    伸手接过毛手毛脚的七阿哥递给乳母,吩咐去喂奶,乾隆沉着脸训斥鄂婉:“青天白日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刚才皇上来得太快,训斥纯贵妃那几句太解恨,鄂婉都没注意七阿哥,更没注意自己前襟的盘扣被七阿哥的小手扯开了。

    正值夏日,衣裳穿得单薄。鄂婉身上只套了一件纱绸大袍,被七阿哥扯开前襟盘扣之后,露出一截瓷白的脖颈,和脖颈下樱粉色鱼戏莲叶肚兜一角。

    事业线太突出,差点兜不住。

    鄂婉红了脸,忙抬手将前襟拢上,逃也似的告罪离开。

    走至门外,仍旧感觉那道戏谑的视线如影随行。鄂婉加快脚步,走出九州清晏,沿着后湖直走到多稼轩外的稻田边才停下。

    稻田这边有些晒,鄂婉又朝多稼轩西边的叠山走去,忽然听见叠山后有人在哭。

    她出来得急,身边没有带服侍的,便大着胆子走到哭声传来的那处叠山。

    透过山石缝隙,见愉妃正拿着帕子拭泪,她旁边的宫女忍不住小声抱怨:“不过求她帮忙在皇上面前提一句,五阿哥过了启蒙的年纪,谁知纯贵妃的心眼儿竟然这样小,不肯帮忙也就罢了,还故意拿花盆底踩娘娘的手。若不是娘娘带了护甲出门,让她这一踩,小指怕都要被踩断了!”

    愉妃听了宫女的话越发哭得声噎气堵:“都是我没本事,不得宠,连累了永琪!他那样聪明懂事,偏偏运气不好,摊上我这样不争气的额娘!”

    “娘娘别哭了,此处也不保险,让人听见就不好了。”

    见劝不住,宫女又低声给愉妃出主意:“皇后娘娘最是心慈,娘娘不如去九州清晏求求皇后娘娘。即便皇后娘娘管不了,说不定还能遇见皇上,娘娘正好自己说,再不用求这个求那个了。”

    愉妃止住哭,想了想终是摇头:“端慧太子夭折之后,皇后娘娘对庶出的皇子都不甚热情,很少过问,求也白求。”

    宫女叹息一声:“这恰恰是皇后娘娘心善了,宁可冒险自己生,也没动过抢别人儿子的心思。”

    不然愉妃首当其冲,去母留子都不是没可能。

    这一层愉妃自然也想到了:“正因娘娘心善,我才不能去求,让娘娘平白为难。听说七阿哥身子骨不好,快四个月了还不能竖抱。偏永琪越长越像皇上,与已故的端慧太子也有几分像,这时候让娘娘看见永琪,难免不会勾起失子之痛。”

    皇上忘了永琪这个儿子,与她不得宠有关,更多的怕是见到永琪同样会勾起失子之痛吧。

    端慧太子不止是皇后生的嫡子,更是皇上倾注无数心力培养了九年的继承人。

    所以愉妃宁可去求小心眼儿的纯贵妃,也没想过求皇后。

    鄂婉听得心惊,又有些生气,谁说七阿哥不能竖抱了?

    小七不过是身子孱弱些,过了月份没学会翻身,他已经很努力在学了,外头怎么能这样传他?

    有骨头不愁肉,小七一定能平安长大!

    不过也不能怪愉妃,七阿哥因为身体弱,洗三礼、满月礼和百日礼都没露面,见过他的人实在有限。

    鄂婉决定这几日说动皇后娘娘,将七阿哥抱出来逛一圈晒晒太阳,顺便平息谣言。

    愉妃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哭,大约不想让人看见,鄂婉放轻脚步向后退,谁知花盆底还是踩飞了一颗小石子发出声响。

    第37章 恩典皇上忽然抬举西林觉罗家必有另外……

    鄂婉被发现,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抢先出声:“靖秋,你怎么跑这边来了,皇后娘娘正寻你呢!”

    皇后娘娘生下七阿哥,有子万事足,哪儿有愉妃想得那般脆弱。若她求到皇后面前,皇后未必不肯帮忙。

    至于五阿哥长得像端慧太子……确实可能勾起皇后娘娘失子之痛,可这种痛一直埋在心里,不看五阿哥该勾起来照样勾起来,防不住,也躲不开。

    与其长痛,不如下一剂猛药,短痛而止。

    皇后娘娘如此,皇上亦如此。

    再说五阿哥不过长得像皇上,像夭折的端慧太子,若因此被遗忘,实在可怜。

    同为宫中妃嫔,她此时露面更像看愉妃笑话,日后再见难免尴尬。不如推了靖秋在前头挡一挡,让愉妃知道长春宫有人知晓此事。若她是个聪明的,自然会去求皇后娘娘帮忙。

    撂下这一句,鄂婉快步离开,身后果然没有人追过来。

    算着皇上召见朝臣的时间,鄂婉沿后湖逛了一圈,抓了几个扫地的小内侍帮忙摘了几支新荷才回去。

    回到九州清晏,皇上和纯贵妃都走了,后殿终于恢复了往日宁静。

    听说七阿哥睡着了,鄂婉将新荷交给慎春插瓶,笑着问皇后谁这么厉害,在这个时辰把七阿哥哄睡了。

    皇后抿了嘴笑,笑容温婉又满足:“是六阿哥和皇上。六阿哥说永琮笨,不是被皇上听见了吗,皇上便坐在炕沿上指挥六阿哥教永琮翻身。六阿哥将功折罪教会了永琮翻身,自己累得睡着了。永琮撑到六阿哥被乳母抱走,也打着呵欠睡了。”

    原来是累的,鄂婉轻笑:“还是皇上有法子,既教了六阿哥做人,也教会了七阿哥翻身,妥妥的帝王心术。”

    皇上刚来时与鄂婉的一番互动皇后都看在眼中,与皇上相伴快二十年,皇后如何不知皇上的心意。

    况且鄂婉的容貌与那个人如此相似,哪怕皇上忌惮着西林觉罗家也早晚会对她动心。

    皇上动了心,谁也拦不住,皇后心里再酸,也不能视若罔闻。

    “你都是贵人了,还未侍寝,不如我安排……”

    听见纯爱战士这样说,鄂婉立刻打断:“嫔妾身份特殊,皇上若有意召幸,自然会安排,何需娘娘操心。便是皇上一辈子不召幸嫔妾,嫔妾也不怕,嫔妾有娘娘有七阿哥就够了。”

    不出意外,小七将是乾隆皇帝唯一的嫡子,大清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虽然乾隆皇帝超长待机,但鄂婉比他小十几岁,七阿哥比他小三十几岁,说不定能活过他呢!

    到时候小七是皇帝,鄂婉怎么也能混个太妃,有新帝和太后照拂,看谁还敢动西林觉罗家。

    富察皇后不期她是这个反应,笑着说好,眼中笑意更深。

    鄂婉看着七阿哥四仰八叉的睡姿,觉得他可能被自己惯坏了,动手给他摆正,没一会儿恢复原样。

    “你不用管他,永琏小时候睡觉也不老实,长大就好了。”

    听皇后平静说出端慧太子的名字和“长大”两个字,鄂婉就知道皇后是真的走出来了。

    于是将自己在多稼轩叠山后听见的话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皇后听完眼中不见凄楚,全是怜惜:“愉妃也是个可怜人,若她肯来,我自会帮忙说项。”

    人心多变,有了纯贵妃和魏贵人的前车之鉴,除了鄂婉,皇后再不肯主动提携任何人。

    大约想了一夜,翌日请安过后,愉妃带着五阿哥再次登门。

    鄂婉第一次见五阿哥,也觉得他长得像皇上。桃花眼,高鼻梁,大脑门,第一眼看上去就很聪明,属于唇红齿白的漂亮孩子。

    想起昨日见过的,小牛犊似的六阿哥,鄂婉失笑。难怪纯贵妃见到五阿哥嫉妒疯了,竟然眼红到拿花盆底去踩愉妃的手指。

    看看五阿哥,再看小七,鄂婉还是更喜欢小七。

    小七长开之后,更像皇后,男生女相,慈眉善目,福气大着呢!

    相比闹腾的六阿哥,皇后果然更喜欢温和沉静的五阿哥,见了便将人招呼到身边,细细打量。

    “永琪长得很像皇上呢。”

    皇后一句话又将愉妃吓得起身跪下,连声说不敢。

    “你也是潜邸的老人儿了,我是何等样人,你难道不知?”

    皇后示意愉妃起来说话:“永琏早夭,为了避嫌,我不愿意管其他皇子的事,也是怕你们多心。如今我生下永琮,再无嫌隙,也该管一管事了。”

    愉妃一听就知道,昨日自己在叠山后哭泣之事已然被皇后知晓,倒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所求说了。

    皇后拉着五阿哥白胖的小手,细声细气问他:“永琪的三百千都背熟了吗?进上书房读书,可是要通过你皇阿玛亲自考核的,不能给你皇阿玛丢脸。”

    五阿哥笑嘻嘻点头:“回皇额娘的话,儿子都背熟了。三百千背熟了,《弟子规》和《孝经》也都背熟了。”

    皇后笑着摸了摸五阿哥的头,对愉妃说:“永琪很聪明呢,等我见到皇上会提起,让咱们永琪尽快去上书房读书。”

    又叮嘱愉妃:“孩子知道用功是好事,不用大人催,但也要提醒他多休息,别熬坏了身子。”

    当年永琏便是这样,人聪明,也知道用功,可九岁时被一场风寒带走了。

    愉妃知晓前情,生怕勾起皇后心底的痛,应是之后朝儿子眨眨眼:“永琪你不是很想跟七阿哥玩吗,到了皇额娘这里怎么反而腼腆起来?”

    永琪怔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眨着大眼睛看皇后:“皇额娘,儿子能跟七弟一块儿玩吗?”

    皇后含笑点头,恋恋不舍地放开永琪:“去吧,你七弟也很贪伴儿呢,看见你肯定欢喜。”

    鄂婉正愁没机会展示小七刻苦练习的成果,当即让保姆抱了七阿哥出来,放在大炕上。

    “来,永琮,翻个身,让愉妃娘娘和五阿哥看看,咱们永琮学会翻身了呢!”

    鄂婉拿拨浪鼓逗着七阿哥翻身,七阿哥的注意力早被另一个缩小版人类吸引了去,余光也没瞥拨浪鼓一眼,自然不可能照做。

    对上七阿哥好奇的目光,五阿哥微微地笑,向鄂婉要来拨浪鼓,学着她的样子小大人似的引导七阿哥翻身。

    七阿哥很给面子地挣扎起来,却卡在最后一步怎么也翻不过去了,急得小脸涨红。

    “哎呦,不急不急,愉娘娘知道咱们永琮能翻过去!”愉妃嘴上说着不急,额上都沁出汗来了,生怕永琮闪到腰。

    五阿哥嘴上也说着不急,却故意挪步用三头身将七阿哥挡住,然后小心翼翼推了一下,帮着七阿哥翻了过去。

    七阿哥翻过去之后,得意地咯咯笑,趁人不注意拉住了五阿哥的小手,啊啊啊地让他再帮自己翻身。

    皇后笑着假装没看见,愉妃也含笑看向别处,永琪利索地又帮七阿哥翻了一次身。

    七阿哥尝到甜头,想翻身了就去拉五阿哥的小胖手,几次作弊之后被鄂婉当场抓住。

    被抓住了,七阿哥涨红了脸,松开抓着五阿哥的手,只得梗着脖子自己翻身。

    一次便成功了。

    七阿哥趴在炕上,高高扬起上半身,朝鄂婉嗷嗷嗷地吼,好像在说,看吧,我会翻身,刚刚不过是在与人嬉戏。

    乾隆迈进正屋,脑中猝不及防响起心声:【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也不知随了谁。】

    乾隆:“……”

    见皇上来了,皇后行礼过后对愉妃说:“永琪启蒙的事,你亲自跟皇上说吧,省得我在中间传话。”

    愉妃虽自潜邸便服侍皇上,但她实在不得宠,一年也见不着皇上几面,此时骤然得见,激动到心慌。

    “皇上……”

    才说出两个字,眼圈先红了,愉妃忙忙用手帕擦一下眼尾,将永琪读书的事说了。

    乾隆记性极好,并没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奈何永琪很像永琏,见一次让他伤心一次,后来索性不见。

    没想到一转眼永琪已经这么大了,早过了开蒙的年纪。

    “来,永琪,到皇阿玛这里来。”

    乾隆开口之前先看了看皇后,见她沉静微笑,脸上并无悲戚,才朝永琪招手。

    永琪小朋友对着皇后的时候开朗大方,与七阿哥玩在一起活泼懂事,见到皇上忽然惶恐起来,乍着两只小手都不知道往里放。

    见永琪愣怔,鄂婉轻轻把他往皇上的方向推了推:“阿哥快去,皇上等着考你呢,考过了就能去上书房读书了。”

    学霸就是学霸,听见读书两个字眼睛都亮了,快步走到皇上身前,恭敬行礼,紧张地说:“皇阿玛,儿臣的三百千全然背熟,《弟子规》和《孝经》也背完了。额娘说她教不了儿臣了,得求了皇阿玛将儿臣送去上书房读书。”

    永琪小大人似的样子,把乾隆逗乐了,之后又是一阵难言的酸楚。永琏小时候也是这样,聪颖好学,懂事明理,从来不用大人操心。

    可就是这样好的孩子,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紧,最后被一场小小的风寒带走了。

    永琏夭折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下令严查。将长春宫的奴才分批送去慎刑司拷问,最后的结果是无人加害。

    想*起永琏,乾隆拉着永琪的小手将他搂进怀中,并未考校,而是道:“皇阿玛知道永琪已经很努力了,注意身子就好。”

    转头吩咐候在门外的李玉:“让内务府这两日给五阿哥挑两个伴读送去丽景轩陪着玩,命上书房准备七日后五阿哥开蒙读书事宜,告诉他们五阿哥天生聪颖,侍讲学士从翰林院编修里挑,要博闻强识的老师。”

    丽景轩正是愉妃和五阿哥在圆明园的住处。

    愉妃喜极而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用帕子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现,皇后也被触动情肠,转头拭泪。

    五阿哥看看这个又看那个,满头问号,不明白他去读书为什么皇额娘和额娘都哭得这样伤心?

    自从来圆明园避暑,皇上每日下早朝第一件事便是到后殿来看七阿哥,监督七阿哥锻炼身体,风雨无阻。

    练够了七阿哥,皇上才肯去用早膳。

    今日七阿哥的锻炼时间被五阿哥的事占去,皇上安排好五阿哥上学的事便匆匆走了。

    这下七阿哥可不干了,望着明黄身影离开的方向,瘪着小嘴要哭。

    真是个受虐狂,没人监督锻炼不好吗,摸鱼很快乐,鄂婉没办法只得将眼泪汪汪的七阿哥抱起来哄。

    可是怎么哄也哄不好,七阿哥仍旧瘪着嘴眼巴巴望着门口。愉妃到底生养过,很快明白了,对皇后歉意说:“永琪的事耽误了皇上与七阿哥的天伦时光。”

    “永琪读书是正事。”

    皇后转头对鄂婉道:“你抱他去找皇上,让皇上哄哄就好了。”

    鄂婉:“……”

    鄂婉将七阿哥转手给保姆:“你抱着去,多带几个人。”

    保姆不敢用力,哪里抱得住鲤鱼打挺的七阿哥,慌忙将七阿哥还给鄂婉,小声嘀咕:“娘娘让贵人抱去。”

    鄂婉:“……”

    七阿哥回到鄂婉怀中,果然安静了一些。鄂婉无语,不得已抱着他去找皇上。

    见七阿哥果然找来了,乾隆勾唇,放下碗筷已然沉了脸:“没看见朕在用膳吗,你怎么把永琮抱来了?”

    鄂婉也不想啊,又将七阿哥转手给保姆:“不是嫔妾要抱他来,是七阿哥自己想来。”

    七阿哥离开鄂婉就开始表演鲤鱼打挺,保姆仍旧抱不住,最后还是由乾隆接手。

    乾隆抱起七阿哥,转头便不见了鄂婉的踪影。

    李玉正在旁边侍膳,见状赶紧低头装家具,祈祷诸天神佛保佑,不要被皇上迁怒。

    把孩子交给皇上,怕回去被皇后娘娘问,鄂婉走出九州清晏,往后湖那边去了。

    走着走着发觉不对,好像有人在暗中跟踪自己,鄂婉放缓脚步,那人也放缓脚步,鄂婉加快,对方也加快。

    难道是娴贵妃和嘉妃派人来害她了?

    眼前便是后湖,别看是人工湖,据说水很深,能撑船的那种。

    鄂婉提高警惕,径直朝后湖走去。走到湖边,果然从斜后方伸出一只手来,鄂婉猛地矮身朝后退,退到那人身后,才要伸手反推,忽然发现是熟人。

    “傅恒,人吓人吓死人,你鬼鬼祟祟追着我做什么?”鄂婉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

    傅恒也很委屈:“谁鬼鬼祟祟地追着你了,我不过是刚好看见你,想要追上打个招呼。你倒好跟见了鬼似的,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才一直跟着你,结果差点被你推进湖里。”

    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

    自从两家不再议亲,傅恒每次见到她不是深情凝望便是转身就走,何尝给过她一个正脸,更不要说开玩笑了。

    鄂婉给傅恒赔礼,然后道:“男女有别,身份有别,人也见了,招呼也打了,告辞。”

    傅恒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住她的去路:“皇上似乎宽恕了西林觉罗家,安排你堂兄进了銮仪卫。”

    銮仪卫负责皇上、皇后的车驾仪仗,承担皇帝出行时的安全保卫工作,非勋贵子弟不得入,非皇室亲信不得入。

    傅恒本人都是从最普通的蓝翎侍卫做起,起步便是銮仪卫,可见皇上看重,没把西林觉罗家当外人。

    若她得宠,西林觉罗家同被皇恩倒还说得过去,这也是伯祖父拼得一身剐也要将她送进宫的主要原因。

    奈何皇上压根儿没看上她,甚至提防她,哪怕升到贵人也未曾召幸于她。

    那么皇上忽然抬举西林觉罗家必有另外一层原因。

    鄂婉搜肠刮肚想了一会儿,抬头问傅恒:“是不是西南出了大事?”

    若说伯祖父或者西林觉罗家对朝廷最大的贡献,便是安定西南,将先帝“改土归流”之国策落实到位。

    傅恒闻言果然蹙眉:“西南大小金川似有异动。”

    鄂婉看向后湖上无根的漂萍,又问:“若大小金川有异,谁可平定?”

    傅恒声音苦涩:“第一人选当是贵州总督张广泗。”

    那就对了!鄂婉对乾隆朝的历史并不熟悉,可在伯祖父病榻前侍奉的那段时间也了解过一些。

    这位贵州总督经常出现在伯祖父的口中,和书信里,似乎与伯祖父相交颇深,甚至有伯乐和千里马的意思。

    一旦大小金川有事,贵州总督必然要冲在最前头,而这位贵州总督恰恰是伯祖父的心腹,鄂党的骨干成员。

    皇上手握天下,处置文官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想多处置一些弄个文字狱满够了。但清算武将,尤其是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远比文官难得多。

    先予后取,才是最致命的杀招。

    皇上想用张广泗,却不想升他的官给他更大的权力,于是将甜枣赏给了西林觉罗家。

    先稳住西林觉罗家和鄂党,再稳住张广泗本人。

    如果鄂婉猜得不错,西南战事平定之日,便是皇上的巴掌抽过来之时。

    奈何鄂婉只是一介女流,在后宫亦不得宠,即便猜到也管不了太多。她能抱紧皇后和七阿哥的大腿,求皇上看在她忠心侍主的份儿上放过西林觉罗家长房和二房便是佛祖保佑了。

    至于鄂党及其成员,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思及此,鄂婉看向傅恒,狐疑地问:“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个?”

    傅恒原本黯淡下去的眸光倏然被点亮:“我想去建功立业!”

    “你要转行做武将?为什么?”

    鄂婉不能理解,清朝虽然崇尚武功,不存在重文轻武,可军机处大臣位高权重,试问哪个武职能与之媲美。

    傅恒年纪轻轻便混到了朝廷的权力中枢,前途不可限量,缘何放着眼前的康庄大道不走,偏要跑去跟武将抢饭碗,走弯路绕远?

    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让皇后娘娘如何承受,让富察氏全族如何承受!

    鄂婉在心里摇头,却听傅恒兴奋道:“据说太祖和太宗在位时,曾有将低位妃嫔赏给有功之臣的先例。婉儿,我想建功,然后向皇上求娶你!”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有时候人走得太顺,并不是好事,容易在小事上栽大跟头。

    “傅恒,你疯了!”

    鄂婉慌得朝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都是听谁说的?八旗入关之前,军事便是国事,为了打胜仗什么样的激励都可能有。可入关之前和入关之后能一样吗?割据一方与雄霸天下能一样吗?当今与太祖和太宗能一样吗?”

    能不能让她和皇后省点心。

    “当初皇上阻止我们成亲,是怕富察家卷入党争,如今鄂党已散,想来皇上不会再忌惮了。”

    傅恒说起来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况且你至今并未侍寝,也不被皇上重视,只要我所建立的功勋足够大,不怕皇上不答应。姐姐那样疼你,肯定不想你如花年纪老死宫中。到时候我会请了姐姐帮忙,或将你废出皇宫修行,或诈死离宫,隐姓埋名一段时间换个身份便可再嫁。”

    心思如此奇巧,当官可惜了,应该去编话本。

    鄂婉内心哀嚎,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严肃问:“你怎知我还未侍寝?”

    她与傅恒的事皇后心里忌讳着呢,整个长春宫都忌讳着,不可能有人给傅恒通风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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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玉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害谁也不会害她,最值得信任。

    除了长春宫的人和明玉,傅恒有可能见到,并且说得上话的,便是太后了。

    太后知晓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议亲的事,又最重规矩,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傅恒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主意。

    “是我无意间听长春仙馆那边的人说起。”

    傅恒蹙眉:“婉儿,都不重要,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

    “长春仙馆那边住了很多人,你仔细想想,是听谁说的?”傅恒觉得不重要的事,对鄂婉来说至关重要。

    太后住在长春仙馆,西边的绿荫轩住着娴贵妃,春好轩住着嘉妃,丽景轩住着愉妃母子。

    傅恒不理解鄂婉为何非揪着不放,但他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似乎是春好轩门前洒扫的内侍所说,我给太后请安出来,路过时听见的。”

    又是嘉妃!

    鄂婉心念瞬间电转,竖起耳朵听周围动静,冷笑:“傅恒,你尚未立下不世之功,便已将捉.奸的人引来了。”

    说着平静看他:“你说是你先跑,还是我先跑?”

    傅恒习武,耳力过人,自然也听见了九州清晏那边的动静:“来不及了,谁也跑不脱。”

    说话间,闪身自花丛后捉出来一个宫女,吓了鄂婉一跳。

    这个宫女鄂婉认得,正是嘉妃身边的二等宫女彩霞。

    耳边听得人声近了,鄂婉顺势将吓得魂不附体的彩霞推到傅恒怀中,对他说:“抱紧了,捉谁不是捉,能跑一个是一个吧!”

    不等傅恒反应,鄂婉先喊起来:“傅恒,彩霞,你们……你们……哎呀,羞死人了!”

    喊完朝九州清晏的方向跑去,没跑出几步便与前来捉奸的队伍撞上了。

    第38章 捉奸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人声是从九州清晏那边传来的,可来的人却不是皇上,而是太后、娴贵妃和嘉妃。

    圆明园比紫禁城凉爽许多,太后心情舒畅连日早膳便用得多些。今日用过膳忽然感觉不舒服,仿佛积了食,娴贵妃正在旁边侍膳,便劝太后到园中散步消食。

    太后欣然应允,娴贵妃又叫上嘉妃,一行人浩浩荡荡顺着阴凉到后湖这边赏景。

    太后信佛,独爱莲花,后湖这边种了不少。娴贵妃和嘉妃欲赏之景,与太后不同,男女欢好何尝不是夏日最美的风景呢?

    一路上,嘉妃兴奋得捏紧了帕子,频频朝太后看去,只恨太后腿脚太慢,恐怕夜长梦多。

    娴贵妃也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几次差点走到太后前头去。

    隐约听见后湖那边闹起来,太后蹙眉问怎么了,娴贵妃并没派人打听,而是道:“就在前头,不如过去瞧瞧。”

    等众人快步赶到湖边,先撞上了鄂婉,娴贵妃蹙眉瞥嘉妃一眼,嘉妃整个人都懵了。

    这边已然闹起来,此时被撞见的不应该是她身边的彩霞吗?

    可眼前的人分明是鄂婉,那么彩霞去了哪里,傅恒怀中抱着的女子又是谁?

    太后不悦地喊住鄂婉:“怎么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

    鄂婉假装才看见太后,赶紧上前行礼,话却说得支支吾吾,全然没有了往日的伶俐:“嫔妾听说后湖这边莲花开了,便想采几枝回去插瓶。太后爱莲,皇后娘娘也爱莲……七阿哥也爱莲……”

    哪怕鄂婉不说,太后又不是瞎的,抬眼看见傅恒怀里抱着一个宫女。大约见这边有人过来忙松开,那宫女早被吓软了腿脚哪里站得住,再次软软倒在他怀中。

    “鄂贵人,哀家没有眼盲,你不必为谁遮掩。”

    鄂婉常年服侍在皇后身边,得皇后提携,撞见富察家的丑事自然下意识遮掩,太后心里跟明镜似的,绕开鄂婉朝傅恒看去。

    傅恒胆子够大,被发现也不着急,将怀中宫女抱到路边大石上坐好,才款步上前,红着脸行礼。

    太后浸淫后宫多年,什么离谱的事没见过,让傅恒起来也不问他,只转头问娴贵妃:“石上那个宫女在哪里当差?”

    刚刚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傅恒身上,没人注意那个宫女,此时看过去,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娴贵妃冷冷扫向嘉妃,嘉妃此时不知吸了多少口凉气,凉到手脚发麻,额上冒汗。

    她赶紧跪下请罪:“太后,这个宫女是臣妾宫里的。”

    太后厌恶地看了那宫女一眼,也不理嘉妃,仍旧问娴贵妃:“你也曾协理六宫,宫女与人私通,该如何处置?”

    娴贵妃与嘉妃一向走得近,被太后问及,脸上也无光,忙跪下说:“按宫规……合该送去慎刑司杖毙。”

    说杖毙都是好的,至少留个全尸,按清律应处以凌迟。

    鄂婉跟着松佳嬷嬷学了几年宫规,也在伯祖父跟前学过律法,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宫女入宫,不管是否被临幸,都默认是皇上的人。敢给皇上戴绿帽子,结果可想而知。

    若今日被捉住的不是宫女,而是有了位份的她,下场只会更惨。

    因为傅恒不止是外男,还是前朝重臣,后宫妃嫔主动给皇上戴绿帽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结交外臣,里应外合。

    数罪并罚之下一个凌迟是逃不掉的,恐怕死后也要被挫骨扬灰,连移三族。

    对方明显要治她于死地,鄂婉又怎会留手。

    “宫女与人私通,罪大恶极,合该凌迟。”

    鄂婉一脸慈悲道:“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贵妃娘娘仁善,杖毙也就罢了。”

    谁不知道嘉妃是娴贵妃的左膀右臂,嘉妃出事,娴贵妃肯定要徇私情,鄂婉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娴贵妃出身平常,无子无宠,之所以能够超越纯贵妃拿到协理六宫的权柄,不过因为得到太后赏识。

    听皇后娘娘说,太后最赏识娴贵妃的一点便是赏罚公正,从不徇私。

    如今看来,这徇私不徇私也分人。

    没私的时候,自然不需要徇,有了私,谁也做不到赏罚公正。

    “太后,凌迟太过残忍,恐有伤天和。”娴贵妃敢这样说,就不怕别人挑刺。

    太后信佛,最是慈悲,应该不会偏听偏信。

    哪知太后一反常态,失望地扫了娴贵妃一眼,亲自给出最后的审判:“送去慎刑司,凌迟处死。”

    没将背后之人牵出来,杀个宫女有什么意思,鄂婉立刻跪下求情:“太后娘娘,彩霞入宫多年,是嘉妃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看着不像狂蜂浪蝶。今日忽然跑出来勾引傅恒大人,其中必有缘故,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彩霞刚才被吓傻了,自知死罪难逃早已瘫软,可杖毙和凌迟对于将死之人来说区别很大。

    杖毙打几下便死了,凌迟却要剐上数千刀活活疼死。

    想到这个恐怖的死法,彩霞软着腿跌下大石求饶,奈何她嘴还没张开,便听嘉妃狠声说:“丢人现眼的东西,活该凌迟!”

    她配合嘉妃陷害鄂贵人,反被鄂贵人利用,是她技不如人,她愿赌服输。可死到临头为她求情的居然是鄂贵人,而嘉妃急于摆脱嫌疑,恨不得她立时死去。

    彩霞的忠诚瞬间崩塌,连家人亲族也不顾了,跪趴在地上将嘉妃供了出来。

    话说乾隆一边哄着七阿哥一边用膳,结束了也没见鄂婉回来把孩子接走,转头问李玉:“她是打算让朕抱着孩子处理朝政吗?”

    乳母和保姆都在旁边,七阿哥明显玩累了哄一哄就得睡着,睡着了就能抱走,何苦非要找鄂贵人回来?

    奈何皇上都这样说了,李玉不敢不去找,结果人是找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太后、娴贵妃和……傅恒?

    这组合委实匪夷所思。

    七阿哥瞧见鄂婉伸手要抱,鄂婉赶紧抱了他给太后看。太后瞧见嫡孙笑得合不拢嘴,再看鄂婉都顺眼许多。

    鄂婉和傅恒差点订亲的事,太后早几年就知道,只是没想到鄂婉都成了皇上的贵人,这事还有人惦记呢。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太后在后宫沉浮多年,很明白这个道理,才在心里将鄂婉划到不安分那一栏去,便被七阿哥打乱了计划。

    “永琮怎么在这儿呢?”太后接过七阿哥,含笑问皇上。

    乾隆目光扫过鄂婉和傅恒,才转到七阿哥身上:“今日儿子去后殿冷落了他,他不依,硬是追来了这里。”

    太后呵呵地笑:“这孩子长得像皇后,性子却随了皇上,是个不肯吃亏的呢。”

    乾隆唇边带笑,没来由想起鄂婉心声里对七阿哥的评价“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也不知随了谁”,忽然有些不自在。

    七阿哥与太后不熟,一边对着太后笑,一边拿眼睛找鄂婉,还是想让她抱。

    “太后,七阿哥可以竖着抱了。”太后对七阿哥兴趣正浓,鄂婉可不敢将人接回来。

    太后命人脱了护甲,依言将七阿哥竖抱起来,这回七阿哥舒服了,不再折腾。

    “能一直竖着抱吗?”太后逗着七阿哥问鄂婉。

    鄂婉笑着说能:“嫔妾整日竖着抱,七阿哥也不累。七阿哥不但能竖着抱,还会翻身呢。”

    见太后抱七阿哥有些吃力,鄂婉适时接过,将人平放在一边的罗汉床上。七阿哥熟练地翻身俯卧,高高扬起上半身找人,看得太后满脸堆菊。

    “咱们永琮可真厉害!”

    太后夸过七阿哥,又夸鄂婉:“你一直在皇后身边,帮着看顾永琮,也怪辛苦的。”

    皇后大龄产子,产后失调了很长一段时间,亏得鄂贵人陪着解心宽,才能恢复得这样快。

    鄂贵人又要开解皇后,又要照顾七阿哥,连侍寝都顾不上,想来也没时间与傅恒来往,更不要说暗通款曲了。

    下一息,耳边传来皇上问傅恒的话:“朕让你过来说话,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太后在心里暗暗点头,傅恒果然是皇上叫来的,与鄂贵人无关。

    傅恒一怔,立刻明白过来,红着脸跪下说:“臣错了,请皇上治罪!”

    乾隆问他何错之有,没等傅恒接话,太后抽冷子道:“傅恒你起来,错不在你,在后宫那起子见不得人好的妒妇!”

    不等皇上问,太后已然将嘉妃设计捉奸的事说了,听得乾隆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听完不提如何处置嘉妃,也不说是否治罪傅恒,倏然转头问鄂婉:“鄂贵人,此事因你而起,你说该怎么办?”

    鄂婉简直无语,她与傅恒清清白白,被嘉妃无故陷害,她才是受害者好吧,皇上为何一上来就质问她?

    太后都没说她什么,皇上倒来劲儿了。

    她终于知道七阿哥的无理取闹随了谁。

    乾隆听完这一系列心声,仍旧盯着鄂婉,等她回答,仿佛她才是罪魁祸首。

    鄂婉回望皇上,眼珠一转说:“嘉妃娘娘比嫔妾位份高,又为皇上育有一子,嫔妾不好说什么,还请圣裁。至于彩霞嘛……她也是被人利用,且已悔改,供出主谋,皇上不如将她赏给傅恒大人好了,成就一桩美事,也可堵住悠悠众口。”

    乾隆闻言看傅恒,见他果然急了:“鄂婉你……”

    “你什么你!傅恒,人你也抱了,总不能不认账吧!”鄂婉打断他,心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

    不等傅恒说话,乾隆又问鄂婉:“彩霞是你推进傅恒怀中的?”

    鄂婉没有半点心虚,大方承认:“人是傅恒从花丛里抓出来的,明显受了嘉妃委派,企图将事情闹开,嫔妾不推彩霞,难道等着被误会吗?”

    太后听完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打消,能将别的女子推进傅恒怀中,可见鄂贵人与傅恒之间没有什么,纯属被人算计了。

    见七阿哥打着呵欠找自己,鄂婉忙抱了七阿哥说:“皇上,太后,七阿哥困了,嫔妾也该抱他回去向皇后复命。”

    太后无异议,乾隆摆手让鄂婉等人退下。

    回到后殿,鄂婉将七阿哥交给乳母哄睡,立刻遣了屋里服侍的,将傅恒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不差告诉了皇后。

    “娘娘,傅恒的亲事不能等了,嫔妾害怕。”鄂婉是真害怕,傅恒要做的事太疯狂,比今日被嘉妃设计捉奸还可怕。

    皇后扶着鄂婉的手去了书房,给家里写了一封信很快送出去,安慰她说:“别怕,万事有我呢。”

    嘉妃当日被送回紫禁城,禁足在居住的启祥宫。隔日降妃为嫔,搬出主殿,暂居西配殿。

    彩霞当真被皇上赏给傅恒做侍妾,一同颁下去的旨意,还有给傅恒赐婚的圣旨。

    嘉妃降位离开,等于断了娴贵妃一条有力臂膀,对面暂时沉寂下来,不敢再找鄂婉麻烦。

    “这几日怎么不见纯贵妃带着六阿哥过来?”五阿哥读书去了,七阿哥没了玩伴,鄂婉都有点想念小牛犊似的六阿哥了。

    不等皇后开口,慎春已然道:“六阿哥被送去阿哥所,不让养在纯贵妃身边了,纯贵妃哭得死去活来,求皇上也不管用。”

    鄂婉诧异:“啊?什么时候的事?”

    皇后叹息着说:“便是纯贵妃那日带了六阿哥来,六阿哥说永琮不会翻身,太笨,被皇上听见了。皇上从来都是这样,他的嫡子他怎么骂都可以,却不准旁人置喙半句。皇上当天并没发作,昨天不知想起什么来,让人抱了六阿哥走。”

    “阿哥到了启蒙的年纪才会搬去阿哥所,六阿哥还不到三岁……可皇上说纯贵妃不会养孩子,三阿哥已经让她惯坏了,不能再让六阿哥重蹈覆辙。”说到最后,慎春只觉解气。

    二阿哥刚夭折那会儿,皇后娘娘悲痛欲绝,皇上也憔悴伤心。当时纯贵妃才因皇后提携晋封纯妃,她非但不感激皇后娘娘的恩情,还巴巴抱了三阿哥到皇上面前献宝,让皇上多亲近活着的儿子,忘了夭折的端慧太子,以免悲痛过度损伤龙体。

    自那以后,不管纯贵妃如何弥补,皇后娘娘再也没有亲近过她。

    说话间,外头禀报:“纯贵妃求见。”

    皇后本不想见,奈何纯贵妃已然哭着打帘进来,直挺挺跪下说:“娘娘,永瑢还不到三岁,如何能住去阿哥所?求娘娘垂怜,替臣妾求情,让皇上把永瑢接回来吧!”

    “六阿哥搬去阿哥所是皇上的意思,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娘娘也没有办法。”见皇后只是蹙眉,不搭腔,鄂婉怕皇后心软抢先道。

    听她这样说,纯贵妃心中怨恨,脸上却不显。也不理会鄂婉,膝行到皇后跟前,扬起脸苦苦哀求:“娘娘也是做额娘的人,如何不能理解臣妾此时的心情。臣妾去求过皇上了,皇上根本不见,眼下只能求娘娘帮忙说项。”

    见皇后久久不语,纯贵妃咬牙磕头,大有逼迫之意。

    六阿哥因何被皇上送去阿哥所外头已然传开,若此时纯贵妃大张旗鼓求上门来,在九州清晏后殿磕伤了额头,舆论只会更不利于皇后。

    再让太后知晓,太后心疼孙儿,不会说皇上什么,倒是很有可能把气撒到皇后身上来。

    皇后帮纯贵妃得罪皇上,不帮得罪太后,两头堵两头不是人。

    眼看纯贵妃磕头磕得额上见青,鄂婉示意慎春将人扶起,奈何慎春才靠近纯贵妃便被用力挥开。

    鄂婉也不惯着,走到纯贵妃跟前与慎春一左一右将纯贵妃架起来,按在安夏搬来的绣橔上坐好。

    “放肆,你们……你们怎么敢!”

    纯贵妃挣脱不开,也怕真伤到自己,于是坐在绣橔上哭:“臣妾知道娘娘恨臣妾。当年端慧太子夭折,皇上一日水米未进,臣妾看着心疼,这才拉了永璋过去给皇上解心宽。娘娘对臣妾有气,大可撒在臣妾身上,永瑢还小,求娘娘放过他!”

    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是皇后公报私仇,说动皇上将六阿哥送去阿哥所,与生母分离。

    鄂婉气不过要还嘴,却被皇后抬手止住,听皇后淡声说:“苏沁书你口口声声让本宫将心比心,当年永琏才夭折半日,你便携子邀宠,又何尝考虑过本宫的丧子之痛。”

    这么多年过去,尤其生下永琮之后,皇后终于可以平静地提到永琏,平静地说起纯贵妃当年不可告人的心思。

    “本宫记得当时最得宠的是嘉妃,哦不,如今是嘉嫔了。可在你携子邀宠之后,皇上果然更看重永璋,对你也热络起来。”

    皇后说着轻叹一声:“你全然忘了自己是如何进宫,如何得宠,如何一步一步走到妃位。你说得不错,本宫恨你,见不得你好。今日你跑来给本宫磕头,本宫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只觉痛快。”

    纯贵妃闻言怔了一瞬,顿时撕开伪善的面具,脸上还挂着泪,唇边却浮出冷笑:“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在说什么,臣妾当年并非携子邀宠,只是关心皇上龙体安康,有什么错?”

    随即话锋一转,没来由盯着鄂婉说:“娘娘心思缜密,善于用人,也善于毁掉一个人。臣妾得娘娘提携,固然心存感激,奈何皇上爱重,育有一子,臣妾也怕碍了娘娘的眼,从此无声消失。”

    说着大幅度倾身直面皇后,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人在做天在看,娘娘整日对着这张脸,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皇后悚然变色,很快又平静下来:“不是本宫做的,本宫为什么害怕?”

    “举头三尺有神灵,不是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纯贵妃说完,深深看了鄂婉一眼,意味不明道:“若只我一人对不住娘娘,是我私德有亏,可贵人别忘了,紫禁城里还有一个魏贵人呢!”

    “多谢贵妃娘娘提醒,嫔妾只顾着眼前这一只白眼狼,差点忘了宫里还关着一只。”鄂婉谢过,表情认真。

    如果没跟魏贵人打过交道,不知她是天生的祝由高手,鄂婉没准儿真信了纯贵妃的话。

    挑拨鄂婉不成,纯贵妃又转头攻击皇后:“七阿哥身子如此孱弱,焉知不是娘娘素日用心太过。娘娘也该做些善事,为七阿哥积福积寿。”

    把七阿哥都扯进来了,稚子无辜,见皇后捏着帕子的手在抖,却河蚌似的闭口不言,慎春似乎想说什么,竟气得说不出来,鄂婉也是服气。

    皇后的心全在皇上身上,慎春的心在皇后身上,谁来宫斗?

    算了,还是她上吧。

    “这屋里服侍的,不管是长春宫的,还是钟粹宫的,可都听清楚了,纯贵妃公然诅咒七阿哥。”

    对上纯贵妃怨毒的目光,鄂婉不闪不避:“若七阿哥日后真有什么闪失,各位都是见证,到时候可别说自己不知道。”

    吓得众人纷纷垂首,只恨爹妈让自己长了两只耳朵。

    纯贵妃哀求不成,威逼不成,离间竟也不成,反被泼了一身脏水,如何还敢再待下去,立刻起身告辞。

    “六阿哥性子骄纵些,品行却不坏。若她真心来求,我未必不管。”

    皇后再怎么说也是嫡母,况且六阿哥教会了永琮翻身,于公于私她都不会坐视不理:“可苏氏心术不正,诚意不足,不像求人,倒像我欠了她的。”

    慎春气得不轻:“娘娘对她有提携之恩,从未亏待她,她却在娘娘悲痛之时携子邀宠,平步青云至贵妃,也不知皇上喜欢她什么!”

    “还能喜欢什么,胸脯大心眼小呗。”靖秋见纯贵妃哭唧唧来气冲冲走,就知道她没捞到好处,于是抢了小宫女手中的托盘进屋奉茶。

    皇后本来正在生气,听见靖秋的话一下气笑了:“编排她也就罢了,怎么还编排起皇上来了。”

    靖秋脾气爽直,嘴也快:“娘娘,若说胸脯,整个后宫谁也没有咱们鄂贵人的好看。不是很大,却格外饱满动人,您说皇上怎么就不喜欢呢?”

    皇后产后一直不调,无法侍寝,合该找人固宠。

    从前的纯贵妃和魏贵人都是富察家送进宫给娘娘固宠的,无一例外都是腰细如柳,胸前波涛起伏的主儿,被皇上宠幸之后一飞冲天,圣眷隆重。

    纯贵妃肚子争气,一口气生下两子一女,以包衣之身抬旗,荣升贵妃之位。

    轮到鄂贵人,出身高贵,又长了一张令皇上魂牵梦绕的脸,胸脯更是傲人,头脑也聪明,怎么就是入不了皇上的眼呢?

    之前还能说受家族所累,如今銮仪卫都有西林觉罗家的人了,所谓的家族所累应该已经过去。

    皇后不知靖秋心中所想,却自认对皇上有些了解:“鄂贵人是不错,奈何她总躲着皇上,不够主动。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富有四海,看上谁也不会主动,非要对方主动才行。”

    鄂婉知道皇后明着是在回答靖秋的问话,实则在拿话点*她,告诉她如何才能得宠。

    刚进宫那会儿,西林觉罗家大厦将倾,她除了争宠没得选。然而用尽手段,也没能睡到皇上,更不要说宠爱了。

    万般无奈之下,她抱过皇后大腿,抱过太后大腿,结果都还不错。

    女人果然比男人靠谱。

    等七阿哥出生之后,鄂婉又有了新大腿,睡烂黄瓜有什么意思,远不如自己养一个皇帝出来。

    “娘娘快别打趣嫔妾了,嫔妾初初入宫时又不是没主动过。”

    鄂婉苦笑:“娘娘再要嫔妾主动,嫔妾就只能找人绑了皇上,霸王硬上弓了。”

    皇后以手扶额笑出声来,靖秋瞪着鄂婉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慎春脸都红了,嘴里嘟囔着:“素日看小主挺稳重的一个人,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浑话。”

    见屋中热闹,乾隆没让人通传,才迈过门槛便听见了鄂婉那一句“霸王硬上弓”,也不知在气什么,甩着袖子转身走了。

    第39章 主动皇上一直在看这边。

    纯贵妃正在万方安和馆生气,砸了一整套青花瓷茶具之后吩咐人叫愉妃母子过来。

    等了半天派出去的宫女才返回,战战兢兢禀报:“娘娘,五阿哥已然通过皇上的考核,去上书房读书了。愉妃也不在丽景轩,听说去了九州清晏给皇后娘娘请安。”

    “贱人……都是贱人!”纯贵妃气得把炕桌上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咆哮出声。

    娴贵妃无宠无子,却能越过她去坐稳贵妃位第一把交椅,除了太后的看重,便是将有子的嘉妃和出身高贵的纳兰氏捏在手中。

    她虽然手握两子一女,至今仍是单打独斗,出了事不要说替罪羊,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做什么都得自己出面。

    接连去九洲清宴碰了两鼻子灰的纯贵妃痛定思痛,决定向娴贵妃学习,拉拢一些有用之人,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有子无宠,无依无靠的愉妃珂里叶特氏。

    谁知愉妃才带了五阿哥来求过她,转头便投入了皇后的阵营,实在可恨。

    “给三阿哥带信,让他好生招待五阿哥!”纯贵妃吩咐下去。

    大阿哥性格孤僻,二阿哥早夭,永璋虽不出挑,胜在性格正常,身体强壮,哪怕有些骄纵,也很得皇上看重。

    四阿哥经常被三阿哥欺负,得宠如嘉妃也不敢在皇上面前告状,更何况是无宠的愉妃。

    不是眼界高,舍弃她攀了皇后的高枝吗,那就让愉妃体会一下有苦说不出的滋味。

    除了愉妃,皇后身边的鄂贵人也可恨得紧,奈何有嘉嫔的例子摆在眼前,纯贵妃不敢轻举妄动,决定先挽回圣心再说。

    暑热难当,但该有的应酬还是少不了的。这日,皇上在多稼轩三面环水的芰荷香举办水嬉宴,款待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

    鄂婉有苦夏的毛病,懒得动,想留在九州清晏照顾七阿哥,谁知皇上让把七阿哥一并抱去,她也只得跟着去了。

    芰荷香是多稼轩的前殿,檐下悬着的匾额为乾隆御笔。殿前有莲花四方亭,可俯瞰整片荷花池。荷池目测数十亩,以品字形分布。池边叠石为岸,种芦苇、菖蒲造近景,增添野趣。池中有曲桥、画舫,站在岸边仿佛身临江南美景。

    水嬉宴也很有趣,凉菜多为冰碗,热菜也是江南水乡的样式,水榭浮台上,穿插昆曲和杂耍表演。

    鄂婉苦夏贪凉,连喝两碗薄荷冰梅汤,想喝第三碗的时候被侍宴的宫女劝止了:“小主,事不过三。”

    “用膳时不重复夹菜是皇上要守的规矩,我又不怕被人知晓喜好,还不快端了来。”汤好喝,但碗太小,鄂婉喝了两碗都没解渴。

    侍宴宫女十分敬业,温声道:“皇后娘娘怕贵人贪凉吃坏了胃口,开宴前特意叮嘱奴婢。奴婢奉命行事,还请贵人不要为难。”

    寿梅端了荷露凉茶来,低声对鄂婉说:“小主的月事快到了,不能贪凉。”

    鄂婉接过凉茶,牛饮一口,总算解了渴。

    “明玉,薄荷冰梅汤特别解暑,你再不喝就温了。”鄂婉喝过凉茶,不敢再碰冰碗,开始吃热菜。

    唤了明玉一声,没有回应。鄂婉转头朝明玉看去,却见她不吃不喝,眼睛盯着主位,眨也不眨。

    顺着明玉的目光,鄂婉也朝主位看去,正好对上皇上扫过来的视线。

    忙别开眼,看坐在皇上身边的皇后……怀里抱着的七阿哥。

    她的小小帝王似乎正在闹觉,被皇后转手给乳母抱了下去。

    鄂婉起身要追,却被人按住肩头,回身一看,又是那个侍宴宫女。

    “又怎么了?”她在皇后身边都没被人这么管过,没想到吃回席被宫女管了两次。

    侍宴宫女不疾不徐说:“皇后娘娘说了,今日让贵人松泛松泛,不必照看七阿哥。”

    既然是娘娘的意思,鄂婉只得坐下,忍不住用手肘撞了撞明玉:“看谁呢,如此出神?

    明玉被撞了才回神,慌忙低下头,脸飞红霞。

    不对劲儿,明玉自小性子爽朗,做什么都大大方方,何时有过这样忸怩的小儿女情态?

    难道她看上了御前侍卫?

    鄂婉赶紧摇头,试图把脑子里的清宫剧摇出去,给皇上戴绿帽子这种桥段在现实根本不可能发生。

    想着又朝主位看去,可主位上除了皇上,便是在皇上身边侍宴的李玉……

    “原来你在看皇上啊。”

    总不会是李玉,鄂婉抹了一把额上惊出的冷汗:“你看皇上就大大方方地看,偷偷摸摸做什么?”

    人吓人吓死人。

    明玉脸更红了,头几乎要低到胸前,轻声嗫嚅:“你不觉得皇上……很好看吗?”

    确实好看啊,这个鄂婉无法反驳,而且她和明玉的审美大差不差,都很在线。

    鄂婉点头,听明玉又问:“那你怎么能忍住不看?”

    可以说在九州清晏经常见面,看习惯了吗?鄂婉转了转眼珠,很快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明玉,你不会喜欢皇上吧?”

    当初谁说不想进宫,只想在宫外寻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

    见到皇上就变卦了?

    鄂婉在心里叹息,天子之爱何其难得,大多给了万里江山,留给后宫的少之又少。

    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就几百,分到个人身上的更是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位高如皇后,不也是捧着一颗心,每天盼望见到皇上,得到他零星的宠爱吗?

    一边怀揣爱慕,见不得皇上宠幸别的女人,一边又以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己,时刻告诫自己要宽容,不可生出妒忌之心。

    除了跟自己较劲儿,便是黯然神伤。

    难得见明玉娇羞低头,算是默认,鄂婉心往下沉:“明玉,别看皇上了,有空多出去散散步。”

    从前刷到过一个短视频,好像是说体弱则多情,情深而不寿。反过来讲,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锻炼身体能治恋爱脑。

    “不是我在看皇上,是皇上一直看这边。”明玉捂着通红的脸说。

    有吗?鄂婉再次抬头看主位,并没见皇上朝这边看。

    身处后宫,鄂婉满脑子都是宫斗,特别在小七出生之后。梦里都是他被人害死在襁褓之中,皇后娘娘伤心离世。

    两条金大腿同时消失,鄂婉哭都找不着调了。

    睡醒之后,打起十二分精神照看七阿哥,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难得清闲一日,鄂婉吃饱喝足,拉着明玉看戏。

    宴会结束,皇上提议登船游湖,众人哪有不响应的。

    说话间,福海边画舫已然准备停当。

    皇上、皇后奉太后一船。太后出人预料地没带娴贵妃,而是带了明玉在身边服侍。皇上让皇后带上七阿哥,皇后让鄂婉抱着七阿哥,另带了一个乳母上船。

    娴贵妃和纯贵妃等人一船,众多低阶妃嫔一船,皇室宗亲一船,朝中重臣一船。

    还好福海够大,不然哪里挤得下这么多画舫。

    “皇上,戏和杂耍都看腻了,不如听些江南小曲,正好应景。”纯贵妃在另一船上,与皇上说话都要扯着脖子。

    乾隆自七阿哥身边收回目光,无可无不可。

    太后极感兴趣地问:“可有准备?现场找人怕是来不及。”

    “人是现成的。”

    纯贵妃朝身边使了一个眼色,立刻有柔婉清亮的歌声响起,唱的正是江南小调。

    “熏风拂池塘,明霞映洲渚。荡漾木兰船,采莲不知暑。莲花如锦叶如盖,芳香自送摇清籁。疑有天孙为弄梭,不然洛浦飘衣带……”

    歌罢,东船西舫一片盛赞,夸曲好,词更好。

    七阿哥听不懂,鄂婉也听不懂,于是只抱着七阿哥,让乳母采了荷花把玩。

    乾隆目光扫过去,抽冷子提问:“鄂贵人,你觉得如何?”

    人家好歹是大家闺秀,怎么能说听不懂,鄂婉回忆了一下说:“曲风优美,奈何填词有些不通之处。”

    热闹的画舫一时安静下来,皇后忙朝鄂婉看去,一个劲儿给她使眼色。鄂婉不明白,歌词而已,皇后为何如此紧张?

    但皇后必然有皇后的道理,鄂婉听人劝,然而话已出口,便如覆水难收。

    “你来说说,何处不通?”皇上面无表情问。

    鄂婉想临时改口称赞也不成了,于是道:“暑天顶着大太阳采摘莲子,很是辛苦,怎么可能因为美景忘记暑热?再说采摘莲子的荷塘,农人们都是见惯了的,又怎会觉得美?这首曲子的词不像来自民间,仿佛是位高权重者用来自娱的。”

    还想说很有一种“何不食肉糜”之感,余光瞄见皇后摇头,赶紧咽了下去。

    鄂婉抱着七阿哥远离人群,坐在画舫靠船尾的地方,是以她说的话后船也能听见。

    娴贵妃闻言用扇子掩唇轻笑,坐等好戏。

    纯贵妃本想将同乡陆常在推到皇上面前争宠,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节目效果。她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阴阳怪气道:“鄂贵人入宫也有一年多了吧,竟听不出曲词化自御诗吗?”

    鄂婉:“……”

    与此同时,乾隆脑中响起一段心声:【皇上一个人的创作,足以单挑全唐诗,谁能全背下来?】

    乾隆虽然自负才情,却从不敢用自己的诗比拟唐诗这样的文化瑰宝,没想到鄂婉嘴上说着与民风不符,心里却觉得御诗可与唐诗相较。

    这是多么高的评价!

    如果他能明白,鄂婉所指是诗的数量,而非质量,恐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高兴了。

    乾隆微不可察地勾一勾唇,听皇后给鄂婉找补:“鄂贵人前两日还教永琮背御诗来着,可能没背过这一首吧。”

    鄂婉想要自己养出一个皇帝来,自然不会让七阿哥输在起跑线上。不管七阿哥是否听得懂,都先背上几首诗来熏陶着。等长大了,腌也该腌入味了。

    可鄂婉背给七阿哥听的都是唐诗中的经典,比如咏鹅,比如春晓,谁家好人教御诗啊!

    水嬉宴时,皇上时不时望向对面荷塘,皇后以为皇上在赏景。可上了画舫,皇上的目的性就很强了,仿佛在看永琮,其实一直关注着怀抱永琮的曼妙女子。

    水嬉宴的主位设在芰荷香正殿前,以此类推,贵人的席位可不是推到荷塘边去了。其实皇上从那时候就开始关注鄂婉了。

    鄂婉太像那个人,难怪皇上见之情动。皇上如此喜欢她,想来不会为难,谁知下一息,皇后就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皇上看向鄂婉,似笑非笑问:“哦?你会背御诗?背的是哪几首啊,不妨背来听听。”

    被皇后挖坑埋了,鄂婉也不着急,笑吟吟说:“御诗对仗工整,文采风流,奈何大有深意,太深奥的七阿哥听不懂。嫔妾只教了一首《飞雪》,在此咏诵,虽不应景,却可助兴。”

    感谢九年制义务教育,感谢她给大客户的孩子补过小学语文,恰好记得这首御诗。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鄂婉循着记忆,有感情朗诵。

    乾隆震惊,这首《飞雪》他今年才写出来,尚未编入御诗集,她怎么都会背了?

    不过背得倒是抑扬顿挫,将此诗的韵律之美体现得淋漓尽致。

    皇后在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鄂婉真背过御诗,不然就穿帮了。

    此时,不光皇后读懂了皇上的心思,太后也懂了,招呼鄂婉到跟前,笑呵呵说:“哀家记得你也很会唱歌,歌词通俗易懂,曲调优美,令人耳目一新,便是哀家也没听过。好像有一首叫渡……渡……”

    “太后说的可是《渡情》?也是江南小曲呢!”明玉在旁边提醒,想到《渡情》的歌词,不由红了脸。

    “太后见多识广,尤爱江南曲调,鄂贵人竟能让太后耳目一新,本宫也想听听。”皇后抬举鄂婉,有迎合皇上的意思,也有打压纯贵妃的目的,阻止纯贵妃的人争宠。

    纯贵妃恨得咬牙,拿眼看陆常在,陆常在小声说:“娘娘放心,江南小曲都难不倒嫔妾,到时候嫔妾与她一起唱便是。”

    撞曲不可怕,谁唱得难听谁尴尬。

    陆常在与纯贵妃是一个路数,名为江南巨贾家的闺秀,实则是盐商养在家中待价而沽的瘦马。

    最会伺候男人,唱小曲是基本功。

    皇后知晓纯贵妃的底细,也清楚陆常在是纯贵妃想办法弄进宫的,目的便是固宠。

    如今她的人与纯贵妃的人狭路相逢,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皇后接过七阿哥,让鄂婉好好准备,低声叮嘱:“唱个新鲜的,别让后船接上。”

    鄂婉信心满满:“娘娘放心,嫔妾唱的曲儿,谁也接不上。”

    鄂婉去寿康宫抱太后大腿的时候唱过不少歌,江南曲风的有很多。太后没选自己最喜欢的《江南》,却选了《渡情》这首对唱,想来别有深意。

    看了坐在太后身边的明玉一眼,鄂婉主动邀请:“太后娘娘点了《渡情》,嫔妾便唱《渡情》好了。奈何《渡情》是男女对唱,只得请太后娘娘割爱,让戴佳贵人出来帮个忙。”

    见鄂婉读懂了自己的意思,并不想独占皇上的宠爱,太后对她越发满意,于是推了明玉出来:“你音色清亮,最是悦耳,唱女子的部分更好听。”

    太后偏心明玉,鄂婉也是乐见的,反正她对皇上没什么想法,只求明玉不要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才好。

    鄂婉与明玉对视一眼,故意压着声音开嗓:“西湖美景,三月天哎,春雨如酒,柳如烟哎。”

    明玉低着头红着脸:“有缘千里来相会。”

    鄂婉拉上她的手:“无缘对面手难牵。”

    明玉偷看皇上:“十年修得同船渡。”

    鄂婉挑衅地看向站在后船舟头的纯贵妃和陆常在:“百年修得共枕眠。”

    与明玉共唱时才收回目光,看皇后:“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如果说在水嬉宴上,乾隆的目光还算有所收敛,那么此时便是毫不避讳了。

    他一直注视着鄂婉,却见她一会儿拉戴佳氏的手,一会儿挑衅纯贵妃,唱到最后一句看皇后?

    看皇后都不看他!

    唱个小曲,反串男声也就罢了,调戏这个,挑衅那个,真当自己是男人了。

    一曲闭,鄂婉拉着明玉的手走到帝后身前,默契地说:“嫔妾以此曲恭祝皇上与皇后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乾隆:“……”

    皇后和太后看着鄂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纯贵妃狠狠瞪了陆常在一眼,陆常在吓得瑟瑟发抖,奈何这曲儿连听都没听过,打死她也接不上。

    回到九州清晏,乾隆接到了贵州总督张广泗的奏折,开头循例表忠心,之后说会不惜一切代价安抚大小金川,以免再起战事,破坏改土归流的国策。

    看完奏折,放在一边,乾隆忍不住跟李玉吐槽:“先帝在位时的重臣,朕早就说过,田文静好过李卫,张廷玉好过田文静,鄂尔泰比谁都好,比谁都能干。你看看张广泗就知道了。他如此,鄂党中人皆如此。可你再看看鄂尔泰家里的那些人,一个个烂泥扶不上墙。他临终前给朕送的大礼,给朕使的美人计,就这?”

    不怪皇上生气,李玉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水嬉宴并非每年都有,今年是皇上见鄂贵人苦夏,特意为她办的。

    结果人家根本不想出门,三催四请最后让抱上七阿哥才不情不愿跟来。

    宴会上,皇上一直在看她,鄂贵人倒好埋头苦吃,哪里有半点苦夏的样子。

    吃完拉着戴佳贵人聊天,戴佳贵人示意她看皇上,她只看了一眼,视线便飘到七阿哥身上去了。

    皇上提议登船赏景,鄂贵人怕七阿哥吹风,非要抱回去,还是皇后发话,她才抱着七阿哥上了船。

    上船之后离皇上更近了,鄂贵人只顾逗七阿哥玩耍,谁也不理。

    皇上,从来不会对女人主动的一个人,居然为她破例,先跟她说话,问她问题。

    鄂贵人答得也还算过得去,至少会背御诗。

    就在李玉以为鄂贵人终于上道儿了,谁知更不靠谱的在后头呢。

    献歌环节,纵然有太后偏袒戴佳贵人的成分在,可鄂贵人又是拉戴佳贵人的手,又是含情脉脉看皇后,又是调戏纯贵妃和陆常在,几个意思?

    皇上想睡你,你却想跟皇上抢女人?

    “许是鄂尔泰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老眼昏花选错了人。”李玉搜肠刮肚安慰皇上。

    哪知皇上并不领情,还反过来替对家说上话了:“西林觉罗家人丁虽旺,可三房就凑出这么一个适龄的姑娘。”

    李玉点头:“矬子里头拔将军。”

    “你说谁是矬子?鄂贵人很矮吗?”

    说着说着皇上翻脸了,李玉赶紧往回找补:“不矮,鄂贵人算是高挑的了。人长得好,脑子聪明,口齿也伶俐,会哄人。”

    皇上哼了一声,继续伏案批阅奏折。

    用晚点之前,敬事房送来绿头牌,李玉伸脖看了一眼,问:“怎么没有鄂贵人的?”

    敬事房的人还没说话,皇上已然翻了陆常在的牌子。

    李玉:“……”

    陆常在于乾隆三年进宫,流年不利,被端慧太子夭折所累,初封常在,八年过去仍是常在。

    一朝侍寝,晋封贵人,得赏赐无数,人也张扬起来。

    “那个陆贵人妖妖调调的哪里好了,画舫献歌也平平无奇,皇上看都没看她一眼。”

    明玉身边的宫女常欢很替自己主子不值:“论歌喉,她比不过我们贵人,论新意,比不过鄂贵人,怎样也不该她得宠!”

    明玉闻言眼圈又红了一层,鄂婉看她一眼,半开玩笑说:“人家会唱御诗,那么长一首,我和你家贵人只会背一片两片三四片。”

    “就你促狭!”

    明玉破涕为笑:“水嬉宴上我看得分明,皇上对你有意。在画舫上更是点了你的名,你为何装痴卖傻不肯接皇上的话?”

    “对呀,贵人从前还曾给皇上绣过香囊,如今皇上对贵人有意,贵人怎么反而躲了?”玉棠跟在鄂婉身边也看不懂。

    鄂婉叹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彼时西林觉罗家有抄家灭族之祸,我必须主动争宠,此时祸事因西南之乱缓解,倒也不急了。”

    “皇上英明神武,西南之事早晚有解决的那一日,你可不能得过且过,要早早打算起来才好。”

    明玉嘴上这样说,心里压根儿不明白皇上丰神俊朗,鄂婉为什么死活不愿意,换做是她,恐怕要烧香拜佛了。

    亲手养大一个皇帝这事太过惊世骇俗,恐怕连皇后都不敢这样想,鄂婉没打算告诉明玉,敷衍道:“我知道了。我心里有数。”

    可她还是把后宫想得太好了,她选择猥琐发育,总是有那不长眼的要冲上来触霉头。

    比如新晋的这位陆贵人。

    第40章 吃醋鄂贵人,你到底想怎样?

    这一日,众妃嫔到九洲清宴后殿给皇后请安。寒暄过后,简单说了几件事,皇后便让散了。

    众人才要告辞,陆贵人忽然站起来说:“嫔妾有一事想请皇后娘娘做主。”

    后宫之中,贵人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早起给皇后请安。品阶最低的贵人是没有座位的,只能站在各宫主位娘娘身后。

    陆贵人住在永和宫,按规矩应该站在愉妃身后。可谁让人家得宠呢,一连两日侍寝,腰肢酸软站不住,便由纯贵妃说项,在愉妃身后给她安排了一个绣橔。

    听陆贵人越级汇报,愉妃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低声呵斥:“消停些吧,有什么事回去说。”

    陆贵人轻蔑地看了愉妃一眼,扬起下巴道:“愉妃娘娘与鄂贵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嫔妾受了委屈怎么敢跟娘娘说?”

    暗指愉妃巴结鄂婉,讨好皇后,不管自己宫里人死活。

    “陆贵人好厉害的一张嘴,还没说什么事,先在皇后娘娘面前告了愉妃娘娘一状。”明玉早看陆贵人不顺眼,见她挑衅鄂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明玉外祖家与太后娘家是远亲,再加上她勤谨侍奉,很得太后欢心,渐渐在后宫也有了一席之地。

    陆贵人敢怼不得宠的愉妃,却不敢硬刚太后面前的红人,于是假装听不懂,只眼巴巴看着皇后。

    皇后蹙眉问:“你有何事?”

    陆贵人揉了揉纤腰,才楚楚可怜道:“嫔妾姓陆,单名一个棠字,家中唤嫔妾小棠,皇上唤嫔妾棠儿。”

    才说到这里,已有数道凌厉目光射向她。如果目光能变成子弹,陆贵人此时恐怕早成筛子了。

    小棠?棠儿?一句话得罪全屋人,瞬间成为众矢之的,可真够唐的,鄂婉心说。

    似乎发现敌情,见周遭气氛不对,纯贵妃瞪了陆贵人一眼:“有什么话赶紧说,咱们可没时间陪你闲聊。”

    在场所有人中,纯贵妃心眼儿最小,陆贵人这样说恐怕连她的伯乐也得罪了。

    遇上这样的对手,鄂婉反而淡定了,耐心听她往下讲。

    “嫔妾名字里带了一个棠字,鄂贵人身边宫女的名字里也带了一个棠字,她理应避忌嫔妾,另换一个名儿。”

    陆贵人说着定定看向鄂婉:“不然皇上唤棠儿,是在唤她还是唤我呢?”

    鄂婉学着陆贵人的样子,也扬起下巴颏:“那你问皇上去,问我做什么呢?”

    明玉本来严肃脸,忽听鄂婉来了这么一句,撑不住笑出了声。

    有她带头,殿中笑出声的人还不少。

    陆贵人被群嘲,仿佛遭受了奇耻大辱,含泪看向皇后:“鄂贵人嚣张至此,求娘娘为嫔妾做主!”

    不等皇后说话,鄂婉已然道:“陆姐姐进宫时没有学过规矩么,宫规里可没有这一条。好字眼统共那么几个,若是贵人的名讳也要避忌,宫女恐怕都要叫二丫、狗剩了。”

    明月抿了嘴笑:“二丫也不能叫,我记得陈贵人的名字好像叫二月,合该避忌。”

    听她二人说完,皇后点点头:“宫女要避忌妃嫔的名字,宫规里并没有这一条。先帝在时,诸王更改讳字也是再三请求,又有皇太后之命,才得更改。皇上御极之后,诸王也曾上书请求更改讳字,皇上不允。再求,再不允。皇上有言,若自觉避讳,可增减笔划,无需换字。皇上的名讳尚且如此,更何况陆贵人你呢?”

    比皇上还尊贵不成?

    皇后这样说了,陆贵人自然不敢顶撞,只拿眼看纯贵妃。

    纯贵妃含笑:“陆贵人得宠,让鄂贵人身边的宫女改名,不过是一些小女儿家的私心,也为着皇上方便,皇后何苦拿宫规拿先帝说事。”

    愉妃陪笑,战战兢兢说:“若开此例,以后恐怕有人效仿。皇上今儿宠幸这个,明儿宠幸那个,宫女的名字岂不是总要修改。改来改去,最后都不知道叫什么了。”

    “愉妃放心,皇上的心思在前朝,后宫里得宠的不会太多。”纯贵妃嘴上说得客气,眼风早在愉妃脸上刮过。

    见鄂婉被同位份的陆贵人排挤,被纯贵妃针对,娴贵妃心里只觉畅快:“一个小宫女的名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改了也就改了,也值得皇后和纯贵妃为此伤神。”

    后宫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多,但从来不缺落井下石的。鄂婉心中气恼,又不想让皇后烦心,定定神说:“娴贵妃说得是,一个小宫女的名字,改了也就改了,本也不值什么。若说避讳,宫里实有需要避讳之处,却无人提及。”

    皇后一听就知道她要搞事,奈何纯贵妃和娴贵妃联手打上门来,若不弹压下去,她这个皇后早晚被两个贵妃架空。

    “哦?你且说来听听?”皇后看向鄂婉。

    鄂婉不疾不徐说:“重名都是小事,封号重复才是大事。嘉嫔娘娘不在此处,嫔妾也要为她鸣不平。嘉嫔娘娘封号里的嘉字在先,而纯贵妃去年诞育的和嘉公主封号里的嘉字在后,合该自请避讳修改。”

    嘉嫔是怎么从嘉妃变成嘉嫔的,娴贵妃心知肚明,这会儿听鄂婉猫哭耗子,为嘉嫔鸣起不平,唇角狠狠一抽。

    这哪儿是鸣不平,分明是嫌嘉嫔还不够倒霉,又给她拉了一拨仇恨。

    娴贵妃嘴唇动了动,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纯贵妃气炸了:“什么先有后有的,嘉嫔如何能与公主相比,要避忌修改也该嘉嫔避忌公主!”

    提起和嘉这个封号,纯贵妃就窝火。天下那么多好听的字眼,皇上想都懒得想,随手在内阁呈上来的封号里选了一个重字的赏下来。

    纯贵妃私下里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提起这个封号,想要另换,皇上却说嘉字甚好,重复了也没关系。

    当年皇后产女,皇上压根儿没用内阁拟上来的封号,御笔写下“和敬”二字。和嘉是皇上的第二个女儿,怎么就没有了好听的字眼,偏要与妃嫔重字?

    改,必须改,但不是她的女儿改,而是嘉嫔改。

    鄂婉意在挑起矛盾,把水搅浑:“是,纯贵妃说得很是,还是公主更尊贵些。”

    谁不知道嘉嫔是娴贵妃的人,眼看嘉嫔用了多年的封号不保,娴贵妃若不肯出面为嘉嫔说话,恐怕会寒了一众追随者的心。

    “嘉嫔的封号是皇上所赐,已经用了很多年,实在不宜修改。”明知会与纯贵妃对上,娴贵妃也得硬着头皮说这一句,表明态度,并且维护到底。

    纯贵妃冷笑:“难道二公主的封号是路边捡来的?”

    纯贵妃素日有些城府,可一遇上孩子的事就容易自乱阵脚。娴贵妃并不怕她,还好心提醒:“封号乃是皇上赏赐,要改也只能皇上来改,得从长计议。今日咱们能定的,是陆贵人与鄂贵人身边宫女重名之事,不要扯远了。”

    六阿哥因为七阿哥的缘故被提前抱去阿哥所居住,皇后作为嫡母并没站出来为六阿哥说一句话。

    她低三下四求到皇后面前,甚至为当年之事给皇后赔礼,皇后仍旧袖手旁观。

    纯贵妃怎能不恨,于是在水嬉宴那日推了陆氏出去,巩固自己的地位。

    今日让陆贵人出头,不过是想给皇后找点不痛快,如何能与女儿独一无二的封号相比?

    毕竟封号是要跟一辈子的,既是身份也是荣光,代表皇上的宠爱,对将来议亲非常重要,关乎一生幸福。

    大是大非面前,纯贵妃还是拎得清的。既然闹起来,就要闹大,闹得人尽皆知,闹到皇上面前分说清楚才好。

    “娴贵妃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莫非在你看来,公主的封号还不如陆贵人的闺名重要?”

    说着纯贵妃讥诮一笑:“娴贵妃到底没有生育过,实在无法体会我等做额娘的心情。”

    如果说和嘉公主的封号是纯贵妃的痛脚,那么多年无子便是娴贵妃的逆鳞,鄂婉旁观高手过招,招招致命,实在过瘾。

    “纯贵妃说得极是,陆贵人怎么能跟公主比?”鄂婉刚才还站在纯贵妃的对立面,这会儿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对面阵营,摇旗呐喊,生怕两边打不起来。

    娴贵妃:苏沁书你没事儿吧?陆贵人不是你的人吗?改名风波不是你的人挑起来的吗?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娴贵妃无言以对,百口莫辩,只剩人淡如菊了:“当然公主更重要。纯贵妃若想给公主改封号,在这儿说没用,得让皇上知道才行。”

    纯贵妃才一瞪眼,鄂婉嘴替上线:“娴贵妃一边说公主更重要,一边却让公主避讳嘉嫔改封号,不觉得前后矛盾吗?”

    见纯贵妃点头,鄂婉学着陆贵人扬起下巴说:“要*改也该嘉嫔改!让她主动去求了皇上,避讳公主的封号。”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娴贵妃与纯贵妃临时组队,联手对抗皇后,一个回合下来就被人轻易瓦解,站在了对立面,也是服气。

    嘉嫔才出事,在皇上眼中,她自己也有嫌隙,此时不宜轻举妄动。

    反正该说的话都说了,她位份再高,也挡不住皇后和纯贵妃联手。

    娴贵妃不语:你们高兴就好。

    娴贵妃选择沉默,纯贵妃也没追究,鄂婉觉得还不够精彩:“嘉嫔尚在禁足,素闻娴贵妃娘娘与嘉嫔走得很近,不如请娘娘将修改封号的事转告嘉嫔。”

    “鄂贵人你不要欺人太甚!”

    娴贵妃差点被气成食人花,哪里还有半点人淡如菊的气质:“本宫是贵妃,岂是你一个小小贵人能轻易指使的?”

    “她指使不了你,本宫亲自求你总行了吧?”纯贵妃含笑接话。

    娴贵妃:“……”

    陆贵人忙活了一上午,把人都得罪干净了,到最后没她啥事。气呼呼跟着纯贵妃回到钟粹宫,忍不住抱怨鄂婉太跋扈:“一个无子无宠的贵人也敢挑衅娴贵妃,谁给她的胆子!”

    纯贵妃也吃过鄂婉的瘪,奈何她今日帮了大忙,反过来说陆贵人:“你抽空也学学人家,字字句句都说在点子上,把娴贵妃堵得哑口无言,想发作都找不着由头。”

    陆贵人气结:“娘娘,您忘了六阿哥是怎么被抱走的?”

    纯贵妃当然没忘,给陆贵人出主意:“避讳贵人的名字,宫规里确实没有。鄂婉是皇后的心腹,你想触她的霉头,求皇后不如直接求皇上。皇上言出法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皇上足够疼你,别说改一个宫女的名字,便是将长春宫所有宫女的名字都改了,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有先例。

    皇上还是宝亲王的时候酷爱寒梅,便给哲姐姐改了名字,叫寒哲。

    当年皇后嫁进宫,带了四个丫鬟,分别叫梅影、梅香、梅蕊和梅清。

    皇后叫惯了的名字,本来不想改,皇上却说应该避讳寒哲的名字。

    皇后不解,问皇上,她这四个丫鬟并无一人名中有“寒哲”两字,从何改起。

    皇上告诉皇后,寒哲的寒字,对应的正是梅花,所以这四个丫鬟名中的梅字都要去掉。

    皇后气恼了好几日,还是给四个丫鬟改了名字,便是后来的慎春、安夏、靖秋和素冬。

    纯贵妃当然不会给陆贵人讲这么糟心的往事,只是鼓励她去告御状,顺便试探皇上对陆贵人的宠爱。

    “昨儿又是陆贵人侍寝呢,算起来这个月她侍寝天数最多。”玉棠有些不安,生怕自己这么好听的名字无端被改。

    寿梅劝她看开些:“不过是宫里的名字,又不是本名,改了也就改了。”

    玉棠舍不得:“这个名字是皇后娘娘赏的,我不想改。”

    “不想改就不改,即便皇上宠她,也要讲道理吧。”鄂婉笑着让玉棠安心。

    寿梅直摇头:“在后宫,圣宠便是道理,谁得宠谁的道理就多。”

    鄂婉吃了一颗玉棠剥好的鲜莲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下一秒,听院中有人通传:“皇上驾到——”

    陆贵人果然吹了枕头风,皇上果然被陆贵人的枕头风吹动了,逗七阿哥玩了一会儿,对皇后说:“陆氏很在意有人与她重名,听她说鄂婉身边有个叫玉棠的宫女,朕再叫她也觉得别扭了。”

    皇后让保姆把七阿哥抱走,看也不看皇上:“其实鄂婉身边最应该改名儿的不是玉棠,而是寿梅。”

    乾隆眯了眯眼,看皇后:“你还在怨朕?”

    皇后起身跪下:“臣妾不敢。”

    不等皇上让平身,兀自站起来说:“这回不是臣妾身边的宫女,皇上还是当面跟鄂贵人说吧。”

    鄂婉进来的时候,外间炕上只有皇上一人,皇后不见了踪影,屋里服侍的也没有一个。

    “皇上来了,怎么没上茶水,嫔妾这就去催。”鄂婉知道皇后介意什么,遇见皇上的时候会主动避嫌。

    特别是水嬉宴之后,所有人都说皇上对她有意,鄂婉就更不敢与皇上单独相处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她懂。既然选择了七阿哥,就不能再贪恋皇上的美色,让皇后伤心。

    命运所有的馈赠,暗中都标好了价签。

    “站住!”

    才转过身,背后传来皇上的声音:“到朕这里来。”

    鄂婉闭了闭眼,决定对不住玉棠:“若皇上要说改名字的事,嫔妾现在就表态,改!嫔妾这就给玉棠改名字,保证避忌着陆贵人。”

    乾隆哼笑:“改成什么,二丫还是狗剩?”

    鄂婉:“……”

    “皇上说笑了,好字眼儿多得是。”鄂婉仍旧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只求皇上高抬贵手,放了她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乾隆看着她倔强的背影,轻轻转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哦,对了,二丫也不能用,冲了陈贵人的名字,那就叫狗剩好了。”

    与此同时,乾隆脑中响起一道心声的爆鸣:【不敢睁开眼,以为是我的幻觉!】

    鄂婉才在玉棠面前撂下狠话,转眼告诉玉棠,皇上给她赐名狗剩……

    狗剩!

    “陆贵人记性真好!”

    鄂婉咬牙转身,露出如花笑靥:“敢问皇上,陆贵人需要避忌的字是海棠的棠吗?玉棠的名字是皇后娘娘给取的,全改了也不好。依嫔妾看,不如将海棠的棠,改为白糖的糖。”

    至少甜甜蜜蜜,比狗剩好太多。

    乾隆看她一眼:“过来,朕告诉你。”

    鄂婉小心翼翼挪了两步,见皇上不理,又试探着朝前蹭了蹭。然后眼前一花,坐在了皇上身边,衣摆紧贴着裙摆。

    夏天穿得单薄,隔着衣料挨在一起,甚至能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温度。

    吓得想要弹起来,可想起狗剩两个字,硬是坐着没动,心脏噗通噗通好像要跳出腔子。

    “其实你说得不错,宫规里确实没有这一条。”

    皇上倾身向她靠过来,温热的男子气息扑在耳廓上,鄂婉感觉自己都要烧起来了。

    乾隆拉起鄂婉的手,脑中再次响起心声:【死手,快抽回来呀!皇上长得再好看,也是皇后的,不是你的!】

    心里这样想,手却没动,被他稳稳握在掌中。

    手指纤细,柔弱无骨,手心冰凉,肌肤细腻的触感让人平白升出一种感觉:她很白,白到发光。

    手很软,很白,其他地方也该如是。

    是了,某些地方,他是见过的。

    灼热的视线从手指转移到前襟,鄂婉低头。

    皇上比平时来得早,再加上皇后传得急,鄂婉没换衣裳,只穿着一件鹅黄纱绸的绣百蝶穿花袍卦。

    袍卦布料轻薄,松松套在身上,圆领口处露出一截白腻的锁骨。

    因被扯着坐下,袍卦前襟几乎贴在胸前。尽管里头穿的肚兜是蜜合色的,透不出来,却也勾勒出饱满的山峦起伏。

    苦夏得厉害,人难免清减,越发显得腰细,事业线尤为突出。

    被看得脸红心跳,心脏越跳越快,鄂婉感觉那两团雪仿佛都跟着跳动起来,羞都要羞死了。

    她用力抽手,想把手从男人温热的掌中抽出,实际效果反将对方拉近自己。

    雪中春信的甜蜜花香混着少女体.香喷薄袭来,低头便能吻到那两片粉红花瓣唇。乾隆顺从心意倾身低头,下一息与人十指紧扣却被用力推开。

    鄂婉此时呼吸都乱了,鬓边有潮潮的湿意。她刚才想将手抽出,结果把人拉近,差点亲上,急忙握住他的手,用力推开对方。

    奈何握手的时候太心急,竟然将五指嵌入男人指缝,看似推拒,身在其中更像是欲拒还迎的勾.引。

    乾隆低笑:“鄂贵人,你到底想怎样?”

    同时脑中响起心声:【我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嘴上却说:“皇上热不热,嫔妾有些热了。”

    说着缓慢抽回手,乾隆也没阻止,他不会中鄂尔泰的奸计,更不会临幸心中有别人的女人。

    傅恒最近用上了雪中春信的熏香,那是高贵妃在世时最爱的香,乾隆并不陌生。

    香味此时甜到发腻,乾隆霍然起身,撂下一句“把那个宫女的名字改了”,拂袖而去。

    玉棠最终还是改了名字,不过她挺高兴的:“陆贵人不想与奴婢重名,奴婢还不想与她重名呢!糖多金贵啊,贵人以下的小主想吃都吃不着!”

    又不服气地问:“陆贵人生得并不十分美艳,不过清秀之姿,皇上喜欢她哪里呀?”

    靖秋消息最灵通,压低声音说:“你没看见她那对三寸金莲吗?尖如笋,听说是金莲中的极品呢!”

    玉棠睁大眼睛:“原来陆贵人裹了脚啊,难怪看她走路怪怪的。”

    “宫中女子不是不许缠足吗?”鄂婉也很诧异。

    “那是对旗人女子的约束,汉女自小缠足,并无禁忌。”

    靖秋声音压得更低:“纯贵妃也是缠了足的,不知为何又放开了,脚长成之后仍是细长。”

    鄂婉知道纯贵妃是汉籍民人,却不期她竟是缠过足的:“可她的脚并不小,比我的还大些。”

    靖秋低头看了一眼鄂婉的脚,含笑说:“贵人这双天足也是极品了,竟是天生小巧,比纯贵妃缠过的还显小。”

    说着伸出自己裙摆下的脚,与鄂婉的放在一起,果然显得又长又大。

    “原来皇上也喜欢小脚女人。”鄂婉还以为满族男人会比汉族男人的畸形审美好些,没想到乾隆都不能免俗。

    靖秋爽朗地笑:“宫中妃嫔鲜有缠足,想来皇上不过图个新鲜。”

    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贵人可知魏贵人因何得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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