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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献美你不喜欢,朕又怎会喜欢?……

    太医来得很快,诊脉过后,满面红光向太后道喜:“恭喜太后,贺喜太后,敏嫔娘娘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太后果然喜得不行,散财童子似的给整个郡王府都打了赏,这才想起还没告诉皇上,又派人去前院通报。

    皇上听说也很欢喜,让李玉打赏了承乾宫服侍的,人却没来。

    “皇上正在前院跟蒙古的几位王公说话,空了再来看敏嫔娘娘。”过来传话的是李玉。

    见明玉眼中闪过失望,太后温声安慰:“巡幸不是出来玩的,皇上很忙,你要体谅。”

    可谁心里都明白,得宠与不得宠区别有多大。

    这回贵妃有孕,还是二胎,皇上正在军机处与内阁商议要事,听说之后撇下所有人匆匆赶去陪伴。

    敏嫔娘娘入宫多年,好不容易怀上龙胎,皇上得知只是让李玉过来传话。

    鄂婉本来想让李玉再去请了皇上来,听太后这样安慰明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能握住明玉的手,暗暗给她打气。

    明玉对太后说,皇上忙她能体谅,又转头看鄂婉:“有你陪着我就够了。”

    门外敲响二更鼓,鄂婉仍旧陪在明玉身边,见她头晕没有缓解,吃什么吐什么,心中焦急。

    “婉儿,你也怀着孩子呢,快回去歇吧,我躺躺就好了。”

    见鄂婉坐着不动,明玉吃力地摇一摇她的手臂:“你又不是第一次怀孩子,也不是第一次见人孕吐,怎么还哭了?太医也说了,过了前三个月就好了。”

    说着贪恋地朝门口看去,又含泪转头,声音哽咽:“这个孩子是你给的,也是我在龙床上求来的。皇上并不宠爱我,我知道,你也知道,能在这个年纪怀上孩子,我很知足了。”

    “我怀这一胎也吐,可我能吃粥喝水,你大半日不吃不喝,我实在着急。”

    鄂婉抹了一把眼泪,吩咐寿梅:“别找人传话了,你亲自去前院一趟,看看皇上得空儿了吗?”

    寿梅服侍在贵妃身边这么多年,发生了多少大事,从未见贵妃这样着急,哪怕知道不合规矩,也忙忙地应是去了。

    前院的宴会仍在继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皇上有了几分醉意,看见寿梅怔了一下,急急问:“可是贵妃那边出了什么事?”

    不等寿梅回话,皇上已然起身,跟谁都没交代,提步朝后院走去。李玉拔腿便追,小跑着差点没追上。

    “……”

    寿梅尴尬地朝席间呆滞的诸王公屈一屈膝,快步离开。

    寿梅前脚刚走,皇上后脚便到了,鄂婉和明玉都被吓了一跳,齐齐起身行礼。

    皇上扶住鄂婉,才看向她身后的明玉:“敏嫔也是双身子,不必多礼。”

    客套而疏离。

    明玉知道皇上宠爱鄂婉,却没想到能宠成这样,心里酸酸的,还是为鄂婉高兴,觉得有鄂婉在,她和孩子今后的日子不会难过。

    坐下之后,鄂婉果然给力,当场向皇上为她讨封。皇上也很高兴,带着几分醉意说:“敏嫔这些年一直在帮你照顾孩子,如今她也有了孩子,可喜可贺,回宫之后封为敏妃,迁居储秀宫。”

    明玉从前住承乾宫,在东六宫,不管去寿康宫,还是翊坤宫,都要穿过大半个后宫,往来多有不便。

    储秀宫正在西六宫,就在翊坤宫北面,中间只隔了一条甬道,走动更便宜。

    而且储秀宫从前是高贵妃的寝宫,因高贵妃得宠,里头的装潢配置,不知要甩承乾宫多少条街。

    高贵妃病逝之后,皇上下令封宫,今日为明玉重启,看谁还敢说明玉不得宠。

    大约是惊喜冲淡了孕反,皇上来过之后,明玉能喝下一点粥水了,精气神好转许多。

    消息传到太后耳中,太后点点头:“贵妃是个好的。”

    然而满意不过三秒,听乌嬷嬷又道:“皇上来了就没走,在贵妃屋里歇下了。”

    太后:“……”

    是夜,乾隆仗着酒意褪了鄂婉半边纱衣,抱着亲散了鬓发,命人将屋里的罗汉榻挪到院中,置于盆栽的海棠树下,轻轻将鄂婉放上去,摆出侧卧的姿势。

    等院中人尽数退下,才揭开她身上的薄斗篷,露出下面玉山一般的身子。

    月影纱轻薄,最不耐月光,在银链似的光芒下几乎透明。乾隆试过灯下看美人,在月下果然又是另外一番美景。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听皇上吟出这首诗,鄂婉轻笑:“相传唐玄宗见杨贵妃醉卧,曾说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后来苏东坡据此作《海棠》诗。那时是贵妃醉酒,而非玄宗。”

    乾隆被人纠错也不生气,绕着罗汉榻转了一圈,随口说:“绛烛摇红映前堂,海棠春睡倚新妆,莫将唐帝华清事,来比今朝枕上香。”

    提起《海棠》诗的典故,鄂婉也觉不祥,忽然想起清朝某位诗人也写过一首海棠诗,放在此处很是应景:“海棠开处日初长,因倚东风半卸妆,莫向夜深烧烛看,春魂已逐梦魂香。”

    念完这首诗,鄂婉忙以手掩口,抬眼对上男人灼热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完了。

    太后夜半被吵醒,问乌嬷嬷出了什么事,乌嬷嬷吞吞吐吐说:“皇上醉酒,宿在贵妃屋里……叫……叫了水。”

    太后蹙眉,以手扶额,半晌复又躺下,认命道:“明日让贵妃搬回去吧,哀家累了,换敏妃来住。”

    乌嬷嬷嘴上应是,心中却道,皇上又不宠爱敏妃,敏妃住哪儿都很安全,何苦折腾人。

    翌日午后,皇上携贵妃一同过来请安。太后瞧贵妃一眼,见她大热天穿了一件立领旗装,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上,贵妃肚子大了,再这样折腾恐怕不妥。”太后到底不放心,一改从前的暗戳戳提醒,直接把话挑明。

    鄂婉与太后住在一进院子,昨夜她劝着求着才没闹出太大动静,可能叫水的时候还是吵到太后了。

    她闹了一个大红脸,皇上则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朕昨晚醉酒,吐到半夜,让额娘操心了。”

    还能不承认?鄂婉惊讶于皇上脸皮够厚。

    乾隆说完递给鄂婉一个安抚的眼神。他今日带鄂婉一起来给太后请安,就是怕她被太后责难,这会儿见太后冲着自己来,反而放心不少。

    昨夜月下赏美,酒不醉人人自醉,是他孟浪了,太后教训得对。

    鄂婉立刻会意,给皇上作证:“是,皇上昨夜喝醉了,吐了几回……没让臣妾起身。”

    皇上与贵妃一唱一和,太后还能说什么:“皇上有定力,哀家也就放心了。”

    转头看鄂婉:“贵妃搬回去住吧,皇上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不行。”

    等皇上和贵妃离开,郡王妃带着几个女儿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瞧着那几个漂亮窈窕的小姑娘,心里又有了计较。

    翌日,贵妃抱着九阿哥过来请安时,太后提到了选秀:“先皇后病逝那一年正好是选秀的年份,什么都准备好了,却没办。这两年小选也只是选些宫女,没有能入皇上眼的。明年又到了三年一次的大选,你是贵妃,合该提醒皇上,操办起来。”

    乾隆朝的后宫卧虎藏龙,鄂婉斗了一圈才消停,再办八旗大选,宫斗恐怕又要卷土重来,想想都累。

    可三年一次选秀是规矩,不仅太后盯着呢,多少八旗勋贵,蒙古王公,甚至是汉军旗的高官都眼巴巴等着。

    先皇后病逝那一年有国丧,办不成有情可原,若今年还没有准信儿,怕是要炸锅了。

    鄂婉应是,回去对皇上说了,皇上也没有异议:“你怀着孩子,不必太操劳,大选小选都推给内务府就行了。”

    心里跟着反酸,乾隆气笑了:“你是不想管选秀的事呢,还是压根儿不想选秀?”

    鄂婉别开眼:“有区别吗?”

    乾隆把人抱在腿上,轻抚她的肚子说:“你不想管,大可推给内务府,自然有人去管。不想选秀的话,总要有人夜里伺候朕,让朕满意了才行。”

    “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有几百,还不能让皇上满意吗?”鄂婉负气拿开他的手,不让摸了。

    乾隆不摸肚子,改摸手,轻佻得像个纨绔:“那些个庸脂俗粉,看都要看烦了,怎能让朕满意?”

    见鄂婉把手也抽出来,乾隆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她给宠坏了,转念一想她怀着孩子,心又软下来。

    低头去吻她的耳垂,见人又要躲,狠心一口咬住。对方嘤咛一声,乾隆先酥了半边身子,气血翻涌。

    不试不知道,孩子都生了一个,他的情绪还是能被她轻易调动。

    感谢鄂尔泰临死前送了他一件宝贝,不然乾隆很难想象自己的余生要怎样度过。

    他将人翻了一个面,隔着隆起的小腹亲她的嘴唇、脖颈,解开前襟问候水蜜桃,意外尝到一点汁水。

    “婉婉,你来陪朕,永远陪着朕,好不好?”昨夜醉酒闹得有些厉害,经过太后提醒,不敢再闹,只想向她要一句准话。

    对方喘息着,追逐他的唇,吐气如兰:“皇上一日不厌烦婉婉,婉婉便会陪在皇上身边。”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短短几息时间,已然想到人老珠黄,相看两厌了。

    她从来不是一个悲观的人,为何得宠之后变得如此患得患失,乾隆又开始检讨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她如此不放心。

    “选秀的事,朕去跟太后说,你心里不舒服,便不选了。”他想了半天也只想到这一件事。

    他妥协了,鄂婉还悬着心:“皇上打算怎样说?”

    乾隆避开她的唇,只亲脸颊和发顶,不带情.欲,纯纯安抚:“放心,交给朕,不会让太后疑心你。”

    相比激.吻和进.入,对方明显更喜欢拥抱和安抚性质的亲吻,乾隆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并且决定在孕期执行。

    几日后,太后听皇上说起八旗选秀又要推迟,第一个反应便是:“怎么,贵妃不愿意么?”

    婆媳矛盾永远这么不可调和,乾隆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贵妃又不是皇后,还管不到八旗选秀。”

    说着把那份罗列他十大罪状的*伪抄邸报递给太后,无奈道:“这份邸报已经在官场流传开,幸亏江西巡抚鄂容安发现得早,才没被翻抄到民间。”

    太后仔细翻看,气到手抖,怒道:“一派胡言!”

    “有些事,并非空穴来风。”

    乾隆刚看到这份邸报时,反应跟太后差不多,恨不得把幕后诋毁他的人抓起来五马分尸。

    但等他冷静下来,尤其听完鄂婉那一番话,又觉得有些话说得还算中肯。

    在太后震惊的目光中,乾隆轻咳一声:“倒数第三条说到选秀铺张浪费,朕觉得有些道理。先帝在位十三年,按每三年一次大选,每年一次小选,应该办四次大选,十三次小选。然而先帝在时,统共只办过三次选秀。”

    不查不知道,查过之后,乾隆也是心惊:“皇玛法晚年耳根子软,过分体恤朝臣,从国库借了不少银子出去。先帝想尽办法才追回来大部分,又励精图治攒下这偌大家业。当年曾静诋毁先帝,坏话说尽,唯独没提铺张浪费。朕今年两次巡幸,明年还有南巡的打算,实在汗颜。”

    见太后张了张嘴,乾隆继续说:“南巡不是去游玩,安抚江南士绅、视察河工、整顿吏治迫在眉睫,这笔银子不能省,但选秀嘛……朕觉得后宫人不少了,足够为皇室开枝散叶。八旗大选迁延一年,花销也不算小,眼下西南战事方歇,能省则省吧。”

    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皇上说出来的话?皇上的性子与先帝截然不同,与圣祖爷更像,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会被圣祖爷一眼看中,带在身边培养的主要原因。

    看似温文尔雅,骨子里非常骄傲,好战且好色,能折腾,折腾起来挥霍无度。

    皇上在位十五年,从来没为银子发过愁,也从来没把银子瞧在眼中,亲耳听见皇上说出“能省则省”四个字,太后差点感动落泪。

    正如皇上所说,后宫人数不少,是先帝在位时的几倍,斗得也比先帝后宫厉害得多,太后听着都累。

    明年的八旗选秀不办便不办了,能省下一大笔银子,但皇上身边不能只有贵妃一人伺候,怎么也要再添上一两个可心的。

    太后一边心疼银子,一边心疼儿子,吩咐人让郡王妃带着她那几个女儿过来请安。

    乾隆还能不知道太后是什么意思,朝候在门边的李玉使眼色,李玉会意,硬着头皮走进来说:“皇上,喀尔喀扎克萨亲王和驸马还在前院等呢,说有要事禀报。”

    前朝有事,太后自知留不住皇上,等皇上离开让人请了贵妃过来商量。

    郡王妃有了年纪风韵犹存,她的几个女儿更不必说,都是美艳窈窕那一挂的。

    鄂婉瞧着底下那几个水葱似的姑娘,很快猜出太后的用意。又听太后果然提起选秀的事,心里别扭着,嘴上却道:“太后眼光好,臣妾自叹弗如。”

    太后对她的识大体非常满意,当场挑了一对姐妹花,对郡王妃说:“贵妃刚入宫那会儿跟着先皇后学规矩,也是个贤惠人儿,你把女儿送进宫大可放心。”

    郡王妃笑着谢过太后,又说了一骡车恭维鄂婉的话,坐了一会儿便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太后越瞧那两个小姑娘越喜欢,最后还是让鄂婉带走了,叮嘱说:“这两日便安排她们侍寝吧。”

    鄂婉应下,带人离开,让乔顺去前院禀报皇上,将两个小姑娘安置在配殿便撒手不管了。

    用午膳时,鄂婉吃得不香,一直在碗里数饭粒。乾隆挥手让侍膳的宫人退下,亲自给鄂婉夹菜:“郡王妃愿意送,太后乐意收,便带回去养着好了。”

    鄂婉低头扒饭,没动皇上夹的菜:“草原上的姑娘热情奔放,长得也好,皇上不喜欢么?”

    没吃饺子,乾隆被迫灌了一肚子醋,夹了鄂婉最爱的火腿喂到她嘴边:“你不喜欢,朕又怎会喜欢?”

    鄂婉抬眼:“那两个姑娘天真烂漫,真的很好。皇上若不喜欢,何必带回宫,不如还给郡王妃,让她们自行婚嫁。”

    一入宫门深似海,若不得宠,一两年见不到皇上的面也不奇怪。与其守活寡困死宫闱,倒不如放鸟归林,少做些孽。

    乾隆听完心声,深以为然,午睡后召见了萨克多罗杜棱郡王,并安排祭奠了对方的父亲老萨克多罗郡王。

    萨克多罗杜棱郡王没想到圣驾驻跸他家,还有如此礼遇,激动得热泪盈眶。

    “贵妃有孕,走这一趟十分辛苦,又赶上敏嫔遇喜,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回到郡王府,乾隆喝一口茶,平易近人地说:“难得郡王妃细心,送了一对姐妹花过去给贵妃解闷。有她们陪伴,贵妃今日午膳都多用了一些,朕心甚慰。”

    余光瞄见萨克多罗杜棱郡王笑容发僵,乾隆好脾气地道:“你祖上于朝廷有功,你本人也尽心报效,朕有意封你的两个女儿为多罗格格。”

    萨克多罗杜棱郡王唇角抽了抽,清楚地从皇上眼中看到了一行字“给你个台阶赶紧下,朕耐心有限”,忙打了袖子撩衣摆下跪谢恩。

    消息传到后院,慎春她们几个都惊了,还能这样操作?

    鄂婉也惊了一下,但很快平静下来,配合皇上叫了两个蒙古小姑娘过来说话。

    两个小姑娘还以为皇上来了,贵妃让她们过去请安,进屋时有些畏缩。见屋中只有贵人和她身边服侍的,这才放下心。

    郡王妃想要什么已经在太后面前表现得很清楚了,鄂婉摸不准两个小姑娘的意思,先把封号的事说了。

    两个小姑娘都是聪明的,姐姐闻言好像轻轻松了一口气,妹妹更加天真烂漫,立刻把鄂婉当成好人,什么都愿意跟她说。

    她操着蹩脚的满语,不甚流利地说:“贵妃娘娘,皇上给了我们封号,是不是就不会带我们离开草原了?”

    鄂婉温和地笑,不答反问:“你们想离开草原吗?”

    姐姐抿了抿唇,似乎不知如何回答,妹妹干脆道:“不想。我和姐姐都不想。”

    鄂婉问为什么,还是妹妹先接话:“我和姐姐都有了喜欢的人,他们是草原上的雄鹰。”

    等妹妹说完,姐姐才扯了扯她的衣袖,妹妹扬起笑:“贵妃娘娘是好人,怕什么!”

    原来是这样,鄂婉心中一动:“既然你们都有了心仪的人,郡王妃为什么要送你们进宫?还没告诉她吗?”

    提到这个妹妹也犹豫了,鄂婉看向姐姐,鼓励她来说。

    姐姐蹙眉想了很久,攥了攥拳才下定决心:“他们从前都是牧民,跟着阿布打仗也只是小头领,额赫看不上。”

    门不当户不对,鄂婉脑补出了小黄毛引诱大小姐的剧情,又怕是自己想错了,耽误两个小姑娘的好姻缘。

    看一眼院中怒放的海棠,鄂婉心中一动,含笑说:“这样吧,把他们的名字留下,过两日我办个赏花宴,将人请来。若他们真是好的,皇上自然会给你们做主。”

    刚才还满脸愁容的小姑娘顿时欢喜起来,齐齐跪下谢恩。

    下午,鄂婉带着小九去给太后请安,当着郡王妃的面,将赏花宴的事说了,太后果然欢喜。

    转头对郡王妃说:“哀家说什么来着,贵妃最是贤惠,不是那等爱拈酸吃醋的。这事你仔细去办,多请些老亲戚来热闹热闹。那天给两个孩子好生打扮打扮,没准儿皇上看见就喜欢了。”

    敢情郡王妃是来告状的,鄂婉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并没拆穿,仍旧和颜悦色:“是啊,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祭奠完老萨克多罗郡王,便说要封两位姑娘为多罗格格。人还没见过,怎么就要给封号了?”

    见鄂婉果然不知情,太后笑眯眯说:“趁着圣旨还未颁下,赶紧把赏花宴办起来。”

    郡王妃巴不得,忙了两天两夜,在第三天就把人请到位了。

    两姐妹蔫巴巴跑来告诉鄂婉,她们的雄鹰都来了,但他们家里的女眷没有接到邀请。

    她们求了郡王妃,郡王妃无论如何都不答应。鄂婉感叹于姐妹俩的天真和实诚,心说送这样单纯的女孩子进后宫,无异于将刚出生的小羊羔送入狼窝。

    大约是萨克多罗郡王府的后院太清净了,才让郡王妃敢把女儿送进宫。

    反正鄂婉与皇上说过了,皇上也答应了帮忙考察,男方家的女眷能来更好,来不了也没关系。

    两边家境悬殊,即便两姐妹嫁过去也没人敢为难。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皇上那边很快给鄂婉回信,说两个少年都很好,性格温厚,骑射了得,容貌也清俊,已经被破格提拔。

    赏花宴上,皇上到后院来了,不管太后怎样撮合,郡王妃如何表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鄂婉和她的肚子。

    鄂婉顺着太后的意思,把两个小姑娘推到皇上面前。皇上看也没看就说刚才校场比试,有两个蒙古少年表现优异,与这两个姑娘尤其般配。

    郡王妃来不及阻止,皇上兴之所至开口赐婚,板上钉钉。

    皇上赐婚,谁敢不识抬举,太后无奈地笑了笑,郡王妃差点当场晕过去。

    第72章 牛痘鄂婉是上天给他的馈赠!……

    从翁牛特部离开,鄂婉随皇上驻跸在巴林部,也就是那贵人的老家。

    那贵人如愿回家,对鄂婉很是感激。鄂婉趁热打铁,请那贵人及其族人帮忙。

    “寻找生了痘的病牛?”那贵人听完脸色都变了,“牛身上长痘传人,能让人发热,贵妃娘娘找那个做什么?”

    相比翁牛特部,巴林部更富庶,牛羊也多,找到痘牛的概率更高。

    听那贵人这样说,巴林部显然有牛生痘,鄂婉感觉老天都在帮她。

    小九满周岁了,虽然身子骨强健,有了之前七阿哥的例,鄂婉也不敢让他再种人痘。

    非常默契地,太后和皇上都没提让小九种痘的事,可在天花肆虐的时代,小孩子种痘可能夭折,不种也可能夭折。

    每到冬天,天花便要在京城肆虐一阵,与其坐以待毙,或者赌孩子命大,不如将更安全的牛痘提上日程。

    这次巡幸蒙古,鄂婉一早便存了寻找痘牛的心思,故而央求皇上带了两位擅长种人痘的太医随行。

    鄂婉假托太医院在这方面有发现,说牛痘可以预防痘疮,那贵人并不怀疑赶紧吩咐人去找,第二天顺利找到痘牛,连同养牛的牧民一起带了来。

    蒙古也有天花,鄂婉可不敢见牧民,只让种过人痘的太医去接触,果然很有收获。

    “这个牧民全家都懒,懒得到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牧,围栏里时常有牛感染痘疮。”

    太医此行有重大发现,激动得声音发颤:“他们全家都感染过牛痘疮,只是轻微发热,没在意便过去了。去年巴林部爆发过一次天花,家家缟素,只这个牧民一家安然无恙。他们实在太懒,懒得放牧,懒得远离疫区,仍旧住在老地方,也没有被感染!”

    众多牧民中间,总会有几个天赋异禀的,太医怕有差池,又用了几天时间走访当地牧民,很快找到了好几个相似案例。

    “皇上,贵妃娘娘,臣等几乎可以肯定,种牛痘也可以预防天花,症状比人痘轻很多,风险更低。”

    两个太医都是国手,且在人痘领域颇有建树,他们的话非常有分量。

    皇上立刻重视起来,询问具体细节。

    鄂婉静静旁听,在心里盘算,像懒惰牧民这样感染牛痘疮肯定不行,至少小孩子不行,还得进一步从牛痘中提取脓液,按合适剂量使用注射器才更保险。

    可惜她不是学医的,不知道牛痘疫苗的合适剂量是多少,一时半会儿也发明不出针筒注射器。

    样子她都知道,恐怕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做不出来。

    鄂婉一边听太医兴奋地汇报,一边在心里盘算。乾隆一边听太医汇报,一边听鄂婉心声,同步“看”到了鄂婉脑中牛痘疫苗和针筒注射器的样子。

    心中震动。

    自从能听见鄂婉心声,他隐约猜到一些什么,事后又觉得不可思议。

    鄂婉刚进宫时,他以为被鄂尔泰算计了,强烈的自尊心让他无法接受现实,更无法接受鄂婉。

    直到鄂婉主动争宠,用各种方法侍寝,让他初尝了她的美好。

    永琛出生之后,她带给他的美好,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拉长变得稀薄。正相反,他越来越迷恋她,不止迷恋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总能轻易被她的情绪感染、牵引,乐在其中,乐此不疲。

    他默默感谢鄂尔泰,感谢对方快死了还不忘算计自己,苦心孤诣在三十六当中选了美人计,千方百计把鄂婉送到他身边。

    从乾隆三年选秀到十年大选,历经七年,幸亏鄂尔泰没有放弃,幸亏富察家主动退出,幸亏傅恒是个谦谦君子……

    但凡有一条不成立,这么好的鄂婉将永远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乾隆简直不敢设想,如果没有鄂婉,他将过着怎样的生活。

    直到今日,在鄂婉的心声里听说了牛痘疫苗和针筒注射器,这两样鄂婉似乎很熟悉,他却从未见过的东西,乾隆觉得他不仅应该感谢鄂尔泰,还要感谢上天。

    鄂婉是上天给他的馈赠!

    鄂婉还在想,怎样在皇上面前巧妙提起针筒注射器,乾隆已经自己画出图纸,安排内务府造办处去做了。

    在承德的避暑行宫里,鄂婉无力地伏在龙床上,手里紧紧抓着薄毯边角,在灵魂出窍的最后时刻,忽然对抵在她身后的男人说:“皇上,牛痘提取液用这样的方式注射进人体内,预防天花的效果更好,推广起来也更方便。”

    乾隆:“……”

    从踏上回程开始,她的梦里全是这个。他也根据她的梦境,让内务府改了好几轮,终于造出与她梦境中一模一样的物件来。

    两个擅长人痘的太医,连同巴林部那几头长了痘疮的奶牛,全都被提前送回京城。太医院也没闲着,一直在按照他的命令昼夜加班提纯牛痘脓液,等针筒注射器造出来,立刻在疫区用活人实验。

    所有新鲜的名词都出自鄂婉梦境,他照单全收,可牛痘提纯液使用的剂量,鄂婉似乎也不知道,只在梦里一遍一遍重复必须做大量实验。

    夏秋天花病人不多,勉强够太医院练手。乾隆已然部署下去,今冬在盛京、北直隶和南直隶分别开设专门的医馆,免费为百姓注射牛痘疫苗。

    等到永琛满三岁,牛痘提纯液的用量怎么也能测算出来了。

    到时候,先让王公大臣和宗室家的孩子先注射,没问题再给永琛用。

    这一趟巡幸下来,鄂婉已然到了孕中期,才五个多月肚子却大得吓人,她本人非但没瘦,还圆润了好几个维度。

    夜里侍寝,皇上把脸埋进雪峰之中,感觉有些窒息,侧过脸吟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当年唐玄宗迷恋杨贵妃便是这样吧。”

    鄂婉腰身苗条的时候,婀娜窈窕,让他痴迷。如今丰腴不少,夏天抱着遍体生凉,冬天温如暖玉,真真儿尤物,谁能不喜欢呢。

    “这诗也是这时候念的?皇上越发孟浪了。”鄂婉被他缠得没好气,也没了脾气。

    烈女怕缠郎,这句话不错。从前她争宠的时候,皇上一身正气,绝不肯为美色所误,真让人怀念。

    可谁让她越来越爱吃醋,搅黄了选秀,又不许他宠幸别的妃嫔,就只能挺着孕肚自己上了。

    这具身体也被他调.教坏了,七八日没有便想得厉害。

    另一边的钟粹宫,娴妃听说了一桩旧事:“当年寒哲难产另有隐情?”

    钟粹宫从前是纯贵妃的寝宫,纯贵妃被皇上送去畅春园看房子之后,原来在这里服侍的人都没跟去。丹芷被送去了慎刑司,其他人留下一小撮原地看家,剩下的都被内务府回收了。

    丹若曾经在纯贵妃屋里服侍过,因是个大嘴巴爱打听事,被纯贵妃嫌弃,打发去看库房,倒也留了下来。

    原以为纯贵妃只是去畅春园养病,病好了还能回来,谁知再无音信。

    这时候钟粹宫的人才接受现实,纯贵妃不是去畅春园养病,而是犯了大错被圈禁起来了。

    就在众人纷纷找门路,想要离开钟粹宫的时候,娴妃忽然空降。

    丹若得到消息,第一个巴结上来。想要巴结娴妃的奴才多了,丹若立刻送上投名状,把自己听说的连同想象,添油加醋告诉了娴妃。

    “有一回纯贵妃与丹芷说起这事,奴婢正在外间当值,不小心听见了。”

    其实丹若只模糊听见了一点,架不住她胆子大,敢猜:“奴婢在潜邸时,见纯贵妃娘娘给哲悯皇贵妃送了许多好东西,快把那边的库房塞满了。哲悯皇贵妃羡慕纯贵妃好生养,照着纯贵妃的食谱吃到临盆,结果胎儿过大,硬是没生出来。”

    说到最后语气暧昧,目光一直往西边飘。

    在潜邸的老人儿中,娴妃进宫最晚,连哲悯皇贵妃都没见过两回,更不要说这些私密事了。

    原来纯贵妃在皇上登基之前干了一票大的,难怪忽然被送去畅春园看房子。

    想到贵妃那个比寻常孕妇大很多的肚子,还有后宫诸人对她的趋奉,娴妃咬咬牙:“去库里寻些好东西给翊坤宫送去。”

    提起翊坤宫,娴妃就恨得牙根麻,死死盯着丹若:“捡贵妃爱吃的送,送最好的,别怕费银子。”

    丹若知道投名状起效了,含笑应下。

    钟粹宫接连几日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终于引起鄂婉的重视,她问慎春:“娴妃中邪了?”

    “娘娘说笑了,想是娘娘地位稳固,钟粹宫那位想要与娘娘化干戈为玉帛呢。”慎春试探着说。

    自从搬进钟粹宫,娴妃逐渐沉寂下来。可慎春永远不会忘记她是怎样撺掇太后给七阿哥提前种痘,间接害死了七阿哥,更不会忘记皇后娘娘因她的挑拨受了多少委屈,这才没撑住撒手人寰。

    这些事慎春没忘,鄂婉自然也不会忘:“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有些仇,不想解就能解的。她愿意送,我照单全收,放进库房就好了。”

    “娘娘,娴妃送来的都是吃食,送的全是娘娘爱吃的……好东西。”

    寿梅总感觉哪里不对:“她竟是半点都不避嫌。”

    贵妃娘娘有孕,各宫都送了东西,却没有几个送吃食的。原因无他,为了避嫌,孕妇入口之物,怎么能随便送。

    靖秋从前在长春宫当差,经常往外跑,多少知道一点事情:“奴婢记得当年哲悯皇贵妃有孕,纯贵妃也送过好些东西。”

    都是从钟粹宫送来,都是花钱如流水,都是送给孕妇,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慎春闻言脸都白了:“哲悯皇贵妃难产是因为胎大,死活生不出来,最后一尸两命。”

    屋中静了一瞬,鄂婉轻笑:“我就说,娴妃怎么忽然转了性情。”

    看过娴妃送来的东西,果然都是好的,鄂婉大手一挥:“悄悄分送去储秀宫、永和宫。”

    明玉是她嫡长闺,跟她口味差不多,正好送去给明玉养胎。

    娴妃从翊坤宫搬出来之后,原先住在翊坤宫的妃嫔也都挪了地方,那贵人刚好被分到了愉妃住的永和宫。

    愉妃出身平常,母家底子薄,送些给她和永琪补身体。那贵人家里有矿,但在寻找痘牛这件事上帮了大忙,合该给些赏赐。

    娴妃从来都是这样,能借别人手办的事,自己绝不出面。身边的爪牙被拔光了,只能自己动手,也只会躲在阴沟里算计人,反正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给她送东西,看上去像求和,实际上仍带着算计。偏偏你看穿了她的算计,却没办法宣之于口,或者拿她怎么样。

    鄂婉手痒,吩咐靖秋给傅恒带话:“皇上让傅恒调查伪抄邸报案,看看能不能拔出萝卜带出泥,查一查娴妃的母家。”

    娴妃出身平常,自己又不得宠,她阿玛不过是正黄旗的一个四品佐领,管着三百号人,哪儿来的银子跟出身江南巨贾的纯贵妃学送礼。

    鄂婉六个月的肚子看着像是要生了,皇上急得不行,把太医院所有擅长妇儿的太医全都薅到翊坤宫,给鄂婉诊脉。都说母体康健,胎相稳固,却没有一个人能解释她肚子大于常人的原因。

    与此同时,宫中谣言四起,传得神乎其神,最恶毒的猜测传播最广。说鄂婉这一胎得自五台山,对菩萨不敬,这才遭到天罚,五个月像是即将临盆,生下来也是个怪胎或者妖孽。

    “娘娘,流言的出处查到了,是景仁宫里一个扫地的小内侍乱传的。”靖秋走进来禀报。

    流言所说也不错,这一胎确实来自五台山,但她信仰神佛往往有所图。

    属于“平时不烧香,出事让佛刚”的那一挂。

    企图用恶毒流言吓唬她,让她心神不宁自乱阵脚,甚至伤害腹中的孩子,是对方想多了。

    流言对鄂婉几乎没什么影响,之所以派人去查不过是为了维护贵妃的尊严。若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传她的闲话,她怎么好意思协理六宫。

    再次怀孕之后,鄂婉野心膨胀,想要的更多,绝不止贵妃之位。

    如果连针对自己的恶毒传言都压制不住,也会让人怀疑她的能力,阻碍她更进一步。

    听靖秋禀报完,鄂婉沉吟:“景仁宫么?”

    慎春跟着猜测:“颖嫔最近很得宠,会不会是她?”

    颖嫔便是从前的那贵人,从蒙古巡幸回来之后没多久,因巴林部配合寻找痘牛有功,那贵人晋位为嫔,赐封号颖。

    从永和宫迁出,住进景仁宫,取代婉嫔成为景仁宫的主位,主持一宫事务。

    巴林部本来就是蒙古诸多部落中最富足的,对朝廷也最忠心,刚刚从蒙古巡幸归来,皇上刻意增加了对颖嫔的宠爱,纯属政治需要。

    颖嫔年轻漂亮,人却单纯,不像是那种背信弃义之辈。

    提到背信弃义,鄂婉脑中不由浮现出魏贵人纤细的身影。

    延禧宫好像就在景仁宫东边,两座宫室之间只隔了一条甬道,近得很呢。

    思及此,鄂婉轻笑,吩咐靖秋:“找人把调查结果知会颖嫔,到底谁在作妖很快会有结果。”

    第73章 站队与西林觉罗家结亲,等于提前站队……

    几日后,景仁宫那边闹起来了,颖嫔拉着婉嫔到翊坤宫找鄂婉评理。

    颖嫔见到鄂婉便跪下了,真心实意道:“臣妾得娘娘抬举才升到嫔位,此生结草衔环无以为报。偏偏臣妾才搬到景仁宫,成为一宫主位便从景仁宫传出对娘娘不利的流言,都是臣妾无能,还请娘娘责罚。”

    婉嫔一下听出了颖嫔的弦外之音,跟着跪下说:“颖嫔这样说便是要折煞臣妾了,臣妾从前是管着景仁宫的庶务,可也不敢让人传贵妃娘娘的闲话。”

    颖嫔转头看她,连连冷笑:“婉嫔姐姐从前是翊坤宫的常客,之后贵妃娘娘搬进来住,怎么见不着姐姐的人影儿了?”

    暗指婉嫔是娴妃的人。

    婉嫔确实是娴妃的人,可娴妃迁居钟粹宫后另有对付贵妃的筹谋,并不屑这种隔靴搔痒的小动作。

    她一直是娴妃的人,所以才能得太后一点怜惜,靠着熬资历熬到了嫔位。奈何娴妃看不上她胆子小,更喜欢用泼辣的纳兰氏和阴险的金氏,甚至是后来的魏氏,都不愿意带上她。

    可这回娴妃一动,她立刻猜到了对方的意图。

    婉嫔也是自潜邸入侍,当年哲悯皇贵妃是怎么没的,她或多或少听说了一些。

    于是她选择作壁上观,静等娴妃得手,如当年纯贵妃在潜邸时那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贵妃西林觉罗氏。

    原以为什么都不做,便能跟着娴妃鸡犬升天,谁知颖嫔忽然闹腾起来,非说是她在背后编排贵妃。

    天地良心,她简直比窦娥还冤。

    “贵妃娘娘,捉贼拿脏,捉奸拿双,仅凭一张嘴诛心肯定不行。”

    颖嫔是直肠子,她若是能拿出证据,绝不会拐弯抹角地诛心。

    婉嫔一向胆小,遇事爱慌张,见她这会儿气定神闲,鄂婉相信了她的说辞,却故作不经意道:“诛心之言固然不能全信,可有一句话说得不错,景仁宫从前是婉嫔你做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你想撇清恐怕也难。”

    “娘娘教训得是。”

    婉嫔谨小慎微了半辈子,什么样的大风浪没见过,不成想在阴沟里翻了船,咬着后槽牙说:“请娘娘给臣妾几天时间,让臣妾去查。”

    到底看看谁要害她。

    贵妃含笑点头,站在贵妃身后服侍的慎春抽冷子说:“婉嫔娘娘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平日最守规矩,贵妃娘娘自然是相信娘娘的。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娘娘的眼光要放开些,除了自己住着的景仁宫,周围的邻居也要查一查才好。”

    婉嫔闻言心中一动,她好像知道是谁了。

    又几日,流言平息,婉嫔很聪明,查到了也没来翊坤宫打扰鄂婉养胎,而是跑去寿康宫狠狠告了魏贵人一状。

    太后本来就不喜魏贵人,把人叫来罚跪不说,还给出三日限期,让魏贵人搬出延禧宫正殿,去东边的配殿居住。

    延禧宫东边紧挨着缎库、茶库和果库,非常嘈杂,东配殿根本没法住人。

    “魏贵人得宠时,最是怕吵,皇上破例让她住了延禧宫主殿。”

    说起昔年旧事,明玉仍是恨的:“后来我被分到延禧宫与魏贵人同住,她便端起一宫主位的款儿,把我安置在嘈杂的东配殿。饶是如此,仍嫌不足,三天两头装病痛,只为将我逼走,独占一宫。”

    常欢、常喜一直服侍在明玉身边,闻言只觉解气,常欢接话道:“风水轮流转,五年过去,魏贵人仍是贵人,早就失宠。娘娘已然是敏妃了,肚子还揣着小阿哥,所住的储秀宫富丽又清净,不知比延禧宫好了多少。”

    常喜没有常欢嘴巴伶俐,却比常欢更会做人:“我们娘娘能有今日,多亏贵妃娘娘提携。”

    鄂婉拉着明玉的手,转头对常欢、常喜道:“我与你们家娘娘从小一起长大,比亲姐妹还亲,往后在我面前,不许说这样客套的话。再让我听见一星半点,可不饶你们。”

    明玉只是静静地笑,她非常满足,觉得此生都圆满了。

    夜里皇上过来,鄂婉把太后处置魏贵人的事说了,皇上淡淡“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便去抱鄂婉的大肚子。把脸贴在上面,轻声问孩子怎么长得这样胖,还责备孩子长太胖,连累母妃行动都不方便,结果被孩子踹了一脚。

    “婉婉,他又踢朕。”男人眉眼含笑向鄂婉告状,哪里有半点职业帝王的样子。

    小九闻言也轻轻趴在鄂婉肚皮上,等了一会儿,小嘴贴在肚皮上说:“十弟,我是哥哥,你也踢我一下好不好?”

    自从鄂婉肚里的球能动了,小九便对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跑来求踢。

    也不知是小九的运气差,还是肚里的小家伙过早被血脉压制不敢动手,总之被踢的永远是皇上,小九求了几次都没能如愿。

    “额娘,他怎么只踢皇阿玛不踢我?我想他踢我。”

    “……”

    小九才一岁半,容貌比端慧太子和五阿哥永琪还要像皇上,用太后的话说,与皇上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他只是长得像,脾气却越来越温厚。皇上说小九长得像他,脾气更像鄂婉,太后也不赞成。

    “皇上小时候也是个温和的孩子。”

    太后说着说着流下泪来,忙拿了帕子擦:“都是哀家不得宠,皇上才不得不去争,不得不去抢。”

    最后争来了,也抢来了,皇上却变了,变得越来越像先帝,有些刻薄寡恩。

    太后说每次看见小九,就好像看见了皇上小时候,对小九比谁都疼爱,连带着看鄂婉这个宠妃都顺眼许多。

    “额娘得宠,孩子也少遭些罪。”再有人在太后面前告状,太后统一是这个说辞。

    鄂婉怀着二胎,正赶上明玉也怀孕了,太后主动把小九接到寿康宫去养,养得唇红齿白,直接把小九养*成了老祖母眼里的梦中情孙。

    原本不怎么走动的几个老太妃都闻着味儿摸了过去,把小九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太后更乐呵了。

    小九被几位老太太溺爱,却没有生出一分骄矜,反而变得更加沉稳谦逊,只在鄂婉和皇上面前会表现出一点小孩子的脾气。

    “永琛这一点,与西林觉罗家的人有些像。”

    这么多年过去,鄂婉终于在皇上嘴里听见了他对西林觉罗家真心的褒奖:“先帝在时,将鄂尔泰视为知己,给西林觉罗家的恩典半点不比年家少。可惜西林觉罗家适龄的姑娘太少,不然也能出一个墩肃皇贵妃了。到最后,年羹尧恃宠而骄,辜负了先帝,鄂尔泰一直兢兢业业,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鄂婉听不见乾隆的心声,自然不知道话里所谓的“死而后已”其实与她有关。

    孕期很快来到第八个月,西林觉罗家的人被允许进宫给鄂婉请安。

    长房老夫人去年病逝了,长房的人在守孝不宜进宫,这回来的只有觉罗氏和鄂婉的嫂子。

    “托娘娘的福,家里都挺好的。公公刚回京那会儿有些虚劳,咳到躺不下,皇上知道以后安排太医到家里看诊,差点转了痨病,吓人得紧。病愈之后,公公在太仆寺的差事很清闲,也体面,身子骨比从前好多了。”嫂子富察氏是个爽朗明快的人,给鄂婉请安之后笑着介绍了家里的情况。

    受家族影响,哥哥鄂显成亲很晚。正因如此,才等到皇上解禁西林觉罗家和富察家联姻,请了富察夫人做媒,娶了富察家旁支的姑娘。

    虽然是旁支,大嫂的娘家受富察一族的庇佑,父兄都在内务府当差,家境非常殷实。

    觉罗氏见到女儿,激动得说不出话,只顾着上下打量,眼中含泪。

    富察氏很能理解婆母的心情,当初小姑两次参加八旗选秀,在那样糟糕的情况下进宫,天知道遭了多少罪。

    天家富贵,也最是无情,父子兄弟尚且说杀就杀,更不要说罪臣家送进宫的女儿了。

    换做一般人恐怕早吓死了,可她这位小姑子硬是逆风翻盘,从初封最低等的答应,只用了不到四年时间便爬上了贵妃的位置,并且专宠至今,又怀上龙胎,把西林觉罗家从悬崖上一步一步拉了回来。

    这样的事若非亲耳听说,亲眼所见,打死富察氏也不敢相信。

    听说小姑从前在家受尽宠爱,一朝进宫生死难料,如今骨肉团聚,全族安好,也难怪婆母会如此失态。

    富察氏是第一次进宫,也是第一次见到贵妃,她想象中的贵妃肯定貌如天仙,手腕了得,不然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轻易放过了西林觉罗家。

    等见到真人,说貌比天仙可能有点过了,但白是真的白,白到发光,肌肤吹弹可破。

    眉眼与婆母有几分像,却更年轻娇俏,时光并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已经是孩子娘了,若忽略高高隆起的小腹,只看脸和腰身仍然像个十八九岁的姑娘。

    仿佛她从进宫开始便很受宠,并未经历过任何挫折,一直顺风顺水走到今日。

    余光瞄见婆母拉着贵妃的手抹眼泪,富察氏很快明白过来,眼前的光景是贵妃想让她们看见的模样,刻意抹去了曾经的困境和悲苦。

    她不知道,但婆母都清楚。

    到底身在皇宫,皇上宠爱贵妃,随时可能驾临,婆母这样哭泣总是不妥。

    富察氏没办法劝,只能说些宽心的事来安慰:“公公调去太仆寺之后,相公也有了差事,与臣妾娘家哥哥一起在内务府当差。差事清闲,油水却足,贴补家用不在话下。”

    婆母闻言果然破涕为笑,擦着眼泪补充说:“显儿能去内务府那么好的衙门当差,也是皇上的意思。有亲家和大舅兄帮衬着,很快上手,不必你阿玛操心,养活咱们一家老小不成问题。”

    儿子先成家再立业,如今能够顶门立户,是最让觉罗氏高兴的。

    阿玛差事清闲体面,兄长也有了好去处,鄂婉又问起弟弟来:“九十四还在读书么?他从小喜欢读书,是个走科举的好苗子,可不要荒废了。”

    随着小九一天一天长大,皇上从忌惮西林觉罗家到施恩西林觉罗家,现在又对西林觉罗家产生出不满来。

    原话是:“鄂尔泰活着的时候多能干,让先帝视他为知己,把张广泗驯得服服帖帖,临死都不忘给朕用美人计,挽大厦于将倾。你的祖父鄂尔奇在贪腐案爆发之前,也曾是户部尚书,官至内阁大学士。怎么到了下一辈,全都是庸碌之才,人丁兴旺却没有一个能看的。”

    想起伯祖父弥留之际给西林觉罗家下一辈的评价,面对皇上的质问,鄂婉百口莫辩。

    提到九十四,觉罗氏来了精神:“九十四是读书的种子,明年参加春闱。皇上当面考校过他,直夸他有想法有见识。人被皇上安排去翰林院编书了,每天跟在金大人身边,受益匪浅。”

    “金大人?可是内阁大学士金德瑛?”鄂婉追问。

    觉罗氏诧异:“娘娘也知道金大人?”

    何止知道,鄂婉还听说这位金大人正是明年春闱的阅卷和副主考。

    每天跟在春闱阅卷和副主考身边编书,又曾得皇上考校,来年春闱九十四怕不是要奔着前三甲去了。

    “等九十四有了功名,高家再不肯将女儿嫁过来,我会想办法让两家体面退亲。”鄂婉抚着肚子轻飘飘说。

    九十四与高家的亲事是皇上属意的,奈何当时高家姑娘和九十四年纪都还小,两家商议过几年再办。

    九十四比高家姑娘大两岁,苦等好几年,每逢节庆都带了礼品登门,也不见高家有嫁女儿的意思。

    媒人上门询问,高夫人只说女儿体弱,想多留几年。

    当时皇上乱点鸳鸯谱,高家不敢不买账,便一直拖着,鄂婉也不想强人所难。

    觉罗氏闻言吓了一跳,迟疑着问:“这桩亲事可是皇上做主……”

    “额娘不必担心,我自会向皇上解释清楚。”强扭瓜不甜,鄂婉也没耐心勉强谁,九十四又不是讨不到老婆。

    中午皇上过来,鄂婉把九十四与高家姑娘的亲事说了,最后道:“这桩亲事到底是西林觉罗家高攀了人家,人家不愿意,还是不要勉强的好,免得到时候弄出一对怨偶来,闹得家宅不宁。”

    这两年西林觉罗家是起来了,但起来的只有长房的鄂容安和鄂津,与昔年煊赫相差甚远。

    长房与二房早已分家,长房起来了,几乎与二房无关。

    事情的发展进一步证实了高家的猜测,二房的顶梁柱鄂敏从江西瑞州知府任上调回京城之后,去了清水衙门太仆寺,没有实权。

    鄂敏的长子鄂显在内务府当差,油水虽足,却远离权力中心。

    长子继承家业,九十四这个次子只能自己闯,考科举有多难,即便高家没人考过,也是知道的。

    鄂显被退亲之后,又娶了富察家显赫旁支的女儿,高家的姑娘嫁过去,恐怕要被压制,很难如意。

    静静听完鄂婉的心声,想起九十四展现出来的过人才能,乾隆点头:“这桩亲事拖了好几年,很没意思,退了吧。”

    不等西林觉罗家想出办法给高家面子,暗示女方先退亲,圣旨已然颁下,收回给高家和西林觉罗家赐婚的恩典,许双方自行婚嫁。

    圣旨颁到西林觉罗家,全家都松了口气,富察氏笑道:“没想到贵妃娘娘这么厉害,多少年的心病,说解便解了。”

    鄂显也说:“等九十四来年高中,不知高家会不会后悔。”

    觉罗氏早对高家没了耐心,不想再提此事,拉着富察氏说起给九十四相看的事。

    经此一事,富察氏特别迷信她这位贵妃小姑,劝婆母不用着急:“贵妃娘娘不是说要等到九十四高中吗,到那时婆母挑儿媳只怕会挑花了眼呢。”

    全家只有九十四一人闷闷不乐,觉罗氏骂他不争气:“你不是最崇拜傅恒吗,你看看人家傅恒,亲事全听家里安排。”

    九十四挑眉:“额娘我是年轻不是失忆,傅恒当年为娶姐姐闹绝食差点饿死。他那是听话吗,那是哀莫大于心死。除却巫山不是云,反正娶不到心里的姑娘,娶谁都无所谓。”

    他不能走傅恒的老路。

    接旨之后,高斌心中五味杂陈。贵妃西林觉罗氏有多得宠,他不是看不见,而且人家比自己死去的闺女有福,马上都要生二胎了。

    可人不能只看眼前,他混迹朝堂,早看出皇上宠爱贵妃不惜亲自下场为鄂党招魂,先是将曾经的鄂党骨干张广泗调回京城任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军机处大臣,之后又提拔了鄂津和鄂容安。

    西林觉罗家二房没几个能用的,却出了一个很会读书,且颇通人情世故的九十四。

    那孩子逢年过节总是亲自登门问安,高斌很看好他。

    不止高斌看好他,皇上也是一样。

    尽管西林觉罗家并不如从前煊赫,却让高斌仿佛看见了圣祖爷在时赫舍里家的影子。

    世人都说赫舍里家在朝堂争斗中全身而退,殊不知太子胤礽被废,索额图饿死在宗人府之后,不用圣祖爷动手,赫舍里家也早早地败落了。

    贵妃生的九阿哥聪慧康健,是太后的眼珠子,恐怕也皇上心中的接班人。

    与西林觉罗家结亲,等于提前站队。

    且不说宫里的孩子难养活,只说当年废太子胤礽的受宠程度,绝不比如今的九阿哥差。

    板上钉钉的继承人说废就废,牵连了一大批索党中人家破人亡。

    高斌不敢赌,他擅长投机,却绝不会提前站队。

    哪怕笑到最后的当真是九阿哥,他也只是后悔,不至于覆家灭族。

    高夫人是单纯看不上九十四,勋贵人家子弟去考科举,说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高恒此时赋闲在家,仍旧斗鸡走狗,做他的膏梁纨袴,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在乎。

    却耐不住妹妹整日以泪洗面,看见他就哭:“皇上只是收回恩典,取消赐婚,又没说不许你嫁人?你哭什么!”

    高斌一共生了一儿两女,已故的慧贤皇贵妃是原配所生,性子也随原配,是个笨蛋美人,续弦后来生的一儿一女,儿子随了续弦,脑子好像被狗吃了,只最小的女儿像他。

    高妙宜闻言掩面哭泣,也不说话,高恒脑子一抽:“你是不是喜欢上西林觉罗家那个小书呆子了?”

    “九十四才不是小书呆子。”少女心被戳穿,高妙宜脸飞红霞,眼泪反而流得更多。

    想到多年前,他自己也曾真心喜欢过的那个姑娘,高恒咬咬牙,俊美的脸上浮起一抹笑:“三日后是瓜尔佳府上老夫人的寿宴,额娘肯定会带你去,西林觉罗家与瓜尔佳氏有亲,觉罗氏肯定也会出席……”

    高妙宜插嘴:“觉罗氏要带也只会带女眷,他明年春闱下场,恐怕遇不上。”

    高恒一脸坏笑:“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让他去。”

    高妙宜拉住高恒的袖子,急急道:“他明年要下场了,哥哥不许伤他。”

    “你以为那小子是什么善类,便是我想伤他,也未必能办到。”法子还没想好,高恒很伤脑筋。

    高妙宜看高恒一眼,从袖中取出信笺,红着脸递过去:“哥哥把这个给他,他自然能来。”

    高恒诧异:“你们已经……熟到这种程度了吗?妙宜,万一不成,或者不甚传扬出去,于他没什么,于你可是有大麻烦的。”

    毕竟圣旨颁下这么久,他妹妹急得火上房,对方半点反应都没有。

    说着打开信笺,下意识念出来:“一张机,晓莺啼转柳烟低。临妆喜理春衫袂。眉间心事,指尖轻绕,空自捻花枝。两张机,忽闻夫人道佳期。生辰宴邀群仙至。倏生一念,欲约君往,共赴玉台仪……”

    没念完,便被妹妹打断:“哥哥!”

    高恒看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奈拍着胸脯打包票:“你放心,有哥哥在,定把那小子请到你面前,将生米煮成熟饭。”

    说完有些后悔,以为妹妹被冒犯了,肯定要被气哭。谁知她郑重点头,认真说:“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之法。”

    高恒:“……”

    “在瓜尔佳府的寿宴上,九十四被高恒绑去高家,与高家姑娘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非要负责?”

    事情闹大,鄂婉很快得到消息,惊得差点御前失仪,当着皇上的面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荒诞不经,离奇又离谱。

    首先,九十四明年要下场,不可能跟着觉罗氏去赴宴。而且这段时间,他每天都泡在翰林院编书,给金大人打下手,哪里有时间吃席?

    其次,瓜尔佳府的老夫人办寿宴,且不说瓜尔佳府上的门禁有多严,只说傅恒作为孙女婿指定会参加,就不可能让高恒那个纨绔绑走九十四。九十四最崇拜傅恒,即便赴宴也会跟在傅恒身边。

    最后,高家一直拖着不肯结亲,一下拖了这么多年,明显是不想把宝贝女儿嫁到西林觉罗家。高恒作为长子,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缘由,吃饱了撑的跑去别人家绑架九十四,将人送回自家毁掉亲妹妹的清白。

    每一样都说不通啊,除非高恒失心疯了,或者……本来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第74章 女医觉罗氏不说,鄂婉也猜到了这个女……

    都说一孕傻三年,鄂婉震惊过后脑子依然转得飞快:“皇上,莫非……”

    见鄂婉呛咳,乾隆赶紧给她拍背,示意她别说话,由自己来说:“是高家和西林觉罗家托大了,把什么都想到了,却没问问两个孩子的意思。”

    其实不是两家托大了,而是自己得宠之后有些昏了头,忘了古代男女也会自由恋爱。

    “皇上,臣妾想见见九十四和高家姑娘。”这个要求不合规矩,可鄂婉太着急了,生怕自己棒打鸳鸯,让两个相爱的年轻人生生错过。

    乾隆沉吟半晌,看一眼鄂婉高高隆起,大得吓人的腹部,下意识想要拒绝。

    可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心又软了下来,与她约法三章:“只给两刻种时间。”

    至于由头,他来想好了。

    还没见到预想中差点被她打散的苦命鸳鸯,鄂婉先听说了明玉带来的八卦。

    “瓜尔佳府上的寿宴,我额娘也去了,就跟在你额娘和富察夫人身边。”

    明玉抱着并不明显的肚子,给她讲八卦:“也不知怎么回事,九十四忽然不见了,你额娘以为他先回去了,可他并没带上贴身的长随。富察夫人劝你额娘别急,遣了身边的人去问傅恒,这才发现傅恒也不在,听说是身体不舒服,先回府了。”

    宫里有规矩,妃嫔怀孕满三个月和八个月的时候允许家人进宫请安,明玉刚好过线,见了家里人才能知道这么多。

    “傅恒身体不舒服?他没事吧?”已然知道失踪事件最后的结局,鄂婉转而关心起傅恒来。

    明玉遣了屋里服侍的,才趴在鄂婉耳边低声说:“他不是身上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我二弟当时跟九十四一样跟在傅恒身边,高恒那个没脑子的见着九十四,丢了一封信笺便要带人走。傅恒能让吗,抢先打开信笺,一下看呆了。”

    “信是谁写的?里面写了什么?”鄂婉赶紧问。

    明玉摇头:“傅恒没念出来,我二弟也不清楚,只知道九十四看过之后就要跟高恒走,像被人下了降头。傅恒又拦,问九十四可想好了,你猜九十四怎么说?”

    “怎么说?”

    对上明玉的眼,听她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原来是这一句,难怪傅恒会放他离开。

    几日后,宫里为已故的慧贤皇贵妃做道场,允许高家女眷出席,高夫人带着高妙宜进宫来。

    与此同时,鄂婉快生了,皇上破例允许西林觉罗家的女眷再次进宫请安,并要求带上九十四到养心殿考校。

    春闱之后的殿试,皇上才是真正的主考官,能在殿试之前再见天颜是何等荣宠。

    于是在皇上的东拼西凑之下,鄂婉不但见到了九十四和高家姑娘,也同时见到了两家的女性长辈。

    不用问,根本不用问,鄂婉只看看就明白了两个当事人之间的情意,和那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的分量。

    西林觉罗家的女眷在翊坤宫见到高夫人和高家姑娘,委实吃了一惊。议亲的事被高家晾了这么多年,等到皇上收回成命,高家又反悔了,搞出绑架人的勾当,震惊之余又是气愤。

    彼此见礼之后,觉罗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风风光光的赐婚高家不稀罕,非要弄出这许多事来,让咱们如何向贵妃和皇上交代?”

    事情闹成这样,唯有结亲才能收场。既然结亲是注定的,富察氏将来要与高家姑娘做妯娌,便不想把两家的关系闹得太僵。

    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婆母的袖子,含笑说:“两家议亲确实拖得有些久了,可皇上只不过收回了赐婚的旨意,许两边自由婚配,并没说不能结亲。”

    鄂婉对富察氏的表现非常满意,接上她的话头,问高夫人:“夫人以为如何?本宫的幼弟可还配得上令爱?”

    高恒胆大妄为惯了,这一回却是捅了马蜂窝。老爷不愿与西林觉罗家结亲就是怕站队,私下已经跟她说得很明白了。

    西林觉罗家从前就不是高家能惹的,现在也一样。高恒绑了人家的儿郎,要是再不同意这门亲事,怕是要将对方得罪狠了。

    再说九十四在家里住了一夜,住的还是妙宜的绣楼,家里很多奴婢都看见了。

    高夫人得知后当场气晕,醒来便对上了老爷阴沉的脸,听他冷声说:“孽是恒儿造的,咱们得想办法描补,先把人送回去,择日登门赔礼。”

    高夫人听说还要登门赔礼,把脸往人家脚底下放,恨不得打死高恒这个不孝子。

    “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妙宜的亲事……”

    老爷坐在圈椅里重重叹气:“时也运也命也,想不站队也难了。”

    谁知还没等到他们亲自去西林觉罗家登门赔礼,却先在贵妃的翊坤宫遇见了。

    “从前妙宜身子骨不好,这才耽搁了。”

    听贵妃话里有话,高夫人忙起身跪下:“都是臣妇太疼女儿,总是舍不得,让亲家误会了。如今妙宜身子养好了,高家这边也请了媒人,过两日高斌和臣妇去西林觉罗家商议亲事。”

    一家有女百家求,西林觉罗家与高家也算门当户对,议亲之事合该男方主动请了媒人去女方家提亲,女方若无异议,两家才能坐在一起商量。

    如今高家摆出这样低的姿态,觉罗氏终于出了心里的一口恶气,富察氏也觉得好。

    鄂婉笑眯眯让高夫人起来,之后便不言语了,殿中气氛尴尬。

    富察氏刚要和稀泥,却听自家小叔胳膊肘往外拐:“男女两家议亲,岂有女方俯就男方的道理?长姐你说是不是?”

    鄂婉明白九十四是真心爱慕高家小姑娘,生怕前不久发生的事影响了她的闺誉,更不想让她在议亲时受委屈遭人非议。

    从前错在高家,但高家也付出了代价,至少赐婚的恩典没有了。

    也是鄂婉一时疏忽,只考虑了两家的情况,没有照顾到两个当事人,差点棒打鸳鸯。

    见觉罗氏瞪九十四,富察氏尴尬地笑,鄂婉清了清嗓子说:“既然两边的媒人都请好了,便按照嫁娶的规矩让媒人来办吧,省得媒人得了鞋,却没有跑腿的机会。”

    众人都笑。

    高家小姑娘长得有几分像已故的慧贤皇贵妃,能有几分像她已经是过分漂亮了,与九十四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紧。

    鄂婉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再加上慧贤皇贵妃生前也与孝贤皇后亲厚,便有意抬举她,不想她今后的婚姻被前几日的事蒙上阴影。

    于是褪下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套在她腕上,含笑说:“九十四性子温厚,偶尔有些倔脾气。婚后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就进宫来同我说,我来给你撑腰。”

    为了能嫁给心上人,她不得不铤而走险,把清誉也搭上了,原以为贵妃会不喜,谁知进宫之后得贵妃如此抬举。

    高妙宜诧异地看了贵妃一眼,乖巧点头,眼圈发烫:“娘娘放心,臣女嫁过去一定孝敬公婆,和睦兄嫂。”

    说完跪下磕头谢恩,磕头时被九十四扶住了:“妙宜,长姐在家时最疼我,动不动就磕头反而生分了。”

    鄂婉本来给寿梅使了眼色,让她去扶高家小姑娘,结果寿梅只迈出一步,又笑着退了回去。

    平时都是她和皇上撒狗粮给别人吃,今日总算尝到了狗粮的滋味,鄂婉半开玩笑半是敲打地对高夫人说:“夫人您瞧,咱们九十四多会疼人,妙宜若是早嫁过来,身子骨怕是早养好了。”

    高夫人在心里抹一把冷汗,满脸堆笑,附和点头。

    两家迁延了几年的亲事终于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等高家母女离开,觉罗氏看了一眼女儿硕大的肚子,担忧地说:“上回来就看你的肚子过于大了,你阿玛托人从川蜀觅得一位有名的女医,最会接生。人已经送去内务府了,只等验明正身便可进宫来服侍你。”

    富察氏跟着补充:“要说这全天下最好的郎中都在太医院,可太医到底是男人,近身伺候并不方便。娘娘生产的时候也只能候在外间,由稳婆传话,斟酌应对。娘娘生九阿哥时没法子,家里没有这个条件。如今家里好了,自然要为娘娘分忧。”

    川蜀的女医么?鄂婉的阿玛是雍正八年的进士,通过庶吉士考试,在翰林院授编修。乾隆二年,外放江西瑞州任知府,这两年被调回京城。

    从未去过巴蜀,如何从那边寻来女医,鄂婉感觉额娘没说实话,也不拆穿,只拿眼看她。

    觉罗氏就知道瞒不过,讪讪地说:“其实这个女医是你姨母推荐给我的,当年先皇后生二阿哥的时候,便是她在产房里伺候。”

    觉罗氏在家是独女,她嘴里的姨母不是别人,正是富察夫人。

    也怪她粗心,上回进宫请安看出女儿的肚子有些大,只当是宫里膳食好。回家之后,经由儿媳提醒,她才觉出不对。

    正在担心女儿的安危,便接到了富察家的请帖。富察夫人也没跟她绕弯子,直接将女医带到她面前,让她想办法把人送进宫。

    当时她都惊了,问富察夫人怎么知道贵妃的肚子大于常人,富察夫人委婉表示,听家里人说起过。

    富察家能进宫的女眷,除了富察夫人,便是傅恒的福晋瓜尔佳氏。

    可先皇后病逝,两人都没有进宫的机会,觉罗氏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傅恒。

    难怪富察夫人讳莫如深,对方不想说,觉罗氏也很有眼色地没有问。

    将女医领回家,怎么把人送进宫就成了难题,觉罗氏求了好几拨人也没成功。

    那一日,瓜尔佳氏过府来给她请安,委婉提到她娘家在内务府有些门路,可以想办法将人弄进宫。

    觉罗氏大喜,最后动用了瓜尔佳氏,和长子岳家的关系,终于让这位女医成功进入内务府挑选宫女的名单。

    这会儿见贵妃问起,觉罗氏故意掩去复杂的过程,只含含糊糊说了结果。

    富察家的情,尤其是傅恒的人情,贵妃不用知道,自有西林觉罗家来还。

    其实觉罗氏不说,鄂婉也猜到了这个女医是谁找来的。川蜀在西南,富察家谁去过西南,不言自明。

    她在心里记下了这份人情,没有追问,含笑吩咐寿梅盯着点内务府那边。

    围绕鄂婉的肚子,和即将到来的生产,三人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眼看到了饭点,觉罗氏坚持告辞离开。

    富察氏也道:“听说娘娘有孕之后,皇上时常过来用膳,撞上了总是不美,也耽误娘娘这边的事。”

    说话间,养心殿派人来了,陪笑对三人道:“皇上知道贵妃娘娘思念家人,特命御膳房做了席面送来。皇上还说今日前朝事忙,就不过来陪娘娘用膳了,让娘娘自己吃。”

    等三人谢恩之后,又笑着提醒慎春:“膳食里有江鱼,皇上不放心娘娘自己挑刺,让姑姑在旁边看着点。”

    “……”

    膳食很快上桌,望着桌上那一盘几乎不会有什么刺的清蒸松江鲈鱼,婆媳俩都沉默了。

    几日后,川蜀女医正式上岗,进屋给鄂婉行礼过后,看见慎春和靖秋眼前一亮。

    来之前她就听说贵妃西林觉罗氏得宠,比当年的贵妃高氏更甚。当时她还不信,这会儿亲眼看见先皇后身边的慎春和靖秋服侍在贵妃身边,便由不得她不信了。

    “多年过去,两位姐姐别来无恙。”江济蘅轻车熟路地跟两人打招呼。

    又是八月天,又是后宫,故人都在,先皇后却芳魂永逝。

    慎春泪目,靖秋忙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暗示她克制情绪,别让贵妃娘娘伤心。

    当年皇后病逝东巡归途,贵妃娘娘一滴眼泪也流不出,只是默默地拒绝吃喝,一宿一宿睁着眼,好像陷入了巨大的悲伤,爬也爬不出来。

    幸亏被太后叫去安慰皇上,这才勉强进食,不然那样深重的悲伤恐怕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慎春仰头望天,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与慎春的感伤不同,靖秋见到江济蘅就头疼。

    这家伙原来是世家闺秀,因酷爱学医时常进山采药,一来二去竟与山上的悍匪相爱。

    悍匪能有什么好人,糟蹋了她的人也糟蹋了她的心,提上裤子跑了。

    自此,江济蘅封心锁爱,最见不得别人夫妻恩爱,属于看见河中鸳鸯交颈,都得拿了竹竿捅开的程度。

    奈何她医术了得,在南边很有些名气,便被富察家挖来照顾皇后的胎。

    皇后尚未嫁进宫,只在永安寺偶然见过皇上一面,便对皇上芳心暗许。

    听说皇上字写得一般,皇后回家刻苦练字。皇天不负有心人,皇后的字终于被先帝看见,顺利嫁进宫,成了宝亲王福晋。

    皇后怀着二阿哥时,哪怕有寒哲捣乱,仍旧与皇上蜜里调油,恩爱非常。

    江女医进宫之后,哪里见得了这些,每天给皇后灌输邪门歪道的思想,说什么男人都靠不住,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皇后很爱听她说话,却并不赞同她的说法,经常与她私下论辩。

    后来被皇上知道了,气得不轻,若不是皇后拦着,差点砍了她的脑袋。

    这也是后来为什么皇后怀着七阿哥的时候,过程并不顺利,却再没人提起江女医的缘故。

    听说这位大仙出宫之后,四方云游,到处接生,并不总在川蜀,到底是哪个大聪明又想起她,千方百计把人弄进宫来。

    “江……宫女,你现在也是宫女了,自然要守宫里的规矩,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做的别做。”靖秋暗戳戳警告。

    江济蘅连皇上都不怕,又如何会怕靖秋,反呛道:“靖秋姑娘多虑了,九爷派人从闽南十万大山里找到我,可没说让我进宫做宫女。他要是这样说,我就不来了。”

    说着看向贵妃,唇角带笑:“他只告诉我宫里有位娘娘遇喜四个多月肚子大得离奇,连太医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一听好家伙杏林国手都没辙了,说什么也要进宫来长见识。”

    “九爷答应过我,照顾这位娘娘顺利生产,自然有人送我离开,我没想抢宫女的差事。”

    说完便伸手要去摸鄂婉的肚子,半路被玉糖拦住,挽了手臂,姐姐长姐姐短地给哄了出去。

    第75章 过关原来皇上那时候便喜欢上臣妾了吗……

    鄂婉早看见慎春和靖秋一个劲儿地给玉糖使眼色,见人离开才问:“这位江女医不是伺候过先皇后生产吗,你们为何这样谨慎?”

    慎春欲言又止,还是靖秋忍不住,把江女医从前在长春宫时的战绩说了,最后道:“她最见不得人家夫妻恩爱,总要从中挑拨。皇上烦透了她,当年差点砍了她的脑袋。”

    慎春补充:“所以先皇后怀七阿哥时,才没人提起她。那日西林觉罗夫人过来,说送了一个女医进宫,奴婢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早知是她,就该劝娘娘婉拒。”

    还有这种事,太有趣了,可鄂婉最关注的还是江*女医的医术如何。

    “医术没得说,什么邪门的法子都有,但用上了很有效。”

    慎春和靖秋都不喜欢江女医,闲她贫嘴饶舌,但没人能否定她的医术:“当年她在宫里服侍先皇后待产,正好赶上一位王爷家的侧福晋难产,孩子死活生不下来。先皇后怜惜,让江女医过去瞧瞧,她就敢在人家侧福晋身上动剪子。所幸母子平安,血也很快止住了,不然连先皇后都得跟着受褒贬。”

    医术好就行,听起来胆大心细,人品也不差。至于性格上有点女权主义的倾向,在这个时代的确过于超前,但鄂婉是穿越者,接受起来毫无压力。

    让人把江女医叫进屋,招呼她过来给自己做检查,听对方絮絮说:“娘娘既然曾得先皇后照拂,为何不能在翊坤宫提九爷?”

    都是玉糖刚才提醒的,听得她一头雾水。

    慎春一听头就大了:怎么到了贵妃面前,又多出一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毛病?

    寿梅也是额角冒汗,刚才听江女医说话做事还算靠谱,感觉慎春和靖秋她们有些言过其实,可听见这一句,她拿起扫把赶人的心都有了。

    余光瞄见慎春要张嘴训斥,鄂婉用眼神制止了,按江女医的要求转了一下身,抬起胳膊,方便她用手掌测量腹围。

    “这里不是长春宫,九爷到底是外男。”

    见贵妃给出合理解释,江女医果然不肯罢休,一边认真测量,一边八卦地问:“九爷为何如此关注贵妃娘娘的肚子?当时我正在闽南山里给人接生,他居然能派人找到我,肯定费了不少力气。”

    鄂婉坐着给她量,还不知道自己这肚子是怎么回事,却感受到对方心里的八卦之魂正在熊熊燃烧。

    “我的额娘与富察夫人是族中姐妹,自幼交好。富察夫人很疼我。”

    江女医对贵妃印象不错,人敞亮,不像宫里的贵人说话从来说半句留半句,非要让人猜。

    猜不对还得遭殃。

    她喜欢跟敞亮人对话:“既然有这样一层关系,娘娘为何没嫁去富察家?先皇后是极好的,富察夫人也很好,九爷更是人中龙凤。”

    比面热心冷的皇帝好伺候多了。

    鉴于乾隆三年的遭遇,江女医说话再冲,还是把最后半句生生咽了下去。

    “这样的话最好私下也不要说,对你对我都不好。”鄂婉觉得江女医有意思,并不代表可以容忍对方口无遮拦,给自己招祸。

    江女医欣然接受了鄂婉的提点,量完腹围,又量四肢,看脸,把脉,再没多一句嘴。

    做完检查后,她“啧”了一声,笃定道:“娘娘肚子大是因为怀了双胎。”

    当年伺候先皇后的胎,江女医跟太医院打过不少交道,深知那群“老油条”的厉害:“脉象如此明显,奴婢不信太医院诊不出来。他们就是太谨慎,诊出双胎也不敢说,生怕出了差错,让宫里的贵人们空欢喜。”

    尤其是皇上,眼睛里不揉沙子,真的会杀人。

    中午乾隆过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鄂婉身后的江女医,额角青筋鼓了又鼓,很快垂眼扶鄂婉进屋。

    皇上看江女医的时候,慎春的心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因为当初送江女医出宫的时候,皇上对皇后说再也不想见到她。

    上回江女医进宫便是九爷找来的,为此皇后特意叮嘱过,九爷想来心知肚明。

    这回贵妃胎大,太医院找不出原因,九爷又把江女医弄进宫来,慎春真怕皇上会处置了江女医,更怕因此连累九爷和富察家。

    谁知皇上额角那条青筋鼓起多高,明显是认出来了,却忽然垂眼,假装没看见,慎春心念电转,恍然大悟。

    皇上宝贝贵妃和她肚里的孩子跟眼珠子似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翊坤宫来了新人。

    若无皇上点头,不管是富察家还是西林觉罗家,走再多的门路,都不可能把人弄进宫。

    对上李玉含笑的眼,慎春更安心了。

    从皇上过来,到进屋之后,慎春和李玉之间的眉眼官司都被鄂婉尽收眼底,知道江女医是傅恒请来的,却是经过了皇上同意才能进宫。

    进屋之后,鄂婉高兴地告诉皇上:“江女医说臣妾可能怀了双胎。”

    江女医的诊断十分笃定,鄂婉怕有差池,所以用了“可能”二字。

    江济蘅领了贵妃的好意,并不敢在皇上面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皇上不问,她坚决不开口,免得被嫌弃话多。

    皇上的嘴巴很毒,江济蘅可不想自讨没趣。

    江女医不说话,乾隆也不想搭理她,只含笑对鄂婉说:“你乖乖待产,等来日诞下麟儿,朕封你为皇贵妃。”

    江济蘅曾经服侍过先皇后,皇上爱重先皇后也都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何时说过如此肉麻的话,更不曾承诺什么。

    皇上在江女医心里是面热心冷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而且毒舌。

    像“乖乖”这种哄孩子时才用的叠词,真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的?

    正在江女医目瞪口呆的时候,忽然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听皇上冷道:“江氏,你务必伺候好贵妃的胎,若有差池,朕移你三族。若平安顺遂,朕便随了你的意,在太医院开设女医科,由你主持。”

    江济蘅大喜,当初她在皇后面前提过,皇后觉得太过大胆。耐不住她再三请求,皇后还是在皇上面前提了一次,结果碰了软钉子。

    皇上只说让皇后好好养胎,不要为前朝的事操心。

    后宫不得干政的铁牌立在交泰殿门口,皇上非要把这事归类到前朝,皇后根本没资格置喙,也不敢再管。

    那一次,是江济蘅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

    没想到十几年后,在她垂垂老矣之前,还能有得偿所愿的一天。

    这回她谁也没求,皇上却为了贵妃和她腹中的双胎,如此轻易地实现了她毕生的愿望。

    脑中一阵恍惚,好像在做梦,直到贵妃笑着提醒她谢恩,江济蘅才慌忙跪下,谢主隆恩。

    “行了,你们都出去吧。”皇上照例赶人,众人如常退下,慎春最后一个离开,贴心地关上了门。

    “青天白日的,怎么把门关上了?”

    大约高兴过了头,门还没关上,乾隆便听见了来自江女官的聒噪,不悦道:“都八月的天了,怎么还有蝉叫恼人?”

    慎春关门的手一顿,忙给江女医使眼色。江女医也是个妙人儿,当真开口学了两声蝉鸣。

    鄂婉没撑住“噗嗤”笑出了声:“皇上惯会取笑人。”

    乾隆不想与人分享自己得知鄂婉怀着双胎的喜悦,等人走了拉起鄂婉的手,放在唇边吻着:“婉婉,你不知道朕有多高兴,双喜临门,宫里从来没有过。”

    第二天,皇上在朝会上着礼部完善皇贵妃册封的章程,会后将内务府总管和钦天监监正叫到南书房,安排皇贵妃册封典礼事宜。

    前朝后宫一片哗然。

    太后得到消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理由仍旧是老生常谈,鄂婉资历不够。

    “额娘,贵妃肚里有两个。”

    乾隆伸出两根手指,激动地告诉太后:“双喜临门,大清开国以来,后宫从未有过!”

    乾隆继位时便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奈何海晏河清,盛世太平,谈何容易,恐怕要用一生来完成。

    之后他阶段性地迷恋过一阵嫡子继承,想要在嫡子培养方面,超越圣祖爷,甚至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

    毕竟这些明君凑在一起,都没凑出一个顺利继位的太子来。

    可现实又给他狠狠上了一课,永琏各方面都很优秀,却在九岁那年被一场风寒带走。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十六年过去,皇后再度有孕,但生下来的孩子细瘦孱弱,不到两岁便夭折了。

    无人时,乾隆跪在奉先殿仰头问列祖列宗,他是不是也没有这个福气?

    转过年,皇后病逝在东巡途中,乾隆又后悔又自责,甚至跑去五台山祈福,求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

    正是在那一次出巡,鄂婉怀上了双胎。

    乾隆觉得这一定是上天给他的恩赐,奖励他继位多年夙兴夜寐,殚精竭虑。

    皇上的心病,何尝不是太后的心病,但鄂婉到底出身西林觉罗家,又是罪臣的孙女,立她为皇后恐怕会寒了王公勋贵们的心。

    太后说出了心里的顾虑,反而激得皇上冷笑:“朕的家事轮不到别人置喙。他们若敢反对,朕便直接封鄂婉为皇后。”

    反正都是要被反对的,不如一步到位。这样他便可以一下拥有双喜临门,和嫡子继承了。

    就在乾隆开始惦记乾清宫那块正大光明匾时,听太后叹口气说:“那还是封皇贵妃吧。”

    在寿康宫顺利过关,前朝果然如太后预料的那般不太平。

    大约是前两年皇后病逝,他对王公勋贵下手太狠,而今在朝堂上提到册封皇贵妃的事,并无一人站出来反对。

    倒是御史上折反对颇多,归纳起来无外乎两个方面。

    其一是外戚干政说。援引清初的“严禁外戚干政”的祖训,明说鄂党遍布朝野,盘根错节,虽然有被打压,但随着张广泗、鄂容安等人的回归,隐隐有抬头之势。

    更有胆大者,在奏折里写道:“高官掌兵权,后宫掌内权,二权合一,则君权危。”

    其二是德行有亏说。这样的措辞比较隐晦,暗指鄂党与张党互相倾轧期间,内耗国力,残害忠良,德行亏损。家族声望败坏,西林觉罗家的女子不配为六宫表率。

    御史写道:“西林觉罗氏门风不谨,结党营私为朝廷痼疾,其女若居高位,恐令天下视后宫为权斗之工具,有损皇家威仪。”

    前朝的风波很快传到后宫,让鄂婉很是不安。她劝皇上事缓则圆,等孩子落地再说:“若两个都是阿哥,双喜临门,皇上只需稍加弹压,风波可平。”

    毕竟生育有功,也是后宫晋升的依据。

    “若是一儿一女,龙凤呈祥,再等上一段时间,皇上也能弹压风波,不至于让文官们闹得太厉害。”

    汉人民籍的苏氏都能凭借两儿一女破例封贵妃,抬旗之后的鄂婉,同样手握两儿一女,如何不能封皇贵妃?

    说到这里,鄂婉有些底气不足:“若是两个小格格,也很好,但臣妾封皇贵妃之事,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又给自己打气:“不过臣妾年轻,又有皇上的宠爱,还愁生不出小阿哥吗?”

    鄂婉今年才二十八岁,正是生育的黄金年龄。

    “二十八也不小了,再生恐怕会伤了身子。”相差近三百年,乾隆心里的黄金生育年龄显然与鄂婉不同。

    孕晚期,又是双胎,肚子压得难受,鄂婉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就想找人说说话。

    “皇上这是嫌弃臣妾老了?”鄂婉明知不是,故意撒娇。

    乾隆能听见她的心声,自然不会上套,只是宠溺地用鼻尖碰了碰鄂婉的鼻尖,低声说:“朕比你大了很多,朕嫌弃你,等于嫌弃自己。咱们一起变老,在朕心里,你永远也不会老。你永远是乾隆三年,盈盈站在海棠花影里,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永远是乾隆十年,背负全族希望,在绛雪轩前婀娜玲珑的小姑娘。”

    说着闭眼吻了吻她的唇:“但朕最爱的,还是那年琼岛春阴,你站在白塔上俯瞰朕时的模样,青春懵懂,娇俏可人。看你一眼,朕感觉自己都变年轻了。”

    鄂婉眨眨眼,调皮地用睫毛扎男人高挺的鼻梁:“原来皇上那时候便喜欢上臣妾了吗?”

    她一直以为是在进宫后,准确点说应该是在那年的水嬉宴上。

    因为从那次水嬉宴开始,所有人都在说皇上对她有意。

    乾隆鼻梁被摩挲得有些痒,心里更痒。

    鄂婉不方便翻身,他自己挪到另一侧,从背后抱住人,揉着桃儿说:“是,朕早就被你迷住了。”

    鄂婉被他揉得直哼哼,颤声问:“那皇上喜欢臣妾什么?桃儿大还是花样多?”

    耳珠也被咬住了,轻轻舔舐吮吸,男人声音变得越来越低哑:“这样舔过的地方,朕都喜欢。”

    热意从脸颊顿时漫上全身,鄂婉感觉自己在男人的唇舌之下,就像一只被煮熟的虾子。

    不知何时叫了水,鄂婉被男人折腾得从“精神小妹”到“觉主降临”,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

    半睡半醒间,仿佛听见有人说:“朕不是前明那些窝囊皇帝,被臣子耍得团团转。”

    鄂婉以为自己在做梦,谁知到了月底,前朝风波再起。

    傅恒牵头调查的伪抄邸报案有了最新进展。经查,第一份伪抄邸报出自江南落榜的举子。此人自幼胸怀大志,奈何志大才疏,总觉得怀才不遇,时常聚众斗酒,偶尔也会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辞。

    这样一个小人物的酒后之作,为何会被夹进邸报流传出去,就很值得深思了。

    查到这里,原本配合傅恒办案的上虞备用处,越过傅恒这个牵头人,将始作俑者与江苏史家捆绑在一起,并且认定这个举子是江苏史家旁支,欲上报治罪。

    正在这个当口,反对鄂婉晋封皇贵妃的声音悄然被这场风波压了下去。

    “苏家不是富可敌国吗?怎么这样没用!”娴妃搬进钟粹宫之后,通过纯贵妃从前的旧仆,与江南首富,纯贵妃的母家搭上了关系。

    苏家答应帮她复位贵妃,甚至染指中宫,条件是让她收养六阿哥,并且将其托举上皇位。

    提也没提被送去畅春园看房子的纯贵妃。

    到这时娴妃才明白过来,曾经强到不可一世的纯贵妃也不过是江南巨贾手中的棋子。

    一旦失去作用,成为弃子,就什么也不是了。

    与苏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她也可能成为像纯贵妃那样的弃子,奈何对方开出的条件太有吸引力了,根本没办法拒绝。

    娴妃不甘心,不甘心被鄂婉取代,甚至被超越。更不甘心今后几十年都在鄂婉的手底下讨生活,仰人鼻息。

    丹若觑着娴妃神色,递上一杯茶:“娘娘有所不知,这次扇动御史反对贵妃晋升的人正是文渊阁大学士史大人,江苏溧阳是他老家。史大人并未参与伪抄邸报,却被上虞备用处揪着不放,说明皇上生气了,但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才利用伪抄邸报一案,敲山震虎。”

    见娴妃蹙眉,并没接那碗茶,丹若斟酌道:“咱们这位天子在前朝向来是一言堂,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仅先皇后病逝那段时间,多少封疆大吏落马,不光史大人害怕,苏家也怕。”

    “这事就完了?让本宫坐等贵妃封皇贵妃?”

    娴妃咬牙:“若是这样,本宫与苏家的合作还有什么意思!”

    丹若走到娴妃身后,轻轻给她揉肩膀:“没完,当然没完。贵妃不过仗着肚里那团肉才敢肖想皇贵妃之位,若是不小心没了,便是皇上也不好再提。”

    说起这个,娴妃不由有些小得意:“原先没有苏家助力,我也防着她呢。你看贵妃的肚子,六个月时便像是足月了,与当年哲悯皇贵妃在潜邸时的怀相何其相似。即便她比哲悯皇贵妃身子强健,把胎养得太大,也未必能生下来。”

    鄂婉怀着双胎的事,除了翊坤宫屋里伺候的,只有皇上和太后知晓,并未对外公开。

    为了防止娴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断耍花样,鄂婉每天都让人熬煮娴妃送来的那些好东西,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分送去明玉和愉妃处。

    娴妃一直以为鄂婉肚子大得不正常,是因为吃了她送去的补品。

    丹若早知娴妃不简单,可她觉得光有这些远远不够:“奴婢听说当年哲悯皇贵妃生大阿哥的时候就不顺利,也是难产,差点一尸两命。可贵妃生九阿哥十分顺利,好像没怎么疼便生完了,说不定这回也能让她逃出生天。”

    纯贵妃与贵妃已然撕破脸,若让贵妃得势,苏家作为纯贵妃名义上的母家怎么可能落着好。

    娴妃本来笃定鄂婉养大了胎,一定逃不出哲悯皇贵妃当年的宿命,可听了丹若的话,心里又有些不确定了。

    丹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赶紧趁热打铁:“奴婢记得魏贵人好像养了一只异瞳波斯猫,体型非常大,平日最爱在御花园玩耍。若是那猫,一个不小心,扑在贵妃肚子上……”

    猫发.春一般在春秋两季,此时正是深秋,情绪不稳定倒也说得过去。

    “可宫里的猫都经过猫狗房的调.教,即便发.春也不会随便扑人。”娴妃自己也养了一只波斯猫,还是公猫,春秋两季会有些躁动,稍加安抚就好了。

    丹若抿了嘴笑:“娘娘养的是公猫,并不知道母猫揣崽后有多凶。”

    娴妃心中一动:“明日你便抱了雪松去御花园,想办法让魏贵人养的母猫尽快揣上崽。”

    一连半个月皇上都宿在翊坤宫,偶尔叫水,让江女医怨念丛生。某日忖着皇上快到了,她忍不住跟鄂婉八卦:“母猫揣崽之后,公猫都忍着不碰母猫,可笑这世间的男人还不如猫。”

    鄂婉知道她在含沙射影谁,才要开口提醒,就听门口响起低醇男声:“什么公猫母猫?谁家母猫揣上崽了?”

    江女医目的达到,自然不敢跟皇上较劲儿,如实说:“奴婢听说魏贵人养的母猫揣上崽了,娴妃养的公猫对它百般呵护,有好吃的都叼给母猫吃。”

    乾隆如何听不出江女医是在嘲讽谁,不过是当着鄂婉的面不好发作罢了。

    也不理江女医,只问候在门外的李玉:“宫里怎么会有能让母猫揣崽的公猫?”

    娴妃那只猫是有来历的,李玉把自己知道的说了:“那只公猫是进贡来的,来的时候没骟。当时正赶上娴主子升贵妃,太后将便那只猫赏了娴主子。猫狗房找上门是要骟的,但娴主子舍不得,就耽搁了。”

    “现在让猫狗房的人过去,把猫骟了。”乾隆迁怒道。

    “……”

    皇上口谕骟猫,猫狗房怎敢不用心,娴妃又怎么敢拦,于是公猫很快为爱情献身,喵呜一声变成太监喵。

    公猫去势之后,皇上也收敛许多,来了不过是陪鄂婉说话解闷,主殿夜里不再叫水。

    也不知是猫狗房下手太重,还是波斯猫命不好,被骟过之后那只公猫居然没挺过感染,几天后魂归喵星。

    哪怕快到了江女医和钱院史联手估算的预产期,鄂婉也没有放弃锻炼,每天都会扶着宫女的手,在翊坤宫的大院子里转上几圈。

    这一日明玉过来了,说御花园的“金佛座”开花了,邀约鄂婉过去赏玩。

    明玉怀相不好,遇喜之后过了三个月还在吐,吃喝不香,人逐渐消瘦下来。

    鄂婉很担心,明玉却说她额娘怀她的时候就是这样,天生的,不会有事。

    自从怀上龙胎,明玉很少外出,不是不想,而是因为吃得太少,没力气。

    多亏了娴妃让人送来的滋补品,对明玉的孕吐居然有效。

    难得明玉有力气出来赏花,鄂婉哪里会拒绝,于是与她携手去了御花园。

    太后信佛,丰台花房投其所好培育出了一种叫“金佛座”的菊花名品。

    走进御花园,远远望见遍地金黄,明玉指着金黄花丛说:“婉儿你看,绿蕊细瓣的便是金佛座,它与别的菊花不一样。”

    鄂婉朝金佛座看去,顿时无语,这不就是夏天野地里常开的小黄花么?只不过花盘大很多,换汤没换药。

    明玉很久没有出门,兴致极高,鄂婉不忍心煞风景,正绞尽脑汁想要找个角度夸一夸金佛座,忽听头顶一声凄厉的猫叫。紧着一道白影闪过,然后见明玉挡在她身前,又捂着肚子缓缓倒下。

    血自她裙下蜿蜒流出,洇湿了金佛座生长的土壤,有一瞬鄂婉仿佛看见花开得更妍丽了。

    第76章 双生快去看看,敏妃生了没有?……

    “传太医!快传太医!”用尽全身力气喊完这两声,鄂婉感觉身.下有热流涌出,以为是血,用手一摸原来是羊水破了。

    软轿很快到了,鄂婉拉着明玉的手,坚持与她共乘一轿,不顾众人反对将人接进翊坤宫生产。

    “我生育过,只是羊水破了,不用管我,去……去救明玉!”

    阵痛袭来的时候,鄂婉抓住江女医的手,几乎是哀求:“去救明玉,无论如何要……要保住大人。”

    明玉被发狂的猫撞了肚子,流出来的是血不是水,万一难产可能会面临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

    在宫里遇上这种问题,太医一般情况下都不用请示,必然竭尽全力保住龙胎。

    至于产妇的死活,只能听天由命。

    太医职责所在,鄂婉知道她说了也白说,但江女医不是太医,不是男人,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江女医身上。

    敏妃受惊早产,情形凶险,按理说她应该先顾最危险的那一个。但九爷见她时,除了给出天价诊金,只说了一句话:“保住贵妃和她腹中的孩子。”

    除去天价诊金,最要命的是,皇上还许了她在太医院开设女医科。

    那可是她毕生所愿。

    但此时此刻,江济蘅还是被贵妃与敏妃之间的姐妹情,和贵妃刚刚对她说的后半句话深深震撼了。

    贵妃的产房本来设在东耳房,所有东西都是准备好的,有一天皇上过来,又让把西耳房照样也收拾出来。

    皇上的原话是:“贵妃腹中怀着两个,双喜临门,产房也要应景准备两个才行。”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如今派上用场,方知皇上圣明。

    乾隆得到消息,撂下一屋子军机大臣,匆匆赶来翊坤宫。

    听说敏妃也要在这里生产,他不由微微蹙眉。但想到明玉为救鄂婉才被猫撞了肚子,以至早产,而且鄂婉与明玉相交甚深,素日有什么好东西都让人往承乾宫送,便没说话。

    这时候鄂婉所在的东耳房已经有痛苦的呻.吟传出,而西耳房只有稳婆和宫人面色仓皇地频繁进出,静得吓人。

    鄂婉这会儿生也算足月,敏妃勉强只有七个月,明显是毫无响动的西耳房更凶险,但乾隆的眼睛始终盯着东耳房。

    见江女医退出来,乾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抓住人问:“贵妃怎么样了?可有危险?”

    江济蘅不敢欺君:“贵妃并没被猫撞到,只受了一点惊吓,现在羊水破了,产程顺利。不过怀着双胎,可能要生久一点。”

    见皇上沉着脸没说话,她便要去西耳房,又被叫住:“贵妃还没生完,你去那边做什么?”

    同样是妃嫔生产,谁得宠谁不得宠简直不要太明显,皇上这心都快偏到咯吱窝了。

    江济蘅不卑不亢:“是贵妃吩咐奴婢去西耳房照看敏妃的胎。”

    “胡闹!”

    这是江济蘅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龙颜震怒”。从前听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她还不信,眼下全信了。

    听见这一声不轻不重的胡闹,江济蘅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她敢在鄂婉面前耍贫嘴,用猫来含沙射影,却不敢在皇上跟前说一句废话,转头又回了东耳房。

    阵痛的间隙,鄂婉一直在分心听着西边耳房的动静,听不见明玉喊疼,心往下沉。

    抬眼见江女医撩帘进来,鄂婉眼泪都要下来了,忍着悲声问:“明玉……明玉是不是……”

    “奴婢还没过去,便被皇上赶回来了。”

    越了解贵妃在皇上心里的分量,江济蘅说话越小心:“娘娘别哭,还要留着力气生孩子。”

    鄂婉不是第一次生孩子,知道眼下一切正常,索性放开了喉咙喊话:“皇上,敏妃是为了救臣妾才早产的。她是头胎,怀相本来就不好,求皇上让江女医去西耳房救治,不然臣妾心中难安!臣妾这边万事顺遂,定然能平安生下孩子!”

    说着盯向屋中稳婆,稳婆被盯得一个激灵,赶紧上前查看,扯着嗓子保证说:“皇上,贵妃娘娘身体康健,两个小皇子也都好,只等瓜熟蒂落。”

    乾隆闻言心下稍安,这才能分心听西边耳房的动静。

    安静得可怕。

    想到鄂婉一边生孩子,一边还在担心敏妃的安危,乾隆心中烦躁,迈步朝东耳房走去。

    不出预料被慎春和李玉两个门神拦住。

    李玉抢先说:“皇上,血房不吉利!”

    乾隆不理,推门要进,又听慎春劝:“皇上,血房不吉,若是被太后知道,又是贵妃娘娘的一桩不是。”

    “搬把椅子到这里来。”乾隆到底没有推开门,转头吩咐李玉。

    隔着门板,允许江女医去西耳房照顾敏妃的胎,最后扬声对鄂婉说:“婉婉,朕哪儿也不去,就守在你的门外,等着你和咱们的孩子。”

    鄂婉点头,想起皇上看不见,在阵痛到来之前说:“皇上放心,咱们的孩子不会有事。”

    乾隆深深吸气:“婉婉,谁有事你也不会有事。”

    慎春和李玉听见这一句都惊了,忙忙地清空后院,不许闲杂人等乱听乱传。

    生小九的时候没感觉特别疼,双胎果然时间更长,威力也更大,鄂婉一度疼到头脑发晕,眼前模糊。

    能看清人的时候,还是会问一句:“敏妃那边怎么样了?”

    回答她的永远是皇上,答案都是平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痛之后,听见稳婆喜道:“生了,生了,是个小阿哥!多漂亮的小阿哥!”

    鄂婉几乎疼到晕厥,喘息着问起明玉,然后听皇上说:“快了,敏妃也快生了,她那边很顺利。”

    又一阵剧烈疼痛之后,鄂婉全身虚脱,却感觉无比轻松,很快听见了稳婆喜悦的声音:“又是一个小阿哥,娘娘大喜!”

    上回鄂婉生九阿哥的时候,便是这几个稳婆接生的,如今还是老班底。

    她们在内务府当差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服侍过多少贵人娘娘,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大福气,在这么短的时间接连生下三个小阿哥。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能生出一儿半女,甚至都没怎么见过皇上,在大选之后便成了红墙黄瓦间的一个摆设。

    像先皇后、纯贵妃和嘉贵人这样的都算很有福气了。

    直到贵妃西林觉罗氏出现,手握三个皇子,几乎可以在后宫横着走。

    然而贵妃看过两个小阿哥之后,问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快去看看,敏妃生了没有?”

    答案是还没有。

    “娘娘身子强健,产道宽,生头胎的时候就很顺利,生二胎哪怕是双胎也不会太慢。”

    有个稳婆过去瞧了,回来禀报:“敏妃娘娘怀相不好,孕期消瘦得厉害,加上骨盆和产道都狭窄,又受惊早产,疼得叫不出声,恐怕……会难产。”

    说话间,院中有一阵的乱,鄂婉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叫来靖秋问发生了什么。

    靖秋只说是稳婆将双生子抱去给皇上看,皇上很高兴,给了厚赏,翊坤宫众人正在谢赏。

    鄂婉觉出不对,盯着靖秋的眼睛一言不发。靖秋哪里是能藏住话的,慌忙跪下说:“敏妃娘娘难产,孩子的头卡着下不来,流了好多血,人已经疼晕过去了。”

    “皇上怎么说?”鄂婉第一个反应是问皇上的意思,生怕明玉被去母留子。

    靖秋白着脸没有回答,但答应已然呼之欲出,这也是后宫的常规操作。

    鄂婉挣扎起身,套上一件袍卦鞋也没穿就要下地,被寿梅和靖秋按住,听寿梅道:“娘娘,这都是命,人不能跟命争。”

    鄂婉冷冷看她们一眼,吓得两人松开手,慌乱地给她穿鞋。才推开门,便撞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不由分说被人拦腰抱起放回床上。

    跟在皇上身后的还有江女医,鄂婉吃力地探身向后,问江女医:“敏妃怎么样了?”

    江济蘅刚才在屋外已经跟皇上说过她的救治手段了,但皇上不同意。

    对上皇上不善的目光,江济蘅斟酌道:“敏妃娘娘的情况不是很好,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

    对比刚才稳婆说的话,鄂婉望着江女医一字一顿说:“用剪刀,把两个都保住。”

    她说这话时,没看任何人,乾隆却感受到了她压抑在心底的恐惧。

    江济蘅没敢应是,拿眼瞄着皇上,等他做最后决定。

    不管是皇宫还是民间,孕妇都不许碰剪刀,主要是怕伤到胎神,从而生下先天残缺的孩子。

    残疾的孩子会被视为不祥。

    从业至今,江济蘅只在穷人家的产妇身上动过剪*刀。因为穷人家娶个媳妇不容易,现有的若是死了,可能要打一辈子光棍。

    大户人家宁可损失一个产妇,也不想承担产妇可能会生下残疾孩子的风险,为家族招来灾祸。

    “皇上……”

    谁知贵妃才说出两个字,皇上便点了头,江济蘅应是立刻出去准备。

    等了两炷香时间,终于等来好消息,明玉生下一个小格格,母女平安。

    稳婆把小格格抱到皇上面前的时候,鄂婉在旁边看了一眼,只见襁褓里的小婴儿十分瘦小孱弱,还不如她刚刚产下的双生子。

    “皇上,臣妾没有女儿,想收她作干女儿。”鄂婉忧心地说,这也是她在孕期里便与明玉说好的。

    她是贵妃,比普通妃位尊贵不少,明玉的女儿有她这个干娘照拂,将来出嫁也能多得一些恩典。

    有了七阿哥和八阿哥的例,乾隆一直不喜欢身体孱弱的孩子。他让稳婆把孩子抱走,转身对鄂婉说:“想要女儿,咱们再生。你还年轻,朕也不老。”

    相比儿子,乾隆更偏爱女儿,也愿意宠着,可宫里身子骨孱弱的孩子太容易夭折。他见这个孩子生下来气息微弱,生怕将来有个三长两短让鄂婉伤心。

    他至今还记得,永琮夭折那会儿鄂婉的反应。

    男人眼中的悲悯让鄂婉瞬间明白了他的心情,她强笑说:“皇上,生死有命,臣妾不会强求。当时那只猫从树上窜下来,若不是敏妃奋力扑到臣妾身前,现在难产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臣妾了。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大恩。”

    乾隆见她态度坚决,沉吟片刻点头,照着双生子的例打了赏,吩咐太医院精心调理敏妃和小格格的身体。

    又让靖秋过去打听了一下明玉的情况,听说已然清洗完睡下了,鄂婉才放心,对皇上说:“月子里不能见风,臣妾想留了敏妃在这里跟臣妾一起坐月子。”

    她自己也才生产完,刚刚擦了汗,眼看额上又沁出一层。乾隆拿来帕子替她擦拭,边擦边说:“翊坤宫里的事,你自己做主。别想那么多了,睡吧。”

    鄂婉心里记挂着明玉母女,身体很累,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依言假寐,合上眼睛却在想等会儿把明玉母女安置在哪里。

    乾隆能听见心声,自然知道她没有真睡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离开。

    他要是一直不走,她能一直闭着眼等他离开,还不知要消耗多少精神。

    鄂婉闭眼听着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才缓缓睁开眼,重新套上袍卦,趿鞋朝外走去,唬得慎春和寿梅忙忙拿了斗篷和抹额追出去。

    与东耳房的喜庆热闹不同,西边的耳房里静得出奇,鄂婉裹着斗篷走进去,又吓了常欢、常喜一跳。

    她们俩正在发愁,敏妃昏睡,小格格也昏睡,如何将两个身体孱弱,且昏睡的人弄回储秀宫。

    “你们不用忙了,我与皇上说过,就让敏妃和小格格在这里住下。我让人把西边的书房腾出来了,那里也是个套间,很方便。”鄂婉坐在床边,望着明玉安静的睡颜说。

    这时外边传来小孩子孱弱的哭声,乳母很快走进来,见鄂婉也在,愁眉苦脸道:“小格格醒了,饿得想吃奶,可小格格是早产,人小嘴巴也小,套不住奴婢的奶.头。”

    清宫里的小格格刚出生时,一般会配两个乳母,两个保姆,因明玉早产,只有一个乳母及时到位了。

    鄂婉闻言叫来双生子的六个乳母,竟然也都对不上型号。她想了想让众人退下,伸手解了自己的衣襟说:“把小格格抱过来,让我试试。”

    她胸.大,奶.头却小,皇上经常打趣说像在雪峰之巅放了两颗红豆,圆润可爱,最是相思。

    “娘娘产后还要复宠,怎么能给孩子喂奶?”常欢知道自家娘娘的心思,视贵妃如亲姐妹,遇事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想委屈了贵妃。

    今日更是……扑出去替贵妃挡了那只硕大的波斯猫,这才早产加难产。

    若是敏妃娘娘醒来,知道贵妃亲自给小格格哺乳,恐怕又要心疼地训斥她们不懂规矩了。

    “九阿哥刚出生的头十天都是贵妃娘娘亲自喂奶,贵妃娘娘的奶是淡黄色的,带着油花,非常补孩子。”寿梅最懂贵妃的心,见她产后虚弱,不想再让娘娘来解释这些耗费体力,一边接过嗷嗷待哺的小格格递过去,一边含笑说。

    鄂婉接过孩子,轻车熟路地哺乳,型号刚好匹配:“我奶多,涨一回奶两三个孩子吃不完,多出来的也要挤掉浪费,不如拿来给咱们三格格当口粮。”

    宫里娘娘的身子本来就金贵,等闲不会给孩子哺乳,生怕破坏胸型将来不好复宠。

    贵妃娘娘刚刚产下一对双生子,只让乳母喂,自己却跑来给三格格产粮,常欢终于明白敏妃娘娘为何会对贵妃掏心掏肺了。

    她值得。

    小格格人小胃口也小,吃几口便累得睡着了。鄂婉又让人抱来自己那两个狼崽子似的好大儿,吸干了剩下的初乳。

    常喜看看那对双生子吃饱了还能加一餐,而三格格吃下的那一点还不够小阿哥塞牙缝的,不禁羡慕道:“刚才两个小阿哥出生时,哭声震天响,敏妃娘娘听见了,直夸贵妃娘娘好福气。”

    鄂婉让人抱走双生子,看着明玉身边大红襁褓里的小小女婴,柔声说:“本宫生了三个儿子,独独没有女儿命,已经得到皇上同意,让三格格给本宫做干女儿了。”

    常欢、常喜闻言又惊又喜,齐齐跪下谢恩。

    听太医说完明玉的情况,知道只是体虚睡一觉便能缓过来,鄂婉终于放下心,回屋休息去了。

    一觉醒来,入夜了,鄂婉按之前的优先级给三小只喂奶,这才抬眼看早已坐在床边的男人:“皇上,御花园里扑臣妾的那只猫很像魏贵人养的异瞳波斯猫。臣妾素日去御花园散步,经常遇见那只猫,也算混了一个脸熟,应该不会轻易被攻击。而且那只猫性子温顺,又胖又懒,不像是能爬树的。”

    乾隆回到养心殿的时候,鄂婉和明玉被波斯猫袭击已经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猫是魏贵人养的,经常被放到御花园玩耍。那猫此时已然揣崽,有了一定的攻击性,但见过那只猫的人都说,它几乎不会爬树。

    也就是说,这只有攻击性的揣崽母猫是被人放在树上的。

    至于为什么会被放在树上,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只不过中途发生了插曲,被敏妃挡住,没有撞到鄂婉的肚子。

    之所以如此推测,是因为敏妃有孕之后,几乎足不出户,即便有人想要害她,也不会想到在御花园。

    反倒是鄂婉时不时去那边散步。

    “延禧宫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送去慎刑司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推断出幕后黑手要针对的人是鄂婉和她腹中的双生子,乾隆半点耐心也无,只想尽快把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然而下午慎刑司过来禀报,魏贵人受了刑,坚持说什么也不知道,碧桃快被打死了,仍旧叫屈。

    鄂婉进宫日浅,不了解慎刑司是个怎样的地方,乾隆心里清楚得很。莫说魏氏这样娇滴滴的宫妃,便是身强力壮的悍匪也未必能熬过慎刑司刑罚拷问。

    到现在什么也没审出来,说明找错了人。

    猫确实是魏氏所养,除了魏氏还有谁能利用那只猫加害鄂婉呢?

    乾隆蹙眉沉思,忽然听鄂婉问:“不知皇上是否问过猫狗房,魏贵人养的猫素来温顺,为何突然发狂?”

    那只异瞳波斯猫鄂婉在御花园不止见过一次,看起来高傲冷漠,实则是个憨憨。

    有一回被不知哪里来的野猫欺负,吓得只敢往人身后躲,压根儿不敢还手。

    连野猫都怕,又怎么敢扑人?

    乾隆连夜传了猫狗房的老太监问话,虽然那只波斯猫已经被打死了,还是从老太监口中摸到了一点线索。

    第77章 断发贵妃是稀世珍宝,她们这些人都成……

    “回皇上的话,那只猫从前经常在御花园溜达,性子温顺得很。只是不巧,它最近揣上了崽,这才性情大变。”

    老太监的话不由让乾隆想起江女医嘲讽他不如公猫的话来,顿时想起了让那只波斯猫揣崽的元凶。

    当时听见江女医指桑骂槐,他气不过,碍于鄂婉即将临盆,恐怕有用得着江女医的时候,便将气全都撒在了那只公猫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那只公猫应该是娴妃养的。

    “把钟粹宫负责养猫的奴才送去慎刑司审问。”乾隆面无表情吩咐。

    魏贵人出身寒微,位份也不高,可以将人直接送去慎刑司,但娴妃不行。

    辉发那拉氏是大族,娴妃又是先帝指给他的侧福晋,自潜邸入侍,资历深,位分高,得太后青眼,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轻动。

    李玉带人匆匆去办,没能将人送去慎刑司,只带回来一个消息:“皇上,钟粹宫那只被骟了的公猫没了,娴妃再没续养,把养猫的小内侍打发回了内务府。那个小内侍前几日拉痢疾,被内务府挪出宫去,没两天病死了。”

    好一个死无对证!

    鄂婉无声冷笑,对方下手够快,且做得干脆利落,这一回又只能自认倒霉了。

    谁知皇上却道:“既然是这样,就把娴妃的心腹宫女送去慎刑司。”

    “……”

    魏贵人养的猫在御花园同时惊了贵妃和敏妃的胎,以致敏妃难产,消息很快传到钟粹宫。

    “可惜这一局让敏妃给搅和了。”长长的护甲划过红木桌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却只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娴妃望着自己的护甲暗暗咬牙。

    翊坤宫里服侍的都是先皇后生前所用的老班底,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想要人为制造一场意外,还能全身而退,委实不易。

    丹若也很惋惜:“那只波斯猫比一般狗都大,从树上窜下来砸到人肚子上,威力可想而知。可谁又能未卜先知,提前知晓敏妃孕吐了那么久忽然有力气逛园子。她也怀着龙胎呢,那可是一辈子的指望,竟然说扑上去就扑上去了。”

    见娴妃咬碎银牙,丹若连连叹息,绯婉倒是心大:“敏妃跟贵妃是什么关系,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若敏妃难产有个三长两短,也够贵妃喝一壶了。况且那猫窜下来,虽然没有砸中贵妃的肚子,不是也把她吓得要生了吗?”

    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娴妃一眼:“多亏娘娘早有准备,舍了那么多好东西,让贵妃养大了胎,再被猫一吓,当年哲悯皇贵妃难产的戏码恐怕又要上演了呢。”

    娴妃听了绯婉的话,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放弃磋磨红木桌面,坐等好消息从翊坤宫传来。

    结果等来一个坏消息,贵妃生了,平安诞下两个小阿哥。

    两个?怎么会是两个?原来对方那么大的肚子,不是被她送去的吃食催大了胎儿,而是一胎双宝。

    双生子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尤其是对于入侍多年至今尚未有孕的娴妃。

    得知愣怔许久,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紧接着又传来敏妃转危为安,生下女儿的消息。

    筹谋了这么久,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娴妃嘴里念叨着两个儿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她是先帝指给皇上的侧福晋,在潜邸时除了福晋,她是第一人。

    可起点再高又如何,论宠爱她远不如寒哲、高氏、苏氏和金氏。

    等到皇上御极,被格格高氏越过,人家初封贵妃,她只能屈居娴妃之位。

    至此,头上除了皇后,又多出一个贵妃。

    高氏是继寒哲之后,第二个入侍的,资历深,她忍了。

    后来苏氏母凭子贵封妃,与她平起平坐,她也忍了。

    乾隆十年,高贵妃病逝,她与纯妃同批册封贵妃,她觉得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也是在那一年,鄂婉选秀进宫。

    当时皇上正在打压党争,鄂婉这时候进宫的目的,真的好难猜啊!皇上始终对鄂婉淡淡的,鄂婉也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到处抱大腿。

    后宫因为她的到来,风波不断。

    皇上最讨厌搅事精,却总是对鄂婉网开一面。那时候正赶上西南战事,她以为皇上对鄂婉的宽容不过为了安抚贵州总督张广泗,让他为朝廷卖命。

    直到皇后病逝,鄂婉忽然得宠,继而专宠,她才反应过来……得宠就是得宠,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鄂婉产子之后封贵妃,她反而被降了位份。

    从前太后对她说,天家情薄,皇上更是薄情郎中的薄情郎。不是皇上不肯对谁用情,而是他在坐上龙椅的那一刻便将毕生的情爱都给了万里江山。

    “后宫的女人,谁不是苦熬岁月熬过来的?”太后说。

    她相信了,可鄂婉的出现将这个谎言撕得稀烂。

    皇上根本不是薄情郎,也没有把毕生情感都赋予万里江山。皇上与这世间最普通的男子并无分别,也可以毫无底线地去爱一个人。

    不宠就是不爱,没有那么多高深莫测的意思。

    当太后的谎言被无情撕碎,露出下面最不堪的自卑,娴妃感觉自己都要碎了。

    每日早起把自己拼凑好,到了晚上碎裂一地,今日贵妃喜提双生子的消息,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娴妃想要尖叫想要发疯。

    再回首,才发现被谎言欺骗的日子有多美好,至少在那个谎言中,后宫里的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

    正当娴妃游走在崩溃的边缘,又得知整个延禧宫都被皇上搬去慎刑司审问了,只因为魏贵人的猫惊了贵妃的胎。

    即便得宠如魏贵人,也被用了刑。

    娴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袋嗡嗡的。

    魏贵人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如往常一样放了猫在御花园玩耍。畜生发狂惊着了贵妃,循例不过罚几个月例银,再不济顶多降位份,从未有过让妃嫔去慎刑司受刑的情况。

    那可是慎刑司啊!

    再说贵妃受些惊吓,照样平安产子,就连敏妃也没事,皇上竟如此狠心,半点不念旧情,仿佛贵妃是稀世珍宝,她们这些人都成了不值钱的瓦片。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娴妃将炕桌上所有茶具扫落在地,双手抱头,拼命尖叫,似乎想把心里积压的不平之气全都用嘴吼出去。

    绯婉和丹若吓坏了,齐齐上去安抚,好话说尽,堪堪止住了娴妃的尖叫,恰好在这时养心殿来人,要带走绯婉和丹若。

    娴妃再次被深深地激怒了,彻底失去理智,抄起炕桌下针线笸箩里的剪刀朝养心殿来人捅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谁也没想到,幸亏养心殿来人离得足够远,闪身躲过。

    见娴妃状若疯癫,跟在他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将人制住。

    娴妃怒极,力气大得惊人,很快挣脱束缚,将剪刀对准自己。绯婉和丹若吓死了,赶紧扑上去抢。

    妃嫔自戕可是大罪,不光连坐家人,身边服侍的也难得善终。

    剪刀偏了一些,没有刺中娴妃的心窝,却割断了一绺青丝。

    养心殿的人见势不好,哪里还敢带人走,转身跑回养心殿禀报去了。

    “什么?娴妃剪了自己的头发?”鄂婉听说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娴妃又没做继后,还没到断发的时候吧。

    在清朝,剪头发非同小可,也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说法。按清代礼仪,只有皇上或太后去世,皇后和众妃嫔才可剪发表示哀悼,便是“国丧断发”。

    如今皇上、太后健在,娴妃忽然剪头发,可以解读成“咒皇帝和太后早死”,属于“大不敬”之罪,且情节非常严重。

    “这事宫里都传遍了。”

    不用打听,靖秋去外面转一圈就听得满耳朵:“有人说娴妃疯了,也有人说是意外,还有人说娴妃本来想要自戕,被绯婉她们拦下才只是剪掉了一绺头发。”

    这么刺激的吗?原来娴妃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坚强,有耐心,也不过是个纸老虎。

    中午用膳的时辰,皇上没过来,派人带话说政务繁忙,在南书房吃了。

    下午靖秋又带回来一条消息:“娴妃被禁足了,绯婉和丹若还是被送进了慎刑司。”

    然而鄂婉根本没心情关注,因为明玉昏睡了两天两夜,到现在都没有苏醒。

    三格格倒还好,有奶便是娘,已经把“大奶瓶”鄂婉当成亲娘了,每天晚上都跟着鄂婉睡,抱走就哭个不停。

    好在双生子有彼此就够了,并不怎么黏鄂婉。小九一直跟着皇上,吃住都在养心殿,非常省心。

    夜里皇上过来,见三格格又又又睡在了鄂婉床上,眉心蹙了蹙,倒也没说什么。

    “这几日若是忙,皇上不如把永琛送去寿康宫。”见皇上蹙眉,鄂婉不动声色将三格格往床里挪了挪。

    皇上看了熟睡中的三格格一眼:“永琛聪慧,性子沉稳,已经在南书房开蒙了,每天跟着侍讲学士读书。”

    鄂婉闻言吓了一跳:“永琛还不到两岁,已然开蒙了?”

    有五阿哥做例,鄂婉隐约摸到了宫里皇子的培养顺序。

    三岁开蒙,六岁进上书房读书,十三、四岁一边读书一边学着办差,十五岁上朝站班,二十岁左右独当一面。

    提到永琛,乾隆舒眉展目,勾着唇角说:“永琛还不到两岁,却比五岁的永璇会读书,认字也多。”

    永琛满周岁便被皇上带在身边,由皇上亲自指导学业。太后不止一次感叹,说皇上在永琛身上倾注的精力,不比永琏少,几乎可与圣祖爷在时的废太子胤礽相比。

    八阿哥早早被送去阿哥所,他身边都是些不识字的宫女、内侍。

    这样比较有失公允。

    似乎被皇上看穿了心思,听他微微笑说:“今日朕让永璇先学识字,过一刻钟再让永琛学,最后让两人默写,永琛全对,永璇错了一半。”

    好吧,智力上的差距确实存在。

    鄂婉又问了永琪的功课,同样得到了皇上的认可。

    “永琛很聪明,但年纪太小,怕他被底下的奴才们糊弄了,朕让永琪在南书房陪他读书。”皇上十分心大地说。

    永璇五岁,明年进上书房读书。永琛不到两岁,让永璇陪永琛读书还说得过去。

    永琪今年都十岁了,正是读书进益的好时候,怎么能让他放下学业陪永琛这个小娃娃读书?

    鄂婉想要说什么,转眼见皇上梳洗去了,等人回来才接上话头。

    听她说完,皇上挑眉看过来,直白道:“陪太子读书,多少人求都求不来,永琪被挑中是他的福气。”

    永琛刚出生的时候,皇上便流露过类似的意思,并未明说。今夜当面锣对面鼓地讲出来,唬得鄂婉赶紧让屋子里的人都退下。

    翌日,鄂婉叫了愉妃过来说话,与她说起了皇上对永琪的安排,没提太子的事。

    愉妃闻言先是吃了一惊,进而大喜:“娘娘在月子里,不知道阿哥所的事也正常,四阿哥、六阿哥和八阿哥争着给九阿哥当伴读。皇上先挑了与九阿哥年岁最近的八阿哥,永琪羡慕得跟什么似的。”

    鄂婉好奇:“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想到陪九阿哥读书的人换成了永琪,愉妃脸上全是笑:“上书房里的先生都是翰林院的老儒,如何能与南书房里的侍讲学士相比?那些人可都有经天纬地之才,平日跟在皇上身边答疑解惑,所知所讲全是实打实的经略治世的文章。”

    “可永琛还不到两岁,永琪跟在他身边能学到什么?”南书房里的先生虽好,奈何学生太小,鄂婉不理解。

    愉妃朝她眨眨眼,压低声音说:“娘娘可听说过陪太子读书?”

    鄂婉:“……”

    明玉昏睡几日终于醒来,正在她苏醒的那一日,娴妃因谋害皇嗣、断发大不敬等罪名,被降为贵人,迁居畅春园与纯贵妃、嘉贵人作伴去了。

    与此同时,傅恒查出娴贵人的阿玛讷尔布参与了伪抄邸报,令皇上震怒,将辉发那拉氏全族流放。

    鄂婉想替明玉求贵妃之位,被明玉婉拒了:“别费那个力气了,我并不得宠,携一女求贵妃位太过勉强。”

    于是鄂婉求了皇上,把明玉的功劳加在三格格身上,封了她做固伦公主。

    两人做完双月子转眼到年关,在这期间明玉的身子一天一天好起来,可不管她怎样讨好三格格,三格格都只认鄂婉。

    “咱们三格格有福,注定是固伦公主的命。”在明玉想要抱三格格又一次被无情拒绝后,常欢苦笑着给自家娘娘解围,顺便奉承鄂婉。

    妃嫔所生的女儿通常被封为和硕公主,只有皇后生的公主才有资格成为固伦公主。常欢所说的“固伦公主的命”,暗指鄂婉将来封后。

    这时永琛撩帘跑进来,身后跟着一长串人,瞧瞧额娘怀里的小妹妹,再看看炕上相拥而眠的两个弟弟,和一脸落寞的敏娘娘,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利索脱鞋上炕,扑进敏娘娘怀中,嘴里说着:“额娘只疼三妹妹,我给敏娘娘当儿子好不好?”

    明玉感动得热烈盈眶,抱着永琛儿一声肉一声,鄂婉看着好笑:“我把永琛换给你了。”

    明玉抱着永琛,脸上全是为人母的满足:“那敢情好,算起来还是我赚了。”

    众人都笑。

    三格格缠着鄂婉这件事,为之烦恼的不止明玉,还有皇上。

    鄂婉生永琛的时候,出了双月子便能侍寝。等到双生子落地,产程同样顺利,月子里恢复得也很好,不出意外很快便能侍寝。

    谁知半路杀出一个三格格来,日夜都要跟着鄂婉睡。

    “敏妃在御花园替你挡了一下,你也竭尽全力护住了她,和她的孩子。现在敏妃做完了双月子,三格格也缓过来了,总住在翊坤宫算是怎么回事?”又一次夜里被三格格踢醒之后,乾隆有些烦恼地说。

    鄂婉将三格格换到靠墙的那一边哄睡了才道:“敏妃的孩子,难道不是皇上的孩子吗?三格格跟臣妾亲,跟皇上也很亲呢,晚上总要挨着皇上睡。”

    “鄂婉,朕是不是太纵着你了?”

    乾隆还是宝亲王的时候,福晋怀了孩子,他便去别的格格屋里睡,直到孩子出了满月挪到耳房去住,福晋的身体也恢复如初,他才会跟福晋同.房。

    现在可好,他成了九五之尊,反而沦落到要与襁褓小儿抢媳妇的地步。

    因屋里有孩子,鄂婉让人在墙角点了一盏宫灯,借着朦胧灯光,抬眼见美人肤白如雪,丰盈如上好的羊脂玉,低头拍哄孩子的时候,眉眼低垂,仿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仙子此时鬓发松散,衣衫凌乱,莫名让人心情悸动,想要将她拉入万丈红尘。

    手抚上她凝脂般的脸颊,从脸颊滑到脖颈,拨开寝衣,露出下面醉人的春光。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美人如斯,春光无限,他不由触景生情,轻.吟出声。

    循着男人的目光低头,鄂婉脸颊发热,抬手想要将被剥开的寝衣合拢,却被人捉住手腕,拉到怀中。

    “皇上,这里有孩子。”鄂婉羞得不敢看他,只回头看孩子。

    又拿这个搪塞他,乾隆连人带被抱起来,大步朝外间走去。

    大约是相思太久,两人都有些难耐,直闹到三更天,听见屋中孩子的哭声才停下。

    “等会儿让人把水盆端进去。”鄂婉来不及清洗,只抓起寝衣套上,趿鞋往里间跑。

    快跑到里间门口,腿似乎软了下,脚步有些踉跄。

    就是这一下踉跄,让乾隆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种偷.情的快感。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原来是这种感觉。

    乾隆迷恋上了这种感觉,经常半夜才来,抱起鄂婉到外间欢.好,然后被孩子的哭声打断,仓皇收拾残局。

    有一回闹狠了,鄂婉累得起不了身,轮到他匆忙套上寝衣跑去里间哄孩子。

    更刺激了。

    然而好景不长,三格格夜里总找不见额娘,似乎感受到了鄂婉被人分了心,不再只黏着鄂婉,开始接受明玉。

    过年的时候,被明玉成功留在身边睡了一宿,夜里再不肯找鄂婉。

    明玉就住在鄂婉隔壁,夜里皇上过来时动静不小,她如何不知。

    宫里没有皇后,贵妃摄六宫事,过年这段时间鄂婉忙到飞起,晚上还要承宠,实在辛苦。

    鄂婉在外头忙,明玉就帮她管着翊坤宫的大小事务,直到年过完才请辞,非要抱着女儿回储秀宫。

    “反正住了这么久,索性等春日暖和了再搬吧。”

    三格格在翊坤宫养得白白胖胖,别看是早产,在大动作上并不逊色足月落地的双生子。

    反倒是明玉最近帮着她干这干那,都累瘦了,鄂婉想留她在身边补足了精气神再回去。

    鄂婉的心意明玉领了,但明玉表示留下也补不了精气神,鄂婉问为什么,明玉看她:“晚上动静越来越大,睡不着。”

    鄂婉:“……”

    春暖花开的时候,鄂婉手握三子晋封皇贵妃,前朝后宫再无一人反对。

    第78章 博弈太后,是七阿哥回来了!

    鄂婉怀着双生子的时候,太医院开始研究牛痘,到双生子快满两岁,首批牛痘疫苗问世。

    相当于把后世的技术与当时的生产力嫁接,以太医院为据点,集结了全国人痘方面的专家,甚至一些旅居的传教士,终于做出了第一支可注射的牛痘疫苗。

    恰逢南直隶闹天花,太医院立刻带上价值连城的牛痘疫苗赶往疫区,很快掐断了天花病毒的转播。

    太医信心满满地去,敲锣打鼓地回,一度被南直隶的百姓视为神仙。

    太医院不敢居功,把神仙的形象套在了鄂婉身上。等太医院派去的人返回京城,南直隶都传开了,说宫里的皇贵妃是痘疹娘娘下凡。

    “江南好,好江南,痘疹娘娘下人间。西巡路上得妙药,挤出牛痘化金丹。小金簪,点臂间,孩儿不闹痘儿蔫。昔日红点爬满脸,今日笑涡映春帘。婆婆挎篮送莲藕,阿爹挥锄下田欢。都说娘娘手儿巧,种下平安满江南。痘儿圆,井水甜,歌声飘过十八弯。牛痘花开百姓家,岁岁安康乾隆年。”

    永琛摇着小脑袋背完了南直隶传唱的童谣,一脸与有荣焉道:“舅舅说这首童谣是南直隶的百姓为额娘所做,舅舅还说南直隶好多个痘疹娘娘庙都换成了额娘的生祠。”

    “舅舅?”鄂婉诧异地看向皇上。

    不等皇上开口,永琛已然笑道:“是小舅舅,他被皇阿玛调来南书房教我和五哥读书。五哥可喜欢小舅舅了,每天缠着他问这问那。小舅舅去过好多地方,还写了一本游记,皇阿玛也在看呢,说很有趣。”

    “皇上,九十四还年轻,哪里教过学生?”

    真不是鄂婉谦虚,九十四从小就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他寄情山水,边游玩边读书,与宫里对皇子“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教育理念南辕北辙。

    “朕试过九十四的学问,给永琛启蒙,教永琪读书绰绰有余。”

    乾隆本人也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的受害者,当年为了完成皇玛法安排的学习任务,他背书背到喉咙破裂出血。

    当时他就在想,还好他不是皇玛法的儿子,不然早疯了,可能都熬不到二伯那么大岁数。

    己所不欲,他便不想再将这个恐怖的学习任务加诸在儿子身上。

    当然,仅限于聪明的儿子,那些不聪明的还是按老办法来。

    也不怪鄂婉会这样想,宫里对皇子的教学模式基本在皇玛法执政时便固定下来,翰林院那些侍讲学士都是这么教,甚至他们自己都可能是这么学的。

    想要突破很难,乾隆试用了几个人都不满意,这才将九十四从翰林院调到南书房来教永琛和永琪。

    去年春闱,九十四高中探花,之后通过庶吉士的考试入翰林院做了编修。

    同年娶大学士高斌的小女儿高妙宜为妻,婚后夫妻和睦,家宅安宁。

    牛痘疫苗在南直隶临床试用成功,很快在江南推广开来,但由于注射器和针头造价昂贵,牛痘脓液提纯也需要大量人工,导致疫苗价格高昂,普通百姓家负担不起。

    就在鄂婉给内务府造办处施压,企图降低制造成本,把注射器和针头价格打下来的时候,前朝冒出一个大聪明,说为了方便朝廷统治,不建议将牛痘疫苗在民间普及。

    这个大聪明不是别*人,正是皇上的好弟弟和亲王。

    “京城在北边,北方相对安定,南边又是天.地.会又是白.莲.教,还有罗.教和斋.教,皆由贼首煽动百姓作乱,不得不防。”

    按照和亲王的逻辑,南边的天花不用管,否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太后怎么说?”鄂婉问明玉。

    这两年鄂婉有子万事足,很少过问前朝政事,这次和亲王的表态还是明玉在寿康宫听裕贵太妃对太后说起的。

    因事涉牛痘疫苗,明玉才留了心眼,把裕贵太妃与太后的对话听了一个齐全。

    “太后说佛祖都只度有缘人。”

    明玉想了想回答:“倒是裕贵太妃心中不忍,说这话不该由和亲王来讲,有伤天和。”

    心疼也是心疼自己儿子,与百姓无关。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敢在翊坤宫跑动的,只有她生的那三小只了。

    门帘掀开,永琦和永瑞手拉手跑进来,身后跟着一长串保姆、宫女和内侍。

    “额娘,什么时候用膳?”永瑞抢先说。

    这对双生子一奶同胞,性格却大相径庭。

    永琦,人如其名,温润如玉,模样像鄂婉,性情却像皇上登基之前。

    永瑞,也是人如其名,活宝一个,模样也像鄂婉,性格却不像。他的性格不像鄂婉,也不像皇上,慎春和靖秋她们私下都说永瑞的性格像极了七阿哥永琮。

    七阿哥早夭,没人敢当着鄂婉的面说,可是鄂婉早看出来了,只当是七阿哥投胎回来找她了,想要当一回她的儿子。

    永琛长得像皇上,性格也像,不像温润如玉的宝亲王,而是像乾纲独断的乾隆帝。

    他最得皇上疼爱,日日被皇上带在身边,几乎成了挂件,就连早朝时龙椅旁边都给他放了一把交椅,许他旁听。

    永琦性格宽容温厚,像极了御极前的皇上,更招太后喜欢,一个月有半个月住在寿康宫,满周岁便跟着太后去永安寺礼佛。

    只有幺儿永瑞活宝似的哪儿也不去,只守在鄂婉身边,也更得鄂婉偏爱。

    “你又饿了?”鄂婉抱起永瑞,总会不自觉地想起永琮,眼圈发热,声音不自觉变得温柔。

    相比安静的永琦,永瑞最喜欢被人摆弄。他坐在鄂婉怀里也不老实,侧过身用小手抱着鄂婉的腰,将小脸贴上来,娇憨地说:“玩一会儿就饿了。”

    永琦早被明玉抱了,斯斯文文对鄂婉说:“额娘,到用膳的时辰了。”

    鄂婉留了明玉,吩咐摆膳。

    永瑞生下来就比永琛和永琦更依赖眷恋鄂婉,用膳的时候习惯性坐在鄂婉身边,紧紧贴着。

    鄂婉索性将他抱在怀中,亲自喂饭。

    此时怀里抱着两岁大的永瑞,鄂婉忽然想到了一个普及牛痘疫苗的法子。

    这一日,她带着双生子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太后轻车熟路接过永琦抱在怀里哄着,抬眼看永瑞时眉心渐渐蹙起。

    “皇贵妃,你今日给永瑞穿的这身衣裳……哀家瞧着有些眼熟。”

    鄂婉抱起永瑞,低头亲他小脸,永瑞咯咯笑起来,笑声顿时充满整间屋子。

    此情此景,仿佛昨日重现,不必鄂婉回答,太后自己也想起来了。

    永瑞身上穿的这件缂丝袍服明显有些窄小,是永琮一岁半时太后赏的。当时永琮试穿宽松许多,太后说是特意做大了的,等两周岁穿上正合适。

    只可惜那孩子没福,一岁多便去了,到底没穿上这套合身的袍服。

    忆起往事,太后低头垂泪,慌得永琦用小手去擦,嘴里糯糯喊着:“皇玛姆不哭。”

    鄂婉抱紧永瑞,眼泪滚落。永瑞看了永琦一眼,笑着仰起头,张开嘴巴去接泪水,滑稽的样子逗笑了永琦,却看哭了屋中所有人。

    “太后,是七阿哥回来了!”乌嬷嬷看见这样熟悉的一幕,老泪纵横,再也顾不得规矩和忌讳,哽咽着说。

    鄂婉借着拭泪的机会,朝明玉递去一个眼神。明玉会意,含泪说:“当年若不是和亲王舍不得自己的儿子,七阿哥也不会那么早被送去种痘……”

    乌嬷嬷的儿子、孙子都在内务府当差,最近被总管内务府的和亲王查出贪了银子,二话不说就打,半点面子都不给。

    在内务府当差的,哪个不贪银子,和亲王也照样贪。和亲王吃肉,连口汤都不给底下人喝,也忒可恶了。

    “是啊,当年圣祖爷在旗人中间推广人痘,老裕亲王立刻站出来支持,让世子第一个接种。”

    乌嬷嬷适时接话:“皇上待和亲王如一奶同胞的亲弟弟,轮到和亲王支持皇上的时候,他说他舍不得儿子。皇上也是没办法了,这才和先皇后商量,让七阿哥去种痘。”

    说着说着呜咽起来:“可怜七阿哥身子骨弱——在除夕夜就走了——他还那么小——黄泉路上要一个人走——”

    她的儿子、孙子都挨了打,找太后也不中用,最后还是皇贵妃说动了皇上才保住了两个人的差事。

    今日见皇贵妃有意针对和亲王,乌嬷嬷瞅准机会,说什么也要踩上两脚。

    经过乌嬷嬷这一番连说带唱,太后果然动怒了,掐着佛珠的手微微发抖。

    “朕过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忽然与朕说起了推广牛痘疫苗的事。”

    中午,乾隆带着永琛、永琪到翊坤宫来用膳,与鄂婉说起此事:“太后谨守祖训,从来不肯干预朝政,今日还是第一次。”

    鄂婉给永琛和永琪夹菜,垂着眼说:“太后信佛,信佛的人都心善,最见不得黎民百姓受苦。”

    “说完疫苗的事,太后翻旧账,又数落起了弘昼的不是。”乾隆觉得很反常,问过才知道上午只有鄂婉带着孩子们去请过安。

    不等鄂婉接话,永琪已然道:“皇阿玛忘了,五叔上个月打了乌嬷嬷儿子和孙子板子。乌嬷嬷最疼她孙子,想来是在皇玛姆面前告状了。”

    永琪今年十二岁,除了陪永琛读书,已经开始在内务府历练,跟着和亲王办一些简单的差事。

    乾隆闻言点点头:“亏得你提醒,倒是把这事忘了。”

    永琛本来在默默吃饭,听到这里忽然放下碗筷说:“皇阿玛,儿子觉得皇玛姆所言不错。今日先生讲了《孟子.离娄章句上》第九节,其文有云,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

    乾隆挑眉,没想到一个四岁的孩子能用《孟子》来劝谏他,故意板起脸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不过是老生常谈。在民间推广牛痘疫苗要花很多银子,朕也很为难。”

    早朝上议起这件事的时候,永琛也在场,把和亲王的话听了一个齐全,当时他就觉得很不妥。

    奈何他只是观政,并不许开口,便忍下了。

    回到南书房与五哥说起,五哥让他专心读书不要管。

    他问小舅舅:“为什么书里讲的,和朝堂上的不一样?为什么五叔反对推广牛痘疫苗,救百姓于水火?为什么朝廷要防着百姓?”

    小舅舅告诉他:“朝廷以少数的旗人统治多数的汉人,这便是症结所在。而四书五经本来就是汉人的经典,以汉人制汉人,自然与以旗人治汉人不一样。”

    他当时陷入沉思,却在今日的饭桌上忽然想明白了,斟酌道:“书里讲的都是以汉人制汉人的法子,并没提到以旗人治汉人,以少数治多数的方法。儿臣认为,若朝廷以为自己是旗人的朝廷,那么百姓也会以为朝廷是旗人的朝廷。反之,若朝廷以为自己是天下的朝廷,那么百姓也会以为朝廷是天下的朝廷。”

    乾隆心中一震,眯眼看向永琛:“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永琛摇头,认真说:“都是儿臣自己想出来的。”

    乾隆又看永琪:“你怎么说?”

    永琪垂下头,似乎有些羞愧,半天才抬起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饭桌上这两个孩子,小的四岁,大的也才十二,如何能经得住皇上的审视。

    而且看皇上的脸色,明显晴转阴,即将转暴雨。

    永琛刚刚那一番话,听起来并不复杂,却狠狠戳痛了皇上这个旗人统治者的软肋。

    如果说汉人统治汉人,不过是阶层的划分,那么旗人统治汉人,在阶层划分之上,还有一层种族划分。

    殊不知统治者与百姓之间的划分越多,政权越不稳固。

    元朝便是最好的例子。

    乾隆被迫听完鄂婉的心声,内心震动更甚。

    几日后,有御史弹劾和亲王贪墨。经查属实,乾隆把弘昼叫到面前狠狠训了一顿,让他回家面壁思过。

    和亲王被赶回家之后,官场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牵连。结果皇上只骂了和亲王,并没让人彻查,而是在某个不起眼的早朝,忽然宣布要在全国推广牛痘疫苗,不分旗人、汉人。

    对于皇上的决定,傅恒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并且自掏腰包捐出万两白银。

    其他官员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和亲王反对被申斥,傅恒是皇上心腹中的心腹,自掏腰包支持,谁再敢反对就是傻子了。

    汉籍官员感激涕零,五体投地跪下,高呼:“皇上圣明,万岁,万万岁!”

    纷纷解囊捐款。

    还有那些曾经跟着和亲王贪墨的,自以为这是皇上给的机会,赶紧把贪污的银子捐出来,生怕被查。

    南直隶的百姓感受过牛痘疫苗的好,推广起来并不费力。免费打一针可保这辈子不得天花,做梦都要笑醒。

    可在消息闭塞的时代,牛痘疫苗推广不出意外地在北边受阻。

    为了尽可能压缩成本,疫苗成批生产,做出来也放不久,再推广不下去恐怕要糟蹋了,白白浪费了国库的银子。

    和亲王被放出来之后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丢了内务府的肥差,气得暗中找人散播谣言,说南直隶疫区使用牛痘疫苗死了好多人,都被瞒下了。

    学着南直隶传唱的童谣,也在坊间找了一个落榜的穷书生写下一篇诋毁牛痘疫苗和皇贵妃的顺口溜。

    “西林花,开得恶。牛痘针,藏阎罗。扎一扎,花上头。孩儿脸,黄如秋。都说好,能避灾。坑得人,哭起来。针尖尖,扎得深。冤死鬼,绕城门。”

    乾隆将顺天府尹递上来的奏折摔在地上,冷笑连连,吩咐上虞备用处去查,到底是谁在跟他唱对台戏。

    调查结果全都指向和亲王。

    第79章 种痘三个孩子太少了,咱们多生几个,……

    皇上大怒,可也只是将人叫进宫又骂了一顿。

    和亲王摸准了皇上的脉,越发肆无忌惮,甚至赴宴醉酒之后亲自证实了童谣的可信度。

    乾隆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拿弘昼没办法,谁让先帝只给他留下这一个亲弟弟呢。

    但凡有第二个,不至于让他背上赶尽杀绝的坏名声,他都能砍了弘昼的脑袋。

    “和亲王府前年添了一个小阿哥,与永琦和永瑞差不多大,据说还没种痘。”鄂婉这个“据说”是听乌嬷嬷所说。

    乌嬷嬷只有一个儿子,儿子又只给她生了一个孙子。这个孙子在内务府当差贪了点小钱,被和亲王逮到打断了腿,从此落下跛脚的毛病,很难说到好亲。

    这会儿见和亲王屡次被申斥,乌嬷嬷便把她从裕贵太妃那里听说的消息暗示给了明玉。

    明玉转头告诉了鄂婉。

    乾隆和太后一样都不是内耗自己的人,很快将永琮夭折的原因归结到别人身上,上回漏了弘昼,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几日后,皇上给宗人府施压,让宗人府从皇室近枝挑一个适龄的孩子出来接种牛痘疫苗,打破北边对疫苗的恐惧。

    这种事圣祖爷也做过,却是裕亲王主动站出来挑大梁,并没用到宗人府。

    宗人府接到差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皇室近枝,适龄幼童,没有接种过人痘,宗人府巴拉巴拉人头,除了和亲王府的三阿哥,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宗人府前脚刚找到和亲王说起这事,后脚便收到了和亲王去世的消息。

    和亲王给自己出活丧,也不是头一回了。第一回发生在雍正五年,闹过之后彻底失去了夺嫡资格。

    等到当今御极,出活丧已经成了和亲王敛财的手段。

    皇上就和亲王这么一个亲弟弟,满朝文武谁听说他死了不得去吊唁,谁去吊唁能空着手?

    有时候明知道是假的,也得去,就怕万一哪天遇到真的,会被摘了顶戴。

    此时掌管宗人府的不是别人,正是履亲王允祹。这位履亲王从小养在苏麻喇姑身边,熟知宫廷礼仪,从雍正朝起便是著名的“白事”专家,亲手送走了不少叔伯兄弟。

    “皇上,弘昼又要出活丧了。”允祹自雍正朝开始到现在,已经派人给和亲王府凑过三次份子钱了,原以为事不过三,没想到还有第四回,很是无语。

    乾隆垂眼,转动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淡声说:“他自己不忌讳就让他办。只一样,劳烦十二叔通知下去,宗室谁也不许去随礼。”

    弘昼落拓不羁惯了,有人说他是真傻,有人说是装傻。乾隆只有他这一个亲弟弟,不管是真傻也好装傻也好,都是要包容的。

    但这回不一样。

    他有意借着牛痘的东风,将鄂婉扶正,弘昼却没眼色地跑出来搅和,就别怪他不顾兄弟情分了。

    履亲王依言通知下去,宗室内部心照不宣。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前朝,朝臣们见本家都不随礼,便也歇了去捧场的心思。

    于是丧仪那天,和亲王照常坐在棺材里,顺手从供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啃,边啃边美滋滋地等人送钱上门。

    先帝无嫡子,所有庶子都能继承皇位,他却在雍正五年给自己出了一回活丧,向皇阿玛和朝臣们展示了自己的荒唐,彻底退出储位之争。

    他把皇位都让出去了,皇兄就应该厚待于他,但凡有一点让他不舒服的,他就如法炮制给自己出活丧,表示抗议。

    每次他闹一闹,皇兄便妥协了,最后还能收一笔份子钱,稳赚不赔。

    可今日他等啊等啊,也不见有宾客登门,忍不住把管事叫来问话:“爷去世的消息都送到位了吗?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人来?”

    管事把这套流程都走熟了,也很纳闷:“奴才这就派人去催。”

    弘昼坐回棺材里,继续啃苹果:“赶紧去,挨家挨户地催!”

    别耽误他收钱。

    谁知管事匆匆去了小半日,弘昼都快把供桌上的祭品啃完了,也不见有人来。

    “王爷,消息全都送出去了,名单上一户都没落下。”

    管事说到这里,声音忽然低下去:“奴才让人挨家挨户去催,可……可实在不凑巧,名单上的所有人都有事来、来不了。”

    “混账!”弘昼吃了太多祭品,撑得难受,“人一辈子就死一回,爷都死了,他们居然敢不来参加丧仪!”

    管事:别人是一辈子死一回,可您都死第四回了。

    在弘昼心里,他想死几回就死几回。于是跳出棺材要亲自去催,却被福晋拦住,听她无奈道:“谁家好人自己上门去催别人参加自己的丧仪?王爷就不要诈尸了!”

    说着带人往外走,身后跟着两个保姆,其中一个保姆怀里抱着他的幼子。

    弘昼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院立刻传出章佳氏哭嚎的声音:“吴扎库氏,你怎么敢不经过王爷同意就把琨儿送进宫种痘?你怎么敢的!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福晋一行人仿若未闻,越走越快。

    弘昼这时才明白过来,慌忙手脚并用要爬出棺材,却被长子和次子联手按了回去。

    “儿子昨夜与大堂兄喝酒,听说皇上让履亲王知会宗室,谁也不许来参加您的丧仪。”

    弘昼的长子永璧扬声说:“阿玛,这回不一样了!”

    弘昼这些年管着内务府,早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体,被两个儿子按进棺材里,差点摔倒。

    此时后院章佳氏的哭嚎声逐渐弱下去,像是被人带走了,次子永瑸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接上话头:“我在内务府也听说了。”

    都听说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他,让他今日出了这么大丑,弘昼很想站起来,抽两个儿子耳光。

    然而等他当真站起来,发现永璧和永瑸都比他高出了半个头,又改口:“还不快扶我出去!”

    走出棺材,在灵堂里转了一圈,弘昼被愤怒控制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若两个儿子所言非虚,这回皇上对他的态度真的不一样了。

    他在早朝上拳打内阁大学士讷亲都没事,这次不过想要将牛痘疫苗囤积居奇,卖一个好价钱,怎么就不行了?

    朝廷花了多少银子研制牛痘疫苗,凭什么免费给汉人用?

    让他们像猪下崽似的越来越多,然后调转矛头反清复明?

    江南富庶,人也精明,可比北边难管多了。

    皇兄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从他宠爱西林觉罗氏,亲自下场给鄂党招魂开始,自己就没摸准过一次龙脉。

    这回可好,拍马屁直接拍在了马腿上。

    他没有去追福晋,而是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结果太后也不见他了。

    当年在潜邸的时候,他的额娘和皇兄的额娘都不得宠,只能相依为命,报团取暖,这才躲过了李侧福晋的明刀,和年侧福晋的暗箭,在潜邸像小透明一样长大。

    在皇兄被皇玛法接进宫之后,钮祜禄额娘几乎把所有母爱都给了他。皇兄御极之后也没变过,太后依然拿他当亲儿子养,总是劝皇兄善待于他。

    今天怎么全变了?

    弘昼在寿康宫吃了闭门羹,正想去问自己的母妃,却在寿康宫门外见着了皇贵妃西林觉罗氏。

    往年的宫宴上也有见面,却都只是匆匆一瞥,如今日这般撞对脸,还是头一回。

    走近了看才发现,“岁月从不败美人”这句话是真的。鄂婉已然过了而立之年,孩子都生了三个,却仍是当年琼岛春阴下娇艳欲滴的模样,好像一只即将成熟的水蜜桃,随时等人采摘。

    “王爷……”

    被身边的内侍喊了一声,弘昼才回神,按规矩给皇贵妃行礼。

    鄂婉刚刚见过和亲王福晋以及她抱来的孩子,含笑对弘昼说:“昔年有裕亲王献子种人痘,活百姓无数。如今有和亲王的幼子第一个种牛痘,等到牛痘疫苗在全国推广开,相信王爷在史书上也会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皇贵妃真会说话,让本王心里熨帖得紧。”

    弘昼咬牙:“若真有这样名垂青史的机会,皇贵妃为何不让双生子种牛痘,非要推别人的孩子出去?”

    似乎想到了什么,弘昼眯眼:“记恨我当年爱子心切,没让自己的儿子种痘,导致七阿哥提前种痘夭折?”

    鄂婉是恨。

    如果当年弘昼的孩子没有退出,永琮也不会被要求提前种痘,也许再晚上一年半载,等身子骨养起来了就不会早夭。

    可是恨归恨,鄂婉不会因为这恨就去害别人的孩子。牛痘疫苗已经在南直隶很多疫区进行了临床试验,不管是提纯工艺,用量掌握,还是注射器的制造,都得到了验证。

    见弘昼瞪着她,咬牙切齿,鄂婉笑生两靥:“皇上本来想抬举王爷,让王爷在青史上留个贤名,不至于因为出活丧敛财沦为笑柄。既然王爷不愿意,主动让出青史留名的机会,那本宫就不客气了。”

    鄂婉针对弘昼,设计他入局,不过是想搬开牛痘疫苗全国推广之路上的绊脚石。

    没真想逼他献出幼子。

    弘昼冷哼,拱手:“多谢皇贵妃成全。”

    “皇贵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给太后请过安,鄂婉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太后手一抖差点掉了佛珠。

    抱紧怀中的永琦,又看在炕上玩耍,像极了永琮的永瑞,太后几乎低吼着表态:“哀家不同意!绝不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吧!”

    宗室有那么多孩子,和亲王的福晋不是送了人来吗,怎么也轮不到皇上的孩子冲锋陷阵。

    永琮种痘夭折之后,太后真是怕了,再没提过给宫里孩子种痘的事。

    哪怕永琛已经四岁了,双生子和三格格也有两岁多,早该种痘,太后自己不提,也听不得别人提。

    谁提跟谁急,生怕这几个孩子有事。

    当初商量给永琮种痘的时候,鄂婉百般阻拦,怎么轮到自己孩子身上反而大方起来?

    种人痘都有风险,牛身上的痘就安全了?

    太后虽然是深宫妇人,全国推广牛痘疫苗这事闹得很大,她亦有耳闻。听说种牛痘跟种人痘不一样,不是把痘痂磨成粉吹进鼻孔,而是用针头扎进胳膊里注射。

    听着都疼。

    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平日头发都不能轻易剪,扎胳膊就行了?

    太后还听说接种过牛痘疫苗之后,只需静养,不用单独隔离,越发地不放心。

    万一在宫里传开可怎么好!

    因为种牛痘与之前用惯了的人痘接种方式不一样,太后的顾虑也是北边绝大多数人的顾虑。

    “太后,永琛四岁了,永琦和永瑞也到了年纪,早该种痘。”

    天花在前朝肆虐,本朝也没消停,宫中时常有传播,并不是不种痘就能避开的。

    可不管鄂婉如何给太后解释,太后都是一句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鄂婉也是无语,就怕太后拦着,她才没说让永琛先接种,而是选了双生子,结果还是一样。

    “三格格也长大了,不然让三格格先来吧。”明玉见鄂婉说不动太后,便站出来给她解围。

    “不行!”鄂婉和太后几乎异口同声。

    太后没好气地看鄂婉一眼,对明玉说:“哀家舍不得永琦和永瑞,难道就舍得和瑾了?皇上的孩子都是天之骄子,怎么能以身犯险!”

    鄂婉则解释说:“和瑾到底是早产,再养两年更稳妥。”

    晚上皇上过来,鄂婉把今天在寿康宫发生的事说了,最后道:“和亲王不愿意,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臣妾想让永琦和永瑞接种。一来他们出生时,各地都有成双成对的祥瑞出现,双生子也一直被天下人视为祥瑞,影响最大。若他们能顺利接种,相信北边百姓的顾虑很快会被打消。二来他们两个身子骨强健,也到了接种的年龄,为保万全,还是早些接种的好。”

    听鄂婉说完,乾隆仿佛一下回到了乾隆十三年。当时先皇后对他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可转眼间贤妻没了,爱子也没了。

    断然拒绝的话才要出口,胸臆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自信,非常强烈,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乾隆知道那不是他的自信,而是鄂婉的。

    次年春天,双生子同日在绛雪轩和养性斋接种牛痘疫苗。

    是夜,鄂婉睡得香甜,身边人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给她盖被子,一会儿碰碰她胳膊,一会儿从背后抱她。

    鄂婉被吵醒,回头看他,揉着眼睛问:“皇上不困么,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

    应景般地,窗外响起三更鼓。

    乾隆将怀中人翻了个面,鼻尖贴着鼻尖反问:“鄂婉,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就一点不担心永琦和永瑞吗?”

    去年她提出让双生子接种牛痘疫苗,皇上眼也没眨便同意了。之后不管太后如何反对,皇上始终站在她这一边,不曾动摇。

    鄂婉当时在心里给皇上狂点赞,以为皇上到底是皇上,见识比太后多,遇事能够理性思考,懂得顾全大局。

    职业皇帝就是职业皇帝。

    怎么双生子才被送去种痘,都没去圆明园,就在宫里的,第一个晚上皇上就担心得夜不能寐了?

    还反过来抱怨她狠心?

    鄂婉刚要开口解释,唇便被封住了,很快被撬开牙关,肆意扫荡,跟鬼子进村似的。

    紧接着被荼毒的是胸和腰,鄂婉吓了一跳,轻.吟出声:“皇上,我还……还没准备好……”

    前戏快到好像没有,这是鄂婉侍寝之后从来没有遇见过的情况,而且她刚刚睡醒,身体还没反应过来。

    脑中下意识浮现出有关的长度和硬度,以及青筋鼓起时狰狞恐怖的样子,鄂婉吓得闭上了眼睛。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夜恐怕她要受点罪了。

    然而想象中因为干燥带来的疼痛并没有出现,鄂婉紧闭的双眼睫毛轻颤,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被撩起的寝衣下摆。

    自云端坠落的瞬间,她才被填满,身体是圆满的,心也跟着圆满了。

    男人抱紧她,哑声说:“婉婉,三个孩子太少了,不保险,咱们多生几个,好不好?”

    此前宫里的孩子接种人痘,通常需要单独隔离一个半月,身边只有乳母、保姆和太医。

    这回双生子种痘,哪怕是在宫里,太后也不放心,天天都要带上鄂婉去御花园散步等消息。

    接种第一天,两个孩子都有些低热,太后焦心不已,第二天没等到天亮便驾临翊坤宫,非得拉着鄂婉过去打听。

    “太后何需亲力亲为,派个人去就好了。”鄂婉一连几夜侍寝,哪里起得来,直接被太后堵在了被窝里。

    幸亏皇上早起上朝去了,不然多尴尬。

    双生子种痘发热,做娘的居然还能睡得着,太后眼睛都立起来了:“当年皇上被带进宫种痘,一个多月,哀家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大圈,好像大病一场。”

    鄂婉是穿越者,对牛痘很有信心,却也能体会太后此时此刻的心情,赶紧收拾好,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陪太后去打听消息。

    不出预料,两个孩子仍在发热,但并没烧起来,吃喝如常。

    听说扎针的时候永琦哭了一鼻子,太后心疼得直抹眼泪。又听说永瑞没哭,还把永琦哄好了,太后这才破涕为笑,对鄂婉道:“永瑞那孩子是来报恩的,还是你有福气。”

    午后靖秋过来禀报:“娘娘,两个小阿哥退热了,太医院的人说精神很好。”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鄂婉还是长长吐出一口气,松开捏紧帕子的指尖。

    七日后,永琦和永瑞被送回翊坤宫,两人的小胳膊上都有一处红肿,那是接种过牛痘之后留下的。不出意外将在一个月内发脓、结痂,最后留下一个浅疤。

    没等鄂婉带着两小只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太后已然登门,一手搂一个乖孙,问鄂婉:“不用一个月吗,怎么七天就出来了?”

    宫里给小阿哥种人痘,至少需要单独隔离一个月,确保退热且没有传染性了再放出来,过程非常磨人。

    接种牛痘其实根本不用隔离,在南直隶那些贫苦百姓哪里有多余的房子用来隔离,不过是宫里的皇阿哥娇贵,这才多住了几日,由太医院的人日夜守护。

    “牛痘疫苗剂量小,不会传人,住七天满够了。”鄂婉含笑解释。

    双生子成功种痘的消息很快传到宫外,没几日太医院在京城各处设置的临时接种点都忙碌起来。

    蝉鸣响起时,王公大臣家没有接种过人痘的孩子全都种了牛痘。

    九月天高气爽,永琛在绛雪轩种痘成功,三格格也在转过年满三岁的时候完成了牛痘疫苗的接种。

    “皇兄,宗室的孩子都种过牛痘了,怎么没人管和亲王府?”想起当初自己为了不让幼子接种牛痘,又是出活丧又是求太后,弘昼再浑脸上也有些发烧。

    他本不想来自己打自己的脸,奈何福晋催得紧,说别人家的孩子都种痘了,只和亲王府没动静显得很不合群。

    因为永琮种痘夭折,和亲王府后来添的孩子都没种痘,存货积压严重。

    彼时乾隆正在练字,闻言抬头看弘昼:“朕怕你没死够,再出一次活丧。”

    弘昼就知道会被打脸,干脆自己抬手轻轻抽了自己一耳光,腆脸说:“臣弟向皇兄保证,从此再不干那等荒唐事了。”

    没人捧场送银子,净出洋相了。

    好巧不巧,才在养心殿被皇兄打了脸,走到夹巷又遇上了皇贵妃,弘昼也是服气。

    狭路相逢,躲是躲不开的,弘昼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王爷怎么顶着大太阳进宫了?”不是鄂婉嘲讽人,主要和亲王特别怕晒,好像有日光性皮炎,通常不会选这个时辰进宫。

    还不是中午养心殿人少,他跑来求皇上不想被太多人看见。他刚才已然求了皇兄,以皇兄对皇贵妃的宠爱,想要瞒她是不可能的。

    早晚要丢脸,不如一次性丢干净算了,弘昼苦笑:“臣弟求皇上准许太医院派人去臣弟府上给几个孩子接种牛痘。满京城王公勋贵家的孩子都接种完了,单剩下一个和亲王府,显得多不合群。”

    和亲王从来眼高于顶,在她面前很少称臣,更不要说自称臣弟了。*

    鄂婉受宠若惊,听弘昼又道:“当初皇嫂好心提醒,被臣弟错当成驴肝肺,白白错过了为皇兄分忧的机会,臣弟懊悔不已。”

    皇嫂?鄂婉闻言倒退一步,环顾四周,板起脸说:“本宫不过是皇贵妃,不敢当王爷一声皇嫂,还请王爷慎言。”

    皇上曾对她说起,他们弟兄几人当中,就属弘昼心眼最多。奈何他没赶上一个好额娘,这才不得不装疯卖傻,退出皇位之争。

    这些年做下的出格行为,也不过是为了明哲保身。

    鄂婉很怕被人暗算了而不自知。

    谁知弘昼大咧咧笑道:“皇兄的心臣弟向来看不懂,但皇兄对皇嫂的心,几乎摆在明面上了。不仅臣弟能看懂,前朝后宫又有谁看不懂呢?”

    第80章 爱她婉婉,朕想与你生同衾,死同穴。……

    牛痘疫苗在全国如火如荼接种的时候,西北传来好消息,与大清打了七十多年的准噶尔起了内讧。其中一方的大贵族阿睦尔撒纳带着不少部族和牛羊归顺大清,阿睦尔撒纳本人更是主动提出为清军带路,攻打准噶尔汗国。

    乾隆大悦,决定出兵准噶尔,开拓圣祖爷和先帝都没有完成的王图霸业。

    然而当他在朝会上提起时,却遭到了朝臣们一致反对,连傅恒都觉得阿睦尔撒纳不可信,奏请皇上三思。

    “当年三藩作乱,所有人都说要和谈,稳住吴三桂,让他在西南当他的土皇帝。他老了,还能活几年,他那几个子侄没有一个顶事的。”

    乾隆憋了一肚子气,到翊坤宫就是发泄,不管鄂婉听不听得懂,都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换成是朕,也会坚决撤藩,不论付出多少代价!”

    有永琛这个耳报神,鄂婉对前朝之事也有一些了解,知道皇上想干什么,也清楚朝臣们的反对。

    但皇上没提准噶尔,只说圣祖爷平三藩,鄂婉也不好联系时政,只静静听着。

    “眼下准噶尔内讧,阿睦尔撒纳来归,是多好的机会,朕都心动了,可军机处那帮老东西被准噶尔吓破了胆,只会劝朕以大局为重,免起刀兵。”

    乾隆冷笑:“他们以为先帝在时,朝廷的军队惨败给准噶尔,朕继位这么多年,还是不行!他们太小看朕了!”

    眼见皇上心意已决,鄂婉不敢再劝,只是问:“兵部尚书张广泗怎么说?他也反对么?”

    提到张广泗,皇上眯起眼笑了,挥手屏退屋里服侍的,将鄂婉抱在膝上亲了亲说:“当年若不是你劝朕留下张广泗,朕今日的处境恐怕还不如皇玛法刚撤藩那会儿。”

    也就是说张广泗是为数不多的支持者,他支持皇上也就意味着西林觉罗家支持皇上,从前的鄂党支持皇上。

    “你大伯鄂容安也不是孬种,主动站出来领兵西征准噶尔。”皇上抱紧鄂婉,好像又找到了一个同盟者,“婉婉,等鄂容安功成之日,便是你封后之时。”

    若她封了皇后,永琛和双生子便是嫡子了。

    好大一根胡萝卜吊在眼前,张广泗和西林觉罗家想不为皇上卖命也难。

    十月,西北传来捷报,准噶尔平定了,困扰了大清七十几年的宿敌,终于在乾隆朝被彻底荡平。

    皇上大悦,亲往太庙告慰先祖,祭祀社稷坛,祈求边疆稳定,物阜民丰,到天坛地坛感谢皇天后土庇佑,祈愿国家长治久安,同时为阵亡将士超度祭祀。

    然后大笔一挥,亲自写下册立皇后的诏书,还没来得及颁下,西北军报又至。

    阿睦尔撒纳因不满朝廷把新疆分而治之,削弱他的影响力,起兵造反。

    彼时清军在伊犁只留了五百人镇守,集体殉国,定北将军班第,西北经略、大学士鄂容安战死。

    噩耗传到京城,朝野震动。

    “娘娘,您快过去瞧瞧吧,皇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也不见,午膳都没送进去。”午后李玉急急到翊坤宫来搬救兵。

    大伯父鄂容安既是西林觉罗家的族长,也是长房的当家人,更是目前西林觉罗家官位最高的人。

    他战死在伊犁,对刚刚开始恢复元气的西林觉罗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对鄂婉本人更是。

    因为皇上曾经承诺过她,鄂容安建功之日,便是她封后之时。

    现在一切都泡汤了。

    鄂婉也没用膳,腹中空空却不觉得饿,大约是饿得久了,有些反胃般地难受。

    听李玉说皇上的反应跟她一样,鄂婉还有些诧异。

    对西北用兵之初,皇上便以圣祖爷平三藩为例,说当初圣祖爷力排众议,中间虽有波折,结果却是好的。

    皇上以平三藩为例,应该已然做好了中间有波折的心理准备,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失利就不吃不喝惩罚自己。

    要知道,圣祖爷当年平三藩,可是差点弄丢了整个江南,被逼得差点御驾亲征。

    如今江山稳固,不过是皇上想要开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超越圣祖爷和先帝罢了,并未伤筋动骨,皇上为何如此自苦?

    他从不是一个愿意内耗自己的人。

    鄂婉带着疑惑,跟随李玉去了养心殿,此时殿外堆了不少人,连太后都到了,却没有一个人敢去叫门。

    鄂婉给太后行礼,又受了众人的礼,这才走过去拍门:“皇上今日午膳为何没去翊坤宫用,臣妾过来问问。”

    语气轻松,带着点嗔怪,半句不提保重龙体的话。

    太后闻言看向鄂婉,心中有些感佩,西林觉罗家的顶梁柱都倒了,难为她还能吃得下饭,还有心情争宠。

    这大约就是身为宠妃的自觉吧。

    活该人家得宠。

    再看站在自己身边的敏妃,才看见鄂婉,眼圈都红了。

    太后环顾四周,瞧见眼圈红了的,不止敏妃,还有傅恒、鄂婉的弟弟九十四和自己的乖孙永琛。

    撒娇撒痴似乎失效了,面前的红木雕花门依然紧闭,鄂婉感觉反胃的症状更明显了,忍不住以帕掩口干呕出声。

    “婉儿,你怎么了?”明玉几乎第一时间走到她身边。

    门还是没开,鄂婉朝明玉眨眨眼。明玉瞬间会意,焦急地吩咐李玉:“皇贵妃脸色不好,快传太医!”

    话音未落,红木雕花门开了一道缝儿,鄂婉被人拉进去,门又关上了,发出沉闷滞涩的声音。

    “……”

    大选进宫之后,类似的情形鄂婉只见过两回,一回是先皇后病逝东巡归途,另一回便是现在了。

    不同的是,此时书房里没有冲天的酒气,被拉进去的瞬间目光便被地上一幅巨大的舆图吸引了。

    舆图的西北、正北方向摆着类似沙盘模型的小人,鄂婉眼前一亮:“皇上在排兵布阵?”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关切地问:“你刚才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鄂婉实话实说:“饿得有点反胃。”

    男人终于肯抬眼看她,用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问:“想吃什么?”

    鄂婉认真想了想,开始点菜:“和顺斋的砂锅白肉,庆云楼的葱爆海参、糟溜鱼片。”

    只是说一说这些荤菜,胃里就开始翻涌,不得不以帕掩口再次干呕。

    托着她下巴的手平移到肩膀,捏了捏,听他说:“饿得久了,怎么能用这些荤腥,还是滚了鱼片粥来吃吧。再配几个开胃的小菜,你这几日都瘦了。”

    鄂婉蹭过去,搂住皇上的腰:“皇上操劳国事,也瘦了呢,只吃鱼片粥能吃饱吗?”

    这么多年过去,男人还是经受不住“事业线”的考验,一下搂紧她的腰,让两人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鄂婉低呼,下意识仰起头,唇不可避免地擦过男人凸起的喉结。

    喉结上下滚动,男人低头发狠般吻她,直吻到她双腿发软站立不稳,才哑声说:“婉婉,朕想御驾亲征。待朕凯旋,便封你做皇后。”

    鄂婉知道,她是罪臣的孙女,又是西林觉罗家的女儿,即便有皇上的宠爱,手握三子,想要封后始终差点意思。

    所差的那一点意思,皇上本来打算用大伯父鄂容安的军功补上,谁知没成。

    不但军功没了,人也没了。

    如果鄂婉所料不错,皇上这一次御驾亲征肯定会带上二堂兄鄂津,让他把大伯父的军功补上。

    不想当皇后的皇贵妃不是好皇贵妃,能做正室谁愿意为妾,鄂婉想封后不假,可与皇上的安危相比,后位又算得了什么。

    “皇后肩上的担子太重了,这也做不了,那也行不通,一举一动都要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鄂婉故意用事业线蹭人,撒娇说:“臣妾心眼小,最爱拈酸吃醋,可挑不起这样的重担。比起皇后,臣妾更愿意做您一辈子的宠妃,让您一辈子捧在手心里。”

    心口不一的小妇人,乾隆心说。

    乾隆十年,鄂婉进宫,鄂尔泰病逝,鄂党群龙无首,西林觉罗家风雨飘摇。

    那么重的担子压在肩上,也没见她喊苦喊累,还有精力一边勾.引他,一边抱各种大腿,挖空心思往上爬。

    如今眼看到山顶了,即便听不见心声,他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她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害怕战场上刀枪无眼,让他陷入险境。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这样重要,已然超越了皇后之位,和整个西林觉罗家,甚至是永琛的将来。

    很多人都曾或明或暗地问过他,为什么如此宠爱鄂婉。此时此刻乾隆很想反问,这样好的女人,难道不应该宠爱吗?

    不爱她,爱谁?

    爱那些一门心思争宠,恨不得三年抱俩,企图母凭子贵,光耀门楣的女人么?

    没有鄂婉的时候,他只能宠爱她们,与她们相互利用。自从鄂婉陪在他身边,他便厌倦了后宫里的所有算计。

    “婉婉,朕想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男人吻着她的发顶说,不带半点情.欲。

    自古只有帝后才能合葬。

    生同衾简单,想要与皇上死后同穴,她就必须封后。

    “皇上春秋正盛,臣妾也还不老,往后机会多得是,何必急于一时。”

    鄂婉收起宠妃那一套,抱紧皇上的腰说:“准噶尔的主力已然被平定,那个叛徒不过是强弩之末。杀鸡焉用牛刀,皇上御驾亲征也忒抬举他了。”

    刚看到战报那会儿,乾隆几乎暴怒,恨不得立时将阿睦尔撒纳抓来千刀万剐。

    听完鄂婉一席话,他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才冷静下来,这时门外响起傅恒的声音:“皇上,臣请领兵征讨准噶尔,平定反叛。”

    “不行!”没等皇上开口,鄂婉已然道。

    说完才想起“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抬眼对上男人疑惑的目光,鄂婉清了清嗓子,破罐子破摔道:“本宫的大伯父尸骨未寒,傅恒大人是想抢军功么?”

    她知道傅恒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必须这样说,不然就说不清楚了。

    在她对乾隆朝少得可怜的印象中,只记得傅恒有一次带兵死在了战场上,具体是哪一年哪一场战役,实在不得而知。

    为防万一,阻止傅恒上战场就对了。

    恰在此时,有“及时雨”来给她解围了,很快张广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皇上,臣张广泗自请领兵讨伐反叛!”

    乾隆没有立刻回答,低头看鄂婉,鄂婉抬手进行无实物表演,缝嘴巴。

    转过年,张广泗领兵从南北两路夹起,平推到伊犁。

    好死不死,张广泗前脚才赶到伊犁,准噶尔刚刚被朝廷册封的四大汗王集体反了。不止准噶尔,就连从前臣服的喀尔喀蒙古也拉起了造反的大旗。

    彻底截断了清军的补给线和后路。

    几乎同时,南疆回部大小和卓反叛,新疆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当初平定准噶尔达瓦齐部的时候,回部的大小和卓和他们的族人被达瓦齐囚禁在伊犁,是大清的军队将他们救出。”

    乾隆再一次遭到背叛,肺都要气炸了,当即决定向西北增兵,并放出狠话,不管对面是否投降,但凡高过车轮的男丁一律屠杀,女人孩子与披甲人为奴,不得稍存姑息。

    彼时鄂婉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正在翊坤宫待产第三胎,眼见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将至,她有些坐不住了。

    “皇上,臣妾有个主意,或可解眼下危局。”

    数日后,傅恒带着牛痘疫苗和太医院的人北上,马不停蹄来到正在闹天花,生灵涂炭的喀尔喀蒙古。

    之后清军的物资补给经由喀尔喀蒙古送至前线,张广泗也不负众望死守至增援赶到,与喀尔喀蒙古骑兵一起剿灭阿睦尔撒纳残部。

    又挥师南下,与回部内应接头,一举擒杀大小和卓。

    喀尔喀蒙古临时倒戈,原因像风一样吹遍整片草原。清朝大皇帝不计前嫌,给草原送来了牛痘疫苗,可以预防天花。

    那时候受天花蹂躏的不止喀尔喀蒙古,还有准噶尔和南疆的回部。

    消息传开之后,让人心本来就不齐的反清联盟变得越发不齐,逐渐从内部瓦解。

    先是准噶尔内部的墙头草生出异心,之后南疆的回部也出现了同样问题,被善于玩弄人心的张广泗加以利用,各个击破。

    军队的损失不过是喀尔喀蒙古刚刚叛变那会儿,等增援一到,几乎势如破竹,好似砍瓜切菜。

    西北捷报传来,正赶上鄂婉生孩子。

    又又又生下一个小阿哥,母子平安。

    鄂婉看了一眼明显比正常孩子大了一圈的男婴,叹口气说:“还是没能生个女儿出来。”

    寿梅笑:“三格格多亲娘娘,与亲生的没有分别。”

    鄂婉躺在床上,虚弱地纠正她:“那个就是亲生的。”

    乾隆在产房外才看过捷报,稳婆便抱着大红襁褓出来向他道喜,他接过孩子,勾唇说:“朕有四个嫡子了。”

    嫡子?李玉愣了一瞬,赶紧带头跪下:“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帝大悦。

    乾隆二十二年,颁金节前,傅恒带领太医院的人回到京城,冬至节后,张广泗得胜而归。

    傅恒劝降喀尔喀蒙古有功,赐郡王爵,世袭罔替。张广泗封一等英勇公,加太子少保。鄂容安以身殉国,在原来大学士的基础上,加太子太保,赐谥号“刚烈,入祀昭忠祠。鄂津杀敌英勇,晋升兵部侍郎,入军机处参赞军机。

    此时的西林觉罗家,鄂尔泰配享太庙,鄂容安入祀昭忠祠,鄂津在军机处行走,九十四升任翰林院学士,每天在南书房陪皇上和皇子读书,前途不可限量。

    “婉婉,册封皇后的圣旨早写好了,是朕亲笔。”

    第一次围剿准噶尔时,他便在起草,涂涂改改终于写成:“等过了年,朕打算在大朝会上公布。”

    “你是朕的妻子。永琛、永琦、永瑞和小十二都是朕的嫡子。”乾隆抱着襁褓中沉甸甸的小儿子,含笑看向鄂婉,“咱们一家人,齐齐整整。”

    然而临近年关的时候,有官员上折请立九阿哥永琛为太子,于是一呼百应,请立太子的奏折像雪片似的飞进南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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