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摸鱼

    “依老奴看,宁王那边还是不得不防。”皇宫寝殿之中,身形臃肿的老太监正在为皇帝捏肩。


    头顶横梁上,有一黑衣暗卫蹲守在此,正聚精会神地——


    睡觉。


    今日轮到时久值班,他听着狗皇帝和老太监叽叽歪歪了一下午,早已经困得意识模糊。


    皇帝微合着眼,单手撑头,似乎颇为苦恼:“可他毕竟是朕的弟弟,虽非一母所出,却也伴朕多年,朕的手足已然不多了,长天自幼体弱,又志不在权势,无论如何,朕也于心不忍哪。”


    “陛下对宁王体恤之情,感人至深,”老太监煞有介事地抹了把眼角的泪,“可千秋节已过,宁王殿下不日就要启程离京,等他回到封地,恐再度脱离您的掌控。”


    “那你意之如何?”


    “先前安插在宁王身边的眼线,总是时间不长就会暴露,宁王本人虽胸无大志,不学无术,其府中门客里却恐有能人异士为他出谋划策,陛下不妨派出玄影卫监视一二,若真有此等能人,也好……”


    老太监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玄影卫,即是直属于皇家的暗卫组织,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负责保障皇帝的人身安全,也专为皇帝处理明面上不好处理的事,像是皇权的暗面,阳光下的阴影。


    玄影卫藏于暗处,黑衣横刀,以面具遮掩面容——就比如房梁上蹲着……睡着的这位。


    许是睡得太沉,忽然他身形一晃,脚底一滑,整个人从房梁上栽了下来。


    “也罢,”皇帝叹口气,“长天啊长天,别怪朕无情,朕只是不想你被奸人蒙骗,误入歧途。来人——”


    黑衣暗卫一个屈膝卸力,悄然落地,明明人还没睡醒,身体却已经快过脑子做出了反应,虚搭在脸上的面具因他不慎从房梁跌落而滑脱,就在即将触碰到地面的前一秒,他伸手一抄,精准无误地将它接住,整个过程竟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时久缓缓睁开双眼。


    面具滑落,露出掩藏其下的面容,这张脸哪里都好,鼻挺唇薄,白皙俊俏,却唯独少了一丝活气,仿佛长假结束后调休上班的打工牛马,人看似在工位上,其实已经死了有一会儿了。


    就连眼底一丝若有若无的乌青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是同事公认的“死帅”款的帅哥。


    是的,没错,三个月前,他还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卑微打工人,因为通宵加班,起身时眼前一黑,再睁眼人已经在这儿了。


    都说他们这行高危,容易进去,却没人告诉他,还容易穿越。


    他花了三个月时间搞清楚了这里的一切,得知这是一个并不存在于历史上的王朝,名为“雍”,雍朝刚建立不久,而今当政的是第二任皇帝,据时久多日观察,这位皇帝陛下有个简单又刺激的小爱好——


    没事砍两个人玩玩。


    大臣说话不中听,杀;妃子伺候得他不满意,杀;厨子做饭不好吃,杀……简而言之,应杀尽杀,是个暴君。


    而好死不死,他偏偏穿成了这位暴君的暗卫,负责保障暴君的人身安全。


    也不知道和他原先的工作相比,究竟哪个更危险。


    好在老天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他虽然失去了安稳的生活,却得到了一身出神入化的武艺,靠着这身武艺,他就可以在这个世界光明正大地……


    摸鱼。


    笑话,都侍候暴君了,难道还要他肝脑涂地不成。


    又没人给他发奖金。


    时久慢慢把面具戴回脸上。


    怎么还没下班……


    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暗卫一定要戴面具,这破玩意金属质地,重不说,还一点也不透气,天天糊在脸上,黑皮都能捂成白皮。


    时久抬起头,透过面具望向头顶的房梁,轻功一展,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房梁之上。


    他在这里上蹿下跳,大殿中的其他人却没有一个留意到他。


    另一个暗卫落在皇帝身前,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属下在。”


    “薛停,朕命你从玄影卫中挑选一个身手矫健头脑灵活的,埋伏到宁王身边,最重要的,要保证不被宁王发现。”


    “属下领命。”


    薛停……


    时久看了那人一眼,没记错的话,那人正是玄影卫的统领,他的直属上司。


    居然直接把薛停喊出来了,看来是大事。


    不妙。


    牛马从不主动给自己揽活儿,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出了事找领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晚,饭堂的饭应该已准备好了。


    多待一秒都是对食堂阿姨的不尊重。


    下班。


    没人留意到一个暗卫偷偷飞出了窗子,薛停还跪在地上:“陛下,此番宁王殿下回京,送回来的那两个身份暴露的眼线,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无用之人,自是杀了,”皇帝不耐烦地一摆手,“以后这种多余的问题,不准再问。”


    “是。”


    *


    时久轻车熟路地来到饭堂。


    在古代待了三个月,如果问他对宫中哪里最熟悉,除了皇宫大殿上的房梁,当属这玄影卫的食堂了。


    此时时间尚早,饭堂里没几个人,他走到窗口前,对食堂阿姨……不,公公道:“打饭。”


    那太监抬起头来,对着他已经摘掉面具的脸打量了半晌,细腔细调道:“看你面生,新来的?”


    时久:“昨天你就这么问我。”


    还有前天,大前天,一直追溯到他穿越来的第一天。


    “是吗?总感觉没见过你。”太监给他打了饭,特意多盛了半勺,“新来的,多吃点。”


    时久:“……”


    都说了不是新来的。


    他端着餐盘寻了个阴暗的角落,坐下来阴暗地吃饭。


    穿越至今唯一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就是玄影卫食堂的伙食还不错,至少比他以前公司食堂的饭好吃得多,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每天都不重样。


    到底是负责保护皇帝的工作,皇帝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苛待他们,更何况对于他们这些暗卫来说,很有可能今天出去执行任务,明天人就再也没回来,每一顿饭都可能是最后一顿,断头饭丰盛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时久吃饭吃得慢,每天要在吃饭上花费更多的时间,那么留给工作的时间就不多了。


    苦了谁不能苦了自己,饿着谁不能饿着肚子。


    饭吃到一半,其他同事才陆续下班,饭堂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时久一抬头,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饭堂内,那人拍了两下掌:“大家都过来,有重要的事要和你们说。”


    薛停……


    怎么还追到这里来了。


    吃饭不谈工作不懂吗?最讨厌没有边界感的领导。


    正在吃饭的暗卫们纷纷停下筷子,向薛停身边聚拢,冲他抱拳行礼:“薛大人。”


    “见过薛大人。”


    薛停点了点头,环顾四周,熟悉的面孔基本都在这里了,他清了清嗓子:“陛下圣喻,要我们玄影卫派出一人,前往宁王身边潜伏,作为线人时刻向京中汇报他的动向。”


    “宁王?”暗卫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那宁王殿下身边,不是早就有宫中安排的眼线吗?怎么还要……”


    另一个暗卫开口:“你出外勤刚回来吧?千秋节那日晚宴结束后,宁王已将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遣送回来了,还对陛下说,‘如果皇兄不放心我,大可光明正大地派人监视我,只需知会我一声,我便将他时刻带在身边,何需这么拐弯抹角’。”


    “这宁王殿下也当真有几分胆色,敢这么不给陛下面子。”


    “宁王与陛下素来交好,手足之情,自然比常人更亲近些,何况宁王那身体,指不定哪天就……确实也没必要给别人面子。”


    “大人,”一个暗卫看向薛停,“属下想知道,那两个眼线后来如何了?”


    “杀了,就在刚刚,”薛停缓缓擦去掌根沾到的一滴血,“我亲手杀的。”


    暗卫们沉默下来。


    身份暴露就会被杀,几乎每次潜伏任务皆是如此,如果可能,他们之中绝对没人愿意接这样的差事。


    “以往埋伏在宁王身边的内应,大多是以门客的身份接近他,方便从他口中套取情报,不过这次我们得换个思路,”薛停道,“他此番进京为陛下庆贺生辰,也带了贴身暗卫,我打算从中抽选一人,由我们的人顶替。”


    “换掉暗卫?宁王手无缚鸡之力,全靠暗卫保护,这么多年一直平安无事,说明他身边暗卫实力绝对不差,以大人您的身手定能胜任,可我们……”


    薛停摆了摆手:“武力还是次要的,关键在于这个人一定要轻功卓绝,踏雪无痕,要足够低调,足够不引人注目——你们可有人选推荐?”


    暗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足够低调?不引人注目?


    “若论轻功,还得是各位前辈,我记得十一前辈来无影去无踪。”一个暗卫道。


    众人纷纷看向十一,十一开口:“我的轻功,不如十八。”


    突然被点名的十八眨了眨眼:“你们看我干什么?我的轻功是不错,可有人比我更好,和我一同加入玄影卫的十九,我俩从小就一起训练,我可一次都没赢过他。”


    “十九?”暗卫们齐齐一愣,“十九是谁?”


    “?”十八也愣了,“十九就是十九,今天金銮殿是他轮值……奇怪,他人呢?”


    暗卫们更蒙了:“今天金銮殿轮值的难道不是我们几个?还有其他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围到轮值展板前,只见金銮殿那一栏,“十九”的名字赫然在列。


    暗卫们不禁震惊:“竟真的有十九?他还点了卯?”


    “所以十九到底是谁……”


    薛停沉思片刻。


    如果十九真的有点卯上值,那今日寝殿里十九应该一直在,可他却完全没察觉到十九的气息。


    此人,不简单啊。


    薛停抬起头:“给我找到十九,速去。”


    暗卫们立刻开始寻找十九,饭堂里闹哄哄地乱作一团。


    竟没人发现,就在饭堂一角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十九,也就是时久正在闷头吃饭。


    他慢慢吐出啃干净的鸡骨头,用筷子夹着放在一边。


    好吵。


    有同事从他面前经过,询问其他人:“可有见到十九?”


    时久视若无睹,继续吃饭。


    “他好像没来饭堂,要么我们去其他地方找找?”


    时久充耳不闻,接着吃饭。


    十八疑惑挠头:“不应该啊,我记得十九干饭最积极……公公,可有看见十九来饭堂打饭?”


    “什么十九?没见过,不过今日有个新来的小家伙,似是往那边去了。”


    薛停闻言,视线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终于在某个被人忽略的角落里,发现了那道孤零零的身影。


    “十九!”他快步上前,拉开长凳在对方面前坐下,“我们在这里找了你半天,你怎么一声都不吭?”


    时久一言不发。


    吭声干嘛?吭声了就要被安排工作,他又不傻。


    人干的活儿越多,干的活儿就越多。


    “你这小子,还真是沉得住气。”薛停紧锁的眉头又舒展开来,他们这么多人在饭堂找了这么久,硬是没找到就坐在这吃饭的十九,面前这人,可不就是陛下需要的完美人选?


    即便下属叛逆如斯,在他心目中也变得顺眼起来,他放轻了声音:“刚刚我说的话,你应该也听到了,十九,你意下如何?”


    时久紧紧盯着餐盘里所剩不多的食物。


    真烦啊,他都这么躲了,居然还是没躲过。


    事已至此,先把饭吃完吧。


    见他不应,薛停叹了口气,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任务艰巨,可这是陛下亲口交代的,身为玄影卫,我们不得不从,往好处想,你若差事干得漂亮,陛下一定不吝啬赏赐你,也许到时候你就能与我平起平坐。”


    开始了,领导手段之一:画大饼。


    时久的表情没一丝变化:“暗卫统领也一样是暗卫,薛大人手眼通天,不也得和我一样蹲在房梁上等候陛下差遣?”


    薛停被噎了一下:“那你想如何?”


    时久又不吭声了。


    薛停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他手下这些暗卫,每一个他都知根知底,唯独这十九,存在感实在太低,他时常忘记关注他。


    半晌他才再度开口:“宁王殿下身体不好,你这潜伏任务或许也不会持续太久,待你完成任务归来,我便向陛下求情,放你离开玄影卫,从今往后你就自由了,你看如何?”


    这饼啊,它又大又圆。


    谁不知道玄影卫有进无出,除非是死,任何人别想逃离,但凡有一丢丢逃走的可能,他早就跑了。


    放他自由?杀了他也是放他自由。


    见这招还不奏效,薛停面上不禁浮现出些许痛色,他压低了声音,沉重道:“十九啊,十四年前我在路边捡到你时,你奄奄一息,身染重病,我将你带回玄影卫,给你治病,又传授你武功,我自认为这十四年来从未亏待过你,而今危急关头,你就真的不愿出手相助?”


    开始了,领导手段之二:感情牌。


    居然用救命之恩来压他。


    原来他已经当了十四年的暗卫?他自己都不知道。


    十岁就开始打工了,真惨,心疼地抱住可怜的自己。


    他吃完盘子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抬起头来:“我帮你一把,给我多少报酬?”


    “什么?”薛停一脸诧异,说了半天,这小子只是想要钱?


    他都准备好他再不答应就!


    ……跪下来求他了。


    悬着的心放回肚子,他拍了拍胸脯:“这样吧,不论陛下赏赐你多少,我薛停自掏腰包,给你五十……不,一百两黄金!你看怎么样?”


    “可以,”时久点头,冲他伸手,“但现在就要。”


    薛停:“……”


    狮子小开口,他还真敢要!


    一百两黄金,那就是一千两白银,他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加起来也就这么多吧!


    还不如跪下来求他呢。


    薛停面色一阵扭曲,狠狠咬牙道:“……好,不过我得回去凑钱,今夜子时之前,一定给你送去。”


    时久端起餐盘起身:“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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