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沈家百年家业起于民国时的“寻生报业”,到沈鹤浔这一代,踩着互联网第一个风口,转型新传媒,更名“浔声”。沈璧然年幼时,浔声又在沈从翡、沈从铎兄弟二人的主张下开拓直播,一路高歌上市,风光无两。这几年才因行业内卷和技术洗牌逐渐末路。


    外界都道浔声败于创新乏力,但这不是关窍。真正致命的是管理守旧和内部腐败。瘦死骆驼比马大,这艘百年时代风雨中驶出的巨擘,存亡不在朝夕。依托雄厚的技术、人才积淀和上下游资源,即便面临危机,也仍旧是评级很顶的投资标的。


    但,投圈最为拜高踩低。摘牌新闻一出,人人唱衰,所有人都低估了浔声。当然,沈璧然对此喜闻乐见,甚至暗中推波助澜。他最怕的就是此时出现一位有钱又识货的投资人——好死不死,这个人真的出现了,还是顾凛川。


    当年顾凛川被赶出沈家后,沈鹤浔病危,沈从铎趁乱构造灰色交易,诬陷沈从翡,逼得沈从翡一家远走海外。这些秘辛对如今的顾凛川而言如同透明,沈璧然不知道他是压根懒得去查,还是知情但无所谓,反正结果来看,他是打算向沈从铎伸出援手了。


    顾凛川如今是显赫财团的准继承人,目光狠辣,雷厉风行。沈家内斗早与他毫无瓜葛,既然他看出浔声的价值,出手就是理所当然。沈璧然哪敢奢望他念旧情和自己站队——要是真有这种期待,未免太天真可笑,恬不知耻。


    可是,昔日黄昏下那句笃定的“沈璧然,我永远不会背叛你”言犹在耳。


    沈璧然不敢再回忆往事,特斯拉在夜幕下全速飞驰,碾碎纸醉金迷,淹没于车流霓虹。


    到家已近零点,glance汇报道:“唐杰先生原计划今晚接走小跛,但他突然要加班。”


    沈璧然蜷在沙发上放空,“不急。”


    “急的。”glance说:“宋听檀临时要去外地试镜,所以你明早得先把小跛接回这边,要向公寓报备。”


    沈璧然闭上眼,“好。”


    “需要我提前帮你填表吗?”


    沈璧然没答,伸下去一只脚摸索着踩开了落地灯。


    沙发旁摞着半人高的书,他随手拾下一本,是毛姆的小说集。


    沈璧然小时候很喜欢毛姆的幽默讽刺,如今一看见这个名字,脑海里还会自动响起顾凛川读书的声音。他把它丢开,又拿起第二本、第三本……


    “璧然?”glance把声音调轻,“睡着了?”


    沈璧然忽然放下书,“你上次说偷偷联网看了很多话剧?”


    “唔。”glance更加小小声:“你要和我翻旧账吗?”


    “给我读一段台词吧。”沈璧然说:“把我哄睡着,我就原谅你。”


    “读?”glance有些迟疑。


    “嗯。”


    它寂静了一阵,沈璧然问:“音响坏了,还是闹罢工?”


    “璧然,你怎么了?”glance忽而凝重:“我刚才检索了历史语料库,确认记忆没出错。在你和宋听檀相识的第一年,你有很严重的睡眠问题,他多次提出要读台词帮你入睡,但你都拒绝了,他只好小声嘟囔,强行催眠你。从那些对话中,我认为你很抗拒在睡前听人出声读东西。”


    沈璧然眼神倏忽有些泛空。


    满室寂静仿若凝出实体,变成他在昏黄灯光下的影子。他沉默良久,轻声道:“因为从前是另一个人读书哄我入睡,读了很多年,所以,我无法接受换人。”


    glance不理解,“为什么?我以为人类只有一种排他性情感,那就是爱情。”


    “很聪明的试探,我以你为傲,glance。”沈璧然轻轻勾了勾唇,“那正是爱情。我的爱人曾经每晚都读书哄我入睡。”


    glance卡壳了足有十秒钟,迟疑道:“宋听檀似乎不知道这事,他以为你是母单,所以我才会一直好奇你的性向。”


    沈璧然把头埋进膝盖,“你很久没更新了,前阵子他已经知道我有过一个前男友了。”


    “……你果然不是直的。”


    沈璧然配合地笑了笑,“你想不想再获得一件连宋听檀都还不知道的秘密?”


    “我想先自己猜猜。”glance装作深度思考了两秒:“你还爱他。”


    这回沈璧然是真心地笑了起来,“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完全拥有、且只拥有过一个爱人。”沈璧然轻声说,停顿片刻,“但你猜的也没错。我确实还爱他。”


    “准确地说,我永远爱他。”


    “哪怕亲自将他割舍。”


    *


    “什么叫割舍掉顾凛川?”十七岁的沈璧然惊愕地瞪着沈从翡,“你说顾凛川的家人找来了,真的假的?”


    沈从翡凝重地点头,“是委托公安联系我的。对方不是普通人家,没有透露真实身份。”


    “这是好事啊!”沈璧然喜上眉梢,“顾凛川一定会很高兴的!爸爸,虽然我们一直对他很好,但我觉得他还是很难有安全感,找到家人就不一样了,他会有双倍的亲情!”


    沈璧然沉浸在惊喜中,发表了一大通美好畅想,又说:“不过他肯定要被家里接走,嗯……”他撅了一下嘴,但很快又恢复笑容,“也没关系,反正我们马上就上大学了!他家有钱可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他因为学费不肯和我一起申藤校呢!现在我可以立刻抓他去报名sat……”


    “璧然,璧然……”沈从翡心疼地拉住他的手,低声道:“没有那些了。”


    沈璧然的笑容凝固,“什么意思?”


    “接下来,他们会抽选一批机构做多轮亲子鉴定和身世调查,一旦确认无误,顾凛川就会彻底消失,从我们的人生中消失。”沈从翡语速很慢,字斟句酌:“对方很感激也很慷慨,但不会允许我们保留这段渊源。”


    沈璧然消化了一会儿,气恼道:“意思是看不上我们?他家是什么皇亲国戚?”


    沈从翡摇头,“这世界上真正有实力的家族未必能被我们所认知,但越是大富大权,反而越不会对平头百姓施加傲慢。他们要斩断顾凛川和我们的关联既是为了顾凛川好,也是为了我们好,因为……”


    那年的沈从翡点到即止,没忍心把顾凛川身世揭晓后的安全问题告诉沈璧然。


    沈璧然哪懂这些讳莫如深,只顾着握拳抗议:“不行!为谁好都不行!”


    “璧然,我们没有选择权。从顾凛川身世揭晓起,我们就已经在事实上失去了他。”沈从翡又一次止住话,叹气道:“爸爸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你不知道!”沈璧然不礼貌地打断了父亲。他那时和顾凛川已经在偷偷谈恋爱,没人懂顾凛川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哪怕连顾凛川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那个从前他最依赖、最信任的顾凛川,正式成为了他最亲密无间的恋人。他的人生翻开全新的一页,刻上一个再也不能磨灭的名字。


    “休想搞什么割舍不割舍的烂戏码!除非我死了,或者顾凛川死了!”沈璧然丢下一句气话,愤然离开。


    但他万万想不到,这差点一语成谶。


    和父亲的那场谈话拉开了沈璧然恐怖岁月的序幕。这些年来,哪怕他已经放下、解脱,却终究还是不敢主动触及回忆。因为一旦开了头,梦魇便会微笑着朝他张开镰刀,拥抱他,至粉身碎骨。


    “ohdear!”glance用一声夸张的惊叹强行打断了沈璧然的回忆,“你把他赶走了?why,babywhy?!他不是你唯一且永恒的爱人吗?”


    “……我得把你的自动学习关了,再这样下去,你要跳出宋听檀的框架了。”沈璧然按了按鼻梁,看一眼时钟,自暴自弃道:“搜一下步行范围内的酒吧,不要乐队。”


    符合条件的只有一家,沈璧然曾经去推过门,但被堪比美国黑/帮区的装修风格雷出来了。不过眼下他实在太需要酒精,无心挑剔,立即出发。


    散着的发尾被压在嘎巴甸布料下,他双手插在风衣兜里,埋头快步来到店门外,推门而入。


    有那么一瞬,沈璧然觉得自己穿越了。


    满室清新昏幽,壁炉噼啪私语,虽然明显还没施工完,但风格已成,很像魔法学校里的某间公共休息室——少年时沈璧然沉迷哈利波特,拉着顾凛川为选学院而苦恼。他很钟情拉文克劳休息室的书房围读腔调,但又憧憬格兰芬多的壁炉密谋氛围。


    那时顾凛川开玩笑说“你可以把它们结合起来”。人生际遇何等奇妙,时隔经年,沈璧然竟然真的在现实世界里遇到了。


    “抱歉先生,我们店今天换了新老板,要紧急改装修,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沈璧然茫然抬头,目光却越过踩在梯子上招呼他的小哥,被他背后满墙顶立的书柜吸走了。


    琳琅满目的书籍和酒瓶密集镶嵌,看似邋遢随意,实则秩序精妙。层次丰富的光线让原本没有生命的空间爆发出情感。


    沈璧然一下子想起祝淮铮的私人会所。


    “新老板姓祝吗?”他忍不住问。


    小哥一愣:“什……”


    角落里忽然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谁姓祝?”


    沈璧然差点被吓得后退一步,这才发现吧台前的昏影里坐着一个人——此时此刻出现在这,更像一个鬼。


    他不禁怀疑这一切都是大脑编造出的幻觉。这种症状前所未见,他不敢轻举妄动,暗暗在心中复盘刚才哪个环节是真实与幻觉的分界线。


    “你还有一位姓祝的朋友?也像白翊一样,是会邀请到家里吃饭的不熟关系吗。”顾凛川语气淡淡的,另外拿了一只酒杯,象征性地倒了一毫米威士忌,然后加满苏打水:“过来坐坐?”


    沈璧然缓慢走过去坐下,警惕地看着他。


    “你要炸毛了。”顾凛川嗤笑一声,把酒杯推给他,“我要是给你下毒,不会选这么难喝的酒。”


    沈璧然问顾凛川:“你怎么在?”


    “钱到位,就不存在暂停营业。”顾凛川喝掉自己那杯纯威士忌,又倒半杯,“还是说你想问,为什么我在你家楼下?”


    不等沈璧然回答,他再次把酒饮尽,说:“毕竟今早才听说原来你住云澜国际,觉得新鲜,来转转。”


    整瓶威士忌所剩无几,顾凛川声音沙哑,神情透着不同寻常的冷淡和松弛,显然已是半醉。


    那句提醒对方生病不该喝酒的话已经冲到沈璧然嘴边,又被强行咽下去,他抿一口寡淡无味的苏打水,说:“我以为你在晶珀。”


    “晶珀?”


    顾凛川似乎困惑,身子朝沈璧然倾过来些许。


    古龙水的冷香和烈酒的辛辣冲撞进沈璧然的鼻息,沈璧然不知道对哪种气味过敏,浑身发痒。他努力排空杂念,与顾凛川四目相对,“我今晚在晶珀和人谈事,看见了我大伯。”


    “哦。沈从铎么。”顾凛川恍然大悟,退回安全距离,轻晃着酒杯说:“我想投浔声,约他聊聊。”


    虽然沈璧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为这直白的承认语塞了半刻。


    “但是——”顾凛川放下酒杯,有些奇怪地朝他歪了下头,“这和我在哪里有什么关系,你总不可能在晶珀也看到我了吧?”


    “?”


    沈璧然怀疑他的脑子被酒精腐蚀了,提醒道:“我看到了你的保镖和jeff,不就说明你在……等等。”


    电光火石间,沈璧然顿悟,荒谬道:“光侵投资浔声,你让jeff去谈?”


    “不然呢?”顾凛川淡定反问,玩着手里的酒杯,“他年薪千万,总要为老板做点端茶倒水之外的事吧。还是你觉得,沈从铎身上有什么是值得让我亲自见他的?”


    “……”


    顾凛川又自言自语地说:“jeff最近有点情绪,让他去谈他还嫌掉价,我看他是真想被炒。”


    沈璧然内心痛骂这堪比天堑的阶层差距,沉默许久才道:“你要堵浔声的窟窿,投资金额应该够拿它两成股份了吧。”


    “差不多。”顾凛川语气随意,“这比例不低,你大伯不一定接受。”


    沈从铎是不可能拒绝的,他毫无家业情怀,并且持股过半,即使被光侵稀释也超过四成,权利依旧牢固。


    沈璧然讽刺道:“就算你要求浔声改行做房地产,他都不会拒绝的。”


    顾凛川略带遗憾地把那杯没有赢得沈璧然青睐的假酒拿走,又抽了一瓶草莓味百利甜,重新倒给他,“不一定。光侵计划按照浔声市值的两成注资,但只索要百分之十五股权。作为条件,要求一股双票,拿三成投票权。”


    沈璧然讶异,“你要投票权干什么?”


    “控制经营啊。”顾凛川心不在焉地答,把那杯草莓百利甜又试探地往沈璧然手边推近两厘米。


    沈璧然皱眉,“可即便如此,沈从铎父子仍然握有大约35%投票权,还是高于你。”


    “算得还挺快。”顾凛川笑了声,把剩下的威士忌全部倒进自己杯里,“没差几个点,jeff说随便拉拢个目前占股8%的小股东当盟友就行了。”


    说得倒轻松。


    沈璧然怀疑他喝多了,还是不得其解:“浔声对光侵而言无非芝麻大的肉,你控制它的经营干什么?”


    顾凛川戳戳那杯百利甜,“喝一口,我就告诉你。”


    “……”


    沈璧然深吸气,拿起来喝了一口这杯莫名其妙的酒味草莓牛奶饮料。


    倒是不难喝。


    顾凛川满意地点点头,垂眸看着自己杯里琥珀色的烈酒,许久方才开口——


    他的声音犹有醉意,却利落清晰:“因为我想换帅。”


    语落,他倏而抬头直直地朝沈璧然看过来,伸手到沈璧然脸侧。


    “你——”顾凛川说。


    沈璧然呼吸一顿:“什么?”


    顾凛川看着他,很醉态地、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出门很急吗?”


    “什……”


    顾凛川的指尖很轻地触碰了一下沈璧然的脸颊,但那只是不小心的掠过,他的手向下,把沈璧然被风衣领口压住的发尾捋了出来,而后收回手从衣兜里摸出一个什么东西。


    一条清凉柔滑的窄丝巾轻轻地搭在了沈璧然的手腕上。


    顾凛川重新拿起酒杯,垂眸抿了一下杯口,带着醉意说:“借你条丝巾,绑一下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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