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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李明濯冰凉的盔甲下裹着他盛怒的面容。


    他的手死死捏着贺千丞的脖子,再用力,能听见他颈骨碎裂的声音。


    贺千丞在他手里就是条无力反抗的幼犬,赤裸而狼狈。


    漆黑的眼睛自贺千丞脸上移开,看向榻上的李盛月。


    眼睛触及到雪白的一片,被烫了般,收回目光,可捏着贺千丞的手愈发用力。


    让他的喉咙中发出徒劳的“嚯嚯嚯”声。


    这一幕荒唐又诡异。


    然而李盛月没有叫停李明濯。


    他面无表情站起身,抬手,拔出挂在床边的剑。


    剑锋摩擦剑鞘,发出“滋啦”声响,格外磨耳。随着他抽手,剑身完全脱离剑鞘,映着烛火的光,亮的晃眼。


    他提着长剑,欲要在紫宸殿直接削断李明濯的脖子。


    送他上路。


    瞧瞧他在地府,是否也敢如此嚣张,深夜入宫直闯帝王寝殿,还敢掐他的人。


    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舒太妃的求情已被李盛月完全忘在脑后。在李盛月看来,李明濯就是找死。


    这种行为,与逆反几乎没有区别。


    而后,李明濯那双本避开的眼,忽然转过来,死死盯住了李盛月。


    确切而言,是盯着他握剑的手。


    烛火昏黄,李盛月没有看见他头盔下一瞬间恐怖的表情,漆黑的瞳孔骤缩,连呼吸都似乎消失。


    他突然大步朝着李盛月走来,贺千丞被他如垃圾般甩出了里间。


    他动作快得像风,带起的气势却像是山石崩塌汹涌可怖。


    这种强烈的压迫感,使得李盛月的身体本能后仰,想要避开。


    他硬生生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手臂上扬,等着李明濯靠近时便砍上他的脖子。


    但他的动作对于李明濯而言还是慢了许多。


    在他挥剑时,李明濯已经更快一步抵达他的身前,长臂一揽,居然将他抱入怀中,死死箍紧。


    李盛月的双臂也被他囫囵搂在怀中,莫说砍了他的脑袋,连抬起来都艰难。


    他整个人都被圈在了李明濯高大的身形下,裸露在外的皮肤贴上厚重冰凉的盔甲,冻得他哆嗦,更是硌得他生疼。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李盛月恼火道:“李明濯,你想死是吗?”


    “松开朕!你胆敢犯上!”


    盛怒之下,以至于李盛月忽略了耳边急促沉重的喘息。


    李明濯只觉得自己眼前是成片的红,滚烫的在他身上淌开。


    分明他见到李盛月的尸身时,满地的血已经凉透了。


    干涸的血液如瘢痕凝固在剑身,握在森白没有温度的掌中。


    李明濯睁眼回到十年前时,正是鸿嘉帝生辰庆。


    他用了最快的时间重击胡羌,而后日夜兼程赶回京都,想要看看一切是否只是一场他的梦。


    哪怕是梦境,也要让他看见他渴望看见的那个人后,再醒来。


    他的神志似乎没有那么清晰,在看见贺千丞那瞬的暴怒很快冲散,被其他的情绪代替。


    是惶恐的绝望,也是突然看见希望的难以置信。


    感受到怀中人的挣扎与愤怒,李明濯表情稍显茫然的低头。


    他脸上还凝固着痛苦,眼珠艰涩转动,对上李盛月怒火中烧的眼,以及看清雪白肤色上的冻红,终于迟缓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他松开李盛月,嗓音涩然:“抱歉,皇兄。”


    但仍握着李盛月拿剑的手掌,死死握紧。仅用单手,狼狈而费力的卸下自己身上的盔甲。


    铁架叮铃哐当砸在地上。


    李盛月面无表情看着他卸甲。


    假使他要杀李明濯,显然是没有盔甲庇护的李明濯更好杀。


    哪怕不砍他的头,趁其不备在他腹部捅上一剑也不错。


    最要紧的是,他察觉到了李明濯身上的恍惚。


    这种恍惚极其的不对劲,他眯着眼打量如今尚且年少的人。


    一位天才的少年将军。


    他长久的没有进食饮水,声线粗噶的如有砂砾,脸上肌肤有风雪留下的冻伤,面貌难看,形容更是潦草。


    一双眼是通红的。


    不知是被外面风雪刮红,还是其他原因。


    李盛月逐渐冷静了。


    撇去愤怒的情绪,能够清晰的审视如今的李明濯是何种模样。


    李明濯除去身上冰冷的盔甲,唯留布衣后,低着头重新抱住李盛月,用极低的,几乎是气音的声音喊李盛月:“皇兄。”


    他不像贺千丞那样口吻黏糊,没完没了的念叨着,只这样用粗噶而痛苦的嗓音唤了李盛月两句,便不再作声。


    唯有用力的臂膀,与沉重的呼吸可以昭明他的心绪从未平静。


    还赤身站着的李盛月,想,这算什么事儿?


    尤其是李明濯的古怪反应。


    如果在一轮,他会当这是兄弟情深。


    但现在。


    李盛月知道这很荒谬,可一个猜测如同雨后的春笋,迅速破土而出,疯狂抽芽生长。


    ——李明濯与贺千丞一样爱慕他?


    有了贺千丞这样一个样板在这里,面对异样的李明濯,李盛月不得不有这样的猜疑。


    这种猜测让李盛月觉得有点恐怖。


    他忍不住皱眉,冷声道:“李明濯,朕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松手。”


    室内僵持下来了。


    宫门口的人颤颤巍巍,不敢往里看,等着陛下出声唤他们进去。


    而外间的贺千丞,还如同死狗般趴在地上,捂着自己险些被掐断的脖子咳嗽喘息。


    片刻后。


    李明濯松开手。


    他所有异样的情绪被悉数收敛,错开视线,不看李盛月裸露的身体,扯了件衣袍为李盛月裹上。


    “陛下莫要着凉。”


    “哈?”李盛月喉咙里溢出笑声,表情与视线皆是冰冷,上上下下看过李明濯。


    李明濯在他跟前跪下,仰头看他,也看他手中握着的剑:“微臣请陛下责罚。”


    外间又有了动静,准喜屏息小心道:“陛下……太妃娘娘求见。”


    李盛月扔了手中的剑,甩甩自己被李明濯攥得通红的手腕,没有应声。


    他捡着自己丢在榻边的里衣,慢条斯理穿上。


    李明濯跪在几米外的地方,看着他,在他转过视线看向自己时低下头。


    他闹得动静太大,他母妃听见,要来为他求情。


    但陛下的火气一时半刻不可能消下去。


    他知道。


    李盛月为自己穿好了衣服,走到李明濯身侧,微微俯身看他:“你胆子比朕以为的,大得多。”


    他的目光落在李明濯的脖颈上,收回,嗓音轻飘飘的道:“出去跪。”


    他的殿内烧着地龙,李明濯跪在这里,享福吗?


    李明濯喉结滚动,没有异议,闷不啃声到殿外。


    在雪地中跪下。


    路过贺千丞时,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忍住再踹一脚让他就此断气的冲动。


    贺千丞在地上有些神志不清,感受到有衣物落在他身上,努力侧身往上看去,泪眼朦胧:“陛下……”


    一张口,声音不复之前甜腻,嘶哑得不像话。


    李盛月的欲望早已消退得一干二净,看着贺千丞这副凄惨样,着实可怜,用脚尖轻轻踢了下:“躺着,朕叫太医来为你诊治。”


    准喜守在殿门口,闻言立刻让顺康去请太医来。


    又有小太监来传话:“陛下,太妃娘娘说,请您容许她见一面王爷,而后随您处置,她不会置喙。”


    李盛月现在不想见舒太妃。


    因为他想砍李明濯的心火还没降下去。


    不过让她见李明濯倒是无妨。


    若是他要砍李明濯,这就是母亲与儿子的最后一面,当临终送别了。


    这点面子,他还是可以给舒太妃的。


    于是道:“允了。”


    舒太妃是急匆匆赶来的。


    她冷肃着一张面孔,到了李明濯跟前,先是二话不说给了他一耳光,清脆作响。


    李明濯跪得笔直,挨了一耳光,仅是微微偏头。


    低声道:“母妃,您不该来。”


    “我之后想办法送您出京。”


    舒太妃语气冷静:“不必,既然你不听我的管教,便也不用管我。”


    “皇帝要杀你,我也不会再为你求情,否则我对不起他留给我的情面。”


    李明濯说:“好。”


    舒太妃很想再给他一耳光,最终盯着他这张风雪冻裂的沧桑面容,没再下手。


    “日后也不必再送信给我,我要明哲保身。”


    李明濯还是说:“好。”


    他送密信给他母妃,本也不是想让他母妃为他做什么。


    他只是想告诉他母妃,他有了心上人。


    他失去,又复得的心上人。


    准喜瞧着恒亲王与舒太妃短暂见了面,舒太妃便与宫女一道离开。


    他掀开帘子,小心回禀皇帝:“陛下,太妃娘娘回了。”


    说是见一面,便真只是见一面,前后也就几分钟的功夫。


    李盛月撑着下巴,看太医为贺千丞摸颈骨,懒懒应声:“嗯。”


    准喜见贺千丞躺在地上,无法服侍陛下,便轻手轻脚到了李盛月身侧,为他倒茶。


    李盛月瞥他一眼:“倒水。”


    “这个点喝茶,朕今晚还睡么?”


    准喜额头沁汗:“陛下说的是,奴才粗心大意了。”


    今晚闹成这样,陛下还能睡得着?


    这种话他自然不敢说,为李盛月倒来温水。


    太医查看完贺千丞,向皇帝禀报:“骨头无碍,只是淤血严重,喉咙恐怕得肿上几日,不能出声。”


    李盛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让太医下去开药,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贺千丞呼吸都带着股血腥味,听见太医的话,第一时间想着的并不是自己伤,而是接下来几日,他恐怕又不能在陛下身边服侍了。


    而且……


    今晚本该是他与陛下……


    贺千丞低着头,大大的乌黑瞳仁阴沉沉。


    对李明濯充满了愤恨。


    他知道,李明濯也爱慕陛下。


    他要跟他抢陛下。


    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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