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婉封妃的时候,正赶上孝贤皇后丧仪,后来有孕,为了安胎,册封的仪式一直拖着没办。
一年后封贵妃,皇上说要隆重些,但因为党争的关系,和皇上之前对西林觉罗家的态度,几位亲王和郡王都拿不准皇上到底是在试探,还是真心宠爱贵妃,都不想蹚浑水。
继慎郡王也“病”倒之后,傅恒站出来说:“皇上,臣不才,毛遂自荐给贵妃娘娘做册封使。”
傅恒如今是一等忠勇公、领侍卫内大臣、协办大学士,军机处首席大臣,加太保衔,是当之无愧的朝廷栋梁,权倾天下。
由他出面做册封使,莫说贵妃,便是继后也当得,可比那些世袭罔替的王爷体面多了。
乾隆看看傅恒,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晚上去咸福宫,把这事跟鄂婉说了,并询问她的意思。
鄂婉早听说了没人愿意给她做册封使的事,还听说张党中人对此意见极大,甚至有御史上书反对。
她要的是皇上的宠爱,或者说是皇上这个人,其他神马都是浮云,册封只是过程,并不重要。
再说皇上是什么人,他想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做不成的,鄂婉不着急,一点也不着急。
可在风口浪尖上,傅恒忽然冒出来,鄂婉就有点着急了:“后宫不得干政,皇上定吧。”
乾隆默默听着心声,听到最后,心中蓦地涌起一阵感动。
不是他在感动,是鄂婉。
感动傅恒肯为她出头么?
她与傅恒本来青梅竹马,如果不是自己棒打鸳鸯,她恐怕早已是傅恒的福晋了。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告诉她,让她为别的男人感动,乾隆破天荒有点后悔。
“傅恒也老大不小了,请皇上再给他指一门亲事吧。”鄂婉添了一勺白檀在香炉里,整个人被烟气笼罩,看得并不真切。
乾隆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隔着炕桌没摸到,她便朝前倾身,将脸放在他手心,轻轻蹭着。
“好,朕答应你,给傅恒指一门好亲事。”他听见自己说。
翌日,傅恒的奏折已然递上来了。奏折里说得很明白,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富察家为他选定了瓜尔佳氏的姑娘做福晋,他没有异议,请旨赐婚。
想到鄂婉昨夜对自己说的话,乾隆再看傅恒的奏折,心情复杂。
“瓜尔佳氏的那个姑娘你见过吗?可喜欢?”他问。
傅恒点头:“已经相看过了,人很端庄,各方面都好。”
皇上赐婚可免去民间嫁娶的复杂程序,尽快成亲,傅恒要成亲的消息还是明玉带给鄂婉的,同时明玉还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佛诞日太后要带我去永安寺礼佛,直到万寿节才能回来?”
鄂婉穿来十几年,礼佛倒是不怕,可让她一口气吃好几个月的素斋,她只想说:“臣妾做不到啊!”
“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明玉叹口气:“太后再慈和也架不住总有人在耳边念叨你狐媚惑主,你没资历,配不上贵妃之位。”
鄂婉一听就知道是谁在背后阴她了:“我没资历,她还没儿子呢,不也坐过贵妃之位。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说起儿子,鄂婉不免有些担心:“小九才学会翻身,我实在放心不下。”
她人在宫中,娴妃就敢暗地里给她使绊子。若她跟去永安寺礼佛,一走几个月,娴妃借着协理六宫的机会,还不知会怎样对付她的孩子。
说话间,乳母抱着小九进来了,小九看见鄂婉就扑,非要她抱,赖在她怀里起腻。
快三个月的小娃娃,大鲤鱼似的不老实,鄂婉几乎抱不住,要明玉搭把手才算抱稳。
鄂婉这边才抱着他坐在炕上,小九又转头去看明玉,一直盯着她看。
“小九,看什么呢,没见过美人啊?”鄂婉狠狠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
屋中众人都笑,却见小九一个饿虎扑食,伸手拔下明玉发髻上的点翠步摇,动作又快又稳又准。
然后拿到嘴边,要啃。
鄂婉:高度怀疑饿死鬼投胎。
看见什么好东西都想拿过来啃一啃,上回相中了皇上明黄的辫穗,抓住皇上的辫子不放,还揪断了几根头发,吓得身边伺候的乌压压跪了一地。
鄂婉也抱着儿子跪下请罪,皇上却不在意,让众人起来之后还笑着夸小九身子强健,手脚有力。
这回*轮到明玉,发髻松散了也不生气,只拦着不让小九吃那步摇,嘴里不停夸奖:“咱们九阿哥真有劲儿,眼神也好,胃口也好,是个有福气的。”
福气没看见,鄂婉只看见了脾气。九阿哥攥着步摇吃不到嘴里,气得拿小脚踢明玉,不哭却哇哇大叫,额角很快鼓起一根青筋。
盯着那条眼熟的青筋,鄂婉唇角抽了抽,她这是生了一个复刻版的皇上出来啊。
不是温文尔雅的宝亲王,而是言出法随、乾纲独断的乾隆帝。
明玉苦恼地阻止小九把步摇塞进嘴里,一个乳母抱着小九乱踢的萝卜腿,又有一个保姆拿着拨浪鼓在旁边分散注意力,都没办法平息他的怒气。
看得鄂婉手心发痒,才要动手教训,忽然福至心灵对明玉说:“你亲他小脸试试?”
明玉倾身在小九脸上轻轻亲了一口,小东西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也不踢了也不闹了,咯咯笑着松开手,将点翠步摇扔了,张开小胖胳膊要明玉抱。
明玉受宠若惊地看了鄂婉一眼,将雪团子似的小九抱在怀里,小九在她怀里也不老实,扭来扭去地示意明玉亲他。
鄂婉:复刻版石锤了。
明玉进宫四年,哪怕因为鄂婉的关系有些侍寝的机会,依旧不甚得宠,更不要说生育了。
从前九阿哥软软的,明玉并不敢抱。如今抱在怀中,亲着小脸蛋,心都要被萌化了。
“你要是不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明玉说出这一句时自己都被吓到了,却并不后悔。
小团子太可爱了,怎么亲都亲不够。
鄂婉:好吧,尽管脾气差,照样人见人爱,也是复刻上了。
见明玉发髻快散了,身上的旗装也被小崽子折腾得皱皱巴巴,鄂婉让乳母把小九抱走喂奶,这才对明玉说:“你肯带他,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明玉……你就没想过自己生一个?”
鄂婉进宫争宠别有所图,明玉却是一心爱慕皇上的,若能生个孩子出来,哪怕是个小格格,也算终身有靠了。
况且她这一走,几个月后才能回来,与其把皇上让给娴妃和魏贵人之流,倒不如成全了明玉。
那日听娴妃挑拨,明玉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可她知道鄂婉争宠不是为了自己,也知道鄂婉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今年的宫宴上,内阁大学士张廷玉向皇上请辞,被皇上婉拒,后来言语有些失当,直接被皇上赶了出去。
当年鄂、张两党相争,何其惨烈,明玉尚在闺中都有耳闻。对活着的张廷玉,皇上的态度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死了的鄂尔泰了。
鄂尔泰死后,皇上对鄂党的清算从来没有停止,若非西南乱了一回,朝廷还有用得着鄂党的地方,恐怕早就一网打尽了。
除了皇上针对鄂党,张党也没有停止对鄂党的蚕食和迫害。两党互相倾轧多年,手上都有对方的人命,不可能因为鄂尔泰的死和鄂党被削弱握手言和,只会上演大鱼吃小鱼的戏码。
张廷玉历经三朝,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对鄂党的打压绝对是全方位的,西林觉罗家首当其冲。
不然西林觉罗家多人入仕,却都被调离要职,只鄂津在西南战场上豁出性命,才勉强突出重围,想要再进一步像傅恒那样转到文官行列,难如登天。
眼下党争虽然结束了,但各方势力对西林觉罗家的围剿才刚刚开始,正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时候。
以上这些,都是傅恒托人带给她的消息,同时传过来的还有两句话:“贵妃肩上的担子太重,咱们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她只能争,也只能赢,没有退路。”
受这两句话感染,明玉会错了鄂婉的意,拉起她的手说:“婉儿,你放心随太后去礼佛,我留下替你固宠。”
在自己有孕,或者刚刚生产完,不方便侍寝的时候,适时推出一个低位妃嫔拢住皇上的心,为今后自己复宠做好铺垫,是宫中高位妃嫔惯用的争宠技巧。
连先皇后也不能免俗。
但鄂婉以为,她不需要。
即便需要,也不会利用明玉。
她反握住明玉的手:“我不需要你为我固宠,我只是看你对皇上有情,想要成全你罢了。若是运气好,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也算终身有靠了。”
总比年纪轻轻整日泡在寿康宫,伺候太后,被娴妃排挤霸凌要好。
明玉闻言红了眼圈,终于明白傅恒为什么还肯对鄂婉好,不是傅恒好,而是鄂婉她值得。
可想起侍寝时的尴尬,明玉难过地别开眼:“是我没福气,每次都很疼,不能让皇上尽兴。”
皇上是老司机了,床上的花样只比她少一点,体验感非常好,怎么会疼?
“是不是你太紧张了?”鄂婉不放弃,想到一种可能。
明玉摇头,旋即诧异地看向鄂婉:“怎么,你不疼吗?司寝嬷嬷说皇上……总之侍寝过的妃嫔没有不疼的,端看谁能忍。”
鄂婉实话实说:“……我不疼啊。”
“你从小最怕疼了,一点苦也吃不了。”
想到鄂婉只疼了不到两个时辰便生下九阿哥,明玉笑了:“我额娘说得对,你是最有福气的。”
原来以为鄂婉跟所有人一样,都在忍耐,明玉心疼得不行。
今天第一次与鄂婉交换侍寝经验,得知她是与众不同的,明玉暗暗松了口气。
见鄂婉眨眨眼,没说话,明玉笑着自我安慰:“你往前冲吧,我有你有小九足够了。”
事情逐渐跑偏成了鄂婉始料未及的样子,临走前她还是将儿子托付给了明玉。
造化弄人,她第一次偶遇皇上便是在永安寺,现在又陪着皇上她妈在此礼佛,一住便是三四个月。
因她位份足够高,太后并没有为难,只让她脱下华服换上缁衣,与自己远离红尘,在永安寺潜心礼佛。
每天就是诵经、抄经,捡佛豆捡佛米,素斋也不像鄂婉想象中那般难吃,在宫里吃惯了油腻荤腥,出来换换口味也不错。
“太后,您瞧贵妃娘娘诵经的时候多么虔诚,在宫里能安享富贵,出宫也能长伴青灯黄卷,可见是个有福的。”乌嬷嬷含笑说。
此处是永安寺专门为太后礼佛辟出的一处禅院,配有大小两个佛堂,鄂婉正跪在属于她的小佛堂里诵经。
太后站在门外只能看见一个虔诚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乌嬷嬷,似笑非笑问:“你到底收了皇上多少好处,才来几天就开始为贵妃说情?”
乌嬷嬷笑着撸起袖子,露出两只金灿灿的虾须镯,呵呵笑说:“还是太后了解皇上,皇上怕贵妃受苦,托老奴照看着。除了这两只镯子,皇上还给老奴的孙子在内务府安排了一个差事。”
太后被气笑了:“你这老货,两头吃,两边讨好,倒是谁也不得罪。”
乌嬷嬷自潜邸服侍太后,一晃也有几十年了,中间出宫一次成了亲生了儿子,又被内务府返聘回来。
与太后的情分不是一般的深厚,私下说话倒也没有那么多忌讳。
“皇上有多宠爱贵妃,合宫都瞧在眼中。”
乌嬷嬷请太后回屋坐着,亲自奉上茶水,继续道:“如今贵妃坐满双月子没多久,太后便将人带出来礼佛,一走就是几个月,可见皇上说了什么没有啊?”
见太后脸色稍霁,乌嬷嬷再接再励:“在皇上心里,还是太后最重要。皇上是个孝顺的,不敢在太后面前替贵妃求情,只得求到老奴这里。老奴又是个眼皮子浅的,看见实心的金镯子哪里还迈得动步子。”
太后冷哼一声,唇角却溢出笑来:“都打量哀家老糊涂了,合起伙来诓骗。哀家记得,皇上御极那年就把你的独子安排进内务府当差了。宫里有规矩,这种事只能安排一次,次数多了,内务府都要乱套的,皇上还是为你破了例。”
皇上比先帝更看重规矩,能让皇上破例,肯定不是乌嬷嬷自己的脸面。
为了谁,不言自明。
乌嬷嬷嘿嘿地笑,再不敢拿话哄太后。太后越发觉得带贵妃出来一趟,让皇上冷静冷静非常有必要。
“太后,皇上来了。”这时有小宫女走进来禀报。
太后瞪一眼乌嬷嬷,唇角淡笑:“看看,看看,把人托付给你还不放心,这才几天自己就跑来了。”
然后等啊等啊,等了半晌也不见人进来,太后带着乌嬷嬷出去瞧,却见皇上被半路的小佛堂绊住了脚。
太后经常到永安寺礼佛,一住便是大半个月,乾隆不至于每日晨昏定省,也会隔几日过来瞧瞧。
来了直奔太后住处,很少在别的地方停留,今日才走到小佛堂门口,脑中忽然响起心声。
【信女再说一遍,佛祖不要嫌烦。保佑我明天出门的时候,在路上捡到一块玉佩,并且帮这块玉佩找到了主人。玉佩的主人是一个猿臂蜂腰的美少年,为了表示感谢,非要请我请吃饭。我拒绝了。】
乾隆本已走过小佛堂,又折回来,站在门外静静听着。
【我是皇上的贵妃,怎么能在永安寺与俊美少年纠缠不清。可他说他要带我去和顺斋吃砂锅白肉,去庆云楼吃葱烧海参、糟溜鱼片,我也不是很想吃,但盛情难却,我还是跟着他走了。】
这时寿梅拿着一件披风走过来,才要行礼,被皇上摆手制止。
寿梅和李玉一起靠墙站好,余光瞄见皇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腰,继续盯着在小佛堂里诵经的贵妃。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唇角刚刚还拉得平齐,表情沉郁,忽然暴雨转晴,高高翘起。
圣心果然难测,不是随便谁都能揣度的。
【和顺斋的砂锅白肉和庆云楼的葱烧海参、糟溜鱼片果然名不虚传(咽口水),我每样都吃了一大盘,还把剩下的打包了。玉佩的主人说他这个玉佩是传家宝,请我吃一顿还不算完,花银子买通了圆明园的侍卫,每天让和顺斋、庆云楼给我送荤菜,各种荤菜(疯狂吞口水)。】
乾隆听到这里,没忍住笑出了声,也不去给太后请安了,叮嘱寿梅等人不许说他来过,原地掉头离开。
走出永安寺,李玉追上去问:“皇上,太后那边还等着呢。”
乾隆“嗯”了一声:“回去有要事,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回宫之后,果然有要紧的事,皇上把上虞备用处的侍卫长叫来说话。
上虞备用处便是曾经大名鼎鼎的“粘杆处”,先帝爷在时成立的,专门用来监视朝廷重臣,必要时还可现场抓捕,办的都是大事。
李玉看见侍卫长紧张兮兮地来,一脸懵逼地离开,就知道有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翌日下了早朝,处理完军国大事,皇上踩着饭点摆驾圆明园,也不去永安寺给太后请安,而是带人在附近晃悠。
直到在白塔下偶遇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手里拿着一块玉佩,正在风风火火地找人,转过白塔时一个没留神,直直撞进皇上怀中。
鄂婉没想到雍和宫的神仙不靠谱,永安寺的倒是蛮灵验的,她昨日许愿捡到玉佩,今天出门没走几步果然捡到一块。
用名贵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还是象征夫妻琴瑟和鸣的鸳鸯佩,看起来价值不菲。
一连吃素七八日,鄂婉肚里没有油水,看见湖中锦鲤都恨不得捞几条上来烧烤。
手里捏着价值连城的羊脂玉佩,心中想着昨日在佛前许下的愿望,走路时便分了神,一下撞入结实的怀抱。
仰起头见是皇上,心里的委屈一下漫上来,眼中含泪道:“皇上再不来,臣妾都要饿死了。”
两人身边都跟着人,鄂婉想要抽身,皇上不让,抱着她问:“怎么,永安寺没有斋饭吗?”
永安寺的斋饭是不错,奈何没有油水,翻来覆去就那几样,鄂婉早吃腻了。忽然想到手里的玉佩,和昨天许下的愿望,鄂婉又欢喜起来,举着玉佩对皇上说:“等我找到玉佩的主人,请皇上去和顺斋吃饭。”
瞧把她馋的,乾隆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早知道她无肉不欢,当初太后提出带她来礼佛,自己就该想办法推掉。
“皇上爱吃燕窝红白鸭子南鲜热锅、酒炖羊肉、肥鸡油煸白菜、豆豉炖豆腐、烧袍肉、凉拌野鸡爪……”
听着鄂婉对自己的喜好如数家珍,乾隆越发觉得自己对她还是不够上心,居然连她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让她在白白在永安寺吃了好几天素斋。
鄂婉背完伯祖父生前交给她的菜谱,后知后觉说:“也不知和顺斋、庆云楼有没有这些吃食,是不是能做得出御膳房的味道。”
等皇上将人放开,李玉眼尖发现贵妃手中拿着的玉佩正是皇上今早特意让换上的白玉鸳鸯佩。
什么时候弄丢了,他都没留意,光顾着跟在后头散步了。
再看皇上腰间,果然不见了那块鸳鸯佩,李玉陪笑着走上前说:“贵妃娘娘不用寻找施主了,这块玉佩的主人近在眼前。”
原来玉佩是皇上的吗?鄂婉闻言耷拉下肩膀,脸上兴致勃勃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萎缩,看来永安寺的神仙也就那样,不靠谱。
太后带她出宫礼佛,皇上是知道的,哪怕捡到玉佩,物归原主,皇上也不会带她出去下馆子。
白忙活了。
乾隆听见小馋猫的心声,心更疼了,带她去给太后请过安,便说自己吃腻了永安寺的斋饭,要带贵妃出去吃。
“贵妃尚在礼佛期间,出去吃也不能沾荤腥。”
临行前,听见太后的叮嘱,鄂婉眼巴巴看向皇上,结果皇上答应了。
君无戏言。
郁闷了一路,直到坐在九州清晏的餐桌前,看见和顺斋的砂锅白肉和庆云楼的葱烧海参、糟溜鱼片,以及这两家酒楼所有的招牌菜,鄂婉眼睛都瞪圆了。
还能这样?
“快尝尝,是不是外头的味道?”皇上夹了一筷子砂锅白肉给她。
让皇上布菜,怎么行?鄂婉忙要站起来,反被皇上按住了:“就咱们两个,没有外人,放心吃你想吃的。”
不得不说,大佬爆金币的时候最帅。鄂婉夹了一筷子砂锅白肉放进口中,瞬间慰藉了这些天差点造反的五脏庙。
进宫之前,鄂婉是家里的娇宝贝,尤其是丰胸那段时间,经常缠着兄长带她出来下馆子,最爱和顺斋、庆云楼两家。
时隔多年,再吃这两家的饭菜,一下便品出了当年的味道。
菜过三巡,鄂婉才想起来太后的叮嘱,放下碗筷说:“皇上,太后不许臣妾沾染荤腥,对佛祖不敬。”
乾隆看一眼几乎见底的砂锅白肉,又好气又好笑:“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礼佛这种事,从来都是论心不论迹。”
见鄂婉仍旧惴惴,不肯动筷,乾隆无奈:“到时候太后问起,朕不说便是。”
得到保证,鄂婉这才拿了碗筷吃起来。
一下吃了太多肉,中午哪里睡得着,所幸皇上也不困,领着她在后湖的阴凉处散步消食。
下午鄂婉困了,被安置在九州清晏的龙床上,皇上则去了书房处理政务。
用过晚点,鄂婉要回永安寺,皇上不让。
第62章 贵妃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皇上不但不让鄂婉回去,还拿话吓唬人:“有御史弹劾贵州都督张广泗养寇自重,吃空饷,你怎么看?”
鄂婉抬眼:“……后宫不得干政。”
“但说无妨,朕不追究便是。”皇上斜斜靠在外间大炕的迎枕上,闲话家常似的说。
午膳用了太多,晚点两人都有些吃不下,索性让人端了消食的茶放在九州清晏殿外间的炕桌上,边喝茶边聊天。
“臣妾养在深闺,哪里有什么见识。”
见皇上面前的茶碗半空了,鄂婉起身倒好:“不过臣妾的伯祖父在世时曾说过,张广泗是个有本事的,用好了造福一方,用不好便是年羹尧第二。”
听她提到年羹尧,乾隆眉心狠狠跳了跳,心说鄂尔泰这个老东西居然跟他想到一起去了。
“依着你的说法,张广泗在贵州养寇自重,吃空饷,还是朕的不是了?”乾隆故意逗她。
激将法起效了,鄂婉跪在炕上请罪,嘴巴可是没停:“当年西南土司作乱,皇上不避嫌疑果断让张广泗出兵,派傅恒经略西南,简直是神来之笔,很快平定叛乱。既然西南已经平定,张广泗再没有留下的道理,皇上不如调他回京城,放在眼皮子底下,用其才华,扼其野心。”
鄂尔泰在世时,张广泗便是鄂党的主力,等到鄂尔泰病逝,张广泗成功接下了鄂党半壁江山,继续与张党斗,互相倾轧,消耗国力。
乾隆烦恶至极,这次的弹劾并非偶然,而是他亲自授意的。
鄂党死灰复燃,必须要杀一儆百,将党争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中。
可听了鄂婉的话,乾隆又觉得有些道理,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因党争杀了张广泗,确实有些可惜。
“这些都是鄂尔泰教你的?”
乾隆自己说服了自己,端起茶碗喝下一口说:“他千方百计把你送进宫送到朕的身边,原来是让你给朕传话,当女国师的。”
刚才是他让自己说的,自己真说了,他又不高兴了,可真难伺候。
感觉被什么盯上了,鄂婉朝皇上看去,见他的目光飞快从自己……胸前掠过,鄂婉:明白了。
明白就好,乾隆听完心声,好整以暇地斜靠坐着,等美人计里的美人主动勾.引自己。
下一息,茶碗被人打翻,温热的茶水浇湿了衣摆,然后小美人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拿了手帕给他擦拭。
刚开始还正常,擦到裤子的时候,手法就变得有些不对劲儿了,让人心猿意马,浮想联翩。
他握住她的手,探入衣摆……
美人计的美人果然不是凡品,总能令人心旌摇荡。
当他褪了对方的衬裤,抱着坐上来的时候,小美人哪里像生过孩子的妇人,羞答答地样子仿佛一株初绽的新荷。
没颠簸一会儿,她已然缴械举了白旗,弄得他差点失守。
尽情享用了一番,才完成最后的洗礼。
“你穿尼姑的衣裳,更有野趣。明日还有砂锅白肉吃,朕来永安寺找你,好不好?”
他问完这句话,她脸飞红霞直往他怀里扎,却从鼻腔中溢出一个小小的“嗯”。
自己生的自己知道,眼睁睁看着皇上把贵妃带走,太后就没指望人晚上还能回来,这会儿见到鄂婉,心里才好受一些。
贵妃蔫巴巴地离开,又蔫巴巴地回来,不用问也知道,没沾皇上,也没沾荤腥。
想到贵妃才出双月子没多久,太后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太过了。
“你身子骨虚,总吃素斋也不行。”
鄂婉给太后行礼的时候,膝盖才弯下去,便被乌嬷嬷扶起来了,听太后慈和道:“等会儿让这边的御膳房送点滋补的汤水过来,用不了荤腥,燕窝还是能吃的。”
皇上喜欢她穿尼姑服,抱着她哄着她要了两次才罢休,哪怕清洗完又补了一觉,回到永安寺也很疲累。
燕窝送来时,鄂婉已然睡下了。
转过天,皇上又踩着饭点过来,把鄂婉接走了,天黑透才送回来。
接下来的七八天都是如此,鄂婉掩饰得再好,身上的尼姑服越来越紧,却是瞒不过的。
太后瞧出端倪,气得睡不着,跟乌嬷嬷的抱怨:“哀家带贵妃出来礼佛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圈她几个月,让皇上多看看后宫其他妃嫔,雨露均沾。皇上倒好,追到永安寺来了,把人带走就是大半日,天知道在九州清晏都做了些什么。”
贵妃身上越来越丰腴,肯定是皇上给她开了小灶,气色也越来越好,比生产之前还红润,若说没有雨露滋润,太后不信。
乌嬷嬷跟在太后身边久了,最懂太后的心思,闻言劝道:“太后让皇上雨露均沾,不过是想多添几个孙子孙女。若东西六宫那些个妃嫔小主都不济事,太后不如自己动手挑几个好的给皇上送去。去年本该八旗选秀,被皇后的丧仪冲了,这才没办成,今年也该操办起来了。”
乌嬷嬷了解太后,也自认很了解皇上:“说句僭越的话,皇上宠爱贵妃,也不一定是宠爱贵妃本人,更像是透过贵妃,想起昔年早逝的那个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西林觉罗家能找出一个像的来,内务府未必寻不到。既然皇上喜欢,太后不如多找几个接进宫,还愁没有更多的孙子孙女抱吗?”
皇上自小就是个主意正的,他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千方百计总要做成。
“这个主意听着不错,容哀家好好想想。”太后说完想了一夜,晨起头还是晕的。
翌日皇上没来,贵妃一直乖乖在小佛堂诵经、抄经,太后得知派人调查,得出的结论是贵妃来了月事。
太后气得提前结束了与佛祖的密切交流,回宫之后一头扎进了选秀的海洋,眼睛都要挑花了。
“太后,张家见西林觉罗家送女进宫,搏到贵妃之位,也送了一个姑娘去内务府,听说比贵妃还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呢!”
太后一听就知道乌嬷嬷又收了钱,但这也是自己要找的,便没说她什么,只吩咐内务府把人带进宫相看。
“模样确实更像,人却单薄了些。”太后看过,并不是很满意,感觉张家心不诚,送女进宫不过是想走捷径。
乌嬷嬷拿了张家的孝敬,自然要替张家说好话:“张廷玉哪里有鄂尔泰沉得住气,能让自家的姑娘沉淀七年,丰胸之后才送进宫。不过话又说回来,与哲悯皇贵妃如此相似的人,找起来简直如大海捞针。”
等不及大选,太后便将人接近宫来,安排在翊坤宫学规矩。
娴妃入侍潜邸最晚,那时候哲悯皇贵妃一直病着,面也没见过几回。直到太后将张家的姑娘交到她手上学规矩,娴妃终于明白鄂婉得宠的真正缘由。
“我进宫晚,纯贵妃和嘉贵人她们肯定知道,皇后也知道,太后也知道,独我被蒙在鼓里。”娴妃咬牙。
若有人早些告诉她,她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连输给谁都不清楚。
把这个关窍打通,鄂婉身上所有光环尽去,所有谜团也都有了答应。
比如皇上如此厌烦党争,如此讨厌鄂尔泰,为什么还会让鄂婉进宫,为什么要宠爱她。
又比如寒笙和大阿哥对鄂婉的态度。
“娘娘打算怎么做?”绯菀并不觉得贵妃长得像哲悯皇贵妃有什么不妥,一时也猜不透娴妃到底在遗憾些什么。
纯贵妃、嘉贵人曾经与贵妃斗得跟乌眼鸡似的,都没人拿这个说事,可见这个消息没有多少利用价值。
娴妃轻蔑地看她一眼:“你如何能懂世家贵女的骄傲?”
只换位思考一下,娴妃都要绝望了。
贵妃册封大典在七月举行,天很热。鄂婉一早便起来梳妆,头戴朝冠,身穿朝服,一耳三钳,脖子上挂着朝珠,一身行头有好几斤重。
“娘娘,太和殿那边已经宣读完册封诏书,该出门迎接册封使了。”慎春走进来欢喜地说。
“不急,先扶我去长春宫,给皇后娘娘上柱香。”鄂婉对着妆镜,抚过东珠耳坠,扶着慎春的手去了长春宫。
孝贤皇后的梓宫此时早已挪出长春宫,与慧贤皇贵妃的梓宫一起安放在静安庄的殡宫。
鄂婉跪在先皇后生前每天做早课的小佛堂,给佛龛上供奉的送子观音虔诚地上了香,然后按照册封典礼的流程,朝着送子观音规规矩矩行了六肃三跪三叩大礼。
“皇后娘娘,记得臣妾刚进宫时,娘娘曾对臣妾有过期许。”
话才出口,泪水潸然而落,声音哽咽:“娘娘说想让臣妾去争贵妃之位。臣妾今日不负娘娘厚望,终于等来这一天,特到长春宫禀报。”
“贵妃娘娘,册封使已在咸福宫门外等候,赶紧起身吧,莫要误了吉时。”慎春的声音里也带了哭腔。
鄂婉扶着慎春的手起身,走至咸福宫,看见傅恒身穿一等公朝服持节在等她了。
“劳烦傅恒大人了。”
彼此见礼之后,鄂婉含笑说:“听说傅恒大人月底便要成亲了,本宫也准备了一份贺礼,到时候会派人送到府上。”
傅恒点头谢过,看了一眼天色说:“夏日天热,娘娘还要奉宝册去养心殿,早些走完流程,也好早些休息。”
傅恒永远都是这样暖心,凡事都肯为她着想,鄂婉承了他的情,依唱和行三叩九拜大礼,然后接过宝册,跟着册封使者去往养心殿谢恩。
从乾隆三年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议亲,到今日鄂婉册封贵妃,傅恒为册封使,乾隆还是第一次看见鄂婉与傅恒站在一处。
年岁相当,容貌相当,气度相当,不怪当年皇后都想尽力促成。
低头看自己的手,似乎有了岁月的痕迹,所以在鄂婉行礼的时候,乾隆坐在宝座上有些走神。
“皇上?”
听见李玉的小声提醒,乾隆才回神,再抬眼傅恒及册封的一行人早已离开,只鄂婉盛装跪于殿中。
郎才女貌如何,青梅竹马又如何,鄂婉已经是他的人了,去年还生下了他们的儿子。
虽然这样想,乾隆心头始终笼着一层阴影:“欲买桂花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鄂婉跟着唱和,行六肃三跪三叩大礼,最后跪下行礼,要皇上叫起,可她跪下之后,上方宝座半天都没有动静。
她悄悄抬头,见皇上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似乎神游天外,便朝李玉使了一个眼色。
李玉会意提醒,皇上终于回神,可念了一句诗之后,又没了动静。
皇上这是考她呢?鄂婉热得快冒烟了,脑子一抽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皇上听见这一句,勾唇笑起来,亲自将她扶起,又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不是在考她,而是在烤她,鄂婉快被热化了,一边抹汗一边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皇上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没让她顶着骄阳走回去,将她留在养心殿沐浴、卸妆,更换轻薄的家常衣裳。
用过午膳,还是不让走,鄂婉只得留下陪皇上说话,而后被当成人形竹夫人抱着睡了。
快到用晚膳的时辰,鄂婉才回到咸福宫,见明玉等在屋中急得团团转,不由诧异:“怎么了?可是小九有事?”
自鄂婉随太后到永安寺礼佛,将儿子托付给明玉,小九便缠上明玉了,每天都闹着要她抱要她哄,比对鄂婉这个亲额娘还要亲。
不怪小九没良心,这段时间鄂婉的心思都在皇帝身上,难免冷落了他。
明玉是鄂婉的嫡长闺,儿子与她亲近,鄂婉也是乐见的,每天都让人抱了他去承乾宫玩耍。
今日鄂婉册封贵妃,要早起,仪式更是繁复,昨日便让人把小九抱去了承乾宫,请明玉代为照顾。
“不是,不是小九。”
明玉连呸了几声避谶,这才恨铁不成钢地道:“皇上宠爱你,你也太大意了,让人钻了空子!”
明玉把太后回宫,等不及大选,广撒网给皇上选美人,成功找到一个与鄂婉有几分相像,却更年轻的姑娘说了。
“因我与你素来交好,太后也着意瞒着我呢,暗中将人送去翊坤宫学规矩,只等学成分你的宠!我也是无意间听乌嬷嬷说漏了嘴,才知道的。”
明玉捏紧帕子,看鄂婉:“你今年也二十七了,如何比得过十五六岁的嫩瓜秧子?你还笑,长点心吧,得提前打算起来了!”
见明玉额上急出细汗,鄂婉正色敛笑,拿帕子给她擦拭:“亏得姐姐心悦皇上,却不知皇上的心。你仔细想想,宫里这些年得宠有过生育的,除了先皇后和哲悯皇贵妃,哪一个不是二十几岁才遇喜?姐姐见过哪个嫩瓜秧子母凭子来着?”
目前宫里生育最多的纯贵妃,二十三岁生皇三子永璋,与纯贵妃一起在畅春园看房子的嘉贵人,生四阿哥时已经是二十*七岁的高龄。
古代结婚早,清朝十四五岁成亲的大有人在,很多早婚女子二十几岁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额娘了。
历史中,后来者居上的继后那拉氏,三十四岁才生第一胎。
就连乾隆朝开挂般的存在,令皇贵妃魏氏也是二十九岁才有生育。
别说在古代,便是在后世都不算很年轻了。
如今乾隆朝的后浪,比如娴妃那拉氏和魏贵人,还没浪起来便被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鄂婉无情拍在了沙滩上。
先例并不难找,明玉很快从牛角尖里钻出来,含笑看向鄂婉:“活该你得宠,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鄂婉也看明玉,给她打气:“姐姐只比我大一岁,也是熟女了,说不定春天就要来了呢。”
有了小九这个干儿子,明玉早熄了争宠的心思。
“我是不行了,疼得厉害,让皇上不自在。”
明玉想想都后怕:“只盼你越来越得宠,日后照拂我。”
鄂婉笑:“小九都快成姐姐的孩子了,日后我失宠了,也还有他,姐姐还怕日后没人奉养么?”
鞋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尤其是滚床单这种事,不能勉强。
再说后宫女子争宠,也不过是为了生个孩子,终身有靠。
像她这样肩负家族重担,想要力挽狂澜的并不多。
鄂婉晋封贵妃,按理说应该从娴妃手上接过协理六宫之权,奈何太后不答应,说她空有生育之功,但进宫太晚,侍寝更晚,资历不够,难当大任。
“你曾跟在先皇后身边学规矩学管事,将长春宫和咸福宫打理得井井有条,慎春她们几个无不敬服,怎么到了太后口中就变成难当大任了?”午后皇上过来,神色十分不虞。
鄂婉看一眼放在墙角的落地钟,猜皇上应该去寿康宫给太后请过安了,而且十有八.九在亲妈那儿受了委屈。
太后在先帝后宫并不得宠,与皇上相依为命,苟了很长时间才熬出头,平日对皇上言听计从,很少有反驳的时候。
这回为了挡她的路,居然给皇上气受,鄂婉感觉情况有些严重了。
她得赶紧往回找补,不然婆媳不和,往后还有她难受的呢。
皇上夹板气受得多了,也难保不会生出怨怼来。
“这几日秋燥得厉害,皇上喝点菊花茶消消火气。”鄂婉亲自倒了一杯茶,总掌握不好温度,只得用嘴唇试了,推到皇上面前。
皇上看着她,仰头将茶饮尽,像喝酒似的,话也说得孟浪:“你今日用了什么口脂,尝过的茶都是甜的。”
又自嘲一笑,很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说:“朕渴了,再尝一碗来。”
屋里服侍的早已见怪不怪,自觉退下,贴心关门。
鄂婉无奈地笑,又尝了一碗推给他,这回对方端着茶碗慢慢地品:“太后对你总是不满意,鸡蛋里挑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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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婉苦笑:“太后不待见臣妾,还不是皇上素日宠爱太过。若皇上肯雨露均沾,太后自然看臣妾顺眼了。”
“你个小没良心的!”嘴上骂着,却爱怜地将鄂婉拉到腿上坐好。
坐好之后只老实了片刻,便低头细细啃她嘴上的口脂,哑着声音说:“朕为你忤逆太后,差点背上不孝的骂名,你倒好,也怨上朕了。若朕当真雨露均沾,你又该躲在被窝里哭了。”
从她提起“雨露均沾”这个词,心潮起伏变大,乾隆一边听心声一边跟着心酸。
仿佛刚才喝下的不是两碗菊花茶,而是两坛子老陈醋。
对方被他说中心事,还嘴硬呢:“宫里没有皇后,臣妾位份最高,理应最懂事。”
口脂啃完,皇上的手又不老实了:“你多给朕生几个像小九那样的阿哥,兴许后宫能再有一位皇后。”
被解开前襟盘扣的时候,鄂婉小小挣扎了一下:“皇上,臣妾想先沐浴。”
“你嘴巴甜,身上香,洗过之后反而淡了。”
事闭共同沐浴,皇上让抱着她趴在浴桶边上,又来了一回才收兵。
没有事后烟,鄂婉困得眼皮也睁不开,偏偏皇上好像吃了仙丹,谈兴正浓:“太后对你不满意,固然有朕宠爱你的缘故,但起因还是在和敬身上。”
听皇上提到和敬公主,鄂婉挣扎着清醒过来:“皇上不说,臣妾也要提。皇后娘娘对臣妾有庇护、提携之恩,和敬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即便她曾经对臣妾有些误解,说开了也就没事了,还请皇上恢复额驸亲王世子之位。”
乾隆抚着她瓷白细腻的后背,撩起一缕汗湿的长发绕在指尖:“和敬被皇后和朕惯坏了,嫁到额驸家也跋扈得很,给她点教训是对的。”
鄂婉伏在男人胸口:“该给的教训都给过了,毕竟是嫡公主,有些傲气总比嫁到夫家被人欺负了好。小九的洗三礼、满月礼和百日礼,和敬公主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其中还有一匹西边进贡来的汗血马,听说是公主及笄时皇上送的,有银子也买不到呢。”
前些日子小九被抱去承乾宫,养在明玉身边,和敬公主没少帮明玉带孩子。
公主对她有误解,却没有恨屋及乌,相反和敬公主很喜欢小九这个幼弟。
明玉不止一次告诉她,公主对下头的弟弟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唯独遇上小九,总是抱不够。
有一次还想带回公主府去养,吓得明玉赶紧劝,搬出皇上和太后才作罢。
乾隆把鄂婉的心声听完,知道她从未记恨和敬,替和敬说话全然发自内心,并不是为了借和敬讨好太后,解自己眼下困局。
想到从前她还帮过愉妃,救过永琪,如今这对母子仍旧对她感恩戴德,乾隆放开指尖的发丝,轻拍她后背:“不说了,睡吧。”
第63章 替身贵妃长得也很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
翌日,皇上大笔一挥,恢复了和敬公主额驸的亲王世子身份。
太后得知还算满意,以为是自己挑了人进宫吓到鄂婉,这才逼迫她向自己低头。
谁知下午养心殿那边又有动静,皇上破例在九阿哥没满周岁,且并未成功种痘的情况下,给九阿哥赐名永琛。
“琛者,宝也,《说文解字》中便有如此注释。”
娴妃自幼饱读诗书,不然也不能被先帝选中指给当今做侧福晋,比太后的汉学造诣高出很多,一眼便看出了皇上对九阿哥的期许。
“《诗经》有云,来献其琛,这里的琛字指的是诸侯朝贡的国宝玉器,暗指血脉尊贵,天命所归。比其他皇子名中的玉,高贵许多,只端慧太子的琏字可与之媲美。”
此时和敬公主也在,娴妃说话的时候,故意拿九阿哥与和敬公主同母的弟弟永琏做对比。
太后沉下脸:“哀家以为贵妃知错,向哀家低头了,敢情是皇上拿了好名字跟她换的。”
说完怜惜地看向和敬,和敬则完全没领会到娴妃的挑拨,和太后的心疼,想什么便说了出来:“这个名字好,皇玛姆不觉得小九与永琏长得很像吗?他们都像皇阿玛,只不过永琏斯文些,小九……哦不,永琛更活泼。”
“……”
谁也没想到素来不待见贵妃的和敬公主,关键时刻居然坚定地站在了九阿哥身边。
想起夭折的永琏,太后心也软了:“贵妃虽然专宠,不够贤德,倒是个有福的。别人怀孩子三灾九难,她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一样也没耽误,生产时也顺利。生下来的孩子与皇上小时候一模一样,比永琏更像皇上,难怪和敬会这样说。”
都说儿子的容貌更像母亲,这话不假,宫里的皇阿哥,除了永琏和永琛,都像他们的生母。
“永琏、永琛像皇上,也不怪皇上多疼爱些。”
眼见太后被和敬带跑偏了,娴妃那叫一个气啊。可现在的局面是二对一,娴妃再不情愿,也只得少数服从多数,咬牙称赞九阿哥的名字好了。
“太后,张家的姑娘规矩学得差不多了,何时让她拜见皇上。”娴妃不敢再继续刚才的话题,生怕挑拨不成,再抬举了九阿哥。
张家送来的这位姑娘根本不是嫡枝,也不知是从哪里淘换来的拐弯亲戚,娴妃为了调.教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太后手捻佛珠,示意和敬公主退下,才回答娴妃:“当初西林觉罗家送女进宫,是经过大选的,张家这回要跟西林觉罗打擂台,却没等到大选,终究不算过了明路。从前鄂婉在先皇后身边学规矩,也是先皇后抬举她,她才有了今天。张家姑娘如今在翊坤宫学规矩,便由你带去给皇上见见好了。若能成,皇上总会记得你的好。”
人是太后给内务府施压才挑上来的,这会儿太后把讨好皇上的机会留给自己,娴妃心中感激,立刻行动起来。
鄂婉晋封贵妃之后,皇上一个月难得翻几回绿头牌,夜里不是宿在咸福宫,便是在养心殿召幸贵妃,好像被狐狸精勾了魂。
娴妃本来就不得宠,几次求见皇上都未能如愿,算着贵妃来月事的日子,才得了机会,将张家姑娘引荐给皇上。
为了勾起皇上对哲悯皇贵妃的旧情,娴妃特意找来曾经服侍过哲悯皇贵妃的梳头宫女,让她按照当年哲悯皇贵妃的样子将张家姑娘妆扮起来,连身上的旗装也是哲悯皇贵妃从前钟爱的款式和花色。
所以当另一个更像寒哲的人出现在面前,并且得知这个姑娘是张廷玉家的亲戚时,乾隆心底压抑许久的,对当年被鄂尔泰算计的不满和愤怒,瞬间被激发出来。
他宠爱鄂婉,是因为鄂婉配得上他的宠爱,并不代表鄂尔泰能够明目张胆地算计他,并不代表这事翻篇了。
只可惜鄂尔泰死得太及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后来鄂婉足够讨他喜欢,他才暂时放了西林觉罗家一马。
他可以为了鄂婉放过鄂尔泰和西林觉罗家,却不意味着张廷玉也能有个待遇。
说到底,鄂尔泰算计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西林觉罗家,连鄂党都不包括在内。
张廷玉不一样。
他年初急吼吼要退下来,并不是为了保全家人,而是他快八十岁了,力有不逮,想退下来给他的儿子或得意门生腾地方,让张党平稳过渡,不至于像鄂党那样在鄂尔泰死后群龙无首,分崩离析。
乾隆在心里冷笑,他抬举鄂婉是不是让张廷玉以为他色令智昏,会为了一个死去的女人改变对党争的态度。
若真是这样,张廷玉与鄂尔泰斗了半辈子,到底还是要输的。
“我说让你早做准备,你倒好压根儿没放在心上!”
明玉一边喂小九吃青菜肉糜粥,一边对鄂婉说:“你总说皇上爱熟女,不会对嫩瓜秧子上心,可是张家那个姑娘才进宫,只见一面便封了贵人,比你当年还风光。”
这下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合宫尽知太后挑了张家的姑娘进宫,安排在娴妃宫中学规矩。昨日娴妃求见皇上,带了张家姑娘去请安。皇上给了张家姑娘好大的恩典,只见了一面便将人留下,初封贵人。
放眼整个后宫,尚未侍寝便封贵人的,除了鄂婉便是这位张家姑娘了。
这事鄂婉也听说了,而且比明玉的消息更准确:“难为张家如此看得起,竟寻了一个十五六岁,容貌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姑娘送进宫。”
明玉这段时间的心思都在九阿哥身上,往寿康宫跑得没那么勤了,消息有些滞后,闻言瞪眼:“什么?张家姑娘与你容貌相似?怪不得初封这样高!”
又冷笑:“娴妃也是个贤惠人,自己不得宠,却越俎代庖干起了拉皮条的买卖,专捡你来月事这段时间给皇上送美人。你打算如何应对?”
太后那边才放出风声,张家便闻风而动,可见所求不小。
张家人只看她此时风光无限,却不知这一路走来,她都经历了什么。
张廷玉年初请辞,被皇上赶出宫宴的事,并不是秘密,哪怕鄂婉人在后宫也有耳闻。
这些年鄂党四分五裂,不断被张党倾轧蚕食,就连西林觉罗家也没少受气。
当年伯祖父千方百计将她送进宫,明晃晃给皇上用了美人计,若不是他立时死了,后果不堪设想。
四年过去,尤其是富察皇后病逝之后,皇上御下的方式越发独裁,完全就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半点忤逆也见不得。
张家这时候往宫里送人,用的还是西林觉罗家玩剩下的美人计,算盘珠子都快崩到皇上脸上了,就算张廷玉与伯祖父一样立时死了,张党和张家想得善果,恐怕也难。
想通这一切,鄂婉接过明玉手里的粥碗,在小九默默分捡完肉和菜,准备把菜吐出来的时候,又把一勺粥送入他口中。
“人已然进宫了,还能怎么办,以不变应万变罢了。”
如果说四年前,她进宫的时候,皇上还有些忌惮鄂党和她的伯祖父。如今四年过去,皇上早已将张党玩弄于鼓掌之间,不然也不会当众拒绝张廷玉的请辞,并将人赶出宫宴,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当年她进宫,皇上心中有所忌惮,故意压她的位份,不许她侍寝。今日早没了这份忌惮,大约也不会苦了自己,放着小美人不肯亲近。
用过晚点,也不见皇上过来,鄂婉将小九留在身边早早睡下。
正朦胧睡着,感觉床帐被撩开,有人站在床边。
熟悉的白檀香盈在鼻尖,鄂婉勾唇,才要起身,听皇上压低声音说:“别动,仔细吵到永琛,朕睡床边就好。”
鄂婉躺着没动,身边挤上来一个人。皇上人高马大,挤上来只能侧躺,与她紧紧贴着。
身体贴在一起,心仿佛也离得更近了。
“皇上有了新人,怎么还肯来旧人这里?”
鄂婉心中甜蜜,嘴上却不饶人:“是来听臣妾这个旧人哭吗?”
“只闻新人笑,谁管旧人哭。”
乾隆被鄂婉心中的甜蜜感染,话却是顺着她说的:“可朕最是与众不同,偏要过来听一听旧人哭。”
鄂婉哼一声,翻身朝儿子,不理人了。
腰身很快被人抱住,男人的脸贴在她颈窝,咬着她的耳朵说:“眼泪没看见一点,倒是闻见了陈醋香。”
鄂婉往小九那边挪了挪,给男人腾地方,他果然又贴上来:“小没良心的,朕怕你吃醋,连大选也停了,又怎会让一个赝品绊住腿脚?”
“张家姑娘长得很像嫔妾吗?”鄂婉得了这一句,心情终于好了,轻轻转身投入男人怀抱。
男人抱着她,将长腿搭在她身上,好像要把她嵌在身体里,沉默半晌才道:“花好月圆之时,提她做什么,煞风景。”
鄂婉心里有数,便不再言语,贴着男人沉沉睡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翌日,鄂婉带着小九,同明玉一起去给太后请安,没一会儿娴妃便到了,身后跟着新晋的张贵人。
张贵人十五、六岁的年纪,雪肤花颜,个子高挑,身量苗条,却不合时宜地套了一件铁锈红绣梅兰竹菊的旗装,硬是将十分的容貌压低了三四分。
一耳三钳,戴的是珍珠耳坠。不知是为了迎合太后,突显俭朴的美德,还是怎样,珍珠仿佛是旧物,连珠光也磨没了,活像戴了三串鱼目。
小两把头梳得倒是齐整,奈何插戴的首饰全是半旧不新的,远远看去仿佛才挖了谁家的坟,把陪葬旧物戴脑袋上了。
人是新人,却给人一种刚出土的感觉。
皇上此时还没和法国的断头国王成为笔友,审美比较正常,但也不会喜欢这样俭朴到坟地里的妃嫔吧。
“也没有多像你。”
明玉是个厚道人,瞧见这位张贵人之后,也忍不住小声跟鄂婉吐槽:“皮肤还算白净,但跟你一比难免逊色。身量像丰胸之前的你,豆芽菜似的,人也不怎么精神。若说像你,只脸型和眉眼有几分相似罢了。”
吐槽完容貌,又吐槽穿着:“这一身老气横秋的妆扮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比娴妃还要年长。”
刚听说张家姑娘只有十五六岁的时候,明玉还担心鄂婉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今日见到真人,总算放心了。
有鄂婉珠玉在前,皇上能喜欢这样的,她把张贵人耳朵上那六串鱼目吃了。
明玉吐槽完终于放心,转眼瞥见太后微微蹙眉,不悦地看了娴妃一眼说:“昨儿皇上给了张贵人初封之后是怎么说的,你竟忘了?”
敲打的意思非常明显。
不等娴妃说话,张贵人施施然跪下解释:“嫔妾在家时常听长辈说起,后宫崇尚节俭,嫔妾也不喜欢那些奢华的珠宝,只爱戴些旧物。皇上昨儿说嫔妾戴绒花老气,嫔妾今日特意换了珍珠和点翠的首饰。”
她本是张家八竿子打不着的穷亲戚,自幼长在乡野间,何曾见过什么世面。
被张家接到府上学规矩,一言一行都被要求模仿本朝已故的哲悯皇贵妃。
进宫之后,住在翊坤宫配殿,娴妃娘娘亲自给她讲了哲悯皇贵妃的往事,重点提及当年的盛宠。
瞧见太后赏赐的金银珠宝,她看花了眼,爱不释手。娴妃却让人找来了哲悯皇贵妃曾经穿戴的旧物给她妆扮,并提点她皇上的宠爱最重要,有了皇上的宠爱,什么好东西都能拥有。
张家人和娴妃的信誓旦旦,让她以为自己活成哲悯皇贵妃的样子,就一定能得宠,结果见到皇上,却只得了一个老气的评价。
要不是后来有了贵人的初封,她今天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有了昨天的教训,娴妃仍旧无动于衷,只让她穿旧衣戴绒花,头上这些首饰,还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谁知见到太后,又被旧事重提,不由得再次想起皇上看她时轻蔑的眼神,和那句刺心的评价。
——老气横秋,像宫里的嬷嬷。
虽然她并不情愿被娴妃摆布,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不要说对方比自己高了好几级。
哪怕被太后敲打,她也不能表现出对娴妃的任何不满,只得忍气吞声自己背黑锅。
昨天听人说起皇上对张贵人的评价,太后就知道分宠这事多半黄了。皇上看人,从来一眼定乾坤,根本不存在日久生情。
也没时间与人日久生情。
娴妃如此聪慧的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可她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都是千年的狐狸,太后立刻明白了她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贵妃专宠,太后自然不喜,但太后再不喜,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喜去伤害皇上。
世家贵女自持身份,心性难免高傲,一旦得知自己受宠并不是因为皇上喜欢她这个人,而是自己做了别人的影子,伤心之下会有怎样的反应不难想见。
若张贵人这个替补的影子找得好,能在贵妃闹腾起来之后安抚住皇上,太后也许会对娴妃的筹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皇上的态度昨天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他没看上张贵人,哪怕张贵人比贵妃还要像已故的寒哲。
皇上不是刻薄的人,也犯不着难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他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并不是说给张贵人听的,而是为了提醒自己和娴妃。
他喜欢鄂婉,并非因为鄂婉长得像寒哲,哪怕她们有本事让寒哲活过来,也分不走鄂婉的宠爱。
记得鄂婉还未承宠时,太后当面问过皇上,喜欢鄂婉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寒哲。当时皇上摇头,说让鄂婉进宫与寒哲无关,不过是为了阻止富察家卷入党争。
如今她找了一个比鄂婉更像寒哲的女子送到皇上面前,皇上却给出这样的暗示,可见当时皇上的回答不是全然敷衍。
鄂婉能进宫确实与寒哲无关,从前可能是皇上阻止外戚卷入党争的手段,如今却是实打实,毫不掩饰的偏爱了。
皇上如此看重鄂婉,即便张贵人妆扮成寒哲有七八分像,照样得了一个老气横秋的差评。若让娴妃的计谋得逞,伤了鄂婉的心,难受的人除了鄂婉,还有皇上啊。
太后只有皇上这一个儿子,再看重娴妃,也不可能为了娴妃让皇上难受。
听太后这样问,娴妃自然知道太后看透了她的心思,可昨日皇上的反应,也让她看清了皇上对鄂婉的偏爱。
曾经盛宠如寒哲都没办法撼动的偏爱。
太可怕了!
娴妃想了一夜,害怕了一夜,也筹谋了一夜,越想越觉得这一次恐怕是她扳倒鄂婉最后的机会了。
哪怕被太后训斥,她也不能手软,于是装傻充愣地说:“昨日皇上说张贵人戴绒花老气横秋,像宫里的嬷嬷,臣妾今日便没让她戴,特意选了几样名贵的首饰。”
宫中妃嫔去世之后,用过的首饰都要回收,成色好的直接分发给活着的妃嫔,成色一般的回炉重造,再行分配。
富察皇后薨逝,她生前用过的所有东西,甚至痰盂和恭桶,都原封不动地保存在长春宫。
皇上回宫之后,一度想不开,要把皇后东巡时所乘的青雀舫一并封进长安宫。
可寒哲用过的首饰,皇上一样也没留,全都让收走了,不然她根本不可能在内务府找到这些,让张贵人穿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来当年寒哲受宠,也不过是皇上制衡皇后和富察家的一枚棋子罢了。
大约皇上也不会想到,寒哲这枚棋子还能被启用,用来重伤他的心肝宝贝。
鄂婉一看就是个性子高傲的,卑微做答应时都不肯低头,如今正得盛宠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若骤然得知自己只是一个死人的替身,不知会做出怎样激烈的反应。
想到这里,娴妃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在鄂婉手上吃过多少回瘪,受了多少委屈,数都数不过来。不管揭开这个秘密,会得罪多少人,对自己有没有好处,都不重要。
她只想看鄂婉破防发疯。
鄂婉能进宫与寒哲有些关系,后来得宠却与她无关,太后心里明镜似的,可这些话不能当着鄂婉的面挑明。
奈何太后怎样暗示娴妃,娴妃只是假装看不见,含笑说:“戴佳贵人猜错了,张贵人长得并不像贵妃,更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
转头阴阴盯着鄂婉,仿佛下一秒便要吐出蛇信来,半晌才一字一顿道:“戴佳贵人还不知道吧,贵妃长得也很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呢!若非如此,当年西林觉罗家大厦将倾,贵妃未必能入选进宫,也未必有如今的圣眷。”
娴妃说完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慌忙用手帕掩口,心虚避开鄂婉看过来的目光,似乎一不小心道破了天大的忌讳。
不等鄂婉做出反应,太后喝道:“娴妃,没凭没据,你在这儿胡说什么!”
太后的反应越发坐实了娴妃刚才的话,鄂婉看见娴妃跪下请罪,听她说:“太后恕罪,臣妾一时嘴快,都是臣妾的错!”
又看向她,眼中哪里还有半点惶恐,全是畅快,说出来的话却是:“贵妃权当臣妾胡说吧!其实臣妾也没见过几次哲悯皇贵妃,不过是张贵人进宫之后,偶尔听宫里的老人儿闲聊说起,这才有了联想。”
对接到娴妃畅快的目光,鄂婉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好像吞了万根钢针,刺得五脏六腑都疼。有了替身的前提条件,眼前所有迷雾瞬间消散,天地忽然变得清晰而冷漠。
记得第一次在绛雪轩参加八旗选秀,高贵妃乍见她时的失态。
二进宫选秀,太后看清她面容时的失神,以及最后莫名其妙的一锤定音。
还有圆明园中那个小院里的满园梅树,咸福宫里的梅树,寒笙曾经对她的轻蔑和敌意,大阿哥看向她时的复杂眼神……
脑中再次浮现出伯祖父临终前对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谁也不要学,做你自己。”
富察皇后病逝前,也说过类似的话。
原来是……这个意思!
鄂婉忍着心中绞痛,压抑眼中泪意,扬起脸对娴妃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在后宫,得宠才是最重要的,诞育子嗣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宛宛类卿如何,除却巫山非云也,又如何,她不会负气离宫,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拱手让人。
她肩上担着西林觉罗全族,她不能任性。
娴妃没想到骤然得知真相,鄂婉会如此镇定,别说破防发疯了,连眉眼都没动一下。
居然还有精神当面怼她,踩她痛脚,反倒把她气得差点破防发疯。
太后提着一口气,见鄂婉似乎早看穿了娴妃的把戏,不为所动,这才放下心。
鄂婉果然是个通透人,早早看穿了男女情爱,这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余光瞥见娴妃挣扎起来,还要出言挑拨,太后冷哼一声说:“娴妃,你今日的话太多了,带张贵人回翊坤宫思过去吧。”
没说时间,相当于无限期禁足。
张贵人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着磕头求饶。
娴妃被罚之后,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她入侍潜邸最晚,没见过哲悯皇贵妃几面,纯贵妃和嘉贵人肯定是见过的,她们为什么没有利用这一点来对付鄂婉?
思及此,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是不是她们得到过什么警告?
来自皇上的警告!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头脑冷静下来,娴妃恨不得穿回去抽死刚才那个不知死活的自己,如今看来太后让她禁足,未必不是一种保护。
从寿康宫出来,明玉把小九交给保姆抱着,快步走到鄂婉身边,担忧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婉儿,你没事吧?”
前世,她花了两年时间维护的大客户,搭人搭钱搭时间,最后被竞品公司的死对头撬走,当时她的心情跟现在差不多。
感觉被渣男白.嫖了,然后遭遇断崖式分手。
上辈子亲生父母都指望不上,更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呢,她到底在伤心什么?
又不是没经历过。
鄂婉强压住心底翻涌的屈辱,转头朝明玉笑,反过来安慰她:“若没有这一番际遇,我可能连宫门都进不来,更不要说得宠了。做替身挺好,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皇上的宠爱,稳住了西林觉罗家,也不算辜负了家族给我的供养,和伯祖父的期待。”
战绩可查,过程不重要。
明玉从小与鄂婉结识,相伴长大,自认对她有些了解。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又陪着说了几句话,终于放下心。
把嫡长闺都骗过了,鄂婉自觉掩饰得很好,却被皇上一眼看穿。
第64章 证明朕想让她知道朕爱重她,只是爱她……
回到咸福宫没多久,皇上便来了,扶着九阿哥的手让他站了一会儿,见九阿哥迈步,又扶他走了几步。
“皇上,小九还不到十个月,站一站也就好了,太早走路容易罗圈腿。”鄂婉独自吞下十万钢针,对上皇上的时候,也只能笑脸相迎,不敢露出半分破绽。
肩上扛着西林觉罗家,哪怕知道自己只是个替身,也不敢像甄嬛那样有种,当面质问皇上是福还是孽,更不敢抛下一切出家清修。
乾隆乍然听到心声,人都懵了,什么十万钢针,谁是替身,谁又是甄嬛,怎么就扯到出家清修了?
让保姆抱走九阿哥,抬眼看鄂婉,见她表情如常,并看不出半分异样,眼角眉梢甚至带着温柔笑意。
这女人的演技又精进了,不听心声只看表情,很难判断出来。
他在炕上坐下,拉了她的手把人拉到身边,状似无意问:“今日去给太后请安,太后给你气受了?”
鄂婉:“……”
从前听人夸皇上洞若观火,明察秋毫,鄂婉只觉得那人是在拍马屁,今日亲眼见证,竟是真的。
被人一眼看穿,深埋在心底的那十万根钢针蠢蠢欲动,鄂婉被扎得生疼,仍旧不敢露出分毫:“没有,太后一向慈和,今儿又是带着小九去了,太后喜欢还来不及。”
如果一直得宠,地位稳固,还能帮衬家族,做一辈子替身又如何?
万一说开,捅破那层窗纸,让皇上回过味来,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鄂婉不敢赌。
听到这里,乾隆终于听明白了,真是又好气又心疼。
可他能听见心声这事,暂时不想让鄂婉知道。这女人太能演,被她知道了,再想窥探到她的内心难如登天。
今日在外头听见一点流言便想到了出家,万一哪天又听说了什么,被她用心声隐瞒过去,做出过激的事来,他怕是要悔到肠子都青了。
怎样才能在不暴露的前提下让她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宠爱的都是她这个人,而不是谁的影子。
乾隆放开鄂婉,背手在屋里转了一圈,又去院中转了一圈。见寒笙正在修剪梅树枝,故意走进去被伸出的枝丫碰到脸,怒声说:“这些碍眼的东西,全*砍了。”
“……”
不用眼神很好,也能看见是皇上主动撞上去的,毕竟梅树又不会动。
鄂婉很喜欢这一院子梅树,夏天遮阴,冬日还能赏景,忙走过去劝:“皇上息怒,这根梅枝不长眼,将枝条砍了便是,何苦连累满园子的树。”
说话间,寒笙已然递了剪刀过来。鄂婉接过剪刀,利落剪下,见皇上越发不乐,又上脚去踩,口中还念念有词:“让你不长眼,刮到皇上的脸!”
那动作那语气那表情,每天都在上演,刚刚娘娘还打了拨浪鼓几下,只因为九阿哥转拨浪鼓的时候被鼓绳抽了脸。
皇上从屋里出来,不止鄂婉跟了出来,屋里服侍的也跟出来大半。见到如此熟悉的情景,集体憋笑,细看肩膀都是一颤一颤的。
乾隆风评被害,无奈看鄂婉:“咸福宫太偏僻,院子又小,你带着小九有些住不下了。”
咸福宫紧挨着御花园,哪怕院子有些小,却可以带小九去御花园玩耍,鄂婉不觉得拥挤,婉言谢绝了。
乾隆走到她身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咱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你把眼光放长远些。”
鄂婉红了脸,不理人,皇上低头跟她咬耳朵:“除了长春宫,东西六宫随便选。”
看吧,这就是死去白月光的杀伤力。
鄂婉忍着心痛,回头看皇上:“当真吗?”
皇上搂住她的腰:“君无戏言。”
想起娴妃在寿康宫里幸灾乐祸的模样,鄂婉咬牙:“也不必搬得很远,臣妾看翊坤宫就很好。”
原来是娴妃在背后搞鬼,乾隆暗道疏忽了。
娴妃入侍潜邸最晚,应该没怎么见过寒哲,所以乾隆只让人敲打了潜邸的那些老人儿,倒是把娴妃忽略了。
“翊坤宫向来是宠妃居所,到了本朝也不能例外。”
乾隆说完,吩咐李玉去办。
娴自己吓过自己之后,又觉得不可能,皇上忙朝政都忙不过来,哪儿有闲心管后宫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她此时正在翊坤宫悠闲地品茶、赏花,静等咸福宫那边闹起来,结果咸福宫一直没有动静,却等来了李玉。
“出了什么事?”李玉还没说话,娴妃已然迫不及待地问。
李玉看着不似往日和气,低垂眉眼公事公办道:“皇上口谕,翊坤宫连续两朝都是宠妃居所,本朝也不能例外,限娴妃三日时间搬去钟粹宫。”
皇上居住的养心殿紧挨西六宫,而钟粹宫却在东六宫的最北面,与养心殿正好是一个对角,距离遥远不说,还毗邻如同冷宫的景阳宫。
钟粹宫曾经住着纯贵妃,让她搬过去,名义上不算辱没了,其中不乏敲打之意。
尽管咸福宫那边没有动静,鄂婉果然还是闹起来了,只不过闹腾的时候将她牵扯进来,这才让她遭了皇上的迁怒。
到底还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可这是她最后一次扳倒鄂婉的机会,只要对方倒了,放眼东西六宫还有谁能与她争锋。
寒哲死时,皇上也震怒了一下,甚至因此迁怒皇后和纯贵妃,小半年没去长春宫,分配宫室的时候更是将纯贵妃发配到钟粹宫。
时间自会冲淡一切,转过年皇上便恢复了每月初一、十五去长春宫的例,还与纯贵妃不计前嫌,生出了六阿哥。
不就是搬去钟粹宫么,纯贵妃当年可以等,她为什么不行。
娴妃立刻吩咐收拾东西,闲闲对李玉说:“本宫搬走之后,让那贵人管着这里的事吧。”
等不了多久,她又搬回来了,总得找个靠谱的人看家。
李玉也闲闲说:“不劳娴妃操心,那贵人也得搬走,翊坤宫要清宫。”
清宫便是一个不留的意思。
娴妃诧异,抬眼问:“有人要住进来吗?”
眼下纯贵妃和嘉贵人打包被送去畅春园看房子,鄂婉闹起来也蹦跶不了多久,难道是魏贵人?
结合皇上的口谕,如今宫里最得宠的,也就是魏贵人了。
魏贵人与那贵人同年进宫,关系一向要好,她住进来与那贵人留守没甚区别,都能替自己看好家。
谁知李玉却道:“皇上把翊坤宫赏给了贵妃和九阿哥住。”
娴妃本来稳坐钓鱼台,闻言仿佛被台下的鱼咬了脚,腾起站起来问:“贵妃没有跟皇上闹吗?”
李玉似乎回忆了一下,点头说:“贵妃懒得搬家,皇上非要贵妃搬,贵妃闹了也没用。”
娴妃:“……”
娴妃花了三天时间狼狈地搬出翊坤宫,鄂婉用了足足半个月才搬进去。原因无他,东西太多,全都是皇上赏给她和九阿哥的。
咸福宫主殿面阔三间,鄂婉住两间,九阿哥住一间。原来没觉得拥挤,等搬到主殿足有五间的翊坤宫,众人都觉得咸福宫有些往事不堪回首。
尤其是寿梅。
她如今管着鄂婉的私库,搬来翊坤宫之后,长出一口气说:“咸福宫地方小,库房十分有限,奴婢就怕皇上重赏娘娘,东西塞得满满的,再占用宫女住的后罩房,人都要摞着睡了。”
玉糖也道:“翊坤宫的院子也比咸福宫的大,往后不用抱九阿哥去御花园,在院子里玩也是一样的。”
慎春和靖秋都换了大屋子住,翊坤宫上下人人欢喜,人人都念着皇上的好,只鄂婉心中酸涩。
就在鄂婉忙着伤春悲秋的时候,九阿哥每天都眼巴巴盼着皇上过来,到了时辰便让保姆抱着在院中等。
看见皇上欢喜地张开小胖胳膊往前扑,被皇上抱住就往下坠,脚落地之后啊啊啊地示意皇上扶着他走。
乾隆被鄂婉警告过,自然不希望九阿哥长大之后变成罗圈腿,又将人抱起,一路掂着逗着往里走。
九阿哥今天格外不耐烦,生气地伸出小手去推皇上的脸,揪皇上的辫子,情急之下不再啊啊啊,而是清楚地喊了一声阿玛。
第一声乾隆没听清,直到九阿哥清晰地喊出了第二声,他才将小儿子举起来,问身边服侍的:“你们都听见了吗?永琛会叫阿玛了!”
九阿哥口齿清楚,声音洪亮,喊第一声的时候众人就听见了,只是不敢置信,这会儿听皇上问起,忙着应声。
李玉更是道:“别人家的孩子过了周岁才会说话,还有那过了两岁的,可咱们九阿哥不到十个月便学会叫人了!奴才从未见过,真是稀罕!”
众人纷纷称是,专捡皇上爱听的说,把九阿哥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乾隆兴致来了,把九阿哥放在地上,扶着他的小胳膊,跟着他稳健的小步伐朝前走。
李玉又在旁边夸上了:“十个月能说会走,文武全才!”
一路走,一路夸,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鄂婉得到消息,迎出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你放心,朕扶着他呢,不会让他摔跤,也不会让他太吃力。”乾隆见着鄂婉,莫名有一瞬心虚,毕竟他答应过她不会让九阿哥在周岁前走路,君无戏言。
见皇上兴致颇高,小九也乐此不疲,鄂婉当然不会扫兴,如常迎接父子俩进屋。
进到屋中,九阿哥走累了,朝鄂婉伸出小胳膊让抱。鄂婉笑着将人接过来,教他喊额娘,九阿哥又清楚地喊了一声额娘。
刚才净顾着走路了,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开启了新技能,也欢喜得不行,喊了阿玛喊额娘,吐字清晰。
不肖一盏茶的功夫,九阿哥已经学会了喊皇阿玛,又自作主张地喊了一声皇额娘,惊得鄂婉慌忙去握他的嘴。
乾隆拍开鄂婉的手:“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吓着他。”
九阿哥扑进皇上怀中,眨着大眼睛,有恃无恐地又喊了几声皇额娘。
几日后,养心殿传出消息,皇上有意给贵妃抬旗,从原来下伍旗的镶蓝旗,抬到上三旗的镶黄旗。
满洲八旗分上三旗和下伍旗,上三旗无旗主,由皇上统领,其中尤以镶黄旗地位最高、最尊贵。
本朝有过抬旗之荣的妃嫔,目前只有一位,那便是已故的贵妃高氏。
高氏有幸获抬旗之荣,除了她自身足够得宠,还有她的阿玛高斌治水有功,简在帝心的缘故。
与贵妃高氏相比,贵妃西林觉罗氏得宠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的阿玛不过是江西的一个知府,政绩平平,比之大学士高斌实在差得远。
在后宫,抬旗是晋封的信号。鄂婉现在已然是贵妃,又因娴妃口无遮拦被禁足,如愿拿到了协理六宫的权柄。若再晋封,恐怕就是皇贵妃,可以名正言顺摄六宫事了。
“高氏自潜邸服侍,素来安分守己。她的阿玛高斌又是个能干的,在前朝为皇上分忧。她初封贵妃,实至名归。”
太后在寿康宫听到抬旗的消息,哪里坐得住,扶着乌嬷嬷的手驾临养心殿,掰着手指给皇上算:“苏氏亦自潜邸服侍,虽然没有得力的阿玛,却给皇上生育两子一女。高氏走了,由她填补空缺,也是应该。”
略过短暂封贵妃又被撸掉的那拉氏,太后直奔主题:“西林觉罗氏出身不低,严格来说却是罪臣之后。她的祖父在前朝因贪墨获罪,曾被先帝下令抄家。她的伯祖父在前朝搅弄风云,结党营私,党同伐异。”
想到鄂婉当年因何进宫,太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老糊涂,蹙眉说:“哪怕她再得宠,往后还能生多少个皇子,贵妃位已然封顶。若再往上走,不仅后宫,在前朝恐怕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圣祖爷在位时,格外看重弘历,曾经不止一次当众说弘历最像他。先帝临终前也曾对她说,弘历是他见过的,最适合做皇帝的人。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出情种,几代帝王都有放不下的女人,但太后坚信在本朝,温柔乡不会变成英雄冢。
当年大婚之后,皇上与皇后琴瑟和鸣,蜜里调油,都没忘了用寒哲限制皇后和富察家对后宫的影响。
哪怕再宠爱贵妃高氏,也并未耽误皇上利用高恒,分化富察家与西林觉罗家的联姻。
皇上还宠爱过苏氏和金氏,却不许她们抱团,更不许她们倒向皇后。
皇上对待后宫,亦如前朝,将帝王心术运用到了极致。
此时不过暂时沉溺于鄂婉编织的温柔乡,有些迷了眼,只要有人点拨,自然很快清醒。
谁知她才说完,皇上轻笑一声说:“若永琛是太子呢?”
太后:“……”
平日太后从来不轻易踏足养心殿,今日忽然到来,乾隆心中有数,挥手屏退了屋里服侍的。
眼下殿中只有太后和他,以及各自身边服侍的乌嬷嬷和李玉。
“皇上……”
太后半天才反应过来,皇上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只来得及吐出两个字便被打断:“额娘,娴妃无状,让鄂婉承受太多。朕想要补偿她,让她知道朕爱重她,只是爱她这个人,与旁人无关。”
从御极到现在,皇上在她面前从来自称儿子或者我,今日居然称朕,便是委婉提醒她,后宫不得干政,不想让她插手。
刚刚提到的立太子,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先帝在时,她便不愿掺和后宫斗争,安分守己养育独子,如今被儿子提醒,太后索性撂开手不管了。
弘历的事,除非他愿意让人管着,否则谁也管不了。
好言安慰送走亲娘,乾隆走到书案前,吩咐李玉传傅恒过来说话。
皇上与太后说起时,是先立太子,再晋封鄂婉,母凭子贵。当真行动起来,又是另外一个做法。
后宫还在流传娴妃在寿康宫硬碰贵妃,被太后禁足,之后被迫迁宫给贵妃腾地方,前朝早已接到了西林觉罗全族抬旗的圣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张廷玉自年初告老,一直称病在家,表面不问政事,却对朝堂局势了如指掌。
除了张党未倒,门生故旧遍布朝堂,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他的第三子张若澄在南书房做编修,又与傅恒交好,消息比较灵通。
张若澄见问,回忆了一下说:“就是昨日的事。抬旗的圣旨没有经过内阁,直接走了军机处,好像是傅恒所拟。皇上批阅过才交内阁誊抄,用印之后明发谕旨。”
张廷玉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半天才冷笑出声:“军机处所拟旨意,无一不是重大且加密的。区区一个抬旗的圣旨,也要巴巴送去军机处,让首席大臣起草……皇上这是防我呢!”
时隔多年,张若澄还能回忆起当年的琼岛春阴,和白塔上那个丰润昳丽,画技超群的姑娘。
少年动情,一发不可收拾,可他能为她做的,只是将她画了一半的画作收藏起来,免得落入旁人之手,平白生出事端。
明知无望,他当年还是鼓起勇气对家里人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与他性情互补,志趣相投,请求父母派人去西林觉罗家提亲。
他孤身多年,婉拒“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立志要娶一个自己喜欢姑娘。乍然听说他终于有了心仪之人,父母都很高兴,直到听见他说,那个姑娘出身西林觉罗家才收起笑容。
最后连那张画作也没能保住。
后来年纪渐长,听说她进宫了,他也没去地方任职,托人在南书房谋了一个书画编修的闲差。
皇宫好大,日日同在一宫,却再难相见。
他与傅恒交好,也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既生瑜何生亮!”
父亲的一声叹息,把张若澄拉回现实:“鄂尔泰是我见过的,最有谋算最有城府的旗人,也是我的一生之敌。先帝在时,我与他斗得旗鼓相当,到了本朝,他曾劝我致仕,结束党争。可惜那时候我被权势迷了眼,没听他的。”
父亲老迈的脸上皱纹叠着皱纹,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在后悔:“他走在我前头,却提前下了一招好棋,死后多年仍旧能盘活西林觉罗家。我终究棋差一招,一步错步步错,老了老了里子面子全没了,闹不好就是满盘皆输。”
张若澄知道父亲的心病是什么,温声安慰说:“当初鄂尔泰算计了皇上,皇上都许他配享太庙,入祀贤良祠,父亲为朝廷鞠躬尽瘁,皇上都瞧在眼中,想来也不会薄待。”
“你不懂。”
张廷玉摇头叹气,浑浊的眼睛好似一捧死灰,再难燃起亮光:“当今不比先帝。先帝凡事以社稷为重,把自己排在社稷后头,当今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脾气。我早看透了这一点,却自诩清高,不肯低头,更不愿意送女进宫搏前程,这才让鄂尔泰占了先机。”
想到来不及好好调.教,便被火急火燎送进宫的那个远房堂妹,张若澄苦笑:“父亲,并不是时机问题。鄂婉钟灵毓秀,姝色无双,便是哲悯皇贵妃复活也难望其项背,更不要说咱们送去的那个拙劣的赝品了。”
张廷玉沉吟片刻,破罐子破摔似的抬眼:“罢了,总之不能让西林觉罗家的人如愿。”
张若澄还要再劝,却见父亲合眼假寐,再不肯多说一句。
从乾隆三年开始,皇上出手遏制党争,拿鄂党和西林觉罗家开刀。
乾隆十年,鄂尔泰病逝,鄂党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同年,西林觉罗家的大姑娘二次进宫选秀,被留用。
鄂尔泰的死,宣告了先帝遗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影响力消亡殆尽,属于当今的时代悄然来临。
压根儿没人关注西林觉罗家送进宫的那个姑娘。
谁知她才进宫四年,便从后宫位份最低的小小答应一路飞升至贵妃之位。
出身高贵,育有一位皇子,自己又得宠,封贵妃本也没什么,可因此给整个西林觉罗家抬旗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下伍旗,抬进满洲八旗最尊贵的镶黄旗,意味着打开了西林觉罗家子弟在仕途的上升通道。
不,不是通道,是捷径。
上三旗,归皇上管,旗人中优秀子弟可直接进宫做御前侍卫,前途不可限量。
傅恒便是最好的例子。
从打压到抬举,皇上对西林觉罗家态度的转变之大,令前朝后宫都叹为观止。
于是密切关注鄂婉的人,从后宫逐渐蔓延到前朝。
贵妃得宠,手握皇子,全家抬旗,若再有生育,又该如何,是不是就要封皇贵妃,摄六宫事了?
后宫无力反抗,前朝却群情激奋,其中尤以张党最为活跃,甚至几次发动御史弹劾。
恰在此时,盘踞在云贵十年之久的张广泗被调回京城,出任兵部尚书,同时入军机处,授协办大学士。
鄂尔泰在世时,曾不遗余力提携张广泗,把他从一个偏远地区的知府提拔成为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
张广泗投桃报李,半生唯鄂尔泰马首是瞻。在鄂尔泰死后挑起鄂党半壁江山,继续跟张党斗,同时与西林觉罗家守望相助。
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被调回进城,张党中人无不震动,纷纷猜测他是皇上派来给贵妃撑腰的。
鄂婉听到这个消息,且喜且忧。
喜的是张广泗被调回京城,若能被重用,也不算明珠蒙尘,枉费了伯祖父生前的一番提携,确实也为自己和西林觉罗家增添了底气。
忧的是皇上厌烦党争,张广泗回京之后,党争将无法避免,朝堂又将陷入混乱。
而且鄂婉总有一种预感,张广泗被调回京城,更像是皇上对她对西林觉罗家进行的某种服从性测试。
通过考验,她便是皇贵妃,顺理成章摄六宫事。西林觉罗家同被皇恩,哪怕无法东山再起,也能像赫舍里家那样煊赫富贵几代人。
若通不过,后果不堪设想。
想到此处,鄂婉甚至有些庆幸西林觉罗家青黄不接的现状,只她一人能够引起张广泗的重视。
没过几日,西林觉罗家果然递了拜帖进来。
第65章 说开婉婉不是臣妾的乳名,皇上在喊谁……
这一次进宫请安的人只有伯祖母一个,连觉罗氏都没来,鄂婉猜多半有事,寒暄两句便屏退了身边服侍的。
伯祖母含笑点头:“娘娘不像是二房的姑娘,倒比长房的人还要像你伯祖父。”
胆大心细,该张扬的时候张扬,该谨慎的时候谨慎。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鄂婉。鄂婉展开信笺先看落款,微微眯眼,竟是张广泗写给她的亲笔。
这人胆子真大!
难怪伯祖父生前评价他,说用好了是治世之能臣,用不好便是年羹尧第二。
后妃结交外臣,既是大罪,也是帝王心中的禁区,谁碰谁死,张广泗入职兵部才多久,就敢给她写亲笔信。
信上其实没写什么,只是问她要不要他出面把张党反对西林觉罗家抬旗的弹劾压下去,并保证不会引火烧身。
“不会引火烧身么?”
鄂婉反问了一句,看向伯祖母:“张广泗多少年没进京,没有面圣了,对皇上的印象恐怕还停留在很久之前吧?让伯祖父生前忌惮的人,又怎会是个简单,好相与的?”
说着朝窗外看一眼,笑容微冷:“伯祖母才进宫门,养心殿那边应该就知道了。若皇上问起,伯祖母以为我该如何回答?”
伯祖母敛去慈和笑容,正了颜色说:“你伯祖父留了锦囊给我,锦囊里写着凡事都听你的。这会儿娘娘已然是贵妃了,遇事更要听娘娘的了。娘娘说怎么办,西林觉罗家都照做,绝没有二话。”
鄂婉对伯祖母和西林觉罗家的态度非常满意,点头说:“我会把张广泗的信原封不动呈给皇上。”
说完见伯祖母唬得变了脸色,鄂婉笑着安抚:“您要知道,我和您还有整个西林觉罗家能够依靠的从来不是张广泗,不是鄂党,而是皇上。也只能是皇上。您想想张廷玉眼下的境况,应该就能想明白了。”
伯祖母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站起身说:“臣妇告退了,请娘娘尽快将书信呈给皇上。”
鄂婉也是这个意思,吩咐慎春送伯祖母,她自己则带人去了南书房。
彼时,乾隆已然得到消息,但见鄂婉这么快出现在南书房,还是有些惊讶的。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坐在书案后,遣了屋里的人,才让李玉带鄂婉进来。
南书房算是前朝,时常有朝臣走动,实在不是后妃该来的地方。
鄂婉也知道,奈何事关重大,她不敢等,恐怕迟则生变。
先将张广泗的亲笔信交到皇上手中,这才开口说:“今日臣妾见了家人,有人托臣妾的家人将此信交给臣妾。后妃私交外臣是大罪,臣妾不敢擅专,只得匆匆赶来呈给皇上,请皇上定夺。”
乾隆展开信笺,一目十行扫过去,抬眼看鄂婉:“这可不是一封简单的信,是兵部尚书交给你的投名状呢。”
后妃私交外臣,对后妃来说是大罪,对外臣也是一样。
手握这样一封具名的亲笔信,鄂婉便可指使张广泗做任何事,包括按住张党,助西林觉罗家抬旗,或者集合鄂党残存势力打压张党……
皇上把她当替身,她便乖乖当个替身好了,反正有哲悯皇贵妃的庇护,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方便。
鄂婉勉强扯出一抹笑:“臣妾想依靠的,能依靠的,只有皇上,并不稀罕什么投名状。伯祖父生前曾说过,张广泗是个能臣,还请皇上看在他曾于社稷有功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乾隆听完心声,知道她心里还在难过,又怎会在她难过的时候,处置站出来为她撑腰的人。
调张广泗回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想找个人在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替鄂婉出头。
他要做的,绝不是晋封鄂婉为皇贵妃这么简单。
想必张广泗进京之后了解到一些情况,这才敢写了亲笔信,托西林觉罗家的人带进宫。借着向鄂婉表忠心来告诉自己,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乾隆转过书案,走到鄂婉面前,拉起她的手说:“朕要给你抬旗,朝中总有人反对。朕将张广泗召回来,便是要用他弹压反对的声音。”
“皇上为什么要给臣妾抬旗?”前朝已然闹起来了,风声才传到后宫,鄂婉这个受益人才知晓。
哲悯皇贵妃被追封为皇贵妃之后,身份仍旧是正黄旗的包衣,并没有抬旗之荣。
她这个替身,何德何能。
乾隆拉起她的手,心疼地放在唇边亲了亲:“因为朕想让你知道,你在朕心里有多重要。朕想把最好的都给你。”
这是对逝者的补偿吗?鄂婉悲哀地想,却没有问出口。
听见心声的乾隆:“……”
她没问出口,他也不好回答,那便让他用行动来证明吧。
说得天花乱坠,也不如做一件实事。
等他把想做的都做完,以她的聪慧,自然能想明白。
几日后,张广泗新官上任,三把火全都烧在了张党身上,令张党自顾不暇,再也分不出精力管闲事。
圣旨颁下,西林觉罗家从镶蓝旗抬入镶黄旗,自此全族脱离下伍旗的队伍,编入上三旗。
相当于普通事业编一跃成为中央选调。
紧接着鄂津被调入兵部,任武选清吏司郎中,负责武官品阶的考核与后补,武官的升迁与贬谪,世袭和荫袭等等。
平定西南后,鄂津授御前一等侍卫,是正三品武官。兵部的武选清吏司郎中也是正三品,却是这儿八经的文官,还是兵部核心的人事岗位,前途不可限量。
盛世太平,文官晋升的天花板比武官高多了,编制也比武官多。鄂津这次转岗,表面看是平调,实则是从慢车道转成了快车道。
最最重要的是,兵部的一把手是张广泗,是鄂尔泰生前不遗余力提拔起来的心腹。
而鄂津是鄂尔泰的儿子。
“皇上这不是防着我呢,是要亲自下场重整鄂党啊!”
想到四年前鄂党和西林觉罗家的惨状,张廷玉声音发颤:“不行,我明日便去面圣,我要致仕,告老还乡。”
恨不得四年前跟着鄂尔泰一起去了。
若他那时候也去了,配享太庙,入祀贤良祠是板上钉钉的事,哪里还用额外操这份心。
此一时彼一时,此时他只能选择告老还乡,老了老了还要携家带口地奔波,想留在京城也不能了。
翌日,朝会上,乾隆瞧见张廷玉,亲切问候他的病情,张廷玉颤巍巍跪下叩谢皇恩,姿态放得很低。
乾隆见他实在老迈,不由动了恻隐之心,在张廷玉又一次提出想要致仕,并且愿意告老还乡的时候,点头同意了。
谁知张廷玉只是表面放低姿态,见他答应得痛快,也不知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拿乔,居然当面要他保证,自己死后可以配享太庙。
张廷玉与鄂尔泰一样,都是先帝留给他的辅政大臣,对朝廷的贡献不如鄂尔泰突出,但胜在勤勉忠心。
鄂尔泰已然配享太庙,若将张廷玉踢出去,似乎不太合适。
尽管心里不舒服,乾隆还是答应了。
“皇上,臣老了,时日无多,求皇上明发谕旨,许臣配享太庙。”张廷玉人是跪着的,话却步步紧逼。
口头承诺也不相信,居然逼迫他立字据。
乾隆气笑了,示意李玉将人扶起,朗声说:“朕看爱卿的病还没好利索,脑子都不清醒,且回去养着吧。养不好,不必再来上朝。”
没让侍卫将人赶出朝堂,都是他对先帝的孝心了。
下朝之后,没去给太后请安,直奔翊坤宫。
昨夜雨疏风骤,折腾到半夜才睡,鄂婉免了众妃嫔请安,却挡不住皇上过来消气。
见她还没起身,他索性踢了靴子上床又来一次。
鄂婉晕乎乎抓着皇上的腰带,娇嫩的肌肤被龙袍下摆的刺绣磨得生疼,忍了又忍才没叫出声,让院子中服侍的知道屋里正在发生什么。
奈何事后弄脏了龙袍,还是没能瞒住。
“婉儿,婉儿?”
鄂婉日夜侍寝,此时早已精疲力尽,只想睡觉回血。奈何男人一早上朝,回来继续折腾,仍旧不知疲倦,非要拉着她说话。
见她不理,就一直亲她,某处又被亲出火来,蠢蠢欲动。
鄂婉不情不愿醒转,哑着声音回应,听他气人道:“大约是你从前把朕气狠了,朕每次生气,都想折腾你,看你难耐求饶。”
这个习惯不能有,鄂婉立刻被吓得清醒了,问他出了什么事。
乾隆也没避讳,把张廷玉倚老卖老在早朝上发疯的事说了,最后问:“你说朕该拿他怎么办?”
留着继续党争不断,妨碍他下一步的动作。放人离开,就得立字据,被对方拿捏。
鄂婉眨眨眼,伸手搂男人的脖子,想把脸蹭上去。男人却拿开她的手,把身上的龙袍脱了,才将人揽入怀中抱紧。
原来他知道龙袍扎人啊,刚才故意那样对她……鄂婉气得捶他后背,男人得逞般地低笑,轻声赔罪哄人。
等气氛好了,鄂婉才贴着他的心窝开口:“张廷玉谨慎一生,未必敢倚老卖老要挟皇上,多半是老糊涂了,皇上何苦跟他置气。”
张廷玉是伯祖父的老对手了,鄂婉不了解前朝政事,在伯祖父病床前侍疾那段时间,倒是没少听他说起张廷玉。
今日有资格上早朝的,哪一个不是人精,还有不少张党中人,他们对张廷玉的了解,恐怕比自己多得多。
一生谨慎的人,忽然张扬起来,不是疯了,便是老了。
所谓老小孩,便是这么来的。
若皇上当真与他计较,只会让人觉得寡恩,不够体恤老臣。
见男人静静听着,半天不言语,鄂婉又道:“来日他没了,皇上也要下旨给他配享太庙的哀荣,不如随了他的心愿,现在就给他好了。”
早晚的事,现在办更显得皇上大度。
乾隆一边听鄂婉说话,一边细品她的心声,只觉不可思议:“张廷玉是鄂尔泰的死对头,鄂党倒台之后,张党也没少给鄂党小鞋穿,你竟然肯为张廷玉求情?”
党争太复杂,鄂婉压根儿没心情理会。据她所知,张党只针对鄂党中人,并没有为难西林觉罗家。
而鄂婉想要维护的,从来不是鄂党,只有自己的家和亲人。
原来是这样,乾隆低头亲吻鄂婉发顶,不等她回答,已然道:“罢了,就给他一道圣旨。”
乾隆十四年冬,乾隆应张廷玉之请颁下手诏,并赐下御诗,许他死后配享太庙的恩典。
“吾非尧舜谁皋契,汗简评论且听伊。”
张廷玉念着御诗最后一句,额上冒汗:“皇上说他并非尧舜,我也不是皋、契那样的贤臣,就不必理会史书工笔了。”
“父亲,你已然得到了想要的恩典,不如借此机会退下来,让身边的人都散了吧。”张若澄这些年在南书房行走,深知党争误国。
鄂尔泰病逝之后,鄂党群龙无首,犹如一盘散沙。不管那些人如何鼓动,西林觉罗家的人只求自保,再不肯出头。
如今父亲致仕,告老还乡,却将张党托付给得意门生,半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令张*若澄非常忧心。
张廷玉抚过御诗的手,微微颤抖,声音苍老干涩:“张广泗回来了,鄂党就不会倒。鄂党不倒,张党如何能倒?鄂尔泰能平稳退下来,保住西林觉罗家,是因为他送进宫的人得力,拢得住皇上的心,拴住了皇上的手。不然你以为咱们这位皇上会轻易放过西林觉罗家的人?”
“我不是没想过走鄂尔泰的路,平稳退下来,任张党自生自灭,只保住咱们张氏一族就算了。”
张廷玉边说边摇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没有鄂尔泰的眼光,也没有他的成算。咱们送进宫的人比贵妃更像已故的哲悯皇贵妃,奈何皇上根本不买账。我若不在致仕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别说依附在我身边的人,便是我自己都难逃清算。”
有了鄂党的教训,张若澄相信皇上会清算张党,却不信会连坐父亲和张家。
不管他怎样劝说,都无法打消父亲对皇上的猜忌,到最后还被父亲安排了一个差事:“天冷了,我喘得厉害,你明日进宫替我向皇上谢恩吧。”
张若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父亲,皇上给了您天大的恩典,您怎么能让我代替谢恩?”
刚才还猜忌皇上,说皇上的心胸不如先帝宽广,总把自己置于社稷之前,怎么遇上事全变了?
若皇上当真如父亲所说一般心胸狭窄,见他代父谢恩,恐怕会将来之不易的恩典收回吧。
父亲老神在在盯着那首御诗,冷哼一声:“御诗里说得明白,配享太庙的恩典是先帝给的,并非当今,我为何要去谢恩,有你代替足够了。等我百年之后,自会去地底下给先帝磕头。”
何止配享太庙,他这一生的荣宠都是先帝给的,到了当今这里,屁都不是。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当今在御诗里暗讽他德不配位,难道他还要腆脸进宫谢恩吗?
翌日,张若澄战战兢兢进宫,好巧不巧在南书房门外遇见了鄂婉。
今年是他进宫当差的第四个念头了,还是第一次在皇宫看见鄂婉。
相比四年前,鄂婉身量高挑了一些,人也丰腴了,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举手投足仍然保持着少女时的灵动。
张若澄家中也有姊妹,深知女子婚前婚后的变化,可鄂婉似乎在变化之外。
她此时身披月白云锦斗篷,没有带兜帽,脸被兜帽上的风毛衬得欺霜赛雪。大约是走得急了,颊边透出淡粉,额上隐约见了薄汗。
怀中抱着一大束红梅,兴冲冲朝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两个宫女,一个抱着素雅的松石绿釉梅瓶,另一个抱着富丽的娇黄釉刻云龙纹梅瓶,脸上带笑,喜气洋洋。
鄂婉看见他,微微吃惊:“张大人来得好早。”
张若澄慌忙收回打量的目光,垂眼给贵妃行礼,连声说着不敢。
想起当年白塔上的画作,鄂婉笑起来,声音轻快:“我与大人也算旧相识,大人何必如此拘束。”
低头看自己怀中红梅,含笑解释:“昨儿皇上说御花园里的早梅开花了,让我折几枝插瓶。我贪心折多了,便想着送一些来给皇上观赏。眼下宫门才开,时辰尚早,不想在这里遇见了大人。”
巧妙解释了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娘娘有心了。”
张若澄心里装着事,笑起来有些勉强:“是臣来早了。”
昔年在白塔上作画的少年郎何等鲜活明快,这才过去多少时间,人怎么就老气横秋成这样了。
想到张廷玉请辞的事,鄂婉心中隐约明白了一些,笑着说:“皇上给了令尊配享太庙的恩典,想来张大人这么早进宫是奉了令尊而来。”
得了恩典,自然要谢恩。
昨日手诏和御诗一同送到张府,昨日便应该进宫谢恩,今日再来都算晚的。
早听说贵妃得宠,不想竟连这些也知道,张若澄耷拉下肩膀,苦笑说:“家父年迈,每到冬日咳喘得厉害,今天特意让臣早些进宫替他向皇上谢恩。”
鄂婉闻言敛起笑容,抱紧梅枝,抿了抿唇说:“张大人,配享太庙是多大的恩典,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令尊得此殊荣,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若不想半途而废,还得他老人家亲自来谢恩。由你代劳,恐怕不成。”
贵妃最得圣宠,简在帝心,她都这样说了,张若澄怎敢不听。
“婉婉,你怎么来了?”说话间,皇上也到了。
鄂婉在家时,家里人都喊她婉儿,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明玉和傅恒,也都喊她婉儿。进宫之后,妃嫔之间都以位份相称。
皇上私下里直呼她名字,在人前用位份。婉婉这个称呼,鄂婉也是第一次听见。
想到自己是某个人的替身,而那个人的乳名可能叫婉婉,鄂婉心里便有些不痛快。
抬眼看皇上,按规矩行礼,这才发现皇上身后跟着傅恒。
鄂婉气不过,将怀中红梅一分为二,一份送给张若澄,一份塞进傅恒怀中,对张若澄说:“张大人不是落了东西在家里,要回去取吗?怎么还不走?”
张若澄正在想找什么借口回家,见鄂婉给他递台阶,匆匆向她投去感激一瞥,抱着红梅告辞离开。
尽管乾隆能听见鄂婉的心声,知道她在吃醋,可见她将满怀红梅都送了人,一枝也没留给他,心里还是酸酸的。
他回头看傅恒,傅恒很有眼色地跟着告退。
乾隆走近了,才看清鄂婉脑门上的细汗,摸了摸身上的荷包发现没带手绢,也顾不得心酸,赶紧领人进屋。
走进书房,摸了她身上的帕子给她擦汗,不悦道:“去哪儿疯了,冬天跑出一身汗?”
遣了屋里服侍的,亲自将熏笼挪得离她近些,解开外头的月白斗篷扔在椅背上,又要去解她前襟的盘扣。
鄂婉抬眼,慌得去拍他手:“青天白日的皇上做什么?”
还是在前朝的书房。
乾隆不管,坚持解开旗装前襟的盘扣,探手进去摸了摸,见身上没出汗,又将盘扣一颗一颗系上。
见他事无巨细关心自己,鄂婉堵在心口的郁气消散大半,开始反思自己刚才出格的举动。
“皇上说得不错,御花园里的早梅开花了,臣妾再去折几枝回来给皇上赏玩。”
说着要走,却被人抱回到熏笼边上,听他沉声说:“天寒地冻,乱跑什么,仔细染上风寒。”
鄂婉心里还委屈呢,她一早巴巴跑去御花园折梅,却被他一声婉婉给喊没了。
乾隆听完这段心声,也开始反思。
他不应该为了在傅恒面前秀恩爱,就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改变称呼,让她会错了意。
“你不喜欢朕喊你婉婉?”乾隆拉起她的手问,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在吃醋时欺负她的习惯。
鄂婉垂眼说:“婉婉不是臣妾的乳名,皇上在喊谁?”
看着她郁郁寡欢的模样,乾隆心更软了:“宫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婉字,你说朕在喊谁。”
“……不是哲悯皇贵妃的乳名么?”
见她终于问出了口,乾隆一颗心稳稳落地,有些急切地说:“不是!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原来不是么?鄂婉复又高兴起来,心平气和将那日在寿康宫发生的事讲给皇上听。
鄂婉坐在圈椅里,眼巴巴看着他,乾隆失笑:“鄂尔泰送你进宫,只是为了让你做别人的替身吗?”
想起伯祖父临终前留给她的遗言,鄂婉摇头:“伯祖父告诉我,别学任何人,做我自己。”
乾隆就知道鄂尔泰老谋深算,美人计的核心在计,而不在美人。
不想承认自己中计,乾隆巧妙地换了一种说法:“其实寒笙比你更像寒哲,她长得像,说话像,一举一动都很像。看见她,就像寒哲死而复生。”
据鄂婉所知,寒笙在皇上御极之后便在咸福宫当差,到如今仍是宫女,并未侍寝。
皇上凡事纵着她,更像是某种补偿,与男女情爱无关。
“她们都说哲悯皇贵妃生前很得皇上宠爱,就像……就像臣妾这样。”说出这一句,藏在心底的钢针刺痛,鄂婉疼得蹙眉。
强烈的情绪波动,总能影响乾隆,鄂婉疼,他也疼。
“她们都是谁?”
他象征性问了一句,并没打算让鄂婉回答:“给朕一些时间,再无人敢和你相比了。”
第66章 圣心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说话张若澄回到家中,把他在南书房偶遇鄂婉的事说了,最后道:“皇上很少在外人面前提及贵妃,却时常拿了翊坤宫的物件到书房把玩,可见贵妃有多得宠。如此灵慧的女子,自然最能体察圣心,父亲若不想丢了费尽心机才得来的恩典,还是亲自进宫谢恩吧。”
反正他不去触霉头。
张廷玉一共四个儿子,长子任左都御史,不方便出面,次子三年前早逝,幼子外放做官,只第三子张若澄在南书房行走,离皇上最近,最适合替他谢恩。
这会儿张若澄撂挑子不干了,他也只能亲自进宫谢恩。
手诏和御诗昨日送到张府,张廷玉磨磨蹭蹭今日才过来谢恩,乾隆心里有点不痛快,说话难免生硬。
张廷玉是三朝元老,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在话下,见皇上不悦,心中一阵一阵后怕。
幸亏若澄运气好,今早在南书房门口遇见贵妃,得她提点,没有直挺挺替自己谢恩。
但凡错过了,由他代替自己谢恩,别说配享太庙的恩典了,便是若澄的差事都很难保住。
同时,张廷玉也震惊于贵妃对圣心的把握。
他历经三朝,是官场的常青树,自负能摸准先帝的脾气,可对上当今,总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这一点上,鄂尔泰就比他强,不成想贵妃也能做到。
想到最近听说的那些关于立后的传言,张廷玉额上又沁出一层冷汗。
如今的朝堂哪里还是朝堂,分明是皇上的一言堂。若皇上执意立贵妃为后,那么九阿哥便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了。
太子身上流着一半西林觉罗家的血,张党再争下去,唯有死路一条,恐怕比当初的鄂党还惨。
张廷玉汗湿朝服,化身人间清醒,回到家中便召集人开小会,会议主题——散伙。
张党中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廷玉便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众人闻言无不变色。
“张公,咱们散了便散了,若张广泗不依不饶,穷追猛打怎么办?”很快有人说出众人心中的隐忧。
张廷玉咳嗽两声,提醒:“你们别忘了谁是张广泗的主子,今日又是谁提点若澄,让我躲过一劫。”
是贵妃娘娘啊!
“近日有传言,说贵妃协理六宫很得皇上看重,有望封后?”也有那耳目灵通的说。
张廷玉没见过贵妃,却通过张若澄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迹,推断其品格高尚,心胸宽广,对上孝敬太后,对下照拂诸皇子,把东西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风范不输先皇后。
尤其经历今日之事,越发肯定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与鄂尔泰斗了半辈子,关系差到同朝为官见面不说话,两家更不会有任何来往。
只三子若澄曾在琼岛白塔上,与贵妃有过一面之缘,贵妃竟能不计前嫌,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保住了他最后的颜面。
要知道在此之前,皇上给西林觉罗家抬旗的时候,张党曾经激烈反对,甚至发动御史弹劾。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张廷玉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如若澄所言完全退下来也好。
“贵妃尚且是贵妃的时候,便能容下我。等来日荣登后位,未必容不下你们。”
卸下身上沉重的担子,张廷玉只觉得轻松:“贵妃能说动皇上,调张广泗回京入军机处,便能压得住他。”
思路一变,格局立刻打开,张廷玉恨自己宦海沉浮,到今日才想明白:“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之主始终只有一位,所谓的靠山也只有一座,望诸君擦亮眼睛。共勉。”
乾隆十四年冬,内阁大学士张廷玉致仕,皇帝挽留,谢恩之后告老还乡,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自此,先帝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被磨平,大清正式进入“乾隆时代”。
转过年,皇上奉太后巡幸五台山,路上偶遇一小拨悍匪,只损坏了仪仗队尾的一辆马车,并未影响行程。
“车上可有人受伤?”鄂婉是贵妃,自然要挑起协理六宫的重担,所幸有明玉和愉妃帮忙,倒也没出过岔子。
奈何六宫琐碎事多,鄂婉逐渐忙起来,便将九阿哥日常托付给明玉照看。
明玉因抚养九阿哥有功,升到嫔位,封号敏。
这次出巡,皇上让把九阿哥带上,明玉要照顾九阿哥,愉妃便主动管起了内宫出巡的后勤保障。
她素来细心,做后勤再合适不过。
此时见贵妃问起,愉妃含笑回答:“那辆车上坐着张贵人和寿康宫跟来的几个嬷嬷,只张贵人受了点惊吓,几个嬷嬷倒没什么事。”
“没事就好。”鄂婉嘴上这样说,心里总是隐隐不安。
之后的行程非常顺利,奈何鄂婉心里的不安并未散去,反而越来越浓重。
“怎么还没睡?”乾隆被鄂婉翻身吵醒,将人搂在怀中问。
鄂婉歉意地说:“不知为何,总是睡不着。”
男人轻笑,凑在她耳边低语:“你快到日子了,是不是想了?”
鄂婉红了脸推他:“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菩萨在天上看着呢。”
“菩萨愿意看,便看好了。朕宠爱自己的女人,怕什么。”说着翻身将人压住,要了两回才罢休。
来之前,太后对众妃嫔耳提面命,五台山是佛门圣地,切不可做出不敬菩萨的事。
说是提点众妃嫔,可太后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逡巡。
鄂婉当时重重点头,谨记于心,好像拿到了尚方宝剑。
路上舟车辛苦,她也不想侍寝。
不知太后是否也提点过皇上,皇上这一路洁身自好,每晚都独自就寝,并未召幸妃嫔。
鄂婉以为七八天的路程会这样轻松度过,谁知半路杀出一拨悍匪搅了局。
自悍匪走后,皇上每夜都宿她身边,并不做什么,只是躺着聊天,各自睡去。
今天大约白日睡多了,晚上竟然有些失眠,结果被皇上钻了空子。
事后皇上要叫水,被鄂婉按住唇,示意他看太后居住的院落方向,低声说:“别弄出动静,让太后知道了又要说。”
男人轻轻舔她手心,鄂婉想起刚才的某个片段,脸上再次飞起红霞,背过身不理人。
“菩萨都不怕了,怕太后做什么?”男人从身后环住她,到底没有叫水。
鄂婉没好气:“太后自然不会说皇上。”
儿媳难当,乾隆第一次深有体会,从前皇后在时,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那现在怎么办?”
乾隆凑过去,跟鄂婉咬耳朵,羞得鄂婉脖子都红了,拿脚踹他。
两个人打打闹闹,还是用手帕为对方擦拭干净,三更方歇。
巡幸车队迤逦抵达五台山。第一站本该是白云寺,奈何前年白云寺遭遇火灾,还在修缮,于是越过白云寺,驻跸菩萨顶行宫。
五台山风景秀丽,一共有五处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分别是求财的五爷庙,求智慧的殊像寺,黄庙之首菩萨顶,和祈求平安的显通寺、塔院寺。
鄂婉随皇上、太后一行人从菩萨顶开始瞻礼,第一天没出菩萨顶,整日都在参与僧众为皇太后准备的建蘸讲经。
之后几日才随众人到各古刹参拜。
其中鄂婉最感兴趣的,非五爷庙和殊像寺莫属,硬拉了皇上带着她和小九又去了一回。
“天下都是朕的,你什么没有,为何要求财?”乾隆又开始反思,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亏欠了鄂婉。
鄂婉举着香,朝他看过来:“皇上赏赐的也是皇上的,臣妾为自己求财。”
乾隆蹙眉,伸手挡她:“什么你的我的,我的以后也都是你的。”
李玉听见这一句,顿时心惊,皇上跟贵妃娘娘说话都不用朕了,只论你我。
这是先皇后在时都没有过的。
而且皇上刚刚说了什么?我的也是你的!李玉吓得贴墙根站好,生怕听见了不该听见的被灭口。
鄂婉从前的政治觉悟挺强,尤其住在长春宫那段时间。侍寝之后成了宠妃,政治觉悟逐渐被糖衣炮弹和甜言蜜语腐蚀,所剩不多。
她并没听出李玉听到的弦外之音,轻巧绕过皇上,给文殊菩萨的化身“五爷”上了香,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乾隆被无视了,也不生气,转头找李玉,吩咐他回宫之后从私库里搬一箱金元宝送去翊坤宫。
“皇上,一、一箱?”李玉磕巴着问。
乾隆挑眉:“怎么,没有吗?”
李玉缩着脖子应是。
鄂婉一听乐了,含笑朝“五爷”作揖:“多谢五爷显灵。”
乾隆:“……”
从五爷庙出来,又抱着小九去了殊像寺求智慧。
“小九是咱们的孩子,怎么可能不聪明?”乾隆怀抱小九,跟着鄂婉给文殊菩萨进香。
鄂婉觉得也是,回头看小九与皇上酷似的脸,半开玩笑说:“不求智慧了,求个好脾气吧。”
乾隆气笑了:“小九以后要接班,脾气太好可不行。”
鄂婉:“……”
这回不用看李玉被吓死的表情,鄂婉也听懂了皇上话里的意思。
“皇上子嗣不少,别在菩萨面前拿臣妾和小九开玩笑。”鄂婉嘴上这样说,心脏却噗通噗通乱跳,根本不受控制。
乾隆感受到了她此时澎湃的心情,低头蹭了蹭小九的脸,郑重对着文殊菩萨像说:“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鄂婉又惊又喜,朝左右看看,见身边服侍的全都跟着李玉退出殿外,飞快踮脚在皇上侧脸亲了一口,亲完皇上又亲小九。
乾隆笑着睨她:“菩萨面前,不可造次。”
小九被亲得咯咯笑,朝鄂婉伸出小胖胳膊,要她抱。
鄂婉接过他,还是走到佛像面前,让小九摸了摸文殊菩萨坐骑狻猊兽的耳朵。
回到菩萨顶行宫,却见张贵人穿戴整齐候在院门口。二月天,春寒料峭,她连披风也没穿,只穿着单薄的收腰旗装。
这是贼心不死,还想勾.搭皇上争宠呢。
鄂婉问过寒笙,她与已故的哲悯皇贵妃有五六分像,而张贵人却足有七八分。
可惜张贵人出身乡野,没见过世面,见到皇上拘谨得厉害,缩手缩脚上不得台盘。
也不知娴妃用了什么法子调.教,眼前的张贵人站得腰背笔直,单薄的束腰旗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优美曲线,更显得胸大腰细腿长。
低眉垂眼间不胜凉风的娇羞,人比花俏,分外惹人怜爱。
鄂婉见了都有些挪不开眼,心说这是张贵人么,简直比瘦马出身的陆贵人还勾人。
张贵人迎风行礼时,身子微颤,声音也带着颤,鄂婉都想走过去扶一把,却见皇上抱着小九径直掠过,看都没看一眼。
“……”
鄂婉匆匆说一句“天冷,回去吧”,快步追着皇上走进院中。
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鄂婉白天才许了愿,晚上自然不敢胡来,也怕皇上不管不顾闹她,便让小九睡在中间。
乾隆见她如此防备自己,又好气又好笑:“这点分寸朕还是有的,你何必这样。”
鄂婉睇他:“皇上有前科,臣妾不放心。”
乾隆连着素了好几日,让她一说不由想到前两天在驿站时鸳鸯交颈,被翻红浪的旖.旎春光,和事后女人娇羞无力眼尾湿红的媚态,不由心旌摇荡。
恰在此时,被小九一脚踹在龙脸上,低头发现自己刚才倾身,压到了儿子的小胖胳膊。
其实没压到多少,已然被他轻易抽出,却不肯吃亏,抬脚踹人。
乾隆盯着幼子,苦笑:“心眼儿这样小,也不知随了谁。”
与此同时,脑中想起心声:【儿子随爹,复制粘贴。】
乾隆:“……”
有不肯吃亏的儿子横亘在龙床上,乾隆什么旖旎心思也没了。不但没了旖旎心思,还得时刻警醒着,不要翻身压到孩子,以及孩子是否踢了被子。
在此之前,后宫里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谁敢被召幸的时候带上孩子,扫他的兴。
谁敢带着孩子,夜里自己睡得跟死猪的似的,让他化身奶爸看顾?
没来由想到了圣祖爷和废太子,乾隆又自洽了。
没带过孩子的阿玛,不是好阿玛。
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吉利,自己暗暗啐了几口避谶。
这时院中忽然有了不同寻常的响动,乾隆小心翼翼起身,轻手轻脚抱起小九,将他放到龙床最里侧,扯起鄂婉身上的被子给儿子盖好。
小九睡得正香,被挪动了很不高兴,才要哼唧转脸贴到了额娘的身子,绷紧的小手小脚立刻放松,缓慢翻身,紧紧贴着额娘睡沉了。
母子天性,鄂婉刚才睡得像猪一样,打着轻鼾,这会儿被儿子贴上来,自然而然地侧卧,将小九护在身体内侧。
见母子睡相和谐,乾隆这才披衣下床,沉下脸朝外走去。
走到院中,抬眼见李玉抹着汗迎上来。乾隆回头看寝殿,示意他噤声,将人带到偏殿才开口问:“出了什么事?”
李玉僵硬道:“皇上,罗桑丹贝坚赞殁了。”
殁了?乾隆蹙眉,罗桑丹贝坚赞是菩萨顶的掌印扎萨克大喇嘛,地位颇高,修持圆满,不是应该说虹化么?
大半夜菩萨顶的大喇嘛死于非命,七窍流血。李玉怕惊了圣驾,这才没有直说,等皇上自己反应过来,才道出实情。
乾隆要去看,被李玉拦住:“皇上,刑部的人、内务府的人和五台县的县令都已经过去了。大喇嘛死相凄惨,您还是别去了,等结果也是一样的。”
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路上遭遇的那拨悍匪,乾隆“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李玉,折身回到寝殿。
坐在床边,望着婉婉和小九安稳的睡颜,乾隆有些后悔昨日的冲动,他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言对小九的期许。
要知道这里是五台山,不是紫禁城,哪怕有禁军护持,谁也不敢拍胸脯保证百分百安全。
翌日,用过早膳,鄂婉才听说大喇嘛遇害的消息,心中不安的情绪升到顶点。
此次出巡遭遇悍匪,皇上派人把她和小九接到龙撵上,驻跸菩萨顶行宫,也一直将她和小九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慎春带人去接了敏嫔和愉妃母子过来。”鄂婉得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明玉和愉妃母子拢到身边,保护起来。
菩萨顶是皇家行宫,大喇嘛是皇上亲封的国师,曾穿龙袍主持法会,不但管着五台山全山的黄庙宗教事务,对地方政务也有一定的辐射,地位非常高。
大喇嘛在自己的地盘死于非命,很难想象行宫已经被人渗透成什么样了,仿佛哪里都不安全。
明玉第一个赶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说:“昨晚搜宫,折腾到天亮,觉也没得睡。”
小九看见明玉就扑,吵着让她讲故事。
鄂婉把儿子抱住,含笑哄他:“等会儿五哥也要来,让五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姨姨累了,想睡觉觉。”
明玉把小九当亲儿子养,从来有求必应:“一宿而已,哪里就这么金贵了。”
把手伸出去,却见小九往回缩了缩,指着里间说:“姨姨累,睡觉觉,小九等五哥。”
明玉感动得眼圈都红了,欣慰地看向鄂婉:“这孩子打小就贴心,也不知随了谁。”
接收到来自嫡长闺的质疑,鄂婉笑开:“明玉,你胆子肥了,敢背后吐槽皇上不贴心。”
明玉哈哈笑,指着鄂婉:“你别岔开话题,小九难不成是皇上生的?”
小九不明所以,到处捡笑,一会儿看着姨姨笑,一会儿看着额娘笑,把屋里人全都逗笑了。
笑声穿透死亡的阴霾,让屋中所有人紧绷的心弦得以放松,鄂婉才将明玉安置到配殿补眠,愉妃带着五阿哥便到了。
愉妃的情况比明玉还糟糕,眼底一片青黑。五阿哥还好,没有困倦的迹象,脱鞋上炕陪着小九玩。
“昨夜搜宫,皇上不让吵着娘娘,派人叫醒娴妃,娴妃又叫上了臣妾。”愉妃一边说,一边忍不住打呵欠,眼泪汪汪。
鄂婉没问搜宫的情况,先问五阿哥:“你去搜宫,把永琪交给谁了?”
娴妃也真是,有福未必同享,有苦一定大家扛,平日还要摆出人淡如菊的模样。
见贵妃别的不问,先问永琪,愉妃忙用手帕拭泪:“永琪很乖,有乳母和保姆在身边陪着。”
鄂婉蹙眉:“那怎么行!左右这回出巡只带了小五和小九两个小的,这几日让永琪留在我身边吧。”
论起安全,哪里也没有皇上身边安全。
自从遇到悍匪,皇上便将贵妃和九阿哥带在身边,没想到永琪也能跟着沾光。
愉妃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拒绝。
说话间,有小宫女走进来禀报:“娘娘,娴妃派人来叫愉妃过去,说有事商量。”
半夜搜宫,连惊带吓,铁打的人也要吃不消。况且愉妃身子本来就弱,无事还有病痛缠身,如何禁得住这样折腾。
“寿梅,你带愉妃娘娘去配殿补眠。”
鄂婉按住要起身的愉妃,又吩咐慎春:“你跑一趟,请娴妃过来。”
搜宫可不是小事,本该由她这个贵妃出面。
娴妃很快到了,与愉妃一样眼底青黑,加之身形消瘦得厉害,三十出头的年纪已然现出老态。
她身边跟着一个人,鄂婉认得,正是昨日穿着清凉候在院门口吹冷风的张贵人。
张贵人进宫之后并不得宠,太后早已放弃这步棋,娴妃倒是没放手,一直将人带在身边。
这次出巡的名单,鄂婉看过,并没有张贵人的名字。直到遇上悍匪,损了一辆马车,鄂婉才发现张贵人坐着宫人们的车跟来了。
“贵人路上受到惊吓,不是病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好了?”鄂婉这样问是有根据的。
当时被悍匪损毁的那辆马车上恰好就有张贵人,马儿被箭矢射中屁股,拉车狂奔,跑进附近一片树林,差点侧翻。
车上的几个老嬷嬷受惊晕倒,张贵人擦伤脸颊,手臂脱臼,脑袋似乎撞到了,被救下时几个老嬷嬷人都清醒,只她在昏睡,太医施针都扎不醒。
这才几日,又是吹冷风,又是半夜搜宫,张贵人眼中虽有血丝,人却精神得很。
张贵人见问,并未如从前那般畏畏缩缩,不卑不亢道:“嫔妾出身乡野,身子骨强健,这点皮外伤不算什么。”
鄂婉着意看她脸上的伤,此时只能看见一道淡淡的红痕,越发显得楚楚可怜,难怪昨日敢带伤争宠。
似乎一切都能解释得过去,但逻辑链太过完美,鄂婉心中反而升起怀疑:“我记得张贵人刚进宫时,身体并不好,三天两头地病。”
先是吃撑了积食到发烧,后来静饿,又饿到脱水,几个循环下来,人都瘦脱了相。
后宫琐事颇多,鄂婉当时也只听了一耳朵便抛到脑后,如今想起来,怎么看张贵人怎么不对劲儿。
说话间,皇上到了,鄂婉带人迎出去,对上皇上投来的视线时,飞快眨了眨眼。
刑部、内务府和五台县的人查了半宿,又是搜宫又是搜山,也没见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前几日路遇悍匪,昨夜大喇嘛被毒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悍匪身上,奈何那伙悍匪全被绞杀,并没留下活口。
乾隆早起骂了一圈人,撤了五台县的县令仍旧无济于事,强压下怒气来找鄂婉求安慰,谁知才见到面,便听见了这样一段心声。
【张贵人有问题!菩萨保佑!皇上懂我!】
张贵人就在身后,若真是在小树林被人掉了包,鄂婉不敢往下想,也不敢声张。
不管对手是谁,有本事制造混乱,易容混进来,身上不可能没有功夫。
眼下皇上在,她在,娴妃也在,身边还有这么多宫人,对方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鄂婉不打算给对方这个机会。
当然,也可能是她杯弓蛇影想多了。但遇上这种事,人命关天,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奈何事与愿违,皇上似乎并没注意到她的暗示,也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如常站定,平静叫起。
站在院中问了她几句,又问娴妃昨夜搜宫的事,然后一眼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张贵人,含笑对她说:“你昨日穿得单薄,又吹了冷风,怎么不在屋中好生将养?”
与昨日在院外看见人时的表现,判若两皇。
说着走过去,拉起张贵人的手,温柔地低头呵气:“手这样冷,走,朕送你回去。”
“……”
第67章 化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皇上带张贵人离开,院中静了一瞬。鄂婉捏着帕子的手心直冒汗,强自镇定说:“皇上,西配殿还空着,不如让张贵人先去那边歇着。”
与此同时,乾隆脑中响起心声:【菩萨保佑!*皇上听话!】
鄂婉在心里给菩萨跪了,可皇上好像没听见,理也不理拉着张贵人的手朝外走。
“皇上!”
鄂婉没忍住喊了一声,在两人回头时,快步走过去说:“皇上答应陪九阿哥一起用午膳,怎么说走就走了?”
乾隆看一眼张贵人,对鄂婉说:“这你也要醋,朕先送她回去,等会儿过来陪永琛用午膳。”
他们默契地都没用素日习惯的称呼,鄂婉用了九阿哥称呼儿子,皇上则直呼大名。
目光接触的瞬间,各自读懂了彼此的心意。鄂婉眼眶发酸,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皇上拉着“张贵人”的手离开。
小九和永琪都在屋中,皇上怕动起手来伤到他们,主动将人引开。
嫌疑犯找到了,鄂婉哪里还有心情问娴妃昨夜搜宫的事,将人撇下匆匆去找傅恒。
傅恒来得很快,不让她跟着,鄂婉只得回来看顾两个孩子。
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也不见皇上过来,鄂婉不放心派人出去打听。
没一会儿,靖秋神色古怪地走进来说:“娘娘,毒害大喇嘛的人抓到了!是张贵人!”
鄂婉才不管什么大喇嘛,站起身问:“皇上呢?皇上有没有受伤?”
靖秋摇头:“皇上没事,倒是娴妃替皇上挡了一刀,疼晕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鄂婉长出一口气,说话间,院中有人通报皇上来了。
再难抑制劫后余生的喜悦,鄂婉冲出屋子,一头扎进男人怀中,痛哭出声。
乾隆将人抱住,轻拍后背:“没事了,没事了,朕不是来陪你和小九用午膳了吗?”
鄂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院子里有人,想要松开手,却被人拦腰抱起进了屋。
小九早饿了,一直在问五阿哥:“皇阿玛什么时候来?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饭?”
这会儿见皇阿玛抱了额娘进来,他欢喜得直跳,也张开小胖胳膊要抱。
乾隆只得将鄂婉放在炕上,转头抱起小九,又见永琪眼巴巴看着,所幸一下抱起来两个。
警报解除,用过午膳,鄂婉让愉妃带五阿哥回去,然后送走明玉,才开口问皇上今天发生的事。
这件事并不复杂,却说来话长。
“在被张家发掘带去京城之前,张贵人便被白.莲.教盯上了?”鄂婉听了一个开头,忍不住发问。
乾隆抱着小九,轻轻用胡茬蹭他的脸:“不是盯上了,她几岁时家乡闹灾,正好遇上无生老母妖言惑众,便随家人一起加入了白.莲.教。”
想起张贵人平时畏畏缩缩的样子,鄂婉感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装得可太像了,完全看不出来参加过.邪.教组织。
“你以为白.莲.教是什么厉害的教派,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小九被蹭得痒了,抬起小胖手抓脸,被乾隆捉住手腕,在被胡茬扎过的地方用力亲了一口。
“存在的时间长,不代表有多高明。再说张贵人一家都是边缘人物,有了利用价值才被摆上台面。”他说。
可禁军周密的防守,还是被人撕开了口子,甚至出了事都找不到凶手。
还有一处,鄂婉不是很理解:“既然白.莲.教的目标是皇上,为什么要对大喇嘛下手?”
乾隆冷笑:“毒害大喇嘛之前,她不是也来找过朕。只是朕的心都在你身上,没有理会她。”
情话张嘴就来,用最冰冷的语气,说着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那感觉就像被冰封住,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鄂婉垂眼,男人似乎没有察觉,自顾自道:“她没办法引起朕的注意,便打起了大喇嘛的主意,想要胁迫大喇嘛对朕不利。大喇嘛没有随了她的心意,她便将人毒杀。”
然后制造恐慌,让行宫先乱起来,再趁乱分散禁军和侍卫的注意力,伺机行刺。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奈何她把什么都算到了,却没想到逆天的易容术,还是被鄂婉看出了破绽。
更没想到,他能听见鄂婉的心声,被提前预警。
但她不笨,很快反应过来,当场行刺。
谋划得不可谓不周全,反应也不慢,胆子也够大,但身上的功夫差点意思。
有了警惕心,他一个人便能制服,谁想这时候娴妃忽然冲过来,平白挨了一刀,差点没命。
“娴妃救驾有功,皇上不该这样说。”传出去恐怕令人寒心,鄂婉下意识提醒。
男人看她一眼,抬手刮她鼻头:“朕只在你面前说,对外自然不会。娴妃要是有你一半机变,何至于挨这一刀。”
鄂婉看他:“皇上不觉得臣妾自私吗?”
娴妃虽不明就里,好歹跟去了,关键时刻敢往上冲。她明知有危险,却站着没动,眼睁睁看着皇上带杀手离开。
乾隆哼笑:“朕只嫌她碍事。”
“张贵人”一刀不中,飞快补刀,又伤了一个侍卫。若没有娴妃搅局,他早将“张贵人”拿下,又怎会平白多出一个人受伤。
大清入关多年,各地仍有反清复明的势力活跃,出巡不可避免会遇上一些。
圣祖爷六下江南,遇上的也不少,先帝索性足不出京,却请了有名的师傅教他内家功夫。
一边读书一边办差,一边学功夫,很苦但有用。
别说一个“张贵人”,便是对上十个“张贵人”,他也不怕。
出门遭遇悍匪,驻跸菩萨顶大喇嘛被杀,搜查一夜无果,却让杀手摸进了自家后院。
乾隆脸上无光,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谁知出手时被娴妃拦了一下,差点又搭进去一个妃子和一个御前侍卫。
他怎能不气。
余光瞄见小九猫着腰,伸出小手自炕桌下摸出一只半尺长的纯白海螺,看起来有些眼熟。
见他的注意力被海螺吸引去,乾隆将人放在炕上,任凭他自己玩耍。
“那真正的张贵人现在何处?”
听见鄂婉问话,乾隆将目光从小九身上收回:“刺客耐不住刑,全招了,傅恒已经带人去缉捕,相信很快会有消息传回来。”
与好消息一同传回来的,还有娴妃苏醒的消息。
在太后的劝说下,皇上念她救驾有功,恢复她贵妃之位。
“娴妃无宠无子,复位也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这几日鄂婉身上有些舒服,明玉白天过来帮忙带孩子,并没跟着太后去礼佛。
菩萨顶出了这样的凶事,所有人都心惊担颤,甚至有人提出回銮,皇上理也不理,每天陪着太后礼佛,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太后的兴致好像也没受到影响,今儿扶着皇上的手,亲自爬上螺黛顶朝礼五方文殊。
上辈子年纪轻轻爬香山都费劲儿,这会儿听说太后一把年纪爬上了螺黛顶,鄂婉舒舒服服坐在屋中,心中感叹:难怪人家能活到八十几岁。
“贵妃没有协理六宫的权柄,也不过是个空架子。”鄂婉对娴妃英勇救驾还是有几分敬佩的,换做是她,未必敢。
如果娴妃今后能消停些,鄂婉也不会为难。
几日后,真假张贵人和白.莲.教的余孽被押解回京,皇上有意将他们枭首示众,杀鸡儆猴。
与此同时,整个山西境,乃至北直隶,所有官府都动了起来,联手围剿白.莲.教,疑罪从有,格杀勿论。
眼看一场浩劫即将到来,傅恒怕引起动乱,劝皇上三思,差点又被摘了顶戴。
不仅如此,张贵人是张家送进宫的,皇上明发谕旨,取消张廷玉死后配享太庙的恩典,一口气将张廷玉的两个儿子削成白板,赶回桐城老家。
“皇上再生气,也该等圣驾回銮之后再动手。”
太后礼佛虔诚,却并不反对杀戮,只担心这时候动起手来引发民变,让归途变得不太平。
皇上宽慰太后:“朕调了京营前来护驾,这几日便到了。”
太后点头:“皇上心中有数,哀家就放心了。”
疑罪从有,格杀勿论,鄂婉听说之后只觉心惊肉跳,不知会有多少百姓无端被牵连,屈死于刀剑之下。
白.莲.教自宋朝便有,不止反清复明,属于谁当政就反谁的组织,无差别攻击所有政权。
经过前后多个政权围剿,白.莲.教不但没有被消灭,反而不断壮大。
为什么会这样,用脚趾也能想明白。封建制度吃人,穷苦百姓不想被吃掉,被迫报团取暖。
白.莲.教发动的这次自杀式行动,目标是皇上不错,但目的应该不止是皇上。
侥幸成功,名扬天下,失败了也不怕,后续会引来统治者的暴怒和屠杀。
统治者的暴怒和屠杀正是白.莲.教生存的土壤,牺牲几个人,并不吃亏。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皇上登基之初的怀柔政策,将被全盘否定,几年政绩白费。
而白.莲.教将在屠杀中盛开,不断网罗教众,与朝廷作对。
又不知会有多少条性命被断送。
鄂婉有心想要劝一劝,奈何皇上正在气头上,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不能直挺挺往上枪口上撞。
恰在此时,又闹出一桩事来,恰好给了鄂婉机会。
事情的起因是菩萨顶的大喇嘛被毒杀,虽然不是吉利的虹化,却因为大喇嘛顶着活佛的光环,死后转生,必须尽快找到转世灵童,承袭衣钵。
活佛逝于菩萨顶,其转世灵童应该就在五台山附近。
这一日,鄂婉带小九去给太后请安,被路过的两个年老的喇嘛看见,当场下跪磕长头。
喇嘛是方外之人,见了宫中妃嫔不过作揖行礼,并不用跪下磕头,更何况是朝圣般地磕长头。
鄂婉朝旁边避了一下,小九却笑呵呵地示意保姆放他下来。落地之后,好奇地绕着两个老喇嘛转圈,不认生地去摸他们手上的转经筒。
“永琛,不可对大师无礼。”
鄂婉说着示意保姆过去抱人,却见两个年老的喇嘛匍匐在小九脚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诵经,又像祷告。
保姆怯怯地不敢过去,小九大约觉得好玩,摸过转经筒,又去摸老喇嘛的黄帽子。
鄂婉才要阻止,就听其中一个老喇嘛欣慰地对另一个说:“转世灵童终于找到了。”
另一个老喇嘛也欢喜道:“五台山下也找到一个,还需金瓶掣签才能确定。”
“……”
两个老喇嘛完成仪式起身,恭敬地对鄂婉说:“贵妃娘娘,九阿哥身边可有活佛传下来的法器?”
贵妃摇头,转眼见九阿哥抱了白螺出来玩,两个老喇嘛见了齐齐弯起眉眼,其中一个笑道:“不用掣签了,九阿哥有法螺在手,必然是活佛的转世灵童。”
说着便要弯腰抱人,被玉糖一把推开:“好不知事的喇嘛,九阿哥是皇阿哥,怎么可能是什么转世灵童,是你们想抱就能抱的吗?”
鄂婉也被唬了一跳,走过去抱起小九,还算礼貌地对两个喇嘛说:“两位大师请便,本宫要带九阿哥去给太后请安了。”
到了太后下榻之所,正好娴妃也在,含笑问:“贵妃今日怎么来晚了?”
不等鄂婉回答,立刻有知情人把刚才在院外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道:“谁能想到咱们九阿哥有这么大的福气,竟然是活佛转世呢。”
鄂婉看向说话的那个人,原来是从前服侍张贵人的玉屏,不知何时被调到太后身边来了。
“玉屏挪了地方,我竟不知。”鄂婉以贵妃之位协理六宫,太后身边的人事调动如何不晓得,这样说不过是给玉屏没脸,提醒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玉屏是娴妃荐来的,太后看着好便留下了:“人这几日才来,许是还没报到你那里。”
鄂婉“哦”一声,打算岔开话题,谁知玉屏又道:“太后,两个老喇嘛认出了九阿哥是活佛的转世灵童,这事总不能瞒着皇上。”
“玉屏!”
鄂婉不悦道:“主子说话的时候,哪儿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儿,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玉屏被训得红了眼圈,拿眼瞄着太后,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太后最重规矩,自然不会偏袒玉屏,更不会因为一个小宫女下贵妃的面子:“玉屏,你今日话太多了,退下吧。”
玉屏含泪退下,娴妃轻飘飘接话:“玉屏嘴是碎了点,但她说的话不错。大喇嘛是皇上亲封的国师,曾经穿龙袍主持法会,都说他是皇上在佛门里的替身。如今大喇嘛替皇上挡了一劫,喇嘛庙着急为活佛寻找转世灵童情有可原。”
那也不能拿她的儿子过去填活佛的缺……鄂婉到此时终于明白了这一切背后暗藏的机锋。
皇上宠爱小九,并对他给予厚望。那日在殊像寺当众说起,多半入了某些人的耳,碍了某些人的眼。
娴妃自潜邸入侍,孩子没生出来一个,到敢来算计她的儿子了。
鄂婉淡笑,扶了扶耳上硕大圆润的东珠说:“娴妃说起大喇嘛替皇上挡灾的事,我却记得……张贵人原本不在随行名单上,后来是怎么加上去的,还得找了人来仔细查查。”
给娴妃复位贵妃,圣旨尚未颁下,册封礼当然也没办,哪怕所有人都提前称她一声娴贵妃,鄂婉仍旧称娴妃。
就是要明明白白告诉娴妃,敢动小九,她就敢搅黄了对方的贵妃位。
娴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捂着肩膀直蹙眉,太后瞧见了说:“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快回去吧,养好了再来请安。”
等娴妃离开,鄂婉才让人将小九抱给太后,转而说起行宫里的琐事,半句不提转世灵童。
太后知道鄂婉不愿意,小九这么可爱,被皇上给予厚望,就是太后自己也舍不得。
太后假装不知,菩萨顶的喇嘛跑去求见皇上,把九阿哥手持法螺,是活佛转世灵童的事说了,并请皇上割爱,让转世灵童随他们返回西藏,完成活佛衣钵交接。
消息传过来,明玉急得团团转,要不是鄂婉拦着,差点去求太后垂怜。
愉妃也着急,捏着帕子说:“这事娘娘不方便出面,臣妾去求皇上。”
这会儿小九玩累了,已然睡着,五阿哥抓着那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法螺,对鄂婉说:“贵娘娘,大喇嘛遇害那日,儿臣过来跟九弟玩,并没见过这只螺。”
两个大人还不如一个小孩子,见五阿哥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鄂婉抬手摸了摸五阿哥的头:“永琪真聪明,贵娘娘也正在想这只螺的出处。”
正如五阿哥所说,大喇嘛出事那天,鄂婉也没见过这只螺。等到刺客被制服,皇上过来同她说起事情原委时才出现,好像是藏在炕桌底下,被小九猫腰拿出来的。
这只炕桌从她住进来就没换过,一直摆在外间的大炕上,鄂婉问过洒扫的宫女,并没人见过这只白螺。
刺客出现那天,皇上将人带出院子,她跑去找傅恒搬救兵,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
她离开的时候,明玉和愉妃在配殿休息,五阿哥和小九在屋中玩耍,鄂婉问身边服侍的:“皇上把刺客带走之后,我出去了,娴妃在做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娴妃也在院中。
鄂婉出去的时候,留了慎春和靖秋看家,靖秋回忆了一下说:“娴妃没有立刻离开,她说帕子落在屋里了,回去取了一趟才走。”
慎春点头:“娴妃进屋时,九阿哥饿了,奴婢吩咐人去端点心,一转眼便没人了。”
联想到那日在太后面前,玉屏和娴妃迫不及待的表现,以及大喇嘛出事那夜的搜宫由娴妃主持……鄂婉才将整个事件的逻辑关系理顺。
好一招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恰在此时,院中响起请安声,皇上来了。
鄂婉捏了捏帕子迎出去,膝盖还没弯一下便被皇上扶起,任由皇上携了她的手进屋。
愉妃带着五阿哥跟着出去,又跟着进来,寸步不离,随时准备替九阿哥求情。
皇上进屋便问起小九,得知他玩累了睡下,什么也没说拉着永琪问起功课,勉励他出门在外,也不要放松学业。
教导完永琪,皇上又问了愉妃几句日常起居,便端茶送客。
愉妃假装没看见,拉着儿子的手杵在绣橔上当起了钉子户。
乾隆猜到她们母子留下的用意,失笑说:“你们退下吧,朕与贵妃有话说。”
“皇上……”
愉妃才要开口求情,被鄂婉出声打断:“永琪读书的时辰到了,姐姐且带他回吧。”
说完递给愉妃一个安抚的眼神,暗示她自己可以搞定。
愉妃接收到信号,心中越发感激贵妃。她本就不得宠,若因此事忤逆了皇上,往后的日子恐怕会难过。
日子难过不要紧,只怕拖累了永琪。
目送愉妃母子离开,鄂婉心口有些发堵,闷闷的不舒服,肩膀耷拉下来,不自觉露出愁容。
乾隆挥手遣了屋里服侍的,拉了鄂婉的手说:“闹事的喇嘛已经被朕处置了,活佛的转世灵童也在五台山下的一个村庄里被找到。”
鄂婉:“……”
她就知道皇上舍不得小九,正感动着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什么便说了出来:“娴妃说大喇嘛曾穿龙袍做法事,被人视为皇上的替身,那么小九若是大喇嘛的转世灵童,是不是也可以被看做是皇上的替身?”
乾隆诧异,握紧她的手:“你舍得?”
鄂婉缓缓抽回手,敛衣裙正式拜下:“臣妾舍不得,但上天既然给了小九转世灵童的身份,让他代替大喇嘛成为皇上的替身,臣妾想请皇上只惩罚刺杀事件的罪人,不要迁怒百姓,收回搜捕白.莲.教的成命。”
唯有如此,才能减少百姓对朝廷的仇视,让白.莲.教失去开花结果的土壤,自然凋零。
不管是朝廷围剿白.莲.教,还是白.莲.教反对朝廷搞事情,最后倒霉的都是穷苦百姓。
世道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至于小九……鄂婉也替他打算了。
住在菩萨顶,跟着太后礼佛的这些日子,鄂婉没闲着,旁敲侧击了解到圣祖爷和先帝在世时,都曾被黄教视为文殊菩萨的化身,所以五台山这个文殊菩萨的道场,才会受到几代帝王的青睐。
到了当今这里,更是被喇嘛教视为“转轮王”兼“文殊菩萨化身”。
如果顺着娴妃的阴谋诡计,顺势推小九一把,让他成为活佛的转世灵童,皇上的替身,为他增添一点宗教背景和神话色彩,对他有益无害。
但鄂婉只想要宗教背景和神话色彩,绝不允许儿子被人抱去西藏坐床,传承衣钵。
不说别的,只一个高反就能要人命。
正在鄂婉绞尽脑汁想办法,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时候,忽然听见小九在门外说:“今世佛不拜来世佛。”
对呀,黄教为了奉承皇上,称皇上为今世佛,而黄教拜的却是来世佛。所以皇上见佛不拜,只行平辈礼,官方的说法叫“瞻礼”。
就是看一眼,打声招呼的意思。
刚才皇上也说了,佛活的转世灵童已然找到,小九不凑这个热闹也罢,只做皇上的替身好了。
说话间,李玉抱着小九进屋:“皇上,九阿哥醒了,非要过来。”
鄂婉立刻猜到刚才那句“今世佛不拜来世佛”是谁教的了,朝李玉投去感激的目光。
主意是皇上的主意,李玉哪里想得出这么损的对策,在皇上抱起九阿哥时,朝鄂婉努努嘴。
第68章 怀孕皇阿玛,额娘肚子里真有小宝宝了……
“贵妃心善,你所求,朕准了便是。”
鄂婉扶着皇上的手起身,听他掂着儿子道:“权当是为了咱们永琛积福了。”
李玉觑着皇上的脸色说:“去年九阿哥出生时,皇上差点下旨大赦天下,是太后说小孩子骨头轻,怕福报太多不受用,这才作罢。”
李玉是皇上的心腹,他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皇上的态度。
出生即大赦天下,纵观整个清朝也没有几份,鄂婉之前刚好刷到过一个视频,专门介绍过。
崇德二年,海兰珠生下皇八子,皇太极视其为嫡嗣和储君人选,颁下大清开国以来第一道大赦令。
顺治十四年,董鄂妃生下皇四子,顺治帝视其为嫡出,颁布皇第一子诞生诏书,大赦天下。
乾隆十二年,富察皇后生皇七子,乾隆帝在其满月时下旨大赦天下。
不过这些被帝王偏爱的孩子,都没活过两岁便夭折了,难怪太后竭力劝阻。
原来皇上在永琛刚出生时,便有了大赦天下的想法,鄂婉心中甜蜜,嘴上却道:“永琛福薄,不敢奢望大赦天下,有这一次赦免也够了。”
乾隆示意李玉退下,挽着鄂婉的手坐在炕上,含笑说:“只生一个确实单薄,多生几个才保险。”
胸闷的感觉再次袭来,这回还伴随着胃里的翻涌,鄂婉掩口干呕。
乾隆怔了一下,抬眼与鄂婉四目相对,扬声吩咐:“传太医。”
太医很快到了,诊脉过后说是饮食不加节制,影响脾胃运化,引发胃气上逆所致。
翻译过来就是:吃太饱,撑的。
太医走后,乾隆以手扶额:“山上出了这样的事,朕怕你受到惊吓,抽空便过来陪你。你可倒好,心大胃口更大,吃素斋能把自己吃积食了。”
想到自己迟来的月信,鄂婉抚着胸口长出气:“臣妾还以为又怀上了。”吓死个人。
顺着纤纤玉指看向她胸口,雪峰好像长大了一些,鄂婉已然是少妇,孩子都生了一个,那儿怎么还会长大?
他凑过去,抬手揉了一把,唬得鄂婉直往后躲:“皇上,青天白日的,要做什么?”
果然变大了,乾隆眸色愈深,将人捞过来,低头在她耳边说:“你总能给朕惊喜,让朕迷恋。”
鄂婉推他:“皇上,这里可是佛寺。临行前,太后叮嘱过后宫里的所有人,不可在佛寺做出对菩萨不敬的事来。”
驻跸菩萨顶之后,皇上守身如玉,不曾召幸过任何妃嫔。眼看要回銮,怎么忽然守不住了?
太后信佛,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好,鄂婉可不敢在寺庙里胡来。
乾隆听完心声,知道媳妇难做,想要将人放开。奈何这女人提前挣扎起来,用力过猛把前襟的盘扣崩开两颗,露出下面一段雪白。
他顺从心意伸手进去,轻轻揉捏,这女人跟着哼出声来。
看一眼外面的天色,鼻腔被女人身上好闻的香味占领,佛寺行宫里,最圣洁清冷的白檀香都被这女人丰腴的身段染上了红尘的味儿,忽然变得活色生香。
低头吻上去,趁着屋中无人,没来得及脱衣裳便来了一次。
一次不够,将人抱进内室,继续。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拔步床上的动静才消失,鄂婉无力地伏在男人胸前,拿拳捶他:“万一怀上了,看皇上怎样向太后交代?”
乾隆抚着她汗湿的鬓发,哼笑:“若真怀上了,太后问起,朕就说被贵妃引诱了,一时没忍住。”
鄂婉气得扯他辫子:“来了多少回,皇上心里清楚,一时没忍住好说,时时没忍住,从天亮忍到天黑一直忍不住?皇上敢说,太后都未必敢信。”
乾隆搂着美人哈哈笑:“都怪贵妃秀色可餐,朕吃了这些日子素斋,偶尔开一次荤,怎么也要吃够了才行。”
鄂婉将手探入被中,握住:“皇上可吃够了?”
乾隆“嘶”一声,低头咬她耳垂:“吃你没够。”
几日后,闹事的喇嘛被集体释放,但佛祖的转世灵童已然被皇上敲定,就是五台山下农户家的幼子。
灵童找到之后,喇嘛庙又被迫对外宣称,九阿哥手持法螺,与佛祖有缘,是文殊菩萨的第二化身。
第一化身是皇上。
“娘娘,文殊菩萨还有第二化身?”绯婉气不过。
当初得知大喇嘛被人毒死,娘娘便想出了这个主意,趁着搜宫的机会,将大喇嘛身边的重要法器白螺顺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九阿哥面前。
也是贵妃心大,竟然没认出法螺,就让九阿哥拿着到处招摇。
白螺是法器,在黄教中地位超然。菩萨顶到处都是喇嘛,要不了几日便会被发现。
正赶上大喇嘛遇害,黄教的人急于找到转世灵童,九阿哥有法螺在手,何愁当不上这个转世灵童。
当上转世灵童,便要被送去藏边坐床,传承衣钵。
且不说九阿哥能不能当成活佛,才满周岁的小儿,能不能熬过一路舟车劳顿都是问题。
等九阿哥夭折,娴妃娘娘晋封贵妃,又能与西林觉罗氏平起平坐了。
若西林觉罗氏能有先皇后一半想不开,因丧子自伤自怜,娴贵妃娘娘就有本事见缝插针,拿到协理六宫的权柄。
谁知事情并没有按照她们预想的发展下去,首先太后不给力,死活不接话茬,之后喇嘛闹起来,皇上去找贵妃,留宿一夜,什么都变了。
从大喇嘛被毒杀,娴贵妃便开始了筹谋,只为将九阿哥排除在继承人之外,让贵妃无所倚仗。
之后刺客暗杀,娴贵妃更是冲上去替皇上挡了一刀,所幸刺客手上的准头不够,这才避开心脏,伤到左肩。
人当场疼晕,流了好多血。
这一切辛苦筹谋,甚至受伤流血,非但没把九阿哥排除在继承者之外,反而又给他添了一层佛光。
文殊菩萨的第二替身。
第一替身是皇上,第二替身不用明说,也知道是太子了。
绯婉能想到的,娴妃自然也想到了,气到内伤。但以目前的情形看,除了忍下这口气,并没有更好的法子。
“皇上说是,便是了。”她咬牙说。
就算在九阿哥身上失败了,至少她替皇上挡刀,皇上口头说要复她贵妃之位。
先复位,再做图谋。
圣驾回銮,小半个月过去,九阿哥已然成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文殊菩萨第二化身。
皇上明发谕旨,因九阿哥求情,只将刺客相关人等秋后问斩,不再追查山西境内,乃至整个北直隶的白.莲.教,已经被捕的,疑罪从无,从轻发落。
几乎把九阿哥捧上了天,宫里宫外都在为九阿哥歌颂功德,京城甚至有人大张旗鼓为九阿哥建起生祠。
但娴妃复位贵妃的事,好像被遗忘了,皇上再没提起。
赔了夫人又折兵,娴妃如何能忍,况且她即将复位的消息已经传开,后宫好多妃嫔都改了口,若是不了了之,她无疑将沦为后宫最大的笑柄。
娴妃去找太后,请太后在皇上面前提起,都被皇上搪塞过去,再无下文。
就在娴妃气到吐血,却又百思不解的时候,鄂婉悲催地发现自己这个月的月事又没来。
“娘娘,赶紧传太医过来瞧瞧吧。”搬到翊坤宫之后,寿梅依然管着内务,很快留意到鄂婉月事的异常。
寿梅的意思,鄂婉明白,但不用传太医,她忍着恶心,几乎可以断定自己又揣上崽了。
得宠之后,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只一样不好,便是容易揣崽。
皇上硬件优越,续航能力强,每次完事之后都要清洗很久。
鄂婉想过喝避子汤,奈何汤药太苦,又是大寒,偷偷喝过几次便束之高阁了。
也想过体验一下司寝嬷嬷的手劲儿,可寿梅劝她三思,一来瞒不住皇上,让皇上知道了肯定生气,二来那份罪就不是人受的,揉完半条命都没了。
鄂婉不想承认,自己怕苦又怕疼,怂包一个。
“且等等吧,瞒不住了再说。”鄂婉掐指一算,这个孩子是在五台山有的。
去之前,太后三令五申,才回来半个月,她就被诊出有孕,不是等于把太后的脸扔在地上踩吗?
太后的三令五申有多严重,皇上都要洁身自好,只在去的路上,偷偷摸摸抱着她滚了一回床单,在快回銮时又滚了一回。
还都是算着日子滚的,谁能想到就揣上崽了。
好巧不巧,小九又刚好成了文殊菩萨的第二化身,正是佛光普照的时候,若爆出她在五台山揣崽,皇上和小九两个化身的脸也都别要了。
皇上的脸可以不要,因为他本来就不要脸,他若要脸,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但小九的脸她还是很看重的。
于是鄂婉瞒下了揣崽之事,怕提前暴露,把每隔几日的平安脉都停了。
怀小九的时候,鄂婉几乎没有任何孕反,该吃什么吃什么,该做什么做什么,连宫斗都没耽误。
奈何这回不一样,每天早起胃里都犯恶心,除了白糖拌白粥,什么也吃不下。
“你这几日在节食吗?”
乾隆留心观察了几日,发现从前那个无肉不欢的小美人一去不复返,人消瘦一圈不说,那两个寿桃严重缩水。
要知道她住在五台山的时候,嘴都不老实,时不常让人下山偷偷买肉菜打牙祭,从不肯亏待自己。
怎么回宫*了,反而吃起斋饭来?
鄂婉忍着恶心,生吞了皇上夹给她的鸡丝,弯起眉眼道:“皇上上回说臣妾越发圆润了,臣妾也怕中年发福,不得不早早打算起来。”
乾隆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回事,可他分明是在夸她。
他不喜欢干瘪美人,珠圆玉润才更有层次和韵味。
挥手让屋里服侍的人都下去,他拉过她的手说:“朕最爱你丰润娇羞的模样,饿瘦了,便不美了。”
鄂婉胃中翻涌,听见他这样说才好受一些,就着他的手,吃了鸡丝和云腿。
等人一走,又原样吐了出来,仍旧只能喝白粥。
“慎春,你等会儿去养心殿说一声,就说我身上不舒服,没办法陪皇上用午膳,让皇上自己吃吧。”午膳的油水比早膳还多,鄂婉实在吃不下肥鸡大鸭子。
慎春忖着时辰去了,跟着皇上一起回来。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传了太医没有?”大约是走得急了,皇上脸有些发红,额角青筋鼓起多高。
当着满屋子的人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软语地问,好像声音大一点能把她震碎似的。
鄂婉把早膳吐了,再也吃不下,只喝了水便昏沉睡下。睡也睡得不踏实,梦见仙人将两只玉兔交给她。
她怀里揣着两只兔子,小心翼翼走在路上,骤然被吵醒,睁开眼看见皇上焦急的脸,心口仿佛被小兔子踢了一脚,心跳漏掉半拍。
“皇上怎么来了?臣妾没事。不过是早膳吃多了,有些积食,想要躺一躺,睡会儿就好了。”
余光瞄见慎春,鄂婉猜她一定去过养心殿了:“臣妾怕睡过了时辰,耽误皇上用膳,这才让慎春过去说一声。”
“不妨事。”
皇上今天格外好说话,收敛起帝王之气,化身平凡人家疼爱妻子的丈夫:“朕也不是很饿,等你睡醒再吃也是一样的。”
鄂婉这回揣崽,吃不下还贪睡,一觉醒来早过了用午膳的时辰。
她眼皮动了动,还没睁开,便听见一个稚嫩的童声说:“额娘什么时候醒啊,儿臣肚子饿了。”
又听一个低醇的男声说:“小九饿了回屋去吃,别等了。皇阿玛答应你额娘,等她醒来一起用膳。”
小九没动,压低声音问:“皇阿玛,额娘肚子里真有小宝宝了吗?”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皇上把小九抱了起来,声音压得很低:“应该有了。”
小九笑起来:“我不饿了,我等额娘醒来一起吃。”
皇上叮嘱小九:“你额娘怀着小弟弟,前三个月不想让人知道,你可别说漏嘴了。”
小九问为什么,皇上说:“太多人知道,会把小弟弟吓跑。”
“皇阿玛放心,小九不说,跟谁都不说。”小九立刻保证。
小孩子到底闲不住,小九又问:“皇阿玛,额娘肚子里为什么会有小弟弟啊?”
皇上沉默半晌才答:“都是皇阿玛不好。”
小九追问:“小弟弟是皇阿玛放进去的?”
“小九真聪明,皇阿玛不该这么着急把小弟弟放进去,等你再长大些就好了。”皇上的声音很低很沉,说到最后几乎无声。
又是沉默,沉默过后继续说:“以后小九有了心爱的姑娘,不能像皇阿玛这样着急,知道吗?生孩子很疼,放小宝宝的人要格外注意,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小九懵懂点头:“儿臣不会让喜欢的人疼。”
鄂婉静静听着,惊讶于皇上的洞察力,也怕他把儿子教坏了,终于睁开眼眸。
见她醒了,大的小的都弯起眉眼。小九身子骨强健,平日跟小炮弹似的,此时小心翼翼爬上床,规规矩矩坐在鄂婉身边。
“额娘,你醒了,渴不渴?”小大人似的,学着鄂婉照顾他的样子,照顾鄂婉。
鄂婉说渴,他也不动,拿眼看皇上,好像在说“皇阿玛犯了错,轮到弥补的时候了”。
皇上无奈笑笑,起身去倒水,端过来递给小九。
小九喂到鄂婉唇边,鄂婉支起身子喝水,明知故问:“小九今天怎么忽然长大了?”
小九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还用小手把嘴捂上了,只是嘿嘿地笑。
鄂婉把茶碗递给皇上,起身将小小人儿抱在怀里。小家伙不肯坐在她腿上,远远避开她仍旧平坦的小腹,又怕额娘觉得不够亲近,扬起笑脸亲了她脸颊一下。
小肚子适时叫了一声,鄂婉将人抱起:“还没用午膳么?跟着皇阿玛和额娘一起用吧。”
还没下床,小九早已朝皇上伸出小手:“额娘刚睡醒,身子虚,要皇阿玛抱。”
又怕鄂婉吃心,被皇上抱起来,还不忘探身过来,用小鼻子蹭蹭鄂婉,补充说:“小九最爱额娘,怕额娘累着。皇阿玛力气大,让皇阿玛抱。”
很有一种“皇阿玛犯了错,此处应该有补偿”的意思,赏罚分明。
“怎么样?头晕不晕?”有个小家伙挤在前头嘘寒问暖,乾隆这会儿才跟鄂婉说上话。
鄂婉点点头,早膳都吐出去了,又一下睡了这么久,确实有点头晕,像是低血糖。
“你坐在床上别动,朕先把小九抱过去,再来抱你。”
皇上忽然的殷勤,让鄂婉感到陌生,从前骄傲别扭不可一世的帝王,此时格外好说话,温顺得像一只亲人的大型犬。
然而大型犬的温柔还没完全展现出来,小型犬又开始了自己的表演,他扭动小身子说:“小九会走路,想自己走,皇阿玛抱额娘吧。”
“……”
就像皇上自己说的,这回遇喜确实是他的错。在五台山她劝过,也挣扎过,可她越挣扎他越兴奋,偷偷摸摸,却又不管不顾。
有了这个心理依据,鄂婉坦然被皇上抱起,走出内室,放在外间的炕桌旁。
此时炕桌上的饭菜已然摆好,都是鄂婉爱吃,且清淡少油的。
小九长得像皇上,性格也有点像,表面温和实则强势,善于洞察人心,在餐桌上更是无肉不欢,偏爱重口。
知子莫若母,见小九蹙了蹙眉,鄂婉才要开口,听皇上扬声说:“贵妃这几日脾胃虚,吃不了荤腥,带九阿哥回屋用膳。朕记得让御膳房做了火腿笋丝汤,送去九阿哥屋里。”
小九不到两岁,鄂婉不敢让他吃大鱼大肉,素日会限制他的饮食。火腿笋丝汤味道浓郁,鲜香可口,却足够清淡,不会损伤小孩子的脾胃。
鄂婉很满意,但小大人并不买账,凑到鄂婉身边,靠着她的胳膊说:“小九想陪额娘用膳。”
“好好好,额娘跟小九一起吃。”
怀着小九的时候,孕期没受过一点罪,鄂婉格外疼他,吩咐人去御膳房把火腿笋丝汤端来。
结果汤还没端来,魏贵人和那贵人联袂到了。
去五台山之前,皇上多数宿在翊坤宫,偶尔政务繁忙脱不开身,也会传魏贵人侍寝。
可回銮之后,皇上一日三餐都在翊坤宫用,夜夜宿在这里,就差把南书房也搬过来了,自然没空理会魏贵人。
这是着急了?
鄂婉想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皇上却不许:“贵妃在用午膳,没空见人,让她回吧。”
竟是直接赶客
无独有偶,魏贵人也没想到自己进不了门,她问传话宫女:“这话是贵妃说的,还是皇上说的?”
传话宫女如实回答:“贵妃娘娘说请两位小主进来,皇上不让。”
“……”
恰在此时,火腿笋丝汤端来了。这道菜原本是鄂婉最爱,谁知才闻到一点油腥味,胃中便是翻江倒海。
鄂婉趿鞋下炕,以帕掩口朝内室跑,玉糖还没反应过来,寿梅早拿了痰盂追进去伺候。
小九吓了一跳,瘪着嘴眼中含泪要追,被皇上拦腰抱住:“乖儿子,咱们去养心殿用膳,别吵你额娘了。”
乾隆也没想到鄂婉这回害喜这么严重,怕小九在这里闹人,膳也不用了,将人抱起就走。
魏贵人被真相伤了心,在院中怔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屋里有动静,抬眼见皇上抱着九阿哥匆匆出门,又惊又喜。
她迎上去行礼,皇上淡声叫起,脚步没停。
“皇上还没用膳吧?嫔妾早用过了,不如将九阿哥交给嫔妾,免得打扰皇上。”算上巡幸的日子,魏贵人已经被皇上冷落了两个多月,不免有些心慌,见着机会自然要上。
小九生下来住在咸福宫,后来搬进翊坤宫,几乎没怎么去过养心殿。
听鄂婉说这小家伙卡颜,除了她和明玉,最喜欢被漂亮的小宫女服侍,乳母和保姆也喜欢漂亮的,对太监啊嬷嬷啊都不感兴趣。
先皇后身边的四个大宫女不必说,年纪虽然不小了,却个个都是标致人。服侍鄂婉的寿梅和玉糖也不差。
说小九卡颜,鄂婉何尝不是。
举目望翊坤宫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再想想养心殿那边伺候的太监和老嬷嬷,乾隆看魏贵人和那贵人都顺眼了。
并没把宝贝疙瘩交出去,而是道:“你们两个来养心殿侍膳吧。”
魏贵人有些失望,只是侍膳么,那贵人这个从没热过的冷灶欢喜起来,拉着魏贵人应是。
鄂婉吐完从里间出来,不见了皇上和小九,问人去哪儿了,玉糖谨慎地说:“皇上怕吵到娘娘用膳,带着九阿哥回了养心殿。”
鄂婉朝外看去,魏贵人和那贵人也走了,又问:“魏贵人和那贵人呢?”
玉糖吞吞吐吐:“被……被皇上叫走了。”
第69章 流言贵妃,你的肚子怎么大起来了?……
再回到炕桌上,火腿笋丝汤已然被撤下,望着满桌子素菜,鄂婉也没了用膳的兴致,只喝了一碗白粥,吃了一小碟凉拌菜便乏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理智告诉自己:你怀孕了,没办法侍寝,皇上又是一个闲不住的男人,有人代劳不好吗?不是魏贵人,也会有别的妃嫔。
奈何心里有道坎儿,始终迈不过去。
先皇后在时,她尊敬先皇后,却对先皇后的恋爱脑不以为然。
可等她体验过皇上的坚硬与激情,温柔和体贴,哪怕心智坚毅,也很难不沦陷吧。
质疑先皇后,理解先皇后,成为先皇后,鄂婉摇头,想要把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出脑袋。
她不是恋爱脑。
企图将乾隆皇帝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这个想法就很找死。
她不想死,更不会找死。
很快抛弃了这个可怕的念头,转而将全部心思放在宫斗上。
她协理六宫之后,一头扎进琐事中,分身乏术,更没有纯贵妃那样大的官瘾,每天都要组织队伍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可不代表她能忍受某些人舞到面前争宠。
即便她这次怀孕反应大些,虚弱到无法侍寝,也不能便宜了魏贵人。
午睡醒来,明玉已然到了,鄂婉问玉糖:“怎么这个时辰就把敏嫔请来了?”
不等玉糖回答,明玉指了放在墙角的座钟让鄂婉看。鄂婉一看早过了约定的时辰,歉意道:“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身上乏得很。”
她在五台山怀孕,让太后知道了又是一桩公案,还是不要把明玉拉下水吧,省得她在太后身边服侍有负担。
明玉关切地看过来,像在闺中一般抬手摸上她额头,又摸自己额头:“没有发热就好。在五台山发生了那样的事,谁不后怕,我回来也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你是贵妃,又要服侍皇上,又要照顾九阿哥,连惊带吓,可能是累狠了。”
说着朝左右看看:“小九呢,怎么不见他?”
鄂婉扶额,玉糖气呼呼把午膳时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最后道:“皇上抱走了九阿哥,到现在也没让人送回来。”
同为后宫姐妹,明玉对魏贵人的手段有些了解:“出身卑微,姿色也不是一等一的好,能从普通宫女做到贵人的位份,至今独居延禧宫,可见不是善类。今日她能从你宫里把皇上抢走,明日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来,你要早做准备。”
“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鄂婉拉起明玉的手说:“不然也不会请了你来。”
明玉睁大眼睛:“我有什么能帮你,你尽管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这就是嫡长闺了,鄂婉心中感动,叫来靖秋,与她耳语几句。
靖秋不可思议地抬眼看鄂婉,见鄂婉点头,转身走进内室,很快拿了一只白玉小瓶出来。
鄂婉接过小瓶,递给明玉,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惊得明玉差点掉了手里的东西。
“能行吗?”明玉耳根红透,脸也烧起来。
鄂婉打包票:“这是我第一次侍寝时,皇后娘娘赏的秘药。我之前用过,效果嘛……就还好。皇后娘娘给我那瓶用完了,这瓶是我托富察家另配的,刚拿到手。”
听她说是先皇后用过的,又有富察家托底,明玉眼前模糊:“这东西肯定很难得,你自己留着用吧。”
说着要还给鄂婉,鄂婉朝她眨眨眼:“我用不着,这瓶本来就是给你配的。”
明玉再次被震惊到了:“皇上……宫里很多人都受不了,你承宠最多,居然什么都不用么?”
天生型号匹配,当然不用辅助,眼见明玉一张俏脸都要烧起来了,鄂婉没再刺激她,转而说起自己为她量身定做的争宠计划。
乾隆难得在养心殿陪小九用膳,自然十分重视,挥手示意李玉和松佳嬷嬷退下,只让魏贵人和那贵人伺候他的心肝宝贝。
小九喜欢漂亮姐姐不假,但他只喜欢翊坤宫里的漂亮姐姐,对养心殿这两位并不感冒。
他人小,却不傻,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谁对他的好是真的,谁是虚情假意,一眼便能看穿。
比如眼前这两位,表面看在殷勤伺候他用膳,眼睛一直往皇阿玛身上瞟,声音是好听的,但听进耳中并不舒服。
他身边的一个保姆与玉糖是同乡,两人闲下来便凑在一处叽叽咕咕。她们以为他年纪小,听不懂,说什么都没背着他,全被他听到心里去了。
听了满耳朵八卦,小九知道东西六宫的女人都是他皇阿玛的,她们对他的额娘并不好,总想与额娘相争。
小九经常去寿康宫给皇玛姆请安,记住了这些女人的样子,并且对她们没有任何好感。
在大眼睛小嘴巴的女人又一次拿眼瞄皇阿玛的时候,小九故意打翻汤碗,将整碗火腿笋丝汤扣在她的裙摆上。
她先是吓了一跳,只顾拿帕子擦自己的裙摆,完全不管他被打湿的袖口。
还是皇阿玛接过李玉手上的布巾给他擦拭,不悦地训斥了那两个女人。
那两个女人齐齐跪下请罪,其中大眼睛小嘴巴那个趁着皇阿玛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小九记下了,当场大哭起来,指着她说害怕。
皇阿玛训斥她没用,连个小孩子也照顾不好,挥手让人退下。
刚刚经历过宫斗,小九脑力消耗过大,用过午膳便在皇阿玛怀中睡着了。
下午皇阿玛带他去给皇玛姆请安,皇玛姆问他为什么是皇阿玛带他来,想起皇阿玛的的叮嘱,生怕额娘肚子里的小弟弟跑了,他忍住没说。
之后他见到了明玉姨姨,扑到她怀里贴贴,在宫里除了额娘,他最喜欢明玉姨姨。
可今天的明玉姨姨好奇怪,怀里抱着他,眼睛也总往皇阿玛身上飘。直到他不高兴闹起来,明玉姨姨才红着脸抱他去院子里玩。
快到用晚点的时辰,鄂婉派人去寿康宫接人,被告知太后留了小九过夜。
太后很疼小九,小九跟太后也亲,却还是第一次留在寿康宫过夜。
独自用过晚点,鄂婉有些忐忑,慎春劝她:“太后自持身份,除了嫡出的皇阿哥,很少留孩子过夜。九阿哥能讨得太后欢心,关键时候也能多一份助力。”
皇上对小九的期望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鄂婉当然明白慎春所说的关键时刻,是什么时刻。
鄂婉点头,坐在外间的大炕上喝牛乳补钙,闲闲地问:“皇上今夜翻了谁的牌子?”
如果非要选一个,她希望是明玉。
晚上没见皇上过来,慎春便派人打听了:“好像翻了敏嫔的。”
“那就好。”鄂婉此时也体会到了先皇后当年的心情,既为明玉高兴,心中也有酸涩。
皇上好像忽然发现了明玉的好,也可能是秘药的效果还不错,一连几日皇上都翻了明玉的牌子。
鄂婉适应了几天,如常生活。她很庆幸自己上辈子在金融圈混过,见识过各种优质男,当然也认识了很多负心汉,才不至于长出恋爱脑。
夏天雨水多,雷电也多,鄂婉从小怕打雷,又曾被雷电劈中穿越,每到雷阵雨的时候总是心惊肉跳。
这日,快到用晚点的时辰,雷公好像和龙王在比赛,一阵焦雷过去一阵瓢泼大雨,雷声大雨点也大,屋外白茫茫看不见人。
鄂婉被雷声惊动,脸色发白。身边的小九也吓了一跳,他朝额娘看一眼,飞快站起身,将额娘搂在怀里,用小手捂她的耳朵。
“额娘不怕,皇阿玛不在,小九在呢。”小□□着皇上的样子,温声安慰。
又一道焦雷滚过殿顶,将院中刚刚移栽过来的石榴树劈得焦糊,屋外响起宫人们的惊呼。
小小的三头身被震得一个激灵,仍旧忍着眼泪抱紧额娘,用力捂住她的耳朵,时不时低声安慰。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鄂婉将儿子搂进怀中,反过来用手捂他的耳朵。
院中乱了一阵,很快安静下来。
在又一道炸雷落下之前,男人撩帘进来,将她和孩子一并抱了,嘴里说着:“婉婉别怕,朕来了。”
这回不等鄂婉反应,小九先闹腾起来,伸出小手推皇上:“皇阿玛去别人那儿吧,额娘这边有小九保护!”
鄂婉吓了一跳,忙去握儿子的嘴:“永琛,不许跟皇阿玛这样说话!”
鄂婉心里也有不舒服,但她是成年人,懂得如何取舍。
乾隆摸摸幼子的头,只觉可爱:“婉婉你看,小九会替你争宠了,跟朕玩欲擒故纵呢。”
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也很像鄂尔泰那个老匹夫,三十六计无师自通。
鄂尔泰对他使计,乾隆恨得要死,但对方换成他自己的儿子,便成了聪明伶俐的表现。
皇上可以这样以为,鄂婉却不敢,忙让小九给皇上赔礼。
乾隆趁机抱起儿子,亲也亲不够,话是说给儿子的听的,但更像是给鄂婉的解释:“你额娘身上不舒服,合该静养,留你一个在她身边已经够闹腾的了。”
鄂婉有孕之后,懒怠饮食,晚上睡得也不踏实,偏乾隆一挨到她的身,抚上那瓷白滑腻的肌肤总是忍不住心旌摇荡。
她怀小九的时候,他也想克制来着,奈何不行,总是想得厉害。
那会儿她大着肚子,坐在上面颠簸,乾隆既兴奋又担心。
这回她怀相不好,人很虚弱,乾隆感觉自己越发变.态了,看一眼病美人都能产生强烈的征服欲。
总想把她锁在内室,这样那样变换各种姿势,将人欺负哭。
他御极之后,在床上向来随心所欲,宫里的女人为了取悦他,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鄂婉更是个中翘楚,挺着孕肚争宠,这才把他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眼看鄂婉日渐憔悴,乾隆决定约束自己。这时候鄂婉推了明玉出来替自己固宠,甚至给她用上了富察家的秘药,为了让鄂婉安心,乾隆照单全收。
却每天味同嚼蜡。
明玉与鄂婉是闺中好友,奈何在床上总是放不开,用了秘药也一样,实在乏善可陈。
乾隆勉强召幸几回,也算给鄂婉一个交待,也算安了太后的心,真是多一次也吃不下了。
他想鄂婉,想小九,想他在翊坤宫的这个温馨小家。
在这里,他是阿玛,鄂婉是额娘,小九是他们的孩子,鄂婉腹中此时又有了他们的孩子。
屋里屋外都是孩子的笑声,欢快放松,有烟火气,仿佛他和鄂婉是这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在矛盾中,终于等来了夏日的第一场雷雨,也等来了回家的契机。
对上儿子气鼓鼓的脸,和妻子哀怨的眼神,他忽然感觉自己错了。
他需要他们,他们也同样需要他。
鄂婉当初能挺着孕肚满足他,他为什么不能为了她和他们的孩子“存天理灭人欲”一回?
乾隆决定不走了,他要克制自己的欲望。
然而想要克制太难了,哄睡儿子之后,那女人身上只套了一件月影纱的长袍在他眼前晃。
单层薄纱,什么也遮不住,却有朦朦胧胧,欲盖弥彰的诱惑。
穿了还不如不穿。
乾隆忍着视觉冲击,抱了人躺下,脑子和心都在克己复礼,身体却自有主张地蓬□□来。
怀里的女人也不老实,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到处乱摸,撩得他直冒火星。
“皇上,臣妾……可以。”她企图故技重施,压抑地说。
他抓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深深吸气:“晚膳你只用了白粥,晚点也只喝了一碗牛乳,没力气,别勉强。”
鄂婉没想到男人会是这个反应,是厌倦她了,还是在心疼她?
心疼应该是她想多了,前年她怀小九的时候,生产前几天还在跟眼前这个男人滚床单。
他似乎对孕妇特别感兴趣,兴奋到一次之后仍旧坚硬,那时候鄂婉真害怕捅破羊水,直接生在他身上。
在龙床上恣意横行了几十年的帝王,又怎会为她折腰。
多半是厌倦了她原来的招数,鄂婉才有孕不久,也怕折腾太过动了胎气,于是泥鳅似的顺着胸肌腹肌滑入薄毯中。
男人早已蓬勃向上,被轻微疼痛激得浑身战栗,大手抚过她的后脑,用力按下去又飞快挪开。
喉咙被异物撞击,鄂婉略感不适,虚弱地偏过头去。
下一秒,薄毯中窸窣有声,男人的俊脸出现在面前,低头亲吻她的唇,不带欲.望,更像是安抚。
“婉婉,这回不一样,你需要静养。”
男人声音里带着哑意,话却说得坚定:“朕喜欢你,宠你入骨,爱你入骨,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朕。”
好吧,鄂尔泰你赢了朕,可朕得到了毕生所爱。
乾隆此时只恨鄂婉听不见自己的心声,没办法了解他心中所想。
鄂婉听过太多甜言蜜语,什么剖心啊给命啊,相信男人的嘴,不如信这世上有鬼。
她不语,只是咬住他嘴唇,拼命争宠:“皇上你不想吗?我想了……”
乾隆本来就是箭在弦上,那根弦在听见这一句时猝然崩断,可在走到最后一步时,他再次冷静下来。
因为他摸到,她前额上全是汗。
初夏暴雨过后,夜里凉爽得很,闷在薄毯里也不至于出这么多汗。
多半是虚汗。
吃不下身子虚,怀着孩子争宠心虚。大手朝下探去,摸到满手湿滑,她也已经准备好了,话倒是不虚。
将人朝上托了托,托到合适的位置,转头吻上去,唇齿留香。
与此同时,鄂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手下意识抓住薄毯一角,仿佛飘在海上的人抓住了一截绝望的浮木。
她不敢往下看,更不敢掀开薄毯,怕男人停下,更怕曝光之后伤了他的龙脸。
事后,男人没有要她,更没让她以相同的方式取悦自己,她虚脱般软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伺候她清洗完,男人并没上床,而是去了浴房。
鄂婉没等到他回来,便心满意足睡去。
日子悄然过去,皇上短暂地雨露均沾之后,再次将东西六宫变成冷宫,只宠爱贵妃一人。
贵妃也在雨露的滋养下,如夏日雨后的芍药,越发娇艳妩媚。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鄂婉的脸上,嫉妒她独得圣宠,压根儿没人去看她的肚子,也没人在意最近太医出入翊坤宫有多么频繁。
但有些事,注定瞒不住,比如鄂婉的肚子,才三个月便显怀了。
这一日太后瞧出不对,温声问鄂婉:“贵妃,你的肚子怎么大起来了?”
见瞒不住了,鄂婉含笑说:“不敢欺瞒太后,臣妾已然有了身孕。”
太后怔住,捻着佛珠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今日才说?”
她不问还不知道呢。
“已经三个多月快四个月了。”鄂婉按照皇上教的回答太后。
太后掐指一算:“是在去五台山的路上有的?”
果然很在意这个,鄂婉摇头:“是在去之前有的。臣妾生下永琛之后,月信一直不准,还以为是产后不调,也就没往那方面想。”
“两个孩子离得有些近了。”
太后也是女人,当过妃嫔,自然清楚生育的门道:“不过也好,趁着年轻多生几个,为皇室开枝散叶。”
不是去五台山有的就好,太后对鄂婉的恭顺很是满意。
至此,鄂婉有孕的消息传开,但传开的版本与太后所知的版本正好相反。
“外头都在传,说贵妃的胎是在五台山有的。”乌嬷嬷在外头听了一耳朵,回来禀报太后。
太后派人去敬事房查记档,没有问题,日子对得上,又把太医叫来问话,得到的答案与贵妃所说一致。
“全都对上了。”
太后手捻佛珠,蹙起眉头:“去查查这股流言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乌嬷嬷领命。
这一日,九阿哥正在院中玩骑马射箭的游戏,明玉过来找鄂婉,带来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太后把那贵人从巡幸蒙古的名单上划掉了。”明玉招手叫九阿哥过来,拿帕子擦他额头上的汗。
鄂婉不解:“那贵人怎么碍着太后了?”
那贵人出身蒙古,算是太后的半个同族,平日很得太后照拂。
明玉放开九阿哥,看着他跑向院中的迷你校场,笑着说:“也是她自作自受。她嫉妒你,让人私下传闲话,说你这一胎是在五台山礼佛时有的,对菩萨大不敬。太后很介意,派人查了记档,问了太医,把什么都对上了,又让乌嬷嬷去查闲话的出处,一下查到了永和宫那贵人身上。”
“这次巡幸蒙古,魏贵人本来在名单上,你知道因着先皇后的关系,太后一直看不上魏贵人。”
明玉是寿康宫的常客,对太后身边的事门儿清:“名单呈上去,太后划了魏贵人,添上了那贵人。谁知那贵人不肯惜福,非要搞事情,最后还是让魏贵人去了。”
如今鄂婉管着六宫事,对后宫跟去巡幸的名单并不陌生,她当时也说让那贵人去,可皇上不喜欢那贵人,便改成了魏贵人。
名单到了太后手上,太后果然划了魏贵人改成了那贵人,当时皇上很无奈,还戏称她是太后肚里的虫。
不成想事到临头,过几日便要出巡,又起了变化。
说话间,愉妃带着哭肿了眼睛的那贵人到了。那贵人见了鄂婉便跪,哭着说闲话是她从延禧宫听说的,她还因此劝过魏贵人,谁知几日后屎盆子扣她脑袋上了。
“乌嬷嬷查访流言的出处,一直查到延禧宫,延禧宫从上到下众口一词,都说是听你说的。”明玉说到这里,与鄂婉对视,彼此都明白了其中奥妙。
愉妃冷笑,道出玄机:“从前听人说魏贵人面甜心苦,我还不信。”
话几乎说白了,那贵人仍旧愣愣的不肯相信:“不能吧……乌嬷嬷问到我的时候,我都没把她供出去。那些话都是她说的,她怎么好意思赖到我身上。”
这便是魏贵人的厉害之处了,鄂婉问那贵人:“流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是你入围巡幸名单之前还是之后?”
那贵人回忆了一下,身子忽然抖了抖:“……是在我入围之后。”
明玉闻言直摇头:“这不就对上了。”
愉妃与那贵人同住一宫,忍不住替那贵人在鄂婉面前求情。
鄂婉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眼见瞒不住,皇上提前做出安排,修改了敬事房的记档,统一了太医院的口径。
若没有这一番操作,被流言伤害的就不止是那贵人,应该还有她。
这样一箭双雕的把戏,很像魏贵人能做出来的,鄂婉不了解那贵人,还不了解魏贵人么?
她进宫之前,魏贵人已然挤掉嘉嫔,成了东西六宫最得宠的那一个。
历史上魏贵人也是挂王一般的存在,又怎么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单纯没心机。
对方胆大心狠,运气好到爆表,每次宫斗都能掺和一脚,然后美美隐身。
城门失火了好几回,都没烧死她这条池鱼。
魏贵人失宠很久了,青春就这几年,她肯定着急。皇上这次巡幸塞外,所带妃嫔并不多,魏贵人急于复宠,当然要跟着去。
奈何在最后关头被太后卡了,魏贵人情急之下便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既能打击她泄愤,又能挤掉那贵人跟在皇上身边。
第70章 巡幸贵妃,你怀着孩*子,不能什么都由……
后宫里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止,鄂婉不想管,也管不过来。但魏贵人争宠争到自己眼前来,甚至不惜拉自己下水,想不管也不行了。
很快宫里又有流言传出,说贵妃的胎刚到三个月,根本不是四个多月,之所以谎称四个多月,不过是为了掩盖在五台山受孕的事实。
“那贵人不是受罚了吗,怎么还敢乱传闲话?”消息传到寿康宫,太后不悦地问乌嬷嬷。
乌嬷嬷蹙眉说:“那贵人嘴笨,不像那种爱传闲话的。”
太后捻着佛珠,动作一顿:“再去查,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
接下来几日,那贵人天天跟着愉妃去翊坤宫给贵妃请安,帮着带孩子,偶尔还会被留下用午膳。
乌嬷嬷这回没有查出消息来源,被太后问起,支支吾吾说:“上次的事奴婢一路追查到延禧宫,延禧宫上下众口一词都说是听那贵人说的。”
太后骂了一声“糊涂”才道:“那贵人住在永和宫,素来与愉妃交好。愉妃是谁的人,她是贵妃的人!那贵人不得宠,就得在愉妃手底下讨生活,又怎么敢到处传贵妃的闲话?”
想起延禧宫的魏贵人,太后冷哼:“她倒是个伶俐人,曾与贵妃不睦。”
临行前两天,魏贵人被太后从随行名单上除名,又把那贵人加了回去。
魏贵人再度被踢出随行名单,怎能甘心,于是花银子打通关系,混进了最后几辆宫女嬷嬷们坐的车。
之前出过张贵人的事,鄂婉不得不防,车队还没出城便让慎春和靖秋拿着名册清点随行人员,一下把魏贵人给清点出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愿意跟着便让她跟着好了,也值得你怀着孩子劳心费神。”
用过午膳,皇上过来鄂婉的马车陪她,听说此事,笑言:“最后几辆车挤了那么多宫女嬷嬷,非要跟来也有她受的。”
“皇上忘了张贵人的事了?”
鄂婉的肚子三个月像四个月的,真到了四个月直筒宽大的旗装也遮不住了,她抱着肚子疑惑地看皇上:“臣妾刚进宫时,听说魏贵人最得宠,皇上夸她是解语花。怎么,臣妾要送解语花离开,皇上心疼了?”
说着别开眼,声音发闷:“皇上若是心疼了,大可把人接到龙撵上去,看谁还敢为难她。”
慎春听出话头不对,忍不住走过去轻轻扯了扯鄂婉的袖子,让她少说两句,不要跟皇上置气。
先皇后在世时,也爱因为一点小事置气,皇上不会说皇后什么,通常冷处理。
一段时间不来长春宫,或者宠幸皇后看不上的妃嫔,给皇后没脸,从而警告皇后,谨守妇德,不要逾越。
贵妃从前不这样,很能体察圣心,大约是这一胎怀相不好,身上总是不舒服,这才脾气暴躁。
若因此惹恼了皇上,真把魏贵人接上龙撵,到时候难受的还是贵妃自己。
万一惊了龙胎,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到了四个月,孕反基本结束,鄂婉又过上了该吃吃该喝喝的日子,只不过肚子有些大,难免影响日常起居。
依着太后的意思,鄂婉合该留宫养胎,不宜随驾。鄂婉觉得挺好,她也不想挺着孕肚舟车劳顿去蒙古旅游。
可皇上坚持要带上她,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留在皇宫,好像皇宫是什么龙潭虎穴。
孕妇坐车本就辛苦,胎稳之后夜里偶尔还要侍寝,鄂婉享受过后又觉得很委屈:“臣妾肚子大了,不能侍奉君王,皇上不如将臣妾送回去,让魏贵人搬进来吧。”
慎春闻言吓得一哆嗦,从前先皇后与皇上置气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这不是把皇上往外推么?
悄咪咪伸出的手还没扯到贵妃的袖子,就看见皇上朝她摆手,示意她退下。
慎春:坏菜了。
她走出贵妃的马车,李玉迎上来问怎么出来了。慎春把车里发生的事说了,李玉额上冒汗:“江西巡抚的奏折才到,皇上看过发了好大的脾气,贵妃这时候跟皇上耍小性子……”
话没说完,就听车里传出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动静,紧接着马车摇晃起来,李玉:“……”
慎春脸一红,忙吩咐人准备热水。
两刻种后,马车停止摇晃。慎春带人进去伺候,皇上餍足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李玉,派人把魏氏送回去,禁足延禧宫,让她消停些。”
李玉:要不怎么说贵妃娘娘会做人呢。
皇上这边的乌云是散了,鄂婉哪里还有脸见人。从前她孕期侍寝都是在自己宫中,通常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
这回大白天,在马车里,前前后后都是人。
她不愿意,皇上却说这次带来的妃嫔少,没有一个吃得下,只能拿她当正餐。
鄂婉有一瞬心虚,因为这次随行名单由内务府呈上来的时候人数不少,被她删减了一多半,只带了几个出身蒙古的妃嫔,和平日比较安分的。
没办法,她肚里揣着崽,还要跟在皇上身边与蒙古贵族应酬,实在没精力宫斗,每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
确实没为皇上考虑。
所以被男人亲到腿软,在他压下来的时候,她只是捂脸侧身。
马车里到底不比寝殿,晃得厉害,鄂婉羞得小声提醒男人:“慢着些,轻点,别被人听了去。”
男人在路上一直没吃饱,连着素了好几日,哪里听得进去,只由着自己尽兴。
最后一次,鄂婉软绵绵用脚踹他,他才找到神魂似的,捧着她的脚亲了一口,匆匆完事,叫了水。
巡幸蒙古的车队是这样排列,最前方是前锋营和护军方阵,其后是内务府随从方阵,之后是太后的凤驾,凤驾之后是龙撵。
龙撵周围并行御前大臣与核心官员,以备皇上随时召见,处理军国大事。
后宫妃嫔按位份排在龙撵之后,宫里没有皇后,皇上让鄂婉乘坐皇后凤撵并用半副皇后仪仗,以示恩宠。
也就是说,鄂婉的马车紧跟龙撵,距离太后的凤撵也不远。
“贵妃,你怀着孩子,不能什么都由着皇上。”事情到底传入太后耳中,所幸太后说话时语气十分和缓。
去五台山之前,太后对鄂婉总有些成见,以为是她霸着皇上,不让皇上雨露均沾。
回来之后,因着流言的关系,太后留心观察才发现,不是鄂婉霸着皇上,是皇上钟爱于她。
钟爱到独宠,甚至孕宠的地步。
难得鄂婉怀相好,孕期反应少,龙胎不管怎么折腾都稳得一批,她又是耳根子软的,不敢忤逆皇上,被几句甜言蜜语哄得找不着北。
于是太后翻过成见这座大山,对鄂婉的态度变成了恨铁不成钢。
鄂婉红了脸应是,乖巧得不像孩子妈,倒像一个初为人妇的小姑娘,让太后心生怜悯。
“皇上性子强硬,在前朝如此,后宫亦如是,哀家不是不知道。”
太后怜悯地看一眼鄂婉隆起的小腹,硬起心肠说:“这几日你来哀家车上,给哀家念经书吧。”
皇上是男人,自然没办法感同身受女子孕期的不易。太后是过来人,怀着皇上的时候一直吐到生,故而对有孕妃嫔总是格外照顾。
越往北走,路越难行,路上舟车劳顿,水土不服,再由着皇上这样折腾,太后也怕闹出事来。
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宫里哪一个妃嫔也不敢忤逆他的意思,关键时刻还得自己出面。
拥有一个怀胎不易的老婆婆是种怎样的体验,鄂婉很快感受到了。
私以为对自己很好很好了,到了太后身边却被判定为孕期粗糙,对龙胎不上心,于是她得到了全方位的保护和照顾。
由于信息不对称,鄂婉被太后拘到身边之后,让皇上感觉很愧疚,以为是自己连累鄂婉被太后盯上,总是想要弥补她。
也是在这时候,乾隆朝最著名的“伪抄邸抄”案爆发,并将由此拉开“文字狱”的序幕。
所谓邸抄,是指由官方或半官方机构,摘抄自内阁发抄的公开政务文件,经提塘官整理后下发各地,供官员和士绅了解朝政。
主要在官僚体系内流通,也可能被民间翻印扩散。
很像后世政府网站上公开的简报。
乾隆十四年,朝廷发布了皇上南巡的公告,转过年便有人伪造了邸抄,给乾隆皇帝罗列了十大罪状,比如南巡劳民伤财,比如轻易开启战端,穷兵黩武,导致金川战事一度陷入被动,还有扩建圆明园铺张浪费,骂乾隆好大喜功、贪财好色,根本不会治理国家等等。
“朕南巡是为了安抚江南士民,视察河工,整顿吏治,章程朕都写好了,怎么到了别人眼中就变成了贪图享乐,可与炀帝比肩?”收到江西巡抚鄂容安的奏折,得知有人假借兵部侍郎孙嘉淦的名义,罗列他十大罪状,并伪造邸抄,在士林间流传,乾隆勃然大怒。
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再生气也不能在朝堂上表现出来,不然会显得心虚。
先帝在位时,也遇到过这种事。当时江南儒生曾静委派弟子携书信前往西安,妄图策反当时的川陕总督岳钟琪,反被批捕。
曾静也给先帝罗列了十大罪状,比如谋父、弑兄、贪财、好色等等,先帝的选择是与之辩论,令其忏悔,然后到处宣讲,反向输出。
乾隆非常不解,几次劝先帝杀了曾静,都被婉拒。
如今轮到自己被人污蔑,乾隆才深刻体会到了做皇帝的不容易,和先帝当时的顾虑。
杀一个曾静容易,但他带来的负面影响由谁消除。
乾隆气得脑仁疼,却又不能发泄在前朝,所以见到鄂婉时,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对她说了。
眼看男人身上属于康熙皇帝的情绪越来越少,转而向其父雍正皇帝靠拢,很快会变成一个治国严苛的君主,鄂婉心里着急。
不是说雍正皇帝治国严苛不好,而是乾隆根本不是雍正。雍正皇帝遇到曾静,能亲自下场与之辩论三日夜,最后给了曾静戴罪立功的机会。
等到雍正帝薨逝,乾隆御极,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诛妖道,杀曾静。
雍正皇帝治国严苛,却不嗜杀,但乾隆不一定。
听完这段心声,乾隆再一次对鄂婉刮目相看,没想到对方把自己看得这般透彻。
承位之初,三年无改父之道视为孝,乾隆延续了前朝的国政。但他很快发现,在十几年高压之下,吏治是清明了,但八旗的根本被动摇了。
继续这样发展下去,大清将彻底失去根基,从而被前朝官员裹挟,不出几代便会走上前明的老路。
于是他一改严苛,统以怀柔,十几年过去,他的苦心没人理解,反被下面的人扣上了十宗大罪。
收到奏折之后,愤怒之余他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对他们太好了,以至于他们都以为他好欺负,可以随意诋毁,随意拿捏。
质疑先帝,理解先帝,成为先帝,他到底是先帝的儿子。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一个像皇玛法那样宽容的人,或者说那些人配不上他的宽容。
他很想杀人,很想很想。
以为自己隐藏得够深,毕竟在位十几年,他很少杀人,没想到还是被鄂婉一眼看穿了。
她了解他,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乾隆忽然感觉很庆幸,至少在她面前,他可以卸去伪装做自己。
“婉婉,朕想杀人,杀尽天下所有辜负朕的人。”乾隆拉起鄂婉的手,倾身过去,抱着她的肚子,将脸埋进她胸前。
随着孕期加深,她的胸又变大了,软绵绵的埋进去很舒服。他每次看见或者碰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心旌摇荡。
今天却感觉格外平静,好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扑进额娘怀抱,额娘疼他,理解他,时时刻刻都站在他这一边。
“那些辜负皇上的人,确实该杀。”
鄂婉轻抚男人结实的肩膀和后背,一下一下顺毛捋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皇上以仁孝治天下,他们却拿仁孝二字当做沽名钓誉的手段。”
乾隆心中一动,鄂婉果然懂他,字字句句都说在他的心坎上。
见男人没反应,鄂婉深深吸气,尽量放缓语气说:“但最该死的,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人,而是催生出这些罪状的人。”
几日后,圣旨颁下,调江西巡抚鄂容安进京,任左副都御史,入军机处行走,与傅恒一起调查伪抄邸报案。
鄂容安是鄂尔泰长子,也是西林觉罗家长房的当家人,他被调回京城任职,入军机处,昭示了皇上对西林觉罗家态度的彻底转变。
“你再度有孕,按规矩合该封赏,可朕想等你顺利产子,直接晋皇贵妃位,掌六宫事。”
这几日鄂婉被太后拘在身边,夜宿行宫也见不到人,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见面,乾隆只得压下心底相思,先捡要紧的事说。
“此次鄂容安回京,朕有意将你阿玛也从江西任上调回来,补户部左侍郎的缺,你以为如何?”
阿玛在江西瑞州知府任上已经蹲了十几年,常年与家人两地分离,能趁着大伯父这股东风调回京城固然是好,可知府是从四品,户部侍郎是正二品,鄂婉觉得不妥。
伪抄邸报案是大伯父揭发出来的,大伯父自从二品巡抚升迁至正二品左副都御史很正常,她的阿玛寸功未建,却连升五级,实在难以服众。
况且张广泗是兵部尚书,二堂兄也在兵部,如今大伯父升任左副都御史,若是她的阿玛再调去户部任侍郎,等于重建鄂党。
鄂婉心中所系从来都是西林觉罗家,是她的家人和全族,而不是所谓的鄂党。
皇帝亲自下场结党,圣祖爷在位时便有过,最后却以索额图饿死在宗人府作结,实在惨烈。
鄂婉不懂帝王心术,更不懂结党营私,她只知道在乾隆朝最好做个纯臣,始终站在皇上这边,才能让西林觉罗家平平安安,富贵尊荣几代人。
“皇上,臣妾的伯祖父活着的时候对臣妾说过,臣妾大伯父这一辈人没有特别突出的人才,臣妾的阿玛更是平庸。”
鄂婉先谢过皇上垂爱,随即谨慎地话锋一转:“臣妾的阿玛老了,身体一直不好,皇上不如给他一个闲差养老吧。”
乾隆想提拔鄂敏是真心的,毕竟他从前对鄂婉实在算不上好,对西林觉罗家也算不上好,可鄂婉一直无怨无悔跟在他身边,无条件满足他,信任他,包容他,甚至能在大事上提醒他。
但正如鄂婉所说,鄂尔泰死后,西林觉罗家这一辈人委实平庸,就算鄂党还在,都没有人能撑起来。
鄂婉果然不像某些妃嫔,一朝得宠恨不得让全家跟着自己鸡犬升天,求他把她全家的烂泥都扶上墙。
不可避免地,让乾隆想起魏贵人来,她得宠之后便是这样,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他将她的兄长提拔到宫里做侍卫,她那个兄长是怎么回报他的,给他戴绿帽子。
鄂婉不一样,她有母仪天下的胸襟,也有审时度势的能力,乾隆心中无比熨帖,很快拿定主意。
圣驾还没到蒙古,又一道圣旨已然发出,调江西瑞州知府鄂敏进京任从三品太仆寺卿,钱多事少离家近,算是一个很好的养老岗位。
消息很快传到蒙古,各位蒙古王公只恨自己生了太多儿子,女儿太少,漂亮的女儿更少,入不了皇上的眼。
那些生了漂亮女儿的,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圣驾到来。
皇上当初有多烦鄂尔泰,所有人都瞧在眼中。等鄂尔泰一死,鄂党树倒猢狲散,所有人都在等皇上腾出手来清算西林觉罗家,然后自己找机会分一杯羹。
谁知几年过去,西林觉罗家出了一位贵妃,专宠不说还有儿子,然后圣眷又开始光顾西林觉罗家了。
先是张广泗,然后是鄂津、鄂容安,最后是鄂敏。
听说贵妃又遇喜了,若再生下皇子,怕要封皇贵妃了。
别人宦海沉浮多少年,升官还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少一个都不行,西林觉罗家不过送女进宫,几年逆风翻盘,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谁见了能不眼红。
这不是乾隆皇帝第一次巡幸蒙古,从前都是住蒙古包,体验当地生活。考虑到鄂婉有孕,又是第一次来,怕她住不习惯,便驻跸在翁牛特部萨克多罗杜棱郡王府邸。
别看只是郡王府,占地面积非常大,远远看去石门石柱更像一座城堡。
郡王府一共四进的院子,每一进院都有十几间房,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融合了满蒙汉三族的文化。
鄂婉仍是随太后住,安置在第三进院。
“这院子大是够大,奈何到处都是石头,不见半点草木。”玉糖指挥小宫女收拾东西的时候忍不住抱怨。
鄂婉猜到一些原因:“草原上时有疙瘩瘟,院中没有草木,大约是为了防老鼠。”
所谓的疙瘩瘟便是鼠疫。
听到疙瘩瘟三个字,玉糖吓得噤声。
院中也有郡王府的管事嬷嬷,她只听见了玉糖说话,没听见鄂婉的话,当即派人去禀报郡王妃。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辰,便有大量花木搬进第三进院,给硬邦邦的小院增添生机。
太后瞧见了也说好:“哀家也不喜欢这光秃秃的院子,现在瞧着顺眼多了。”
又看了一眼鄂婉比寻常四个月大出很多的肚子,眼中闪过忧色:“贵妃啊,你就在哀家身边住下吧。”
可不能由着皇上瞎折腾了。
其实鄂婉有点想皇上,跟着他折腾虽然是折腾了点,但心里总是甜丝丝的,被填得很满。
难得太后一片好意,跟着太后被照顾得无微不至,鄂婉也乐得清闲:“太后不嫌臣妾吵,臣妾自然愿意赖在太后身边。”
明玉正在帮着乌嬷嬷指挥人收拾东西,闻言笑道:“娘娘肚里揣着太后的宝贝孙儿,太后疼娘娘都来不及,嫌弃谁也不会嫌弃娘娘。”
听明玉称她作娘娘,鄂婉反唇相讥:“太后您看,有人吃醋了呢。”
太后知道二人在闺中便是好友,只是呵呵地笑。
看看鄂婉又看明玉,去见明玉抬手摸了摸额头,身体忽然朝后倒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明玉身边服侍的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鄂婉挺着孕肚将人扶住才没摔倒。
院中顿时乱起来,鄂婉让人将太后扶进屋,同时吩咐传太医,指挥着将明玉抬进正房已然收拾好的大炕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