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吾命休矣【VIP】
回宫路上李承乾并非没有思考方才那一瞬的心悸, 只是以他现在的年纪什么都干不了,想多少都是白搭,还不如过好眼前的日子。
想通后李承乾放平心态, 目送孙文远屁颠屁颠入宫请求面见历史李世民的背影羡慕不已。
“这孙文元脸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身子骨倒比寻常及冠男子还要高。”
“说起来孙公也是, 七老八十的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精神矍铄。”
李承乾惆怅地揉着自己不过走了几步就酸涩不已的大腿:“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独家的养生秘法。”
不过李承乾也不是自怨自艾之人,随口抱怨几句后当即打起精神目光灼灼盯着顾十二手中的袋子。
“十二,找人寻上一个能敲东西的小铁锤还有火盆木柴火折子小罐子大锅, 一应备上, 我们去崇文殿。”
顾十二冷不丁闻言险些吓得丢掉手中的东西。
“殿下,你就算再如何不喜读书也不至于去放火烧了崇文殿吧,陛下不是允了殿下一月的假吗?”
李承乾无语:“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是要去制墨。”
“崇文殿是往常我读书的地方,里头墨和纸张的种类都多,我自己做出墨后也好方便比较。”
“而且谁说我要在殿内搞这些, 当然还是要在空旷的地方才安全。”
“我记着崇文殿旁边不是有一处人烟稀少的空旷院子吗?”
铁胆墨水还需要泡发几天,胡桃木墨水倒是能当即尝试。
顾十二如释重负,也管不上什么制墨不制墨:“小殿下不是烧、胡闹就行。”
说着顾十二依旧有些忧心:“这眼瞅着就要册封太子了,按陛下的意思是定在十月,小殿下万不可出差子啊。”
李承乾敷衍似的点头:“知晓了,走吧。”
李承乾兴致很高,一路来到崇文殿才后知后觉累得双腿发软,被顾十二搀扶着平缓呼吸, 这才认认真真看向眼前的崇文殿。
说起来这还是他穿越以来头回踏足, 毕竟那第一次是他忽悠李泰代替自己去的。
崇文殿, 李承乾倒是知道里头藏书繁多,比之武德年间他爹启用的弘文馆也不遑多让。
毕竟出身历史学, 加之制墨工具还未送到,李承乾当即起了一探殿内藏书的心思。
“十二,你说这里头有没有往前百年南北各家史料,经史子集是不是也有好些是从秦汉传下来的?”
顾十二疑惑:“有倒是有,只小殿下那么欣喜做什么?”
李承乾难掩兴奋:“走走走,快带我去藏书的地方,我们快去看看!”
甫一踏入殿内,顾十二就被李承乾“压着”前往偏殿的藏书阁。
打头一个入眼的是卷数众多的《东观汉记》,李承乾心脏砰砰直跳。
这可是《东观汉记》,与《史记》《汉书》并称三史的、在唐朝尚存一百五十卷的《东观汉记》!
这套书传到清朝只剩下八卷,清朝文人东抄西补也不过凑齐二十卷,这可是现代人如何也见不到的宝贝!
李承乾刚想去拿一侧眼就见大喇喇几个“春秋释例”“晋纪”文字钻入眼。
全是消失在中国古代战乱的良史。
李承乾被天降馅饼砸得有些头晕眼花,他伸手用力按压胸口,好半晌才渐渐恢复冷静。
顾十二虽先前还不解,但跟着一道进来他却莫名想起来了从前服侍李承乾读书习字时孔颖达等人的感叹。
他看着李承乾一双眼眸亮晶晶的,下意识低声喃喃:“可惜。”
李承乾宛如贪婪的饕餮在书架间行走,不住抽出一本书看看,摸摸这本又放不下那本,听顾十二所言顺嘴问道:“什么可惜?”
顾十二叹气:“小殿下这般喜书,可惜隋末战乱足足亡佚了几十万卷图书。”
李承乾动作一顿,他的视线依旧顺着惯性往前,那格书架上摆放的是大唐武德年间国史的备份。
一颗心骤然与浇了一盆凉水无疑。
他当然知道这些。
作为一个学历史的现代人,回首往昔再清楚不过古代文书传承的艰难。
远的有梁元帝江陵焚书,整整十四万卷,其中不乏秦汉传下的孤本。
近的有隋末唐初,隋嘉则殿书三十七万卷,至武德初,所剩不过八万卷。
王世充平,京师,却撞柱舟覆,尽亡其书。
不过短短十年,
李承乾备份。
他还知道,历史上唐朝的国史馆将。
他随手抽出一卷书册,掂了掂重量。
它真的很轻很轻。
轻到八岁幼儿能轻而易举拿起。
轻到只需一把火就可随意湮灭。
这样轻,轻到记不住许多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这样轻,可它却足以承载一个时代的重量。
李承乾深吸口气,他要制墨造纸压低价格,不仅是为了撬开知识的垄断,更是为了历史的传承。
保存典籍知识,最笨却也最有效的方法不过就是将它普及。
皇室,豪族,世家,乡绅,乃至小吏百姓,他知道想要普及很难很难,在古代几乎不可能。
但总要有个开头是有人去做的。
李承乾攥紧书册页角:“走,随我制墨去。”
***
东宫。
“信中提到相较以往至少降下三成战后伤兵不治的数量,远远超出我的设想。”
李世民翻看从孙文元手中递过的书信,与孙思邈书信一道而来的尉迟敬德撰写事情经过的奏表。
李世民看信间隙扫了眼奏表,翻阅书信动作停下,好笑招呼身侧的房玄龄:“敬德虽也算得上半个文人,可这遣词用语未免太过文雅了些,半分不贴他这人。”
房玄龄抽空抬眼:“这用词习惯应是泾阳县令的手笔,看来是想在陛下跟前露露脸。”
看着房玄龄忙忙碌碌的模样,李世民无奈:“有些小事可以分给尚书省的下官做,不必那么事无具细,这点你要学学杜如晦。”
房玄龄轻叹:“这不是刚与颉利可汗在谈盟约,战争方止人口太少,臣知陛下不会要突厥的牛羊只会要流落突厥的汉人,这桩事总得臣来看着。”
说到这房玄龄不由轻哼:“杜如晦这家伙这些天一有空闲便日日跟着* 将作监跑马场,臣瞅他是恨不得撸着袖子自个儿去打那马蹄铁了。”
李世民放好奏表:“你俩一谋一断亲密无间的,谁知道背地里竟是互相同我抱怨的‘冤家’。”
房玄龄收好公文:“杜如晦果真又私底下说臣的闲话了。”
李世民这才恍若察觉,忍不住笑意:“哎,是我多嘴。”
房玄龄无奈,主公年岁轻同样也有年岁轻的坏处:“陛下莫要再打趣,瞧瞧坐在那儿的小郎君,怕不是要等急了。”
“今日尚书省政务大体如此,臣便先告退了。”
李世民挥手示意。
正好奇偷听大唐几位高官八卦的孙文元当即坐直身体:“草民不急。”
李世民轻咳:“抱歉,确是我一时兴起忽视了小郎君。”
向来胆大包天的孙文元没半点天子在给我道歉的不安,他笑嘻嘻开口:“陛下客气,孙公于护理想讲的都在信上了,牛痘亦进展顺利,后续事宜还是需要陛下看顾。”
李世民沉吟:“儒学所言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我知孙公信奉道家,可这三不朽却难免互通。”
“孙公大义,不愿屈居深宫,只愿遍历天下为百姓谋福,立德立功至此足以。”
“唯剩一立言,不知小郎君可知晓孙公于护理一道的心德是否有详细成文的考虑?”
孙文元无半分紧张:“自然。”
李世民有一下没一下轻叩桌面:“我本打算平定突厥后在各州府实行朝廷推行的医学教导,安置官办医学。”
“不过日后既是要平定突厥,可先让今次这批在泾阳伤兵营的护士多教教随军役夫,好有个准备。”
“除此之外,孙公打算编撰护理章程,倒可以顺带捎上老练的护士役夫带学。”
孙文元愣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那“平定突厥”四个字,突厥今日才兵临长安,李世民居然已经能用这般不咸不淡的语气说平定它?!
偏生李世民这话透着顺理成章与笃定自信,孙文元一开始还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讪讪:“陛下能这般考虑自是极好的。”
李世民拍板:“那便如此,不过孙公日前还在泾阳,倒是要麻烦小郎君暂居宫中。”
“小郎君既是孙公药童看过泾阳伤兵营详细,护理章程便先由小郎君开始撰写,等孙公入宫再一并修改。”
说着李世民狡黠一笑:“孙公曾拒绝我入宫的请求,如今为了你这小药童却也不得不在宫中住上几日,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孙文元哭笑不得行礼:“陛下明知孙公拒绝的缘由。”
李世民浑不在意:“把孙公拘在宫中才是对天下百姓的损失,我自然明白。”
李世民话音刚落,一道稚嫩的女声传来。
“阿耶,抱。”
是长孙如堇带着李泰与李丽质前来。
李丽质迈着晃晃悠悠的小步子,李泰吭哧吭哧跟在身后,胳膊圆张在一旁随时护着。
长孙如堇笑道:“丽质午歇后起来一直念着二郎,拗不过只能带她来见二郎。”
“这位小郎君是?”
李世民解释几句让孙文元告退,他一把将小姑娘抱起托在自己胳膊上,刚想逗弄几句李丽质,李泰也争宠一样贴近李世民。
“阿耶,我们去找阿兄玩吧。”
李世民正故意用下巴蹭李丽质的脸颊,没多想:“好啊,不过你阿兄这几日可是忙得很,几天时间出了好几趟宫,他恐怕没心思跟你玩。”
李泰不服气,一不服气他就嘴上把不住门:“谁说没心思玩,我先前还瞧见阿兄身边内侍带着一大堆东西往崇文殿方向走。”
“小妹也瞧见了。”
“什么?”
李世民明显有些懵,长孙如堇皱眉。
李丽质无语,她这个兄长怎么什么话都往外头说。
见李世民看来,李丽质一个激灵当做没听到不满嘟哝:“还要阿耶蹭蹭。”
李泰哼哼嘀咕:“小锤柴火大盆什么的,阿兄肯定在玩好玩的。”
李世民:?
“带东西去哪?”
没料李世民听见,李泰后知后觉自己可能给李承乾惹了麻烦,他硬着头皮开口:“崇、崇文殿。”
李世民气笑:“带这些东西去崇文殿,好个小兔崽子,我倒要看看他打算做什么!”
话落他一手抱着李丽质一手牵上长孙如堇:“不省心的臭小子!”
长孙如堇浅笑低语:“二郎莫要心急。”
李世民:“你别劝我,我今日定要……”
长孙如堇摇头:“我的意思是若承乾真的犯下错事,我这做阿娘的头一个不会轻饶。”
李世民:……失策,差些忘了观音婢的脾性。
“若错怪他,我自会对承乾道歉。”
在一旁听着本以为自家阿娘会替李承乾求情的李泰李丽质:?
二人对视一眼。
李丽质往李世民怀中缩缩,李泰朝李世民身后躲躲。
温温柔柔的阿娘比疾言厉色的阿耶更记仇,呜。
***
同一时刻,甘露殿。
阴影遮蔽下裴寂根本看不清榻上之人的神情,尽管眼前人已经被踹下皇位,但他是上皇最大的旧党,他的前途可不是系在李世民身上的,所以他半点不敢放肆。
“六骑退敌,啧,确是我儿的脾性。”
榻上之人骤然前倾身子,窗外细碎日光抛下印在这人面上,赫然是两月前被李世民被逼下皇位的太上皇李渊。
“呵,两个月功夫,迫不及待就把三省长官、六部尚书、两京州牧、十二卫大将军通通换了一遍,他倒真是忍我这个阿耶很久了。”
“终于能大展拳脚不用再顾忌我这个昏庸无能的皇帝,你说是吗裴寂?”
“哦不对,他还得装装样子供着你裴寂这个武德最大的旧臣,既能钓出更多我私下的旧党,又能拉着我给世人上演一出父慈子孝。”
“当真是我的好儿子!”
自嘲又讥讽的语调让裴寂浑身不舒服,他故作镇定:“臣心中只有上皇。”
李渊冷哼:“可笑,他在妄想什么!”
“难不成还真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百年乱世朝廷的积弊,这样大的动作是真不怕有人不满呐。”
裴寂额头渗出冷汗:“上皇……臣偶然得知不久前有几个曾在秦王府效力的士卒多有怨言。”
李渊给自己斟酒:“哦,为的什么?”
“不满自己官职比不得先太子齐王旧党,不满自己身为秦王心腹犯下‘微错’便被罢官。”
李渊用酒杯敲敲桌面:“参与抱怨的人中官职最高的是谁?”
裴寂默然一瞬:“原秦王府护军,现……右武卫将军刘德裕。”
李渊挑眉,眸色深不见底:“右武卫将军还不满足,有意思。”
裴寂垂眸,自是明白李渊的言外之意。
“近来宫中可还有什么事?”
裴寂一顿:“前有流言陛下嫡长子承乾失德,只可惜陛下威仪甚重,近日来都没什么动静。”
“不过臣今日入宫还听得一桩小事,小殿下似在崇文殿胡闹。”
李渊一杯酒入肚:“那便再添一把火。”
崇文殿外,侧院。
“我靠!”
“哪来的妖风,快,我之前叫人备上的水,快泼灭它!”
李承乾只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当然知道玩火危险,所以在暂且弄好一小罐子的没食子粉泡水之后,他确保侧院周围没有易燃物。
同时崇文殿门紧闭,没有多余的内侍宫女只有灭火好手的侍卫,手边放好几大缸水,才开始研究胡桃木墨水。
因为买回来的就是晒干后的胡桃皮,倒是跳过晾晒这一步。
李承乾搅碎后直接将半袋胡桃皮通通倒入锅中,锅下安置火盆。
等了好一会黑色浓稠汁液渐渐渗出,他把火吹灭拿过纱布包裹碗口的碗过滤汁水,还没兴奋几秒,突如其来一股妖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甚至带着他的小身板都不由自主往前,可想而知此风之大。
将将熄灭尚且蕴藏火星子的一截细小木柴滚落。
木柴滚落几十米居然恰好到了崇文殿廊外一角,风也居然恰好停了。
偏偏那火星子居然没灭。
如今宫殿多是木质结构,小火蔓延廊柱。
这不科学!
今日天气那么好,如何会有这般大风?
起灭时间还相当凑巧,简直像是老天故意跟他作对一样!
李承乾也不知为何下意识往腰间一摸,玉佩硌在手心,缺了一角的地方似在隐隐发烫。
待李承乾还想感受,却恍然如错觉。
不行,他一定要找他爹问清楚这破玉佩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承乾甩甩脑袋顾不上许多,抓过一小盆水先是泼在火盆中以防万一,后又拎起另盆水就往着火处冲。
顾十二落后一步,怎么也没想到之前的担心居然成真,他冲着身边侍卫吼道:“赶紧灭火,我去把小殿下抱回来!”
“咳咳,快,就差一点了。”
李承乾捂住口鼻一盆水直泼过去,顾十二一把抱起李承乾:“小殿下!”
李承乾双腿悬空,他挥去眼前烟雾,一抬眸就看见落在顾十二身后的提水侍卫。
“快灭火!”
“李、承、乾!”
他的声音和一道怒意十足的男声重合。
李承乾大脑宕机了一秒,机械般转头。
顾十二生无可恋。
哗啦几盆水倒上,火灭了。
烟雾后,几个轮廓渐渐显露。
李世民面色难看,长孙如堇唇含笑意眸中却满是厉色。
松开李世民的手,长孙如堇吩咐身边宫女去询问是否有人受伤,又紧急叫人去召太医。
趴在李世民怀中的李丽质瞪大双眸盯着那焦黑一角:“阿、阿兄?”
跟在夫妻俩身边的李泰张大嘴巴,脑子混乱,半晌无言。
李世民怒极反笑:“在崇文殿附近点火,伤到殿内万卷藏书该如何,伤到无辜内侍宫女该如何,伤到你自己又该如何?!”
“李承乾你真是出息了。”
吾命休矣!
阿耶你听我狡,不是,听我解释!
18、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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