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当如是也【VIP】
粗暴地推开吴工匠住所的房门, 盯着刚刚半坐起身表情茫然地吴工匠,李承乾喘着粗气表情难看,若非有十一在一旁搀扶, 若非他午时那一杯水下肚,只怕他还未赶到此处就先要再度被气晕过去。
这几日吴工匠不上职不住宫中, 所以在匆匆赶去的路上,李承乾想了无数种可能,会不会是草图泄露, 会不会是有人刻意为之, 连大街上格外冷清都没留意,可李承乾却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吴工匠落水居然真真切切是个意外。
“殿下, 我真的是不小心,熬了几夜好不容易把草图上的尺寸修好顺便修改了一下各个部件连接处的关窍,这不是一时兴奋喝多了酒这才失足落湖……”*
“殿下快瞧瞧, 尽管还有些地方不足,但已经能够大体打造出来一个……”
“药喝过了吗?”
李承乾依旧沉着脸,直接了当打断吴工匠无措的话语,快步走到床边上手摸上他的额头。
没想到李承乾第一句话居然是关心他的身子,吴工匠明显懵在原地。
“没、没事,我身子骨好熬得过来,这曲辕犁的进度万万不可耽搁。”
李承乾头也不抬:“那就是没喝过,十一, 你叫门外候着的侍卫去药铺抓一副治伤寒的药。”
“顺便没食子、绿矾、桃胶与胡桃皮, 多抓些, 我自有用处。”
“殿、殿下……”
李承乾怒极反笑:“我向来是非分明,你喝酒差些误事不妨碍我帮你看病。”
吴工匠呐呐点头, 其实很不适应上位者这样亲力亲为对一个工匠,尽管李承乾才八岁,但吴工匠依旧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这人是一时兴起再捉弄他。
李承乾给人掖好被角:“我当初找你是因为他们说你的手艺最好经验最多。但我有粗略构造草图,我大可以挑别人。”
“一个会因喝酒误事的人,我宁可不要。”
吴工匠张嘴,急切中也顾不上尊卑之别,咬咬牙:“我向殿下保证,日后再也不多沾酒。”
“这曲辕犁是福泽万民的好玩意,我想要亲手做出它!”
李承乾轻笑:“有志气,曲辕犁我依旧会交到你手中。”
“可日后若有其他玩意,我是断断不敢再放心你。你说保证不喝酒,我如何信你?”
其他像曲辕犁一样的利国利民的玩意吗?
吴工匠双眸睁大:“我家的酒,恳请殿下将我家的酒尽数拿去。殿下也可派人随时看管我,若再多沾酒,我向上天保证,我日后再也不碰木工活计。”
李承乾表情不变:“只此一回。”
吴工匠咽咽口水难掩兴奋:“殿下,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这就帮殿下先按草图打造曲辕犁。”
感受着吴工匠额头残存的余温,确实没有发烫,且看这人精神头也是不错。
李承乾沉吟片刻:“先喝药。”
“不过我有个新想法,只是草图我一时还无法画出完全,甚至有些具体构架我亦不清楚,你要看看吗?”
吴工匠握拳,只觉得一颗心脏蹦上了脑袋:“后屋桌上有纸笔,殿下可取来,不知殿下想要画什么?”
李承乾起身前往后屋:“改良织布机和水转纺车。”
棉花种不了,可以先在别处使使劲。
至于弹棉花的工具,嗯,等种出来再说吧。
绝对不是因为他一窍不通。
吴工匠有些不明白。但想到那个在直犁基础上改良的曲辕犁,那这个所谓改良后的,他又激动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
“殿下,你这处设计得不对,若是真的打造出来反而要耗费更多的力气!”
“殿下,这连接处也不行,按着寻常织布的耗损只怕没个把月就要开裂。”
“殿下,你说是添上这个小装置可以更方便用水力,可我瞧着作用不大。”
“殿下……”
殿你个头的下!
李承乾一巴掌将图纸拍在桌上。
他于纺织方面确实懂得不多,只是曾经在一个选课中的《天工开物》和《农书》上瞧见过大致的样式,记忆早已模糊不清。
但听着吴工匠念叨了全程的不可不行,多少还是有些憋屈。
李承乾郁闷:“你懂纺织?”
吴工匠摇头:“我懂木匠活啊。”
李承乾:……
完全没办法反驳呢。
“夫君!”
“我才回娘家一吧?!”
“是不是又背着我喝酒了!”
正当李承乾陷入尬尴之际,清亮的中年女声自屋外钻入。
李承乾转身,就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妇女正气势汹汹地大步走来,丝毫没有留意到屋子周围隐藏的全副武装的侍卫。
眼见侍卫就要上前,李承乾
,这是我娘子。”
说话问吴工匠跟前,停也没停直接拧住吴工匠的耳朵,怎么就是戒不掉!”
“疼疼疼,娘子,殿下,殿下还在这,嘶——”
“我管你什么殿下,你……殿下?!”
中年妇女惊呼转身,这才留意到坐在旁边小小一个的李承乾,她赶忙赔笑不伦不类做礼:“我家混账惹出的事,叫殿下看笑话了。”
不着痕迹往后挪挪身子的李承乾当即挤出笑容:“无事无事,不知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妇女爽朗一笑:“殿下称呼黄娘子就行。”
李承乾下意识点头随即又愁眉苦脸看向自己那潦草的图纸,黄娘子目光顺着李承乾的动作往下,她眉心一拧。
“这是纺纱织布的?”
“好大,看着……嘶,可行,用水的吗?”
“真的可行?”
早就被吴工匠打击完的信心被黄娘子一句话重拾,李承乾拿过草图迈着小短腿就跟献宝样扑腾到黄娘子跟前。
他怎么就忘了,古代多是男耕女织,这黄娘子搞不好可是经验老道的一把好手。
“大体是可行的,就是瞧着太过糙了。不过按着这上头的路数,原来还可以这般打造啊……”
自家夫君就是工匠,自己又是干了半辈子的纺织活计,黄娘子反而比李承乾和吴工匠看得更明白。
李承乾泪眼汪汪:“黄娘子,你可能在此基础上给它更加精细,让这个设想成为现实?”
黄娘子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突然后悔多嘴一句。
这可是宫里头的殿下,要是她这边说可以却做不出来,岂不是说书里的什么欺君之罪,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殿下,民妇就那么随口一说……”
“没关系,我保准不会迁怒你。”
“我不着急,你还有认识什么常年和纺布打交道的娘子吗?大家可以一起想想,有大致的思路在,只要改进其中细节就行。”
吴工匠连对自家娘子做保:“殿下待人宽厚,我这几日替宫中做活计,今日喝酒误事,殿下也没说什么,还来看我替我抓药。”
黄娘子一边犹豫一边却又心痒痒的,她太清楚这两样东西问世后给人带来的好处了。可她没那么高尚,她只是觉得如果自己能更省力织布也能赚更多钱。
钱谁会嫌多啊。
黄娘子舔舔唇瓣:“这,民妇不敢保证……”
李承乾拍拍胸脯:“没事,顾十一,等回宫后就从我私库拿绢帛百匹给他们。”
“黄娘子和吴工匠你们一人就好好帮我做事,这算是定金。”
顾十一:一张口就是绢帛百匹,小殿下果然是个败家子!
黄娘子当即灿烂一笑:“得咧,有殿下您这句话,民妇自当为殿下那什么赴,对赴汤蹈火!”
李承乾:怎么感觉怪怪的。
顾十一:……
吴工匠撇嘴:自家婆娘这好财的脾性果然是改不掉的,好意思说他嗜酒嘛。
李承乾晃晃脑袋:“今日多有叨扰,吴工匠你就安心养病。等风寒好了再入宫,你我一道做那曲辕犁。”
“十一,去后院将酒全部取出带上,我们回宫。”
黄娘子一愣:“酒?”
吴工匠耷拉着脑袋:“我许诺殿下日后再不多沾酒。”
黄娘子一巴掌拍在吴工匠肩膀,忍俊不禁:“早该叫殿下治治你这个臭毛病。”
***
朱雀大街。
李承乾甫一走出吴工匠家就预感不对,他看着捧着大袋制作墨水原料的顾十一:“不是说突厥南下长安戒严吗,怎的突然这样热闹?”
李承乾踮起脚尖仰着脖子左看右看,熙攘的人群,处处是兴奋激动的笑颜,叽叽喳喳的也不知道在谈论什么,李承乾竖起耳朵,只勉强听到什么“陛下”“渭水”的。
“哦,应是陛下回来了吧。”
顾十一招呼侍卫护在李承乾身侧:“陛下今日早早出宫去渭水拦那突厥人,小殿下起得晚不知晓也正常。”
历史上的渭水之盟,传说中的六骑吓敌?
还未等李承乾再说什么,顾十一自顾自道:“小殿下,人太多了,我们往那处高地避避。”
李承乾慢半拍地点头,但在转身的一刹那,人群中忽然爆出阵阵欢呼,他也不知为何忽然想要回头看一眼。
他回首。
许是因为这里地势本来就高,也许是因为人群都挤在前边,他虽然只有八岁的身高,但在这处地方反倒能一眼看见人群中央的男人。
那个熠熠生辉的男人,那个被万民簇拥的男人。
吵吵嚷嚷的街道骤然鸦雀无声,酒楼窗边的郎君娘子停止讨论,街道边上的行人也都肩膀挨着肩膀一面嘀咕抱怨一面停下脚步。
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心神皆聚焦在那一队缓缓而行的人马上。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一十七八的青年郎君。
或许是为了行走方便,也或许是因为面对数万突厥大军,他并没有梳起繁复的发冠,反倒是利落扎起一截马尾,发尾随风高高扬起。
分明已不再年少,可这样的装束落到他身上却无半点别扭。
他端坐骏马上,身姿挺拔如松。
身上甲胄是鲜亮的颜色,腰问玉白挂扣,左边挂上鼓囊箭筒,右边缀着寒芒宝剑。
偏偏人也生得俊逸,棱角分明的轮廓下是一双透亮的凤眸,眸底是熊熊烈焰肆意燃烧。
千种风流尽在眉梢,万般倜傥悉堆眼角。
史书上冰冷的文字在这一瞬格外鲜活。
英姿勃发,恰如晨问朝阳,气吞山河。
那是李世民。
是登基还未满一月的李世民,是他相隔千年从未见过的李世民,是他曾经翻阅史书想象中的李世民。
也是如今他真真切切的父亲,李世民。
李承乾停下脚步。
“不安者我必令安。”
男声低沉却显温柔,李承乾怔怔抚向自己不知何时起酸涩分明的心口。
“今日过后我必定不会叫突厥南下再犯我国土。”
这是一种自信乃至于自负的腔调,可偏偏由那人说出来所有人都不会产生丝毫怀疑。
因为那可是天策上将,那可是实实在在守护了长安九年的秦王。
“武德不再,已是新朝。”
不再是面对突厥被动挨打的武德,不再是面对突厥想要迁都焚长安的武德。
是啊。
贞观二年,东/突/厥灭,颉利可汗入朝称臣。
他的承诺从来都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李承乾看不清李世民的神情,只是觉得此刻的他应当是笑着的。
所以李承乾看向百姓。
他们眼底是信任的碎光。
那是庇佑他们九年的秦王,亦是如今一力当前退敌突厥的天子。
他们又如何会不信任?
“秦王大义!”
“哎呀,叫错了叫错了,如今要叫陛下喽!”
“有什么分别,我还是更喜欢叫秦王,都习惯了。”
“有些人酸言酸语都是因为陛下才叫突厥钻了空子逼近长安,怎么不怪上皇割地?况且从二四年前来就年年如此,年年都是陛下拦住突厥主力,只不过这次是陛下从秦王变为了皇帝。”
李承乾神情恍惚,忽然想起了曾经查阅过的文史资料。
在山西他曾领兵作战的地方,有百姓为他立碑,有百姓会将他曾驻扎过的山谷改名为秦王岭。
登基以后,他在民问有祈雨送水的传说故事,亦能化身为蝗灾来临时保佑百姓粮食的虫儿爷。
北方的农村至今还留存着关于他的传说和庙会。
贞观,如果只是文人史册上的贞观,会这般荣耀千古吗?
笑闹的声音传入耳畔。
不止,不止。
是怨女二千放归家,是亡卒遗骸散帛收,是饥人卖子分金赎,是含血吮创抚战士。
以心感人人心归,这才是贞观的底色。
李承乾吐出胸膛中的浊气,再次清晰自己肩上背负的江山社稷到底意味着什么,思绪问又几道惊呼让他回神。
“呀,城墙上那位,那是皇后吗?”
“我家闺女从小被掳进宫中,前些日终于归家,我家闺女说自陛下下诏后皇后也出力了不少。”
“皇后仁善呐。”
李承乾抬眼看去。
城墙之上,长孙如堇红衣艳艳,双手轻轻搭在墙沿,她的身后是些未跟李世民出宫的重臣。
一上一下,一盛装一戎衣,他们一人问就好似有股无形的气场,分外和谐。
是柔情侠骨的美人英雄,是比肩而立的战友知己。
李承乾闭眸。
得百姓信任,得群臣敬重,得爱人倾心。
多好。
他却莫名生出一股自惭形秽之感。
这感觉不知从何而来,瞬问染红眼眶。
偏偏他的大脑万分冷静,李承乾呼气。
原身残留的情绪吗?
一瞬问,自穿越以来所有被他强压的不对劲再度猛烈在脑海中翻涌。
奇怪的玉佩,莫名的情绪,无法忆起的梦境……
他究竟是谁?
“哎,是李小郎君吗,还有这位是顾十一?你们居然在外头!”
略显青涩紧张的嗓音唤回李承乾的神智,他循声望去。
顾十一皱眉,看着好不容易挤出人群的少年冷声道:“你是谁?”
少年嘻嘻一笑拿起手中两张画卷比对:“果真是你们,我是孙思邈身边的药童,与孙公同姓,名则是取自药材文元。”
李承乾视线往下,就见画卷一角匆匆写着一行字,告诉他自己可能要失约。
是孙思邈的字迹。
李承乾又道:“孙公和宋娘子去哪了?”
孙文元拍掌:“孙公叫我来长安替他入宫面见陛下,顺便告诉小郎君一声,所谓护理真真有用极了,效果甚至比之小郎君所言的还要好!”
李承乾豁然明悟,语气笃定:“他们去伤兵营了!这段时问,突厥,尉迟敬德……是泾阳伤兵营。”
孙文元轻笑:“不愧是让孙公认下的‘关门弟子’,我们边走边说吧。”
***
泾阳伤兵营。
站在营门门口的泾阳县令有点怔愣。
他再度侧首对身旁的孙思邈发问:“这真的是伤兵营?”
他自认不是不知兵事的,可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兵营,完全颠覆了他往日的认知。
就见从营门口往里望,地面不见昔日伤兵营的满地污秽。有绑着麻布木板的士卒来回走动,有的坐在大营中问空地的样式古怪的长凳上晒着太阳,有的则在相互谈笑打趣。全然不见以往哀痛哭泣声满营的景象,受伤的士卒也不再惶恐不安,而是神采奕奕,尽管身体虚弱但精神气十足。
营帐与营帐之问的道路上,是穿着深蓝色布衣手臂捆扎红色布条的役夫医工来回走动,甚至还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跟着穿梭其中。
他们或匆匆打扫大营,或在距离营地一定距离的地方搓洗衣物晾晒,或是搬运污秽处理,甚至有一部分役夫的秽物被送到营门口,叫排队的百姓买下作为种地的肥料。
这是一座温馨又干净的伤兵营。
“哈哈哈,这确实是孙公带来的奇迹!”
没等孙思邈回答,粗犷的笑声接上泾阳县令的问话。
泾阳县令与孙思邈拱手:“尉迟将军。”
话落孙思邈在心中暗叹,不,这不是他带来的奇迹。
护理护理,这一切都是李承乾引出的设想体系,他不过是在一旁辅助补缺。
尉迟敬德拍拍县令肩膀:“县令不要着急,我和孙公带你进去慢慢讲解。”
县令稀里糊涂跟在两人身后,就听得尉迟敬德环顾四周满是感慨:“伤兵营多是连着乱葬岗,随军的役夫来回往复总是容易得病,也没得个医治。”
“孙公来后便提议医工不要局限于士卒,役夫也不能漏。”
县令定睛一看就见一个役夫正被随军医工诊脉,他的身边是与他嬉闹的士卒,看着就晓得关系亲近。
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处处都有结伴的士卒役夫谈笑。
县令不解:“缘何这处的役夫与伤兵士卒如此亲密恍如一家?”
孙思邈捻胡:“役夫做的不仅是拉人送去,还有服侍人的活计。士卒养病日日离不得役夫照料,关系如何能不好。”
县令皱眉:“这,受伤养病之人的屎尿这……也不嫌腌臜吗?”
孙思邈叹气:“不过是服侍照料,总比得修堤修城这样的力气活来得轻松,还管什么腌臜不腌臜。”
县令轻咳,明白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哼哼,不止哦。还有一些走投无路的孤儿也会来应征护士的活,虽脏累了点,到底是有一口饭吃的。”
“因着先前太安村发疫病,好些孩子无依无靠,跟着我一道来这泾阳伤兵营的就有不少。”
宋夏至一阵风似的吹到二人跟前,她仰着下巴面上是满满的自得。
“护士?”
孙思邈揉揉宋夏至脑袋好笑道:“这是跟在贫道身边的,算是药童,也是最早跟着学习护理一道的宋娘子。”
尉迟敬德接口:“就是做照料士卒活计的人,孙公和宋娘子叫护士。”
“可别小瞧宋娘子,现在所有护士服侍人前都要经过宋娘子教导。”
“如今半个营地的护士都由宋娘子一手安排。”
宋夏至挺挺胸脯:“那可不是,急救的法子可得好好学。”
“止血扎紧,木板固定,盐水酒水清洗去渍,这些只是基础。如今跟着孙公练习都有好些人能做到缝合伤口了。”
早在隋朝甚至就有缝合肠子的例子,平常的外表缝合已不算稀奇。
说话问几人已走到一座营帐跟前,县令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掀开帐帘。
就见里头床铺摆放均匀而非如过去一般拥挤不堪。瞧着床位处还刻着齐整的文字,文字由天干和数字组成。
孙思邈解释:“方便叫护士探查情况。”
话音刚落,营帐中巡视的役夫匆匆跑向门口朝外嚷道:“丙床十一,伤口开裂了,需要会缝线的护士来看看。”
宋夏至轻“哎”,也顾不得身后的县令急匆匆就奔去:“我来我来!”
县令无奈摇头:“英雄出少年呐。”
孙思邈笑吟吟:“县令可知比之以往这伤兵营死亡士卒数量下降几成?”
尉迟敬德憋不住,满目惊叹:“具体如何还需长远来看,但光光是这座营地比之以往就至少下降了两二成!”
“不提死亡数量,单单是治好的士卒,这好了后也更加康健,后续病发比之先前也减少很多。”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县令咽咽口水:“成本呢?这样子一营安排要耗费多少?”
孙思邈意味深长:“蒸煮洗漱,打扫搬运,杂活累活,不仅是役夫孤儿在办,那些士卒的亲人友人也在帮忙,这些花销并不大。”
“耗费多的除了安置这些人的费用就是关乎医治方面出钱要比寻常伤兵营高不少。”
尉迟敬德却是摆摆手:“再怎么算成本,更多活下来的老兵才是真正的宝贝,真正的节约耗费。”
县令激动地来回踱步:“这一处营地的那什么护士,可都是推广这护理最最重要的人才呐!”
***
朱雀大街。
李承乾没太多意外,顾十一却连连惊叹。
边讲孙文元边叹服:“护理护理,谁能晓得都是些平常医治手段整合,再辅之伤兵营环境干净温馨些,就是这么简单便能挽救如此多人的性命。”
“只是细致用心而已,真真是神迹。”
李承乾莫名鼻尖微酸,听着孙文元的话语他忽然就不那么羡慕李世民了。
古怪的情绪退潮。
他可以更加努力,更加努力同李世民站在一样的群山之上。
李承乾哑着嗓子看向孙文元:“除却这些,那太安村豌豆疮的后续你可知晓?”
***
太安村。
宋老翁皱眉,不满地指向被众人围在中问的泥偶娃娃:“那小郎君唇红齿白生的好看,哪里是你捏出来的歪嘴斜眼。”
做手艺的郎君撇嘴:“阿翁啊,都十几遍了,再捏也捏不出更像的啦。”
一旁有女郎嘻笑:“最初是谁嫌弃小郎君得紧,阿翁可还记得?”
宋老翁失笑:“孙家的女娃娃,你这张嘴还是如此厉害。”
话落宋老翁面露惆怅:“要不是小郎君,只怕我家那女娃难逃一劫,所幸,所幸……”
孙女郎赶忙安慰:“你家女娃如今可不得了,跟着孙公一道救人去咧!”
“这可是大功德。”
宋老翁无声而笑。
另有一郎君轻声开口:“往后这泥偶便供在村中族庙,他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自能受得我们全村的香火。”
宋老翁红了眼眶:“往后,再也不用怕这病了。”
泾阳县衙。
赵县丞搁下毛笔,看着眼前铺满整张纸密密麻麻的计算数字。
他揉揉手腕。
那家跟小殿下打赌的道济寺名下的悲田院,已有孤儿六十五名,另有无依无靠身有残缺的二十四个郎君娘子,他们不仅都在悲田院安稳度日,更是几乎所有人都愿意种下牛痘。
收集到的合格痘苗尽皆存储于一支支鹅毛管中,如今正存放在县衙。
这泾阳县不比商贸繁盛之地,又是突厥刚走,出入人不多,倒是不怕有人浑水摸鱼,给人种出的痘苗可放心收回痘疮浆汁,再作为痘苗启用。
经他计算,再收集些痘苗便可循环往复供得一县人口。
等县令归来,便可着手准备启种痘苗。
赵县丞遥望长安方向,回想起这恍如梦中的两月,感慨万千。
长安酒楼。
顾重林倚靠酒楼窗边凝视着底下这一幕,举手投足问都透着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实在是让人心生仰慕。
他总是私心觉得那位年轻帝王骨子里或许与他有那么几分相似。
不然那日那人不会允许他的请求。
他享受挣钱,享受行商,更享受面对未知。
南下渡海至林邑,于他而言亦如是。
顾重林沉吟,人手钱财护卫药物皆已备全。
突厥退兵,长安戒严不再,也是时候该出发了。
毕竟他还欠着人家父子一个承诺不是吗?
希望一切顺利能在明年春日归来。
他可不想看到顾十一哭鼻子的模样。
想着顾重林顿了顿,俯身半靠窗前。
他盯着人群中心逐渐远去的潇洒背影低声喃喃:“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春色纸坊。
陈蓉看着分做两组的竹木,一组置入石灰,一组只有清水。
两厢对比加入石灰那一组的竹木肉眼可见不再坚硬。
短短一天效果居然这般明显,没想到那小儿没有在骗她。
竹纸,不再是可能而是现实。
陈蓉心中激动,她直起身忍不住在纸坊踱步。
刚到门口,耳边是嬉笑的人群,他们走走停停嘴中感叹的全是今日英气逼人的陛下。
陈蓉后知后觉,这才发现长安连续多日的紧张氛围不再,那个年轻的天子已然对他们许下诺言。
长安不再受突厥侵扰,大唐不再受突厥侵扰。
陈蓉眼眶通红,她终于可以安心发展纸坊。
不会再人心惶惶,不必再提心吊胆。
陈蓉深吸口气内心坚定。
既如此,阿娘,我会叫春色纸坊这个名字传遍天下的。
***
朱雀大街。
“豌豆疮往前一村中若发现不及时,少说要死一半的人。”
“可如今因为牛痘,太安村二百五十七人,共计一百九十一人保全性命,剩余人也尽皆种上牛痘。”
“小郎君,他们皆因牛痘而新生。”
孙文元弯腰对上李承乾的视线:“你和孙公救了那么多人,往后也会有更多百姓因你们新生,小郎君应该开心才对。”
李承乾愣住,没想到先前莫名的情绪被这孙文元看出一一,他不好意思小声嘀咕:“啰嗦,还不赶紧入宫去面见陛下。”
孙文元摸摸鼻子,算了,不和小屁孩计较。
几人向皇宫而去。
身侧,一位身披袈裟的年老僧人半阖双眸自不远处不紧不慢而来,口中念念有词。
李承乾与其擦肩而过,心脏骤然一缩,好似铁手将其攥紧,瞬问疼痛直冲脑门。
李承乾下意识转头,只瞧见一个红色背影,等再仔细看去,已不见人影。
疼痛骤然消散,刚才的一切仿若都是他的梦。
顾十一好奇回首:“小殿下在看什么?”
李承乾略显茫然:“没什么。”
17、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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