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回家补觉的陆鹤南,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却彻底失眠。他伸出手,一把捞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输入歌名后, 继续播放褚恒临走时没放完的那首歌。
刚刚戛然而止,被迫中断的旋律再次响彻空旷的房子。
——“后来听寂寞,说原来想念,也一样失眠。”
初听这首歌时, 让陆鹤南思绪飘散的就是这句歌词。寂寞与想念的关系,让他想到在北城机场, 任时宁临走前的那句话。
——“其实你对她也没有多心动, 就是这么多年寂寞了而已。”
简直谬论。他能分得清什么是寂寞,什么是想念。
此时此刻,让他失眠的不是寂寞,是想念。
此时此刻,他想她。
离别时陆鹤南所说的再见,这次却迟迟没有再来。
梁眷的生活也重新步入正轨,仿佛与陆鹤南的这番相识相遇, 也只是人生道路上, 一次可以轻易修正的偏航。
陆鹤南走后的第二天, 华清就迅速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 韩玥如被性骚扰的事情, 终于被放在明面上开始调查。
没过几天, 在一个下晚课的黑夜, 离校多天的韩玥如也回来了。
下课后结伴去小吃街的三人,并排走在回寝室的路上。灯光昏暗, 关莱眯着眼睛指了指远处站在宿舍楼门前,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女生, 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那是玥如吗?”
梁眷和许思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身形那人确实是与韩玥如相仿,只是头上带着黑色鸭舌帽,脸也被宽大的口罩遮的严严实实,看不清五官。
还没等她们再走近些,那个女生已主动朝她们所在的方向迈步。
在她距离她们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许思妍第一个认出了她,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主动朝她张开双臂。
韩玥如一个箭步扑在许思妍怀里,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家人们,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站在一旁的梁眷,眼眶也有些微微湿润,这几个月经历的事太多,再见面,再不是从前的心境。
韩玥如抱着许思妍抱了许久,待平稳好情绪后,才不好意思地松开她。眼泪虽说是止住了,但脸上泪痕明显。
“出了这样难堪的事,又闹得沸沸扬扬,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韩玥如语气讪讪,重提这件事,她多少还是有点难以启齿,走在路上面对别人的注视,生怕是对她的指指点点。
梁眷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她拍了拍韩玥如的肩膀,温声安慰道:“玥如,做错事的人不是你,你不需要对此有什么心理负担。”
韩玥如眼睛里蓄着泪,重重的点点头,期盼真的可以获得新生。
“这次的事,多亏有你们,不然那个人渣说不定还要再祸害多少人呢!”韩玥如语气狠决,提到秦忠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我俩根本就没出什么力,都是眷眷在为你跑上跑下的。”关莱被感谢的有些不好意思,她搓搓手,言辞恳切,“她天天不是去院长办公室喝茶,就是跑到校友会上去闹,铁了心要为你讨个说法。”
“谢谢你,眷眷。”韩玥如还没听完就上前一步,轻轻拥住梁眷。
她的脸埋在梁眷的颈窝处,眼泪再次溢出,冰凉的泪划过梁眷的脖颈。
梁眷的眼睛忽然也有些发酸,一向口齿伶俐的她,现如今也只会讷讷地不断重复:“都过去了,回来就好。”
寝室团聚的日子还来不及再温存几天,梁眷就要去邻市参加比赛。
初赛是上个学期末和成晋,以及其他学院的几个人组队参加的。
那时竞争激烈,梁眷以为这个比赛就要这么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前几天主办方打电话过来,通知他们已经入围复赛。
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梁眷洗漱过后在寝室收拾行李,而关莱早早躺在床上,开始刷短视频。不知道刷到了什么,又打开了她的发散性思维。
“诶,你们觉得什么样眼型的男人最好看啊?”
听到问题的许思妍,叼着牙刷从厕所里走出来,声音含糊不清:“必须是柳叶眼啊!柳叶眼的男生最帅了!”
关莱撩开床帘,嫌弃的瞥了一眼许思妍,摆摆手嗔骂道:“行了行了,知道你爱豆是柳叶眼,你最爱他了,不用再说了!”
她又把视线落在梁眷身上,好奇道:“眷眷,你喜欢什么样的?”
梁眷边往行李箱中放睡衣,边分神去答关莱抛出的问题:“都有什么样的眼型啊?”
关莱看了一眼手机,照着屏幕上的种类介绍挨个去念:“杏眼,丹凤眼,桃花眼,还有……”
“桃花眼!”关莱的话还没说完,梁眷就不假思索立刻回答。
关莱先是被梁眷的反应惊了一下,然后暗自啧了一声:“怎么能喜欢桃花眼呢?”
“桃花眼怎么了?”梁眷停下手里的活,拔高声音反驳。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她又心虚的低下头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好在关莱忙着看视频评论区,没注意到梁眷的异常,她滑动着手机屏幕,懒散地给梁眷科普:“桃花眼出渣男,看狗都深情。”
话音刚落,适逢韩玥如从外面推门而入,自然的接过话题:“什么桃花眼?”
“眷眷说她喜欢桃花眼的男生。”在厕所里洗漱完的许思妍走出来,搭上韩玥如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口袋,看了一眼便开始哀嚎,“你怎么大晚上买麻辣烫啊,我都刷完牙了。”
“桃花眼的男生?”韩玥如语调上扬,无意识地重复了一下。
许思妍哀嚎的动静实在太大,韩玥如不堪其扰,抬手就捂住许思妍的嘴,把她撂在椅子上,安静片刻后接着说道:“咱们身边好像也没有桃花眼的男生吧?”
韩玥如的这句话本平平无奇,怪只怪关莱八卦嗅觉灵敏。她腾地坐起身,狐疑地趴在栏杆上,边观察梁眷的神色,边给梁眷挖坑。
“咱们身边确实是没有桃花眼的男生,但是某人身边的确是有一个。”
关莱这句话一说完,梁眷的身上顿时吸引住了全寝室人的目光。
梁眷被逼得没法子,只好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只是说我喜欢桃花眼,可没说过喜欢桃花眼的男生。”
关莱笑得把脸埋进被子里,这傻丫头果然掉坑里了。
梁眷瞧见关莱猖狂的样子,脸涨得通红,扔下手里的衣服,就要爬上她的床去揍她:“关莱!我警告你!别胡说八道!”
“我说什么了?”关莱摊摊手,满脸无辜,“我又没说你喜欢他啊?”
韩玥如摸不清状况,在底下急的团团转:“你们到底在说谁啊?”
关莱笑得促狭,指了指梁眷挂在床边的那件男士外套,言语暧昧道:“就是那件外套的主人呗!”
自从梁眷那天早晨穿着这件外套回来,就宝贝的不行,任谁都不让碰。
没受住诱惑的许思妍放下筷子,从麻辣烫里抬起头,一脸的恍然大悟:“啊,怪不得眷眷把衣服挂在这,原来是为了方便睹物思人啊。”
梁眷无力的小声辩解:“我那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忘了把衣服还给他。”
韩玥如眼见麻辣烫要见底,连忙抢过来,吃的时候还不忘插话:“不是吧,我就不在这几天,就有野男人把我们眷眷的心给勾走了?”
“诶,可不是野男人。”吃饱喝足的许思妍纠正道。
出于正义感,许思妍忍不住替素不相识的陆鹤南正名:“人家是有权有势的大善人,玥如你的事就是他出面摆平的。”
韩玥如握筷子的手一顿,须臾,抬起头又是明媚的脸,顺着接了一句:“是吗?”
关莱探出头,适时补充道:“不仅如此,还很有钱,人长得还帅。”
心善、长得帅这两点梁眷没法昧着良心反驳,但是有钱?
梁眷蹙眉道:“你怎么知道他很有钱?”
“你上次不是带他来我们店里修表了吗,表没修成,你不是又帮他挑了一块?”关莱说的慢悠悠的,故意留了后半句。
“那表很贵吗?”韩玥如放下筷子问道。
梁眷摇摇头,结账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她知道那个表有多少钱,算是罗意仕里比较低端的那一种。
关莱回忆了一下答道:“那款还行,也就二十万。”
二十万,对于大学生来说,是个大数字。但是对寝室里的四个人来说并没有觉得多稀奇,因为关莱的男朋友顾哲宇也有好几款这个价位的表。
“行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你到底看出来什么了?”许思妍看着关莱故弄玄虚的样子,急得抓心挠肝,隔空把枕头扔在她脸上。
关莱侧身躲了一下,缓缓解开谜底:“他新买的那块表虽然不贵,但是他手上之前那块,能买三十块新的。”
旧表能抵三十块二十万的新表。
许思妍听后忍不住咋舌:“要是顾哲宇也去买一个六百万的表,他老爸是不是会把他的腿打断?”
“打断他的腿?放心吧不会。”关莱微微一笑,话锋一转讽刺意味极浓,“因为他卡里根本就没有六百万。”
寝室里笑作一团,除了韩玥如。
一直沉默的她蓦地开口,声音里夹杂着几分试探:“那眷眷可要好好把握住他啊。”
梁眷本就被关莱和许思妍吵得有些头疼,一时半刻没听出韩玥如的弦外之音,哭笑不得道:“把握什么?”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有什么好把握的。
梁眷是在去往邻市比赛的第三天收到了对秦忠的处分结果通知——开除、并扭送司法机关做进一步处理。
与此随之而来的还有韩玥如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韩玥如,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眷眷,你看到那个全校通报了吗?”
梁眷走到僻静处接电话:“看到啦,真是大快人心,这下你也能安下心来好好学习了。”
韩玥如应了一下,又道:“这件事最应该感谢的还是你,等你回学校我请你吃饭!”
“好啊,那我到时候可就不跟你客气了。”
电话迟迟没挂,梁眷心里莫名有种预感,韩玥如应该是还有事没说完。
“玥如,是还有别的事吗?”
那边似乎是在思索如何开口,扭捏了一阵才低声道:“你要不要喊那位陆先生一起?”
说完,像是怕梁眷误会了什么似的,韩玥如又补充了一句:“毕竟,我这个事,他也帮了不少忙,我想一道感谢一下。”
第22章 有染
听完韩玥如的话, 梁眷呼吸一滞,攥着电话的手也不由得紧了些。自从那晚提到陆鹤南之后,韩玥如好像就对他很感兴趣。
但是对“恩人”表达感谢, 好像也无可厚非。就算韩玥如真的对陆鹤南有什么额外的兴趣,那也不在梁眷的管辖范围之内。
毕竟,她对陆鹤南而言,应该也同样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梁眷长提一口气, 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确实是该请他吃饭,但是这件事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没想到会被梁眷拒绝, 韩玥如顿时愣住, 半晌后才想起来反问:“为什么?”
“因为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梁眷笑道,唇边苦涩明显。
说来可笑,约定会再见的人,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这样啊……”
韩玥如叹了一口气,可是梁眷还是听出她的声音里欣喜大过于失望。
“梁眷!要到咱们上台陈述了!”
成晋气喘吁吁的从场馆内跑出来,见梁眷在打电话,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等她。
梁眷回头应了一声, 就小声地对电话那头说:“玥如, 马上要到我们了, 我先不跟你多说了, 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挂了电话后的梁眷尽管依旧心绪难平, 却还是强逼着自己从胡思乱想当中挣脱出来。她把手机揣回口袋里, 又把参赛人员的身份牌带回脖子上, 小跑着奔向成晋。
“抱歉啊,接了个电话。”梁眷一脸愧疚。
成晋连忙摆手:“没事, 你也没耽误什么。”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刚刚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 比如校庆典礼的那天,她为什么跟着那个男人出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为什么有人看见她和那个男人在食堂里举止暧昧……
成晋想问的问题有很多,他忍了很多天都没有找到单独相处的机会去问她,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空间,他还没等问出来,就听到梁眷又公事公办的开口。
“怎么样,前几组的成绩如何?”
成晋怔忪片刻,把想问的话咽了下去才讷讷道:“有超长发挥的,但对咱们来说并不构成威胁。”
梁眷本就是看着气氛尴尬才随口一问,她对他们组的参赛作品有极大的信心。但是听到成晋肯定的话,还是下意识地扯出一个明媚的笑。
“那就好。”
场馆出口处突然涌出一批帮忙抬器械,维持现场秩序秩序的工作人员,出口狭窄,二十几个人也汇成一股人流。
梁眷侧身躲闪过后,仍旧自顾自地向前走着,连成晋被人流冲散,没跟上来都没有发现。
成晋被困在原地,看向梁眷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终究是什么都没问。
陆鹤南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梁眷还早上几天。对于秦忠的处理意见在全校公告之前,先被发往陆家给陆庭析过目。
陆庭析是在接到电话之后,才知道自己这个小侄子在北城还办了这样一件事。跟华清的电话刚落,就直接让秘书通知陆鹤南来家里一趟。
陆鹤南刚到紫竹山庄,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热水,就被陆庭析的秘书直接请去了书房。他用眼神无声的向黎萍询问,后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陆庭析一大早上喊他来时为了什么。
让秘书用对公电话通知,而不是陆庭析自己的私人号码,这表明将要谈论的是公事,而不是私事。
“陆董,小陆总来了。”
陆庭析低声应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挥了下手,示意陆鹤南自己找地方坐。
秘书把陆鹤南带进书房后,就自觉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偌大的书房里,除了轻微的呼吸声,便只能听见陆庭析写字翻纸的声音。
陆鹤南坐得笔直,不敢像在自己家那样随心所欲,倒不是因为惧怕陆庭析,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爱戴。
十一月的初冬里,京州还没有开始供暖,书房的落地窗大敞着。陆鹤南穿的单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冷了?”
陆庭析写字的手一顿,抬起头瞥了一眼陆鹤南:“倒是忘了你怕冷。”
陆鹤南摇摇头:“不冷。”
饶是听见陆鹤南这样说,陆庭析还是没有丝毫犹豫的起身去将窗户关上。冷风被隔绝在外,陆鹤南终于觉得身上有了点热乎气。
“华清校长办公室今早给我来过电话了。”陆庭析批复完手里的文件,终于腾出功夫去跟陆鹤南闲聊。
陆鹤南先是一愣,不过须臾就反应过来是梁眷的那件事。
“你从北城回来之后,倒是没听你提起过。”陆庭析沏了一杯热茶,递到陆鹤南手里,意有所指地接着道。
陆鹤南把茶杯拿在手里摩挲,神情坦荡:“华清这件事说到根上也就是道德败坏的问题,我看这事情并不复杂,责任划分也比较清晰,就自作主张的给处理了。”
这话倒不是在撒谎,是他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可汇报的价值。
“这事办得不错。”陆庭析点点头,语气终于有点缓和,“也算是给那些搭不上边的亲戚提一个醒,看谁以后还有胆量再打着陆家的旗号为非作歹!”
刚夸赞完陆鹤南,陆庭析便话锋一转,又问道:“只不过你出面解决这件事,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陆家啊?”
华清的电话里把事说得很隐晦,只说陆鹤南到访华清期间一直是由一位女学生接待,且问得含蓄,只关心女学生接待是否妥帖,其他的一概不提。
但大家都是明白人,那边说得模棱两可,陆庭析却听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他的侄子与华清那位女学生,有染。
或许有染二字用的并不恰当,他在等陆鹤南给他一个解释。
滚烫的茶水已经晾凉,陆鹤南没急着辩解什么,而是捧着茶杯轻珉了一口,待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头滚下,他才施施然开口,眼底一片赤诚。
“为陆家考量是真,有私心也是真。”
陆庭析没想到他能承认的这么坦率,眉梢上扬,更进一步的追问:“哦?能讲讲是什么私心吗?”
一向从容的陆鹤南脸上浮现出几抹不易察觉的局促,他垂下眼睛,嗓音平缓低沉地同陆庭析商量:“还没有把握的事,就先不跟大伯汇报了吧?”
听到陆鹤南这样说,陆庭析不由得呆愣住,随后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一件事情没有把握,你不是向来对任何事都势在必得吗?”
面对陆庭析的调侃,故作老成的陆鹤南露出几分少年人才有的窘迫,垂头端坐在沙发上,任由长辈嘲笑也不去分辩什么。
其他事都可以势在必得,唯独她,他拿不准。
笑声传到书房外,黎萍不由分说地推门进来,催促着这爷俩,若是忙完了正经事,就赶紧去客厅里吃午饭。
用过饭后已是下午,陆庭析接着回到书房去忙。黎萍站在走廊里,陪陆鹤南一起等电梯。楼下有几乎新搬来的,电梯被占着迟迟没上来。
陆鹤南自觉站在窗边,为黎萍挡住外面的冷风。明媚的日光照在黎萍的脸上,眼角的几处皱纹也越发显眼。
岁月似乎只能在这个女人的外表上留下痕迹,其余的一切都一如从前。她依旧是那个温婉从容,可以让陆家上下去依靠的长嫂。
“伯母,您和我大伯在一起生活,累吗?”陆鹤南问道。
黎萍蓦地抬头,不解的反问:“你为什么这样问?”
陆鹤南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里的歧义,忙温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嫁给一个先天性心脏病患者,累吗?”
陆家也许是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基因,上一辈里是陆庭析,这一代里是陆鹤南。像是被命运无情的选中,此生都被迫带着不能长寿的诅咒。
“说不累那是骗人的。”黎萍淡淡一笑。
听到这个答案的陆鹤南,心里猛地一沉,那点好不容易才燃起的希望也瞬间熄灭。
“该怎么说呢,这种累不是照顾人的那种累。实际上在生活里,是你大伯照顾我更多。我的累,大概是心累,发自于爱,也与恐惧相关。”
黎萍眯着眼睛,回忆往昔,想起那段纠结又挣扎的岁月,她的脸上也依旧带着笑。
“因为太在乎,所以总怕他有一天突然就醒不过来了,怕还没来得及去做完想做的事他就走了。”
“但是随着年纪增长,我应该已经学会跟这种累自洽了。”
陆鹤南猛地抬头,声音嘶哑地问:“怎么自洽?”
“与其患得患失,提心吊胆的惧怕未来,不如安安稳稳的享受现在还在一起的日子,起码他现在还在我的身边。”
当天夜里,陆鹤南又接到了陆庭析的电话——华清为了感谢陆鹤南此次指导工作,特在周末于北城设宴。
陆庭析问他要不要去,且不用着急回复。如果手里的工作多,那他过些日子再让秘书去推掉也来得及。
陆鹤南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答应了。
他要去。更何况就算没有这个饭局,他也会去北城。
黎萍对于陆庭析又把陆鹤南派到北城这件事颇有微词。
“我看你是使唤鹤南使唤上瘾了,他自小就怕冷,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往北城跑。”
陆庭析给陆鹤南打电话的时候,黎萍正坐在床上叠衣服。她越听越气,见陆鹤南去北城的事板上钉钉,就重重地把手里的衣服往陆庭析怀里一摔,语气里满是心疼。
“他上次在北城被折腾那么一大顿,还没缓过来劲呢,你又把他往北城撵,怎么了,北城有什么东西勾着你魂儿了?”
陆庭析笑嘻嘻的接过衣服,叠好后放进衣柜里,揽住黎萍的肩膀,打趣道:“北城哪能又东西勾我的魂儿,倒是有人勾着你宝贝侄子的魂儿了。”
黎萍讶异地睁圆了眼睛,催促陆庭析把话说明白。
陆庭析搂着黎萍的腰,老神在在的靠在床头,笑道:“如果这次顺利的话,也许你能多一个侄媳妇儿。”
第23章 捉奸
陆鹤南抵达北城的那天, 正赶上这里下小雨。北城这几日的气温一直在零度左右徘徊,所以这淅淅沥沥、惹人厌的雨一直没能变成片片不沾衣的白雪。
好在机场地勤服务到位,陆鹤南出机场的过程中身上没怎么淋到雨。
他刚走到停车场, 任时宁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找到车了没有?”那边应该是开会中场休息,背景音里是轻微的拖拽椅子的声音。
“找到了,你这个停车位还挺显眼。”陆鹤南拉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
定下要来北城的当天夜里, 陆鹤南就拜托任时宁把陆琛的那辆车,提前停在北城机场附近的车库里。
任时宁嘿嘿笑了两声, 说起话来毫不谦逊:“那是, 自打这个停车场开始建,我就跟他们老板预定了这个停车位。任家专属懂不懂?这次算是让你小子白蹭了。”
“我这次应该会在北城长待,欢迎你随时在我身上蹭回来。”陆鹤南把手机扔到一旁,打开车载导航,定好目的地,发动了车子。
“长待?”任时宁脑回路没转过来,顿时炸毛, “陆家又要在北城开什么项目了?我说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 京州不带我玩就算了, 在北城开业务都不带我一起玩?”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噼里啪啦地砸在前风挡玻璃上。陆鹤南不熟悉北城的路况, 分神打电话的功夫已经拐错一个路口。
只能往前继续多开出一公里再调头了。
“什么时候忘过你的好处。”陆鹤南蹙眉, 把雨刷器又调大了一个档位, “这次是私事。”
私事?任时宁福灵心至,突然想到一周前, 那个在华清校门口与陆鹤南匆匆一别的女孩。
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梁。
亏他还以为陆鹤南这次回京州老老实实地过了一周,是听进去他的劝告, 冷静下来了呢。
“呵,你们陆家还真是出情种!”想通了的任时宁,佯怒骂了一句。
陆鹤南不怒反笑,他不痛不痒的回怼,语调里带着点京腔:“哟,您这话是夸我呢,还是在骂我姐呀?”
任时宁沉默了两秒钟,径直挂了电话。
陆鹤南瞥了眼被挂掉的电话,毫不克制地笑出声来,那点因为下雨而生出的坏情绪也被冲散。没有了任时宁在耳边聒噪,他专心地往世纪酒店开去。
华清此次设宴的地方依旧定在世纪酒店。
他不知道这是华清校方的刻意为之,想营造出一个故地重游的氛围来,还是他们单纯青睐这个地方而已。
无论是哪一种,眼下这个既定的结果都正对陆鹤南的心思。
陆鹤南赶到世纪酒店的时候,天刚刚擦黑,酒店浮夸的LED灯光牌匾刚刚点亮不久。还没到饭点,今天天气又差,门口的停车位还算富裕。
华清的人应该也是刚到不久,呼啦啦的一群人聚集在门口雨蓬下避雨。大概是为了拉进和陆鹤南的关系,这次陪同的除了校长就只有几个学生。
少男少女围在一起,一时之间吸引到不少过往行人的目光。
陆鹤南停好车,松开安全带,抬头往人群里瞥了一眼。
人群中有一个女生的穿着风格与梁眷很像,但他只望了一眼便知道,那不是梁眷。
又不死心地扫视了一圈,他终于确定,人群里,没有她。
陆鹤南推开车门,等候多时的门童撑伞走过来,举过陆鹤南的头顶。
华清的校长肖继峰隔着几百米冲陆鹤南招手喊道:“陆总,又见面了!”
陆鹤南甫一露面,肖继峰就立刻从雨蓬下小跑出来,淋着雨去迎接。又殷勤的从门童的手中接过伞,一路护送陆鹤南直至门口。
进了大厅,肖继峰收了伞,看见陆鹤南淋湿的肩膀,一脸抱歉:“陆总真是不好意思,您看今天这个天气,还劳烦您从京州过来,路上还顺利吧?”
“不过就是下雨嘛,不打紧的。”
陆鹤南淡笑着说不在意,又见肖继峰脸上还有未干的雨水顺着下巴向下滴落,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手掌微抬,示意他擦擦脸。
毕竟是个校长,出门在外,又是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总归要注意些形象。陆鹤南懂分寸,知道要给肖继峰留些脸面。
肖继峰呆愣住,然后受宠若惊的从陆鹤南手里接过纸巾。
“陆先生,您好。”一道娇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陆鹤南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是那个穿衣风格和梁眷很像的女生。他不带什么情绪的收回目光,沉默地微微颔首,算是对她打招呼的致意。
肖继峰略带埋怨地瞪了韩玥如一眼,来之前明明已经安排下去,说好了到饭桌上再表示感谢,这丫头怎么不知轻重的在这个档口表现自己。
可是眼下已经被架在这了,不去介绍一下也不是那么回事。
“陆总,这就是那个……受您帮助的女学生——韩玥如。”肖继峰指了指韩玥如,谨慎地措辞,“听说今天我们今天要跟您吃饭,特意主动要求参加,说是要当面跟您表示感谢。”
“我没帮她什么,帮她的是梁眷。若非要说我帮忙的话,那我也是帮了梁眷的忙。”
陆鹤南又把目光落在韩玥如身上,这次停留的时间要比刚刚长一些,声音也温柔了许多:“你不用感谢我,感谢梁眷就好。”
对上陆鹤南漆黑温润的眼睛,韩玥如觉得自己心跳都要漏跳了半拍,她佯装淡定地回道:“是应该感谢眷眷的,但是她去邻市参加比赛了,所以才一直没来得及。”
“比赛?”陆鹤南轻轻蹙眉,然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韩玥如刚要接话,一直站在外围的娃娃脸女生先一步开口:“昨天下午就比完了,他们还得参加今天上午的颁奖典礼,典礼结束应该就坐下午的高铁回来吧?”
“哪能那么快?”韩玥如没有丝毫犹豫,飞速否定了娃娃脸女生的设想。
她看向陆鹤南,意有所指道:“成晋跟眷眷一起组队参加这个比赛,结束后他们应该会在邻市玩几天!”
娃娃脸女生立刻哦了几声,心领神会的笑了笑。
成晋喜欢梁眷,这在华清的好学生圈子里,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
学生日常生活的事,肖继峰插不上话,但他不瞎,能看出来刚刚还春风和煦的陆鹤南,不过跟学生说几句话的功夫,就变得低气压了。
出于好教养,陆鹤南脸上的表情才没崩坏。
“陆总,咱们别在这聊了,先进去吃饭吧。”肖继峰推开围在陆鹤南身边的学生,小心翼翼的开口。
如果现在的陆鹤南还是六年前那个纨绔子弟,他此刻会怎么做?跨越了千山万水,却见不到想见的人,应该会黑着脸径直离开,把荒唐都留在身后吧?
陆鹤南莫名有点怀念之前的自己,因为现在的他,要和堂姐大哥一样,把陆家的荣辱与门楣放在心上。
摒弃掉任性,这是站在高位的前提。
陆鹤南把手揣进口袋里,紧紧攥着拳,逼迫自己凝神,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好,咱们进去聊。”
“诶,门口那不是梁眷嘛?”
陆鹤南的脚步还没来得及跟着肖继峰往前挪,就听见身后的学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不怪他耳力好,只怪他现在对某个名字较为敏感。
“她旁边的那个是成晋吧?”
“我去,这是在一起了?”
陆鹤南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他顿住脚步回过头,把视线投向世纪酒店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撑伞走在一起,像壁画中的两个人。
男生一手撑着伞,极有绅士风度的把伞朝女生倾斜;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水洼,提醒女生不要沾湿鞋袜。直到两个人迈上台阶,走到雨棚下,挨得极近的肩膀才短暂分开。
陆鹤南眯着眼睛,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一行人中,带队的老师率先走进酒店大堂,见到肖继峰也略感惊讶:“校长?您也在这?”
肖继峰点点头,顾及陆鹤南的身份,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带队老师也没继续多问,直接解释了自己出现在这的原因。
“前些日子在邻市办的那个全国大赛,咱们学校拿了团体一等奖,我寻思带学生们过来吃顿饭,也算是庆功宴了!”
听到拿了一等奖,肖继峰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喜悦,拍拍老师的肩膀,夸赞道:“陈老师,学生能取得这样的成绩,你功不可没啊!”
陈老师连连摆手,谦逊道:“今年的这些学生,真没怎么让我操心!学生的自身实力,也是一顶一的好!”
说完,就冲刚刚进门的四五个学生招手:“你们怎么这么慢?快来跟校长打招呼!”
神经大条的梁眷在进门那一刻,才察觉到陆鹤南的存在。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神有些慌乱,莫名有一种被捉奸的感觉。
梁眷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嗫嚅着跟随大家向肖继峰问好。
肖继峰刚一瞥见混在人堆里的梁眷,就立时扭头朝陆鹤南看去。后者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完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是什么情况?梁眷和这座大佛闹掰了?肖继峰不由得头痛起来。
早在确定陆鹤南会来之时,肖继峰就给文学院打过电话,将时间地点一一告知,要求他们务必让梁眷陪同出席。
可惜他的电话晚了一步,那个时候梁眷已经坐上了去往邻市的高铁。
学生比赛是正经事,肖继峰就算再想奔前程,也不会拿学生的前途开玩笑,所以这才打消了喊梁眷过来的念头。
可现在呢?两人貌似关系破裂,却又当面碰上了,还要不要把人再往一堆凑?
陈老师是个光搞学术,不懂人情交际的学术派,没看出来肖继峰快写在脸上的纠结挣扎。还一脸乐呵呵的傻笑,自作聪明的给肖继峰递话。
“校长,既然您还有贵客在这,不如您先进去招待,我们就不打扰了。”
肖继峰语塞,正左右为难的时候,一直沉默的陆鹤南替他做了决定,给了他一个解脱。
“不如一起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状况外的人还摸不清头脑,以为就是单纯的两桌并一桌。可大概能猜全事情原委的成晋,脸色却难看至极。
更让成晋受挫的是,梁眷看向陆鹤南时,那双干净清透又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他从没有见过的光彩。
陆鹤南插着兜,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难得的多解释一句:“人多热闹,你们说是吧?”
第24章 情趣
因为陆鹤南的一句人多热闹, 两个局的十多个人被临时凑在一起。原先定下的包厢坐不开,酒店经理又去跑上跑下的挨个协调,终于给成了一个大包厢。
虽然看在陆鹤南的面子上, 世纪酒店对于临时换包厢这一举动没什么异议,但也着实废了些功夫。等到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坐好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半。
十二个人,围坐在一个圆桌周围。因为大部分都是学生, 所以在座位上没有那么考究。上半圈坐着的是肖继峰既定陪同的那几个学生,下半圈坐着的是陈老师及比赛的参赛人员。
陆鹤南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主位上, 只不过这次, 坐在他左手边的不是梁眷,是韩玥如。梁眷的位置被有意的安排在陆鹤南对面。
抬头就能看见,低头就能避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菜还没上齐,在场男士的杯中酒已经满上了。
肖继峰端着酒杯,身体朝陆鹤南一侧倾斜,态度真挚又诚恳:“陆总, 这次真的是给您添麻烦了。我们的工作上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要不是您指点, 我们也不能及时改正, 日后华清还如何自诩做全国示范高校呢?”
几杯酒接连下肚, 五十多岁的肖继峰说话也有些哽咽。陆鹤南今天难得的好兴致, 他拍了拍肖继峰的肩膀, 劝他别想太多。
大概是喝开了,肖继峰借着酒劲吆喝旁边的人给陆鹤南也倒上一杯。
酒杯就在手边, 陆鹤南却没碰,而是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面色坦然:“老肖,我今天就以水代酒了,你别见怪。”
肖继峰刚刚缓好的脸色,顿时又僵住。
好在今天的陆鹤南极其善解人意,没让肖继峰提心吊胆太久,就给了他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
陆鹤南晃了晃手里的茶杯,口吻轻松又随意:“不是我不领你情,是我最近身体确实不太好,某人嘱咐过了,不让喝酒。”
某人两个字被他说得一本正经,但落在梁眷耳中却是暧昧又缱绻。
她垂着头,像是被陆鹤南拿住了命脉。恍恍惚惚间,莫名感觉陆鹤南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在这强烈的心理暗示之下,她连耳垂都红得发烫。
等菜上齐的时候,肖继峰已经彻底喝醉,人浑浑噩噩地趴在桌子上,却仍拽着陆鹤南的袖子不肯松。尚且还保留理智的陈老师,忙给身边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大学生使眼色。
几个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凑上前,把两个人分开。
陆鹤南刚松一口气,手上夹着烟还没吸上几口,一直安静的坐在他身边的韩玥如又施施然开口了。
“陆先生,感谢您这次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韩玥如正说着停顿了下,脸上染上一抹可疑的酡红,声音也娇俏了许多,“没什么能报答您的,就在这借着校长请客的光,敬您一杯,以表感谢。”
陆鹤南今天是心情好,但并不意味着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
尊重女性是陆庭析夫妇自小教导他的,这么多年耳濡目染已经刻在了骨子里。所以此刻,就算陆鹤南再不情愿,也得照顾好对方的情绪。
陆鹤南把剩下的半根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强打起精神,意兴阑珊地拿起茶杯和她碰了一下。
辛辣的白酒下肚,对于喝酒没什么经验的韩玥如立时轻咳起来。梁眷看不下去,站起身,一连越过手边的两个人,往韩玥如手里塞了一杯白水。
“喝不了酒干嘛要喝呀?”梁眷关心则乱,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埋怨。
韩玥如不露痕迹地推开梁眷的手,只是笑笑,垂着眼睛,视线仍在陆鹤南身上打转,也没说什么。
有韩玥如开头,来敬陆鹤南酒的人就多了起来,一壶茶水被他喝得底朝天。
成晋排在最后,轮到他时便学着前面人的样子,客气地说了一套敬酒词,将场面敷衍过去,就想俯身去碰陆鹤南的杯子。
陆鹤南落拓地靠在椅子上,眉眼稍抬,整个人慵懒又自在:“这位同学,不是谁敬我酒我都喝的。”
成晋弓着身子僵在原地。
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陆鹤南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刁难成晋。
“愣在这干什么,没听出来陆总是在跟你开玩笑呀?”
安静的包厢内,只有梁眷有勇气开口结束这场本就不对等的对峙。她冷冷地扫了一眼陆鹤南,脸色有些难看,责怪意味明显。
陆鹤南挑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很少在这样的社交场合开玩笑。但既然梁眷说这是玩笑,那便是玩笑。
他总不能拂了她的面子。
一杯酒,终是在一个女人的调和下,有惊无险的敬完了。
梁眷扯着成晋的袖子往座位走,小声抚慰:“他这人就这样,跟你闹着玩呢,你别生气,我替他跟你道歉。”
她凭什么替陆鹤南道歉?以什么身份?成晋铁青的脸越发黑了。
和陆鹤南碰完杯的成晋像是在赌气,任谁来找他喝酒都不拒绝,接二连三,一杯接着一杯,把桌上剩余的半瓶白酒尽数喝下。
期间,比赛小组里那个跟成晋关系很好的寸头男生,和成晋头挨头,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可梁眷却无暇顾及。
因为她的一颗心被分成两半,一半在照看韩玥如,一半在偷偷打量陆鹤南,也着实没空再去在意不相干的人。
已经不记得酒过几巡,桌上的人也已经喝趴下大半。落地窗外,对面临街的霓虹灯也一盏接着一盏熄灭,这顿饭终于草草收场。
一行人站在路边等车,两三个神志尚清的男生,架着已经不省人事的两位老师先行离开,剩余的人继续在萧瑟的寒风里寒暄。
梁眷心不在焉的跟身旁的人搭话,一个没留神,就让陆鹤南消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她还没来得及再环顾四周去寻他的身影,就冷不防地被同学的起哄声包围,然后被韩玥如推搡着走到人群中间。
那个在饭局上借故走开的寸头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大束红色玫瑰,从众人的身后跑出来,挤眉弄眼的把玫瑰塞到成晋手里。
成晋接过后,涨红着脸缓缓向梁眷走来。
“这又是在搞哪出?”有人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韩玥如轻笑,像是对眼前的状况早有所料:“应该是成晋按捺不住,要和梁眷表白了吧!”
说完,她有意无意的望向远处。
视线最终落在那个远离人群,站在阴影里,一派从容矜贵的男人身上。他站在背光处,唯一的光亮就是他指尖的那点猩红。
成晋的表白准备工作做得相当到位,除了那个和他要好的寸头男生以外,其他人都被瞒的严严实实的,连梁眷事先也没有察觉出一点。
瞒的虽然不漏声色,但到践行的这一刻却又声势浩大。大到要在陆鹤南面前,让梁眷接受他的告白。
短短的一段路,成晋仿若走过一个世纪。站在梁眷面前,心中的那份忐忑更甚。他紧紧抓着手里的玫瑰,手指用力地似乎能将花枝掐断。
“梁眷,我喜欢你。”一开口,声音就没出息地发颤。
开场白一说完,成晋就长舒一口气,表白这件事,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梁眷,我喜欢你。”他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比第一次更斩钉截铁几分,“我喜欢你很久了,从大一那年在社团跟你相识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喜欢你。”
话说到后来,成晋已经不是在说给梁眷听了,像是在说给自己,像是在给自己这三年的暗恋与明恋一个交代。
可他不甘心,万一呢?
成晋鼓起勇气抬起头,祈望能在梁眷的脸上寻到一丝欣喜的色彩。
可他终究没能看到自己想要的。梁眷那双干净又澄澈的眼睛里满是不知所措,和对他唐突表白的无可奈何。她甚至想回头,去看那个男人的反应。
何其残忍?原来爱情真的不分先来后到。
失恋的痛楚催化了迟迟没上头的酒意,混沌袭遍全身的那刻,成晋几乎要站不稳,好在不远处看光景的同学,及时扶住了他。
到底朋友一场,梁眷不忍心给成晋难堪。即使她很想落荒而逃,却还是给足成晋体面,站在那听完他语无伦次的告白。
她走上前一步,温声与他说了好多。说他们之间单纯的朋友关系,说他们之间无论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都没有可能,说他以后会遇到一个更好,且能和他两情相悦的人。
絮絮叨叨的说到最后,她说自己现在心里装着一个人了,没法接受他的示好……
成晋大概是喝醉了,梁眷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他究竟听进去多少。
他摇摇晃晃的,嘴里说话含糊不清,只是固执的要把花塞进梁眷的手里。架着他的那两个男生,几乎要按不住他。
“眷姐,你要不先把花收了吧,就当是先敷衍他一下,回头再给扔了也行。”
梁眷叹了口气,只得接过成晋手里的玫瑰。
一场闹剧来得猝不及防,结束的时候也是一片狼藉。看着成晋被人架到路边,梁眷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好失落,一晚上了,她没能正经的和陆鹤南说上一句话。
梁眷不敢回头去寻陆鹤南的身影,耽误了这么久,她不知道陆鹤南有没有走。如果没走,这场戏他又看进去多少?
“坐我的车吧,我送你回去。”
一道沙哑疲惫的声音自身后飘来,梁眷怔住,然后如释重负的回头。
陆鹤南倚在门口的石柱前抽烟,徐徐吐出的烟雾与外面的丝丝细雨几乎融为一体。房檐上滴答的雨水,打湿了他露在外面的肩膀。
黑色的冲锋衣上,晕开的点点水迹像是朵朵透明的花瓣。
不知道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抽了多少根烟。那些还来不及被风吹走的烟灰,悉数堆落在他的脚边。
梁眷被那冷冷清清,泛着破碎感的的皮囊勾.引。明明周身嘈杂的过分,她却能清晰地听见几乎与雨水落地同频的心跳声。
那是属于她的心跳声。
看着梁眷径直朝自己走来,陆鹤南脸上没有丝毫诧异。
他耐住性子,像是个最合格的猎人,连地上颀长的影子都一动不动。只静静的望着她,唇角上扬,勾起一点弧度。
陆鹤南又睨了一眼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大捧玫瑰,娇艳欲滴还挂着水珠,同她一样,美艳得不可方物。
不够,还不够,心无旁骛的朝自己走来也远远不够。
他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一样,看别人如何对她示好,还该死的看了那么久,总要讨回来些什么。
占有欲仍在叫嚣着蠢蠢欲动。
夜空之下,梁眷已近在咫尺,陆鹤南沉默片刻,终是选择在梁眷面前,放任自己低劣不堪的灵魂。
“你可以上我的车。”陆鹤南望着梁眷讶异的脸,顿了顿,语气里含着戾气与挑衅,像是一再试探梁眷对他容忍的底线。
“但是他送你的玫瑰不行。”
陆鹤南话音刚落,梁眷的脚步就顿在原地。她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没有任何迟疑,当即就反问回去。
“为什么?”梁眷冷硬的口吻像是在较劲。
梁眷捧着玫瑰花的手一紧,蹙着眉,加重语气又换了一种问法:“凭什么?”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陆鹤南,仿佛能把他看穿。
捱不住那样审视的目光,终是陆鹤南败下阵来。他梗着脖子,轻咳几声,声音有几分不自在:“我花粉过敏还不行吗?”
在暧昧阶段里,有情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像是在进行一场博弈。
可在与梁眷的感情博弈里,陆鹤南从没想过去赢,他只是不想让自己输得太惨。
这个蹩脚的答案让梁眷措手不及,她怔忪了一下,眉眼瞬间弯成了月牙。
被心仪的女生轻易看穿,让陆鹤南心里不由得升起一团很重的挫败感,他撂下一句“我去车上等你”,就落荒而逃地转身上了车。
梁眷脸上的笑意止不住,也没急着去追他。她回头瞥了一眼,心里不禁庆幸起来,幸亏成晋在路边吐了一阵,耽误了些时间,同行的那几个同学被绊住了脚步,还没来得及走。
“他还好吧?”梁眷走上前,微微俯身,担忧的看向靠在学弟怀里,早已神志不清的成晋。
学弟尝试扶正成晋的身体,却也只是徒劳,最后尴尬道:“没什么事眷姐,晋哥他就是喝多了,明儿就好了,你别担心。”
梁眷点点头,又看向站在一旁对成晋恨铁不成钢的寸头男生。
“这花你还是帮我还回去吧,我不能收,也不能扔。”
没接收对方的告白,所以这花她没立场收;到底是对方的一片真心,所以她也狠不下心弃之不顾。
最好的办法,就是物归原主。
梁眷把花递给寸头男生,她记得他住在成晋对门寝室,两个人关系不错。
对方挠挠头,不敢伸手去接:“梁眷,你别让我为难。”
“我没为难你,等明天成晋醒了,自然会明白我什么意思的。”梁眷声音虽软,目光却坚定,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好吧。”他没法子只好接过。
接过花后,他看了一眼醉得不省人事的成晋。虽然他看出来梁眷和那个非富即贵的男人关系匪浅,可是为了自己的好兄弟,他还是忍不住多句嘴。
“梁眷,成晋他真的没机会了吗?他真的很喜欢你……”
这话他越说越臊得慌,总不能因为男生放不下,就硬逼着女生点头吧。
“真的对不起。”梁眷叹了一口气,在这件事上她绝不可能松口。
见梁眷又为此道歉,寸头男生更加不好意思了:“害,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谈恋爱嘛,得讲究个两情相悦,总剃头挑子一头热算怎么回事啊?”
寸头男生正说着又停顿了下,在心里骂了自己几遍得寸进尺后,试探问道:“以后你和成晋还会是朋友吧?”
听到他这样问,梁眷先是一愣随后便笑了,口吻认真又珍重:“如果他愿意,会一直是。”
梁眷这洒脱劲不禁让寸头男生也心神一荡,怪不得成晋这小子追了这么多年,这姑娘确实值得。
“那我先走了。”道过别后,梁眷转身刚走上两步,又猛地想起还没有着落的韩玥如,又回头喊道,“我室友就拜托你们一起送回去了。”
“放心吧,肯定安全送到寝室。”
靠在出租车旁的韩玥如冷眼看着梁眷安排好一切,眼神幽深,低声唤了一句:“眷眷。”
梁眷会错了意,以为韩玥如是不想被扔下,温声提议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坐陆鹤南的车回去?”
听到陆鹤南三个字,韩玥如胸口闷闷的。
她抬脚踢踏着地上的水洼,溅起的泥水落在她的鞋面上,她的心底更烦躁了:“不用了,你先走吧。”
见韩玥如这么痛快的拒绝,梁眷也不强求。陆鹤南还在等她,她心不在焉地嘱咐了几句,就转身走远了。
陆鹤南上车后等了一阵,才见梁眷小跑着回来,自觉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停留在外面的时间太久,拉开车门的那一瞬间,身上还带着雨后湿润的清冽气息。
等梁眷系好了安全带,陆鹤南才发动车子。夜半时分,空旷的马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在放纵的你追我赶。
陆鹤南揣着心事,所以车速并不快。
他略侧过头瞥了一眼梁眷,还是没忍住内心的燥热,径直问道:“就这么舍不得扔掉那破花?”
刚刚透过后视镜,他看到梁眷把玫瑰递给同学,估计是拜托朋友帮忙带回去。
“嗯,毕竟也是第一次收到花。”
梁眷低着头,一门心思地回朋友的消息,以为陆鹤南是在说把花还回去的事,诚实答道:“而且那到底是人家对我的一番心意,总不能随便糟蹋了吧。”
陆鹤南冷哼一声,语气有些恶劣:“你还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就那破花也能算做什么了不得的心意?那束玫瑰里有好几朵都快谢了,这么不用心的礼物也值得她宝贵成这样?
感受到气氛不对劲的梁眷抬起头,熄灭了手机屏幕,好以整暇地盘问起陆鹤南。
“你刚刚在饭局上为什么要为难他?”
“我为难谁了?”陆鹤南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梁眷根本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直截了当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心疼了?”陆鹤南嗤笑一声,情绪剧烈起伏,连心脏都在隐隐作痛,“所以你现在是为了他来质问我是吗?”
“这根本不是一回事。”梁眷拧眉,声音也冷了下去。
“那是哪回事?”陆鹤南仍旧不依不饶。
梁眷长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会拿身份权势去压别人一头的人,为什么非要让自己那么做呢?”
可是下一秒,陆鹤南的态度又把她心里的火顶了起来。
“你很了解我吗梁眷?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他语气里带着嘲讽,不知道是在嘲讽梁眷,还是在嘲讽自己。
“陆鹤南,别说赌气的话!”
两个人都是暴脾气,火气来了,谁也挡不住。唯一不继续恶语相向的方法,就是沉默。
可这份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就又被陆鹤南轻易打破,他是铁了心非要把这件事掰扯明白。
“梁眷,是不是每一个喝醉酒的男人,都能让你心疼?”
说完这句话,陆鹤南整个人脱力似的靠在椅背上,心脏也疼得厉害,他不得不单手去握方向盘,好腾出一只手去捂住胸口。
梁眷还在气头上,没注意到陆鹤南的异样,还以为他是要继续抬杠,违心的话脱口而出:“对啊,谁让我博爱?”
博爱二字彻底击溃了陆鹤南的心理防线。
“好一个博爱。”他声音喑哑的不像话,哼笑着低声感叹了下。
车子又低速向前开了几百米,陆鹤南终是撑不住,把车停靠在了路边。
梁眷抬头望向车窗外,这距离华清校门还有四五公里。
“怎么在这停了?”
就算是吵架,梁眷也还是信得过陆鹤南的人品。
所以她只是疑惑他为什么要把车停在这,也不会去想他是要把她撂在深更半夜的大马路上不管。
意料之外的没听见陆鹤南的回答,梁眷疑惑地偏头去看,却见他趴在方向盘上,手揣在兜里费力的在掏什么。
“你怎么了?”
梁眷终于发现了陆鹤南的异常,她心一紧,颤微微地伸手去拽陆鹤南的胳膊,却没料到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倒在她的怀里。
“你要找什么?”梁眷吓坏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是药吗?”
“我用不着你对我博爱。”陆鹤南无力地靠在梁眷怀里,喘息都变得羸弱,可他却没忘记梁眷刚才说过的话,仍旧固执的口是心非。
对于陆鹤南此时的嘲讽,梁眷充耳不闻。她一手揽着他,一手去帮他找药。
可是口袋里空空如也。
这下梁眷的眼泪彻底迸发出来,情绪也全面崩溃:“口袋里没有药啊。”
怎么会没有?忘带了吗?陆鹤南思绪飘散,好像真的忘带了。
药盒一般都放在他常穿的外套口袋里,这次出门前,为了让梁眷觉得与他之间没有距离感,他特意没穿看上去刻板的大衣和西装,而是穿了平常不怎么穿的黑色冲锋衣。
出门走得太急,他竟忘了,这件衣服里,没有他的常备药。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梁眷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猛地想到了什么,转而去掏自己的口袋,摸到药盒的瞬间,她不由得感谢上苍仁慈。
“吃几粒?”梁眷紧张的手指发麻,动作全凭下意识,她使劲晃动药盒,让药片滚落在自己手心上。
陆鹤南虽闭着眼,意识还在,低声答:“两粒。”
看着陆鹤南喉头微微滚动,顺利把药咽下去后,梁眷的意识才稍稍回笼,暗骂自己真蠢,为什么不立刻去打120。
120电话的接通速度很快,梁眷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准确地说明白自己所在的位置,和陆鹤南现阶段的情况。
电话挂断,梁眷计算着时间,从陆鹤南病发到吃药再到拨打120,已经过去五分钟。
应该,也许,千万要来得及啊。
车厢里太安静了,无力感袭遍全身,梁眷的眼泪不受控的往下掉。
虽然还在生梁眷的气,可当她冰凉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时,陆鹤南还是心软了。他费力地睁开眼,努力握住梁眷的手,想证明他真的没什么大事。
可他的手冰凉,给不了梁眷什么实质性的安慰。
“别哭,没什么事,死不了的。”
听见死字,梁眷哭得更凶了。
她不停的和陆鹤南说话,却像是徒劳的在空气里攥拳又松开,就算再怎么努力,也还是落得一个什么都没抓住的下场。
陆鹤南最终还是在她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身处在一片混沌之中,这种意识不清的状态,陆鹤南已经记不清自己已经经历过多少次了。
只是这一次不似以往那般无助,黑暗之中,有人一直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不希望他就此沉睡。
在有意识的最后刹那,陆鹤南想,为了这个人,他大概也要再努力一些。
陆鹤南是被小孩的哭闹声吵醒的。
他自混沌的沉睡中茫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墙皮有些脱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的是熟悉又刺鼻的消毒水味。窗外明媚的阳光径直照射在床上,晒的被子都暖烘烘的。
陆鹤南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
吵醒他的是右边邻床,一个体型偏胖的小男孩。小胖子正跟妈妈赌气,闹腾着不肯吃药,把瘦小的妈妈折腾得筋疲力尽。
陆鹤南见状,抬手去拿搭在床尾的外套,掏出口袋里剩下的几枚糖果,倾身朝小胖子那边凑了凑,半威胁半哄骗道。
“别惹妈妈生气,吃完药,叔叔给你糖吃。”
到底还是小孩子,轻而易举的就被糖果给诱惑住。小胖子三下五除二的吞下药后,就眼巴巴地伸手去接陆鹤南手心里的糖。
男孩妈妈本想去拦,但见陆鹤南脸色柔和,同昨晚那位陪床的姑娘一样,看上去都是面善的人,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他的好意,对着陆鹤南温和一笑,以表谢意。
陆鹤南重新靠回床头,打量起这个屋子。
这是一个普通的八人间病房,患者中老人居多。因为医院有规定,每位患者只允许一位家属陪护,所以病房外也聚集着很多放不下心的家属。
屋内屋外,都吵吵嚷嚷。只有他的床边是空着的,一片冷清。
梁眷不在。
陆鹤南胸口一疼,分不清是病理性的疼痛,还是潜意识里的失落在叫嚣。
“小伙子,刚醒就找媳妇儿啊?”左手边隔壁床的大爷是个热心肠,见陆鹤南醒了,怕他寻不到人心里着急,便主动跟他搭话,“她跟我家老婆子一起去买饭啦,一会就能回来。”
被老人家这么调侃,陆鹤南脸上有几分热,但那颗七上八上,快要失控的心还是稳稳落了下来。
最后他老老实实的解释两人的关系:“大爷,她还不是我媳妇儿。”
“噢,小年轻还没领证,那不也早晚都得是你媳妇儿嘛!”大爷根本没把陆鹤南的解释当回事,捞过床头柜上的苹果,就自顾自地削起来。
苹果皮刚削了一截,大爷的动作又停了下来,吹胡子瞪眼道:“咋的,你不会是想不认账?做人可不能没良心啊!昨天晚上你被送来之后,我们可都看得真真的,人家小姑娘忙前忙后可对你可上心得很!”
陆鹤南被大爷训的没了脾气,也不敢再吱声分辩些什么,就怕一个不小心再次坐实自己“陈世美”的罪名。
“饿了吧,来,吃个苹果。”大爷见陆鹤南认错态度良好,主动给他台阶下,将手中削好的苹果递了过去。
这个大爷和陆庭析年龄差不多,陆鹤南盯着那苹果看了两秒,没多犹豫就接了过来。
病房里的人情世故,向来就是这样你来我往的。
所以,等到梁眷重回病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一个靠在床头啃苹果,虽失了些高高在上的形象,却多了些人间烟火气的陆鹤南。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梁眷见陆鹤南醒来,眼角眉梢立刻浮现出喜悦。她快步把饭盒放到桌子上,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陆鹤南旁边。
“我没事,昨晚是不是吓坏你了?”
想到昨晚自己狼狈的样子,陆鹤南心底莫名有些紧张。说话时连跟梁眷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只敢紧紧盯着手中的苹果核,手指也无意识地攥紧被子。
相较于陆鹤南的局促,梁眷倒是更自在许多。
她自然的接过陆鹤南手中的苹果核,丢进床边的垃圾桶里,又递给他一张湿纸巾,下巴微抬,示意他擦净手指上的果汁黏腻。
“确实是有一点被吓到。”梁眷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开口。
在这件事上,她不想撒谎,也没必要撒谎。
可看着陆鹤南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灰败下去,她不忍心把话说绝,还是稍稍弱化了昨晚恐惧的程度。
梁眷清了清嗓子,尽量语气轻快道:“不过那是因为我不了解你的病情,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就不会害怕了,肯定能更有经验的帮你。”
话说到这,梁眷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里有瑕疵,听上去怪怪的,算不上完美。她停顿了一会,直到眉心的郁结彻底疏散开,才补充道。
“当然了,我还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让我这些经验永远都没有用武之地。”
“好不好?”
少女沉稳有力又无尽温柔的声音震在耳边,陆鹤南于困顿中缓慢地抬起头,眼前的梁眷仿若神祇降临。
那句“好不好”明明是乞求,却偏偏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眼底一片乌青,满脸疲倦难掩,却依旧笑容明媚的梁眷,喉头莫名有些痒,压抑在心底的某种蓬勃情绪,驱使他毫不犹豫的给出一个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承诺。
可他想要她开心,哪怕是片刻。
所以他说:“好。”
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这话若要践行下去,不知道是在成全你,还是在成全我。
到了午饭时间,本就不算安静的病房,更加喧闹。连性格外向,善于交际的梁眷,也觉得这个环境实在嘈杂,不适合养病。
“我要不要去帮你换个病房?”梁眷打开饭盒,看见油腻的菜色又改口,“或者一步到位,联系一家你常去的私人医院吧。”
陆鹤南浑不在意的接过饭盒,口吻随意:“没事,反正今天也就出院了。”
梁眷见陆鹤南吃饭时神色如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说这家伙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出来的,但也不算娇气,在吃饭这方面还从没见他挑三拣四过。
可听见出院二字,她又立刻急得跳脚,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
“谁同意你今天出院了?医生说了你要在医院观察一个礼拜!”
正好端端吃饭的陆鹤南,被姑娘这声娇俏的呵斥给镇住,拿着筷子的手也不由一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说些什么,右手边的那个小胖子倒先开口了。
“咦,这个叔叔跟爸爸一样,也是个妻管严。”
妻管严三个字引起了屋内大多数男士的共鸣,众人哄堂大笑后,自觉把目光投射在梁眷和陆鹤南身上,眼中也都带着调侃的笑意。
顶着众人打趣的目光,梁眷脸涨得通红,她坐在床边无措的垂着头,脸也快埋进被子里。
及腰的秀发随着主人俯身的动作,也缓缓在被面上散开。乌黑的发尾轻轻滑过陆鹤南的手背,撩拨着他心底深处的那片柔软。
陆鹤南勾起其中一缕头发,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动作轻柔,像是在把玩一件精美的摆件。生怕一个用力就会惊扰到它的主人,惊醒这一场春梦。
心情大好的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望向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眼中警告意义明显。
可惜,美人秀发在手的陆鹤南,眼神太过柔和,这个警告软绵绵的,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小胖子冲陆鹤南做了个鬼脸,又为着陆鹤南赠糖的这份恩情,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要替他多说几句话。
他拿出小孩子惯用的撒娇语气,讨好道:“阿姨,叔叔还在生病呢,你别对他这么凶嘛!”
一声阿姨,像是打通了梁眷的任督二脉。
女人天生对年龄敏感,就算此刻那股害羞劲依旧笼罩在身上,她也还是挣扎着起身去纠正小胖子的措辞。
“不是阿姨,是姐姐。”梁眷鼓起腮帮子,一板一眼道。
小胖子皱着一张脸,视线在陆鹤南和梁眷的脸上来回流连,模样有些为难。
叔叔和姐姐?
虽然他还小,对于辈分关系上理解的也不算透彻,可他知道叔叔和姐姐是不能在一起的。
为了糖果叔叔的幸福,小胖子顶着梁眷期待的目光,还是铁了心,甜甜的喊道:“阿姨。”
梁眷不过二十岁,还是一个在读大学生,就这样被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三番五次的叫阿姨,实在是有点受挫。
不过她越挫越勇,不死心地又教了一遍:“姐姐。”
乌黑的头发无声的从指缝间划走,陆鹤南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听见梁眷认真严肃的语气,他才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叫我叔叔,怎么能叫你姐姐?”
听见陆鹤南替他开口解围,小胖子松了一口气,转身投入了妈妈的怀抱。
“谁让你年纪那么大!”梁眷的注意力也顺利从小胖子身上,转移到了陆鹤南身上。
她破罐子破摔,仗着被纵容,说话也带着点无理取闹的意味在:“那我也叫你叔叔好了。”
陆鹤南没作声,只是眉梢上扬,唇边的笑意也加深。也就差了四岁而已,在她眼里已经算是年龄大了吗?
“叔叔?”梁眷见陆鹤南没反对,不由得凑近了些,低声试探着唤了一声。
梁眷刻意放低的声音,语调婉转的像是耳语,像是挑衅,更像是撩拨。
陆鹤南眼神微暗,视线也在梁眷一张一合的红唇上徘徊。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极力克制住想要侵略的冲动。
太快了,还没确定关系,还没有得到许可,他怕吓到她。
可惜再怎么努力压抑内心,一开口,喑哑的嗓音还是将他的欲望暴露的无所遁形。
“梁眷,喊叔叔是什么新情趣吗?”陆鹤南眸色逐渐加深,仅凭一句话,就重新掌握这场暧昧博弈的主动权。
如果是情趣的话,他可以欣然接受这个称谓。
梁眷白净的脸上又重新蔓延一片绯红,她没想到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的陆鹤南,私下里也会说这么露骨的话。
果然,惹谁都不能惹正在兴头上的男人。
“什么情趣?小孩子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梁眷强装镇定,板着一张脸,态度也有些凶巴巴的。
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这是梁眷的惯用手段。
陆鹤南看破不说破,他叹了口气,软下声音主动示弱:“梁眷,小朋友都说了,我还在生病,你不能对我这么凶。”
“哪里凶了?明明很温柔嘛。”梁眷嗫嚅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噢,那你再温柔一下给我看看。”陆鹤南勾唇轻笑,再次悄悄给梁眷下套。
好在这次梁眷没有轻易上当,她抬眼就想反击回怼,可是下一秒对上陆鹤南的眼神,就心口一滞,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止住。
陆鹤南眼中盛着的缠绵缱绻快要将她溺毙。
这个嘴上功夫不如她,却又偏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为什么总对着她放电。
不公平,他犯规。
第25章 没得选
陆鹤南最终还是没能拗过梁眷, 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安安生生在医院里观察十天。
不过他还是拒绝了梁眷换病房的提议,住的还是最初的那个八人间病房。
他这次在北城病发的突然, 为了避免被黎萍召回京州,无论是对陆家,还是对任时宁,采取的都是严格保密的对策。在医院里也行事低调, 避免引起院方高层的注意。
只是这样一来就辛苦了梁眷,没有陆家和其他朋友的帮忙, 她不得不在学校和医院两点一线的奔波。
其实梁眷是想让陆鹤南回京州养病的, 毕竟北城的医疗条件不比京州,这里的医生也不了解陆鹤南之前的病情,她怕会出差错。
“真的不用回京州吗?”梁眷翻看着手里各种化验单与报告单,各项复杂的数值堆砌在一起,不由得让她眼花缭乱。
尽管医生已经说过了没有什么大碍,她也还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陆鹤南倾身,毫不犹豫地抽走她手里那一沓没用的“废纸”, 随手叠了叠就丢进垃圾桶里, 语气满不在乎:“在哪观察都一样, 我回京州也是像这样在病房躺着。”
“可是……”梁眷还是有些犹豫。
“没有什么可是。”陆鹤南轻声打断梁眷的话, 给她下了一剂猛药, “难道你不想我待在北城吗?”
陆鹤南停顿了下, 眼底捉弄意味明显, 嘴角向上勾起微小的弧度,又换了一种问法:“还是说你不想在医院里陪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在关心他的身体, 结果他还在这不分时机的贫嘴!
梁眷到底还是年纪小,被陆鹤南几句话就撩拨得满脸通红。
她发现自打陆鹤南这次来北城, 就像被打开了某个开关,这样不正经的话也可以随时随地张口就来。
可潜意识里,她把这种不正经理解为情话。
“能不能正经一点?”想到这,梁眷不由得脸红起来。
陆鹤南挑眉,倒没觉得自己哪里不正经。他嗓音低沉,悠悠的状态像是在撒娇:“可我想有你陪我。”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可眼底的认真又不似作伪,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梁眷嗔骂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隔壁的黄大爷已经拿出大家长的范儿了。
经过一个白天的熟悉,梁眷和陆鹤南已经知道隔壁床的大爷姓黄,他的妻子是病房里最温柔和蔼的李婶。
“咳咳,这还有小孩呢,小年轻谈恋爱也要注意点影响啊!”黄大爷眼睛瞪得溜圆,教训起陆鹤南也是毫不嘴软。
看见陆鹤南吃瘪,梁眷不由得抿嘴偷笑。你在京州北城再厉害又怎样?在这个病房里,不还是得老老实实听大爷的话?
“你个小没良心的,看我挨骂也不帮我说话?”
见梁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陆鹤南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悄悄用力扯了扯梁眷的袖子,用气音跟梁眷求救。
梁眷正在收拾要带回学校的东西,被陆鹤南磨的没法子,只得停下手里的活,帮他分担一下黄大爷的火力。
“黄大爷,您可不能瞎说,我们哪里有不注意影响啦?”梁眷故意停顿了下,干净清透的眼珠转了转,随后在陆鹤南期盼的目光里笑得更狡黠。
“我和他可没有谈恋爱,您可别坏了我的清誉!”
梁眷说完,故意没再看陆鹤南,径直拿起包放到离陆鹤南最远的桌子上,低眉顺眼的假装专心收拾自己的东西,空留他独自面对黄大爷的喋喋不休。
病房里吵吵闹闹的,小胖子的妈妈从病房外走进来,瞧着闹哄哄的一片,不自主的拔高了音量:“梁眷,收拾好了嘛?收拾好咱们就出发啦!”
屋内静默了一瞬,片刻后又你一言我一语的恢复如常,只有陆鹤南还没回过神。
下午小胖子的妈妈听说梁眷晚上还要回学校,主动说可以搭她的车回去,她家的方向正好与华清顺路。晚上小胖子的爸爸来陪床,她开车回家收拾些东西,明早再来换班。
“收拾好了,姚女士!咱们走吧!”梁眷拉好棉服拉链,把包跨在肩膀。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陆鹤南的背影,见他还在和黄大爷闲扯,也就没有过去打扰。
她脚步没有停顿,径直往门口走去。
最晚明天傍晚她就回来了,没必要特意去说再见。
梁眷最终还是接受了“阿姨”这个称谓,小胖子的妈妈姓姚,按辈分关系,她顺理成章的要喊姚女士姐姐。
那边的陆鹤南自听到梁眷要走,就有些心不在焉。边应付着唠唠叨叨的黄大爷,边分神去听梁眷的动静,见她走的那么干脆,心里不免有点失落。
“这个臭小子,你听到我说话没有?”黄大爷端起茶杯,喝下几口润润嗓子。方才的火气还没灭下去,又发现面前的陆鹤南走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了,大爷。”
陆鹤南的嗓音闷闷的,尾音拉得也比以往要长,听上去情绪不佳,勾的梁眷下意识顿住脚步,再次回头去看。
顺毛的陆鹤南靠在床头,身上少了些戾气,窗外皎洁的月色映在脸上,人看上去也温和不少。穿着宽大又不合身的病号服,简直是人在衣中荡,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他太瘦了,虽然不挑食,胃口也还算可以,但好像就是不怎么长肉。
“陆鹤南,我要走了,明天下课后再来。”梁眷脚步旋了个方向,没往前迈步,只是在原地站定,距离陆鹤南大概有两三米的距离。
那个半躺在床上被点到名的男人,仍旧不搭腔,沉默又破碎的状态,像是一只需要顺毛哄的狗狗。
梁眷皱了皱眉,一反常态的没去哄他。
好心的姚女士还在病房门口等她,她不能再这跟这个闹脾气的人,无止境的继续干耗下去。
最后梁眷干巴巴,不带什么情绪的撂下一句:“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发微信也行。”
说来也好笑,共患难这么多次的两个人,终于在今天上午加到彼此的微信。
她这次没再等陆鹤南说些什么,干脆利落地抬腿出了病房。
陆鹤南嘴唇上下翕动,那句“明天见”还没从喉头中滚出来,梁眷就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这画面落在他眼中,无异于不耐烦的逃离。
晚上六七点钟,正赶上北城的晚高峰。姚女士的车技不算太好,一路上走走停停,让向来不晕车的梁眷,也感到有些反胃。
“想什么呢?”姚女士趁着等红灯的间隙,侧头去看梁眷的神色,见她神色恹恹,还以为是为情所困。
她也忍不住跟黄大爷一样,打趣这对年轻人,“刚分开就舍不得了?”
“我有什么可舍不得的?”梁眷不动声色地捂着胃,强打起精神去回姚女士的话。
“害,我都懂。”姚女士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语气里带着点对过往的怀念,还带着点对当下梁眷的羡慕。
“想当年我和你姐夫也像你们这样,浓情蜜意的,分离一时片刻都觉得是此生不能忍受的极限。”
闲聊也许是能分散注意力,梁眷那股恶心劲逐渐被压下去,她顺着姚女士话头,接着往下问:“后来呢?感情淡了?”
“也不算淡了吧。”姚女士笑了笑,忙解释,“你可别误会啊,我们夫妻之间可没从亲情变成爱情。”
姚女士顿了顿,语气有些复杂,说不上是遗憾还是不甘:“只是家里有一个得心脏病的孩子,占据了我们绝大部分精力,留给爱情的时间就不多了。”
梁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了一阵,还是选择什么都不说。
人人都在赶路,人人都有难走的路要走。
姚女士的生活难归难,可她有一个爱她,视她为唯一的丈夫,还有一个活泼可爱又体贴的儿子。谁也不能质疑她的幸福,所以没什么可安慰的。
车子穿越过市中心的喧嚣,最终缓缓停在华清校门口。
姚女士停好车,看着梁眷满脸疼惜,一脸欲言又止。
梁眷注意到姚女士的目光,扯安全带的手一顿。她笑了笑,声音温和:“姐,您有什么话就直说,我心大,不会往心里去的。”
按年龄来说,梁眷和姚女士家最小的那个妹妹差不多大。正是最无所畏惧,最愿意凭心去一往无前的年纪。
她也经历过这种岁月,所以最能明白当下的这个自己,会给以后的自己带来多么不可磨灭的疼痛。
“眷眷。”姚女士低声开口,她没再直呼其名,而是换了听上去个更亲切的称谓,无形之中也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进不少。
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所以希望她能少走弯路,希望她日后万事顺遂,希望年轻时的她没被感情摔打过。
“此生拥有一个得心脏病的孩子,是我的命。是我选择不了也不能逃避的责任。”
姚女士停顿了下,眼中光波流转,爱意仍存,只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不知何时也掺杂了几分冷静。
那份冷静近乎到了冷漠的程度。
“即使和我儿子相处的每一刻,我都甘之如饴,但我也不能否认我比别的妈妈更累,更痛苦。”
姚女士倏地看向梁眷,眼眶通红,已经有眼泪在其中打转:“我被失去的恐惧绑架了,所以也丢弃了为人母最初的快乐。”
梁眷默默的从包中拿出纸巾,递到姚女士手里。她没有去劝姚女士止住眼泪,反倒无声的鼓励她痛快的哭一场。
姚女士接过纸巾,将脸埋进纸里。将梁眷的目光隔绝在手掌外,才任由眼泪滴答滴答掉落。埋头哭了一阵,直至纸巾被完全打湿,皱褶成一团,她才缓缓抬起头,努力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抽噎着再次开口。
“可恋人不是孩子,眷眷,我是没得选了,但你还有得选的!”姚女士眼中还闪着泪花,可盯着梁眷的时候却炯炯有神,“别让恐惧也绑架你,别丢掉恋爱本身的快乐。”
医生查房来看陆鹤南的时候,姚女士在旁边也有听见。
那些医学上专业的名词,梁眷这个门外汉也许听得懵懵懂懂,可她作为一个多年心脏病患者的家属,却是能明白陆鹤南病情的凶险。
稍有不慎,无论于他还是于她,都是万劫不复。
狭小的车厢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姚女士从上头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这番话有多么唐突。
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在劝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分手。
姚女士看着梁眷依旧和善的眼睛,越发觉得不好意思,她讪笑道:“你就当我……”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直沉默的梁眷脆生生打断。
“姐,我喜欢他。”
对着姚女士错愕的脸,梁眷叹了口气,口吻中有一种认命般的从容:“所以我跟你一样,也没得选。”
第26章 陆sir
“我喜欢他。”梁眷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她忽而扬起唇笑了一下,看向怔愣住的姚女士,语气轻快:“或许也没有多喜欢。”
相识不到一个月, 既没有深入了解,也没有互表心意,更遑论确定关系。她不能将这份喜欢无限夸大,然后违心的说自己此生非他不可。
还远远没到那种程度。
姚女士被梁眷直白的话震慑住, 半晌才讷讷道:“那就趁着感情还不够深,趁早……”
后面的话, 姚女士有些不忍心说出口。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 陆鹤南看上去也是性子冷淡,但病房里的大家也都能感受到,这个年轻人是外冷内热。
如若不是这病,与生性活泼又外放的梁眷,倒是良配。
“趁早什么?趁早分开吗?然后再找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梁眷唇边仍挂着笑意,轻而易举地替姚女士把没说完的话说完,又一连追问了几句, 仿佛被谈论的人与事都与她无关。
“姐, 也许后面会有更合适我的吧?”梁眷越说越怅然, 直视车窗外的眼睛逐渐失焦, 仿佛透过车窗, 真的能看到遥远的未来——一个没有陆鹤南的未来。
“当然会有更合适你的”姚女士以为是自己说动了梁眷, 面上一喜, 继续趁热打铁,却没料到梁眷的下一句话彻底让她的心沉在谷底。
“但那又怎样呢?”梁眷心绪回笼, 她复又转头看向姚女士,这次的眼神更加坚定了, “再合适又怎样,他们都不是他。”
方才片刻的失神,让她剖开自己的内心,彻底理清思路。
梁眷一字一顿,有条不紊地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以后会跟他怎样,也许感情会越来越深,也许也会跟大多数人的感情一样,两个人渐行渐远,直至彻底分开。”
光是想到分开二字,梁眷的胸口都有些闷。
她靠在椅背上,用玩笑来掩盖自己情绪上的低迷:“但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多说无益,不如留给以后再说吧!”
昏暗的车厢里,姚女士又是在气头上,所以没看清梁眷幼稚的伪装。光是凭这姑娘满不在乎的口吻,就让她心中怒火更甚:“人不能总把决定都放在以后!”
“不说以后?那就说现在。”梁眷收起玩味的笑容,脊背挺直,正色道。
“最起码现在,我不愿意因为未知的恐惧就离开他。”说到这,一直沉稳从容的梁眷,吐字竟也有些艰难。
她长提一口气,感受到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温,才继续道:“我不愿意在当下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就和他做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在有情的时候做陌生人,太残忍。
姚女士听的脑子懵懵的,她饶是嗓子干涩,却也还是忍不住多嘴再劝,可刚侧身对上梁眷的眼睛,那些已经滚到喉头的话,就又顺着原路咽回肚子里。
那双干净澄澈的眸子,和她的主人一样,从容又倔强。
明明表面已经波光粼粼,可在那层氤氲的水雾下却是平静的一汪春水,温柔但绝不软弱。
劝了一大顿,全是在做无用功。
姚女士突然感到有些挫败,她一口气喝下半瓶矿泉水,最后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虽然她的脸上还是有些不悦,可看向梁眷时还是心软了,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焦急,平和之下反倒多了些调侃:“你这是都想明白了?”
“对。”梁眷粲然一笑,任由内心的情感泛滥成灾,自己却岿然不动,“所以我才说,我跟你一样都没得选。”
因为都舍不掉,所以都没得选。
和姚女士推心置腹的交谈,彻底拨散了这两日萦绕在梁眷心头的重重顾虑。
就当她是年纪轻,觉得自己有乱来的资本,所以初生牛犊不怕虎吧!管他什么高不可攀的家世背景、管他什么避无可避的先天性心脏病,都不重要。
当下,此时此刻,能和他相爱最重要。
至于能不能相守,这些由不得自己的事情,就交给以后吧。
下了车,梁眷奔跑在回宿舍的小路上,冷风无情的灌进脖子里,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只觉得四肢百骸中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奔腾。
站在宿舍门口,还没等情绪平复,梁眷就推门而进,然后猝不及防的与坐在椅子上的关莱四目相对。
梁眷心虚的错开眼,扫视了一圈屋里。许思妍还没回来,韩玥如躺在床上,床帘拉的严严实实,不知道在干什么。
关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梁眷一番,见她没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轻笑着开口:“心情这么好?”
梁眷拍了拍自己的脸,不仅没否认,还变相承认的反问:“有这么明显吗?”
“行啊,梁眷,出息了。”关莱拖着椅子坐在梁眷身边,继续大声调侃,“现在都学会夜不归宿了是吧?快跟姐姐讲讲夜不归宿是什么感觉?”
夜不归宿四个字,再配上关莱的语气,显得暧昧至极。
梁眷放下包,犹疑的看了关莱一眼,关莱明明知道她昨夜去了哪里,为何还要这样说?
昨天晚上陆鹤南的情况刚刚稳定,她就给关莱发了消息,说明了陆鹤南这边的情况,并告诉她晚上大概是回不去了,不用给自己留门。
因为陆鹤南的情况特殊,梁眷也只把这件事告诉了与自己关系最好的关莱,以免她担心自己夜不归宿,在外面出了什么情况。
现在旧事重提是什么情况?
关莱看懂了梁眷眼底的疑问,默不作声的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心。然后眼神上瞟,方向直指韩玥如的床位。
梁眷虽然没有会意,却也还是顺着关莱的话往下说,反正关莱又不会害她。
“你又不是没夜不归宿过!干嘛抓着我不放!”梁眷笑着和关莱推搡,说话也学着关莱的样子,故意模棱两可的。
一直静悄悄躺在床上的韩玥如,突然响起翻身拽被子的声音。梁眷和关莱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可她躺在床上仍旧不声不响的,不过片刻就又回归到寂静。
关莱见好就收,眼瞧着刺激韩玥如的效果已经达到,就也没再硬逼着梁眷说些什么。她无声的指了指手机,示意梁眷晚上微信细聊。
梁眷洗漱完,又熄灭了寝室共用的灯,等到她安安生生地躺在床上时,距离进门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她捞起手机,按亮手机屏幕,映入眼帘的就是微信通知,关莱已经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梁眷向上滑动着屏幕,从未读消息的第一条开始批阅。
是莱不是菜:【对不起宝贝,我知道你想对陆先生的事情保密,可我真不是故意要让你说那么多的。】
是莱不是菜:【我就是想刺激她一下,让她别老瞎惦记!】
梁眷看到这,微微拧眉,惦记?惦记什么?陆鹤南吗?
是莱不是菜:【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她一回来就在寝室里摔摔打打的,我猜大概是为了你的那位陆先生。】
黑夜里,梁眷不由得脸红。关莱这是什么用词!什么叫她的陆先生?
是莱不是菜:【果不其然!今天上午见你还没回来,就一直问我你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是莱不是菜:【我也没客气,直接反问她,一男一女,夜不归宿还能干什么?】
是莱不是菜:【你都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有多难看,真是爽翻我了!】
看到最后,梁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本来心情大好的她,突然心里又乱糟糟的。韩玥如的事情,可以算得上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情愿是关莱想多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及微。
LJ:【唉,会不会是咱们太敏感了?】
梁眷手指抵住屏幕,等了两三分钟,没等到关莱的回复。她支起身子,撩起床帘一看,对面床上早已一片漆黑,一点光亮都没有了。
关莱大概是迟迟没有收到梁眷的消息,没熬过困意,先睡着了。
满腹心事无人说,梁眷无声的叹气,重新躺回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滑动,退出和关莱的聊天框,回到微信的主界面上。
陆鹤南的名字静静的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这个人是有多懒,连昵称都懒得起,竟直接拿自己的名字当微信昵称。
梁眷撇撇嘴,自己喊他叔叔还真是一点没错,能把自己名字当昵称的人,梁眷只在自己爸爸那辈人里见过。
下午病房里人多事也多,两个人加上微信后,梁眷就把手机扔在了一旁,还没来得及仔细翻看有关陆鹤南微信的一切。
翻看什么呢?梁眷突然有点惴惴不安起来,会不会在朋友圈里发现什么其他女生的蛛丝马迹?
想到这,梁眷紧张的手指发麻,然后颤颤巍巍的点开了他的头像。
两个人的聊天对话框还停留在加上的那一刻。
陆鹤南:【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聊天框里,他头像的图片既小又模糊,梁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好奇心驱使下,她再次点了一下,将头像放大。
整张图片铺平在手机屏幕上,梁眷才认出他的头像是Eason陈奕迅年轻时的照片。
陆鹤南朋友圈的数量也不算多,从头拉到尾也不过寥寥几条,其中绝大多数还是有关Eason的单曲分享。
有关女生的痕迹梁眷是一点也没发现,从头像到朋友圈倒是能看出来陆鹤南是Eason的粉丝。
梁眷长舒一口气,安心地熄灭了手机屏幕。可刚阖上眼,心跳还没来得及复位,她就又想到了什么,然后重新按亮手机屏幕。
只有生疏或关系不亲密的人,才会直白的用名字做备注。
她想,她与他此刻不算生疏;至于以后,她也不想和他做不亲密的人。
梁眷最近看了不少港片老电影,所以手指按在手机键盘上的那一刻就有了灵感。手指翻动不过须臾,躺在好友列表顶端的那个男人,就被赋予了新的名字。
——陆sir.
陆鹤南在港洲长大,后来又在港洲上大学。大概是自小的耳濡目染,他平常说话时,普通话里偶尔也会夹杂两句标准的粤语。
梁眷越看越满意,这个备注与陆鹤南本人貌似也格外贴切。
她盯着那备注又看了两秒,本就燥热的心在此刻跳得更加剧烈。这个备注隐隐之中,好像也对应上了关莱那句无心的话——“你的陆先生。”
我的陆先生,这样说会不会太过直白。
不如说是,我的陆sir.
第27章 撒娇
因为心里记挂着独自在医院的陆鹤南, 所以梁眷觉得这一天过得异常缓慢。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下课,她等不及和关莱说声再见,就往校门口飞奔。
好在这阵还没到晚高峰, 天寒地冻,出行的人也不算多。梁眷站在萧瑟的寒风里没有多等太久,就坐上了计程车。
一直揣在外套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梁眷解锁手机, 映入眼帘的是关莱给她发消息,问她到医院了没有。
回复完后, 手指一拨, 又回到微信的主界面。
列表里,被置顶的那个人头像太过碍眼,梁眷烦躁的熄灭了手机屏幕。
和陆鹤南的聊天对话还停留在刚加上好友那一条。距离昨晚分别,已经过去足足二十四小时。陆鹤南就像失联了一样,没联系过她。
梁眷忍不住在心底暗骂:简直就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下车的时候,梁眷虽然还在生陆鹤南的气,但一想到医院食堂令人难以下咽的饭菜, 她还是忍不住心软。站在医院门口略一踌躇, 就脚步一转, 直奔商业街而去。
北城中心医院往西再走几百米, 是一个规模还算可以的商业街, 里面有不少食品卫生能得到保障的连锁餐饮店。
其中各项清淡的品类中, 属元宝砂锅粥最为有名。
元宝砂锅粥店的每一份粥, 都是现点现熬的。后厨和就餐区之间也只用一道玻璃墙隔开,方便客人能够观察到粥的完整制作流程。
梁眷下好单, 百无聊赖的站在玻璃墙后,盯着砂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小米南瓜粥发呆。
这家店的工作人员从后厨到前台, 都有经过专门培训。梁眷没有等上太久,就有服务生端着打包好的粥,送到梁眷身旁。
已至十一月末,为保证每一份粥的温度和软糯口感,店家还贴心地为打包的顾客提供了免费的保温袋。
梁眷满意于这周到的服务,柔声道过谢后,就拎起保温袋往门口走。刚走上几步,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
锁屏上是微信消息提醒,显示姚女士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该不会是陆鹤南在医院出了什么状况?梁眷心一沉,边继续快步向前走边解开手机。
空旷的聊天框里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张画质不清,却能让人无尽遐想的照片。
梁眷只瞥了一眼就脚步一顿,将手中的保温袋随手放在了距离自己最近的桌子上。然后眯起眼睛,好以整暇地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
倒是怪她动作太磨叽,在这个节骨眼上,“献殷勤”这种事竟也能让有心人捷足先登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刚熄灭屏幕,想把手机放回兜里,就又有微信消息进来。是本想卖个关子的姚女士没什么耐心,自己先憋不住话了。
——“小梁同学,要居安思危啊,我看小陆可抢手的很。”
看见居安思危四个字后,梁眷更觉好笑。
居安思危吗?就算真的要思危,那个人也该是陆鹤南,而不是她。
梁眷嘴上虽是这么说,可顶着冷冽的寒风,一路上却风风火火,步子也迈的极快,一副丝毫不敢耽搁的架势。
等她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刚好照片中的“男女主角”还没有杀青谢幕。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个道理,还是上一次陆鹤南身体力行地教给她的。既然如此,那她就站在这好好瞧一瞧,免得日后再说她冤枉了他。
姚女士拍的那张照片,因为拍摄距离过远,所以并不真切,只能依稀看见陆鹤南的后脑勺,和韩玥如明媚的笑脸。
不像现在,是全方位无死角,清晰度为1080P的现场直播。
为了避免和陆鹤南视线相碰,梁眷侧身将身体大半都隐藏在墙后,只敢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和忽闪忽闪的眼睛,用以观察病房内的情况。
病房门口,对于看戏来说视野绝佳。只需稍稍抬眼,就能看见陆鹤南的正脸,其中最为醒目的就是他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
世人常道桃花眼是天生的含情眼,温柔又迷人。
而此刻那双生的极标准的桃花眼,却淬着骇人的冷意和不耐,良好的家教让陆鹤南不得不继续维持眼下还算和平的气氛。
梁眷盯着陆鹤南看了几秒,忽然很想反驳许久之前关莱说过的那句话——谁说桃花眼看狗都深情的?
起码现在,陆鹤南在望向韩玥如时,就冷漠得很。
“陆先生,真是抱歉。”韩玥如显然也注意到了陆鹤南不悦地情绪,她咬着牙强逼着自己继续说下去,“因为我的事害您生病,在北城耽误这么久。”
“我来北城,和你没什么关系。”
陆鹤南大概是没见过这么难缠的温柔刀,梁眷侧耳仔细听着,只觉得他声音无端有些沉,这分明是心情不好,要发作的前兆。
韩玥如没想到陆鹤南能这么直截了当,她装模作样地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尴尬道:“怎么能说没关系呢?你这也是……”
陆鹤南那点本就少得可怜的耐心,彻底耗尽。
他拧眉冷声道:“坦白来说,我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兴趣掺和你的那些事。只是梁眷执意要帮你,我舍不得她再这么折腾下去,才顺带手帮你解决了那件事。”
“至于,我这次再来北城,也是因为我想再见到她。”陆鹤南不带什么情绪的扫了韩玥如一眼,语气咄咄逼人,“听懂了吗?”
话音刚落,他也不再管韩玥如有什么反应,直接抬眼,懒洋洋地朝门口看去。虽仍板着脸,可声音里却漾着笑意。
“梁眷,看了这么久的戏,该进来了吧?”
梁眷正听的起劲,没想到会猝不及防的被点到名字。她大脑一片空白,竟忘记躲闪,下意识地向屋内望去,莫名有些懵懂与可爱。
和陆鹤南视线相撞的那一秒,她竟没出息的紧张到忘记呼吸。
打从梁眷站在病房门口,陆鹤南就已经注意到她了。只是看她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不想进来,他也就顺着她的意,没有戳穿她。
如若不是顾及韩玥如是梁眷的朋友,如若不是想纵着梁眷玩闹,他也不会有兴致在这听韩玥如说这么多废话。
“我刚来啊,哪里有看戏?”偷听墙角,被抓了个现行的梁眷说话明显底气不足。
陆鹤南的这一番话,不亚于表白。那些什么“舍不得”,“想见她”之类的话还久久回荡在耳畔,梁眷就算心理素质再好,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她长提一口气,故作自然地走进病房,不肯分给陆鹤南丝毫眼风,鼓起腮帮子继续嘴硬:“就算是看戏那也是俊男美女,养眼的很!”
这话说的酸味十足,陆鹤南眼底笑意加深,勾起唇角,纵容着她继续胡说八道的编排他。
“你说是吧玥玥?”梁眷语调一转,倏地转头看向韩玥如,笑眯眯的像只狐狸。
当着陆鹤南的面,这话韩玥如没法接,梁眷也没指望她会接。
梁眷放下手里的几个袋子,脱下来的外套拎在手里,还没来得及挂起来,就分神和韩玥如继续周旋。
“真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该不会你也是来这家医院看病吧?”
梁眷正说着,停顿了下,故意加重语气,把话题重新往陆鹤南身上引:“那你和陆鹤南还真是有缘啊。”
女生之间虚以为蛇的这一套,梁眷会用但从没用过,因为不屑于用。她也从未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的第一次尝试,竟用在了关系还算不错的朋友身上。
可这样的人,还能算是朋友吗?不愿和韩玥如撕破脸的梁眷,心里一阵钝痛。
直到手中虚握的外套,被人用力拽了拽,梁眷才恍惚的从思绪中抽离。她侧眼看过去,陆鹤南骨节分明的手正搭在她的衣服上。
二人之间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梁眷就立刻会意的松手,陆鹤南垂眼接过后,动作自然的帮她把衣服挂在衣架上。
韩玥如本就被调侃的脸色难看至极,又看到眼前二人旁若无人的熟稔状态,内心忍不住泛酸。
她错开眼,手指无措的绞动衣角,吞吞吐吐了半天,才给出一个蹩脚的解释:“我也是无意中知道,陆先生在这里养病。”
“哦。”梁眷故意拉长尾音,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这事怪我,竟让你不小心听见了。”
韩玥如怔愣片刻,还想再辩解些什么,可抬眸对上梁眷似笑非笑的审视目光,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梁眷向来吃软不吃硬,如果跟她继续这么僵持下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想到这,韩玥如下意识噤声。
“对不起啊陆鹤南,又给你添麻烦了。”梁眷回过头,直呼陆鹤南大名,模样无辜的冲他眨了眨眼睛。
这妮子嘴上虽在道歉,眼中却看不出一丝一毫愧疚的意味。说话的时候又故意放软了声音,变细了语调。
这哪里是在道歉?分明是在用撒娇拿捏他。陆鹤南眸色暗了暗,片刻后就给出梁眷想要的回应。
“没事,我又舍不得怪你。”
舍不得——这个词他今天说了两遍。恰好,两次舍不得的对象都是她。
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他舍不得?是放在心尖上的人吗?
梁眷正火力全开的和韩玥如针尖对麦芒,可听完陆鹤南的话,假淡定的她心神还是乱了几分。
她知道陆鹤南会配合她,但没想到会这么配合,配合的都有点过头了。
暧昧的气息在两个人身边游走,再杵在这看下去,就是没眼力见了。
韩玥如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的客套道:“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您。”
可这份客套的体面,陆鹤南也没有留给韩玥如。
“不必了。”陆鹤南拒绝得毫不犹豫,“我养病的时候不希望有外人打扰,有梁眷就够了。”
这话说的直白又难听,韩玥如身形一晃,自尊心受挫几乎站不稳,最后踉踉跄跄地走出病房。梁眷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迟疑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梁眷只把韩玥如送到了医院大门口,就停下脚步。夜色笼罩下,两个人站在台阶上相对无言。她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到底室友一场,梁眷不希望两个人是因为一个男人而闹翻。
“玥玥,你要是喜欢他,就光明正大的,别再搞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梁眷叹了口气,犹豫一瞬,还是决定把后半句话说完。
“既羞辱了他的为人,也羞辱了你自己。”
韩玥如轻笑两声,回看过去的眼神毫不示弱:“梁眷,你也未必能跟他那样的人走到最后。”
第28章 爱屋及乌
在门口站的太久, 梁眷感觉自己身上都染上一股寒气,她抱着胳膊小跑着回到病房。
梁眷内心强大又清醒,尽管心里稍起波澜, 也并没有因为韩玥如那句近似诅咒的话而影响到心情。
所以她推门而进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和煦的笑。任旁人再怎么打量,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除了陆鹤南。
打从梁眷再次进门后,陆鹤南的目光就紧锁着她, 仿佛要将她看穿。
“怎么了?”陆鹤南扬眉,待梁眷走到病床边, 用气音低声问她。
“没怎么呀, 就是外面太冷了。”
梁眷刻意避开陆鹤南的眼睛,走到桌边打开保温袋,将小米南瓜粥和几个小菜的盒子一一打开,放在小桌板上,最后又坐在床边俯身剥鸡蛋壳。
越是不敢对视,就越是心里有鬼。
陆鹤南眉头拧得更紧,他倾身攥住梁眷的手腕, 让她离自己更近些:“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了?”
尽管在陆鹤南靠近的那刻, 呼吸纠缠的瞬间, 梁眷的心不争气地漏跳了半拍, 可她还是强装镇定的立刻否认。
“没有, 怎么会呢。”梁眷语气轻松, 随后又勾唇笑了一下, “就算她说了,你也该相信我会立刻怼回去的。”
阅人无数的陆鹤南明显不信梁眷的这套说辞, 他嗤笑一声松开她:“你最好能这样。”
直到陆鹤南的气息彻底从身边退散开,梁眷紧绷的身子才如临大赦般放松下来。
“眷眷, 刚刚那个女孩是谁啊?”
姚女士喂儿子吃完饭,刚把碗放到桌子上,就单刀直入的进入正题。这话虽是在问梁眷,可她的眼神却是落在陆鹤南身上。
那个人无论是谁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陆鹤南觉得她是谁。
梁眷剥鸡蛋的手再次一僵,还没等组织好语言开口,就见陆鹤南放下筷子,轻飘飘却又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无关紧要的人啊。”姚女士大声重复了一遍,语调上扬,生怕梁眷一个不专心,没能听见这答案。
梁眷抬起头嗔怪地看了姚女士一眼,后者才狡黠地冲梁眷眨了眨眼,耸耸肩拿起桌上的碗筷,快步走到病房外的卫生间冲洗。
操心的不只姚女士,还有黄大爷。
可隔壁床的黄大爷就没这么好运,他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梁眷的背影,没看到梁眷和姚女士之间意味深长的对视。
见梁眷默不作声的,他还以为是梁眷还在生陆鹤南的气。
病房里向来看谁都不顺眼,唯恐天下不乱的黄大爷,破天荒的做起了和事佬。只是这项业务他开展的还不算熟练,需要老伴李婶的一唱一和。
“今天这混账小子跟我打牌都不认真呢!”黄大爷对着李婶抱怨起陆鹤南的不是,边说眼神边往梁眷的方向乱瞟。
李婶笑眯眯地接着问:“怎么不认真啦?人家年轻人不是耐着性子,陪你这糟老头子玩了一天?”
黄大爷闷哼一声,佯装不满道:“他早就不耐烦啦!自从过了中午十二点,就一直盯着墙上那表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
“人家那不是一天没见到小梁了,心里着急嘛!”李婶接过黄大爷手里的香蕉皮,又体贴的把水杯递到他眼前,“你怎么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白活这么大岁数了!”
“啊?是这样啊?”
黄大爷见李婶说了半天,终于说到点子上,皱巴巴的脸才舒展开,扬起嗓门高声喊道:“原来是在等小梁啊?”
梁眷手中那枚难剥的鸡蛋终于剥干净,她直起身子,将鸡蛋丢进陆鹤南碗里。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净手后,才对着黄大爷飘忽不定的眼睛,无奈开口。
“大爷,您再喊得大声点,隔壁病房都能听见啦!”
被梁眷训斥的黄大爷嘿嘿一笑,讪讪的抿了一口茶。余光见梁眷眉眼带笑,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才堪堪替陆鹤南松了一口气。
晚上七八点钟左右,正是休憩前的准备时间,大部分住院部的患者都在卫生间洗漱。陆鹤南所在的病房,屋子里也空了大半。
难得静谧的氛围下,又有皎洁的月光穿过层层窗帘缝隙,柔柔地披在梁眷和陆鹤南身上,这样的景致落在旁人眼中,大概能算得上是岁月静好。
梁眷这次来医院,算得上是前期工作准备充足,连笔记本电脑都随身携带。
把按照要求,逐字逐句修正好的论文发给教授,趁着教授审阅批复的空档,梁眷才抬起头朝病床上瞥了一眼。
穿着病号服的陆鹤南靠在床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属镜框的平光眼镜,多少有点电视剧中斯文败类的感觉。电脑屏幕上微弱的光,隐隐映在他脸上,无端又多了几分严肃与冷峻。
果然,男人只在两种时刻极具魅力。一种是在床上沉溺于情爱中,一种是在床下投身于工作里。
但这话现在看来,好像也不严谨。毕竟,陆某人在床上也能一本正经的工作。
梁眷托腮看了一阵,任由自己浮想联翩。随后又侧头朝他的屏幕上望过去,密密麻麻的数字表格堆砌在一起,确实是她专业以外,难以琢磨的领域。
陆鹤南名义上虽是在住院静养,但也不算清闲。因为旧病复发的事情并没有对外告知,所以京州那边的工作他也得按时处理好,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引起那边的警觉。
梁眷偷看得实在太过于明目张胆,陆鹤南喉头不自觉地滚了又滚,握着鼠标的手也顿了又顿。最后他关掉页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偏过头回望过去,语气有些无奈。
“梁眷,你影响到我工作了。”
这锅梁眷可不背。
她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我又没说话,是你自己不专心,还往我身上赖!”
陆鹤南摘下眼睛,微阖着眼,揉了揉酸痛的鼻梁,丝毫没把梁眷的解释当回事,声音喑哑,不急不忙的再次开口。
“你在我身边,我怎么能专心?”
这话说得虽无赖,但太过自然,直接把能说会道的梁眷彻底憋住了。僵持了一瞬,生性不爱作的梁眷的脾气也上来了。
“既然这样,那我走好了。”
话一说完,梁眷就作势要去拿包,可这动作幅度虽大,却并不麻利。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可偏偏有人会心甘情愿的上套。
梁眷拿包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到桌子边缘,陆鹤南的手已经先一步扣在了她的手腕上。
陆鹤南宽大的手掌贴在梁眷白皙的手腕上,无论是位置还是力道,都抓的极有分寸感。但也牢牢的,让人一时挣脱不得。
“唉,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鹤南温软带着哄人意味的嗓音落在耳边,梁眷脸上虽不显,心里却很是受用。她垂着眼,视线落在小桌板的另一端,寻找话题的突破口,势要在今天这场博弈里做一回赢家。
梁眷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可右手手腕还被陆鹤南攥在手心里。她撇撇嘴,想挣脱却没挣开,最后不情不愿的又抬起左手,指了指桌面。
“你怎么把南瓜都剩下了?”
陆鹤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那份南瓜小米粥的“残骸”。餐盒里小米都被吃净,光洁的餐盒里只剩下几块金灿灿的南瓜。
“我不喜欢吃南瓜。”陆鹤南静默一瞬,实话实说。
梁眷微微扬眉,继续强词夺理:“可是我喜欢吃。”
不喜欢吃还硬逼着人吃,多少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了。
话一说出口,梁眷就有点心虚。相处时间太短,她还摸不清陆鹤南的心思,不过片刻就忙为自己的鲁莽找补起来。
“不喜欢吃就算了,我明天给你买点别的。”
梁眷抬起那只尚且还算自由的左手,手一伸就想扔掉餐盒,和那餐盒里碍眼的南瓜。
可这项亡羊补牢的“工程”刚进行到一半,就又被陆鹤南给打断。他抬起自己空闲的那只手,截断了梁眷要继续下去的动作。
“干嘛?”梁眷又拽了拽,没拽动,“不喜欢吃,就扔掉算了。”
陆鹤南撩起眼皮,幽幽地看向她,口吻认真又诚挚:“梁眷,浪费可耻。”
梁眷再次被陆鹤南怼得哑口无言。浪费的是他,说浪费可耻的也是他。难不成好人都让他做了?
如若不是在此刻恰好有教授的电话打进来,强行让两个人“中场休息”,梁眷恐怕也无法保证自己不会一拳打在陆鹤南脸上。
病房内,已经陆陆续续的有病友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再在屋里接电话就有些不礼貌了。
梁眷扬了扬手中仍在振动的电话,眼神飘向自己仍被陆鹤南禁锢住的手腕。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虽无声,指向性意味却显而易见。
陆鹤南后知后觉地松开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手心空荡荡的,尽管指尖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等到梁眷挂断教授的电话,再次回到病房里的时候,屋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陆鹤南也重新待上了平光镜,紧蹙眉头,抓紧时间回复邮箱里的工作邮件。
梁眷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第一眼望见的便是空空如也的餐盒,那些被剩下的南瓜已然消失不见了。既然某人秉持着浪费可耻的原则,那么那些南瓜绝对不可能是被他扔掉。
想到这,梁眷的心里莫名一软,心里那种名为愧疚的情绪也忍不住泛滥。在情绪的驱使下,她的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
“那你都喜欢吃什么啊?我明天给你带些你喜欢的好不好?”
梁眷稍稍俯下身,长长的秀发飘荡在空气里,其中有几缕不听话的发尾落在陆鹤南裸.露在外的脖子上,勾的他痒痒的。
他极力压抑中内心的那股燥热,分神去答梁眷的话,嗓音却喑哑的不像话。
“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陆鹤南皱眉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停顿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跟上一句。
“不过从今天起,大概会喜欢南瓜吧。”
刚刚吃的时候,只觉软软糯糯,入口香甜,像是她会喜欢的那种东西。而对他来说,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梁眷脑子短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干嘛?爱屋及乌啊?”
这话说得实在是有歧义,梁眷的脸腾地一下迅速变红,抬眼便对上陆鹤南戏谑的笑。意识到自己出糗,梁眷更觉气短。
偏偏陆鹤南还不肯放过她,他循循善诱的追问:“那你说说,我爱的是哪个屋啊?”
第29章 默许(捉虫)
陆鹤南落拓地靠在床上, 过足嘴瘾的他,全身上下都带着放荡不羁的餍足。看着眼前的姑娘耳根渐渐泛红,他垂着头, 竭力掩住眼底捉弄得逞的笑意。
眼见梁眷耳边的红晕渐渐蔓延到白皙的脸上,陆鹤南才大发慈悲地笑着开口。
“好了,不逗你了。”
合着他是在这逗猫呢?
梁眷气血上头,从羞涩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气势汹汹地睁圆了眼睛,瞪了陆鹤南一眼。
可这一眼杀伤力不大, 明明是在宣泄愤怒, 可通红的眼底却让梁眷看上去楚楚可怜。
眼底的那抹红实在太勾人,陆鹤南看的心里蓦地一软。他下意识想抬手去摸梁眷毛茸茸的脑袋,可手刚伸到一半,又意识到这动作的唐突。
幸亏梁眷神经大条没注意到这些,他不露痕迹地缩回手,掩在嘴边,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时间不早了, 我送你回学校。”
陆鹤南穿好外套, 手指勾着车钥匙, 又取下衣架上梁眷的衣服, 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小声又催促了她一句。
直到衣服落在肩上的那一刻, 梁眷才语气平平地开口:“我今天不回学校了。”
口吻态度不像是在商量, 倒像是在通知。
不回学校了?听到这话,陆鹤南握着车钥匙的手一僵, 还没来得及深想这句话,就已经先拧起眉。
该不会是跟那个送她玫瑰花的男生出去鬼混吧?一捧玫瑰就能把他的人拐跑了?
陆鹤南越想越气, 眼底充斥着的不爽和嫉妒快要溢出来,喑哑的声音也不自觉地霸道强势了许多:“这大晚上的,不回学校你去哪?”
可这份强势却没有强过梁眷。
梁眷微微扬起脸,一错不错地盯着陆鹤南看。这本是个仰视的动作,可她运筹帷幄的气势太强,硬是让她摆出了俯视的意味。
因为有一定能拿捏他的把握,才会有这份势在必得的自信。
梁眷云淡风轻的抱着胳膊,看着陆鹤南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抓狂破碎,那点因被戏弄而产生的气愤,才稍稍释放出来一些。
她又抬手扯下身上的外套,径直塞在陆鹤南怀里,口吻随意又理所当然:“我明天没课,今天留下来陪床。”
这下轮到陆鹤南表情错愕,他条件反射地讷讷反问:“陪床?”
“对,陪床。”梁眷迈步重新坐回椅子上,回头见陆鹤南还傻站在原地,勾唇笑道,“怎么?不欢迎?”
“那倒也不是。”陆鹤南不愿被看扁,饶是内心已经汹涌澎湃到难以平复的程度,面上却仍不显山不露水的强撑着。
“你怎么突然想留下来……”
陆鹤南一手抱着梁眷的衣服,一手僵硬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陪床那两个字,哽在喉头,无论如何都没法泰然自若的说出来。
好在梁眷正对着电脑屏幕,遮挡之下隔绝掉彼此大部分视线,她没能注意到陆鹤南的窘迫。
“你昨天晚上不是还说,想让我留下来陪你吗?”梁眷虽在忙着保存页面上的各个文件,却没忘记抽空揶揄陆鹤南。
陆鹤南心口一跳,昨天晚上,他好像确实是说过这句话。他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鼠标点击关机的那一瞬,梁眷直直抬起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陆鹤南的不对劲。
她嘴角向上弯,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伪装:“陆鹤南,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陆鹤南到底是占了年长几岁的优势,谈笑间又化被动为主动。
他唇边含着笑,眯起眼睛,像是在警告:“还没玩够是吧?还要跟我比一比谁最厉害?”
“你让让我又能怎样?”梁眷鼓起腮帮子,小声喃喃,像是在撒娇求饶。
陆鹤南喉头不自觉地滚了滚,有一股压不住的热浪自小腹上涌。
他停顿了数秒,整个人俯身贴过来,嗓音嘶哑带着快要崩坏的欲.望:“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哪里是没听见,分明是想再听一遍这姑娘娇软的撒娇。
梁眷心口一滞,眼见他眸色加深,大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不敢再肆无忌惮地挑.逗他,连忙拿起洗漱包塞在他手里,催他赶紧去卫生间洗漱。
等到陆鹤南洗漱回来,床边只余下一盏散发微弱光芒的台灯。那个说要留下来陪床的人,已经先一步躺在医院配备的小床上。
陆鹤南怕吵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想关掉床头的台灯,低头瞥见梁眷身上单薄的被子。他暗叹一口气,抬手就去拿自己床上的蚕丝被,轻轻扯开后作势就要往梁眷身上盖。
这到底是谁在照顾谁?
可躺在床上的那位并不安生,陆鹤南刚把蚕丝被搭在梁眷身上,本好好侧躺着的人儿猛地转过身来,径直对上陆鹤南漆黑温润的眼。
猝不及防的对视把陆鹤南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动作不够轻,吵醒了她。可又见她眼底一片清明,才恍然明白这丫头原来根本没睡着。
“怎么还不睡?”陆鹤南手上动作没停,回过神后,继续给梁眷掖被角。
“我睡不着。”梁眷语气软软的,莫名有些乖。这个状态的她,白日里可并不多见。
梁眷阖上眼,任由陆鹤南动作。可抵不住心里的那股燥热,她又倏地睁开眼,轻声问道:“陆鹤南,你想睡觉吗?”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飘荡在寂静的病房里,像小猫爪子按在心尖上。若不仔细去听,恐怕就要错过。
看了一天的分析报表,又抽空开了几个电话会议,陆鹤南其实有点累了。
可是对上梁眷那双湿漉漉,带着满满期冀的眼睛,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地保持俯身弯腰的姿势,等着她的下文。
梁眷的黯淡的眼睛瞬间雀跃起来,她极力压低自己心底的欣喜,小声接着问道:“那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原来是嫌这里太闷了。
陆鹤南弯唇笑了笑,既是她想去做的,他哪里还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九十点钟,对于住院部的病人来说,是该休息的时间。可在病房以外,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梁眷和陆鹤南并肩走出医院大门,沿着江边,漫无目的的走在笔直的人行道上。
而江水两侧的沉寂与喧嚣泾渭分明。
北城这座城市,被松源江分割成两部分。热闹的地方在江南,而江对岸的江北作为植被保护区,并未被过多开发,还呈现它原有的外貌。
在这无边的黑夜里,江北与江南相比就显得逊色了许多。
十二月初,北城的低气温再一次刷新往年的历史记录。梁眷冻得忍不住瑟缩,却丝毫没有后悔做出临时出门压马路的决定。
梁眷搓搓手,又往手心里哈气,可这样的热乎气儿对于零下的北城来说,可谓是杯水车薪。
“你冷吗?”梁眷放弃这种取暖方式,老老实实把手放回兜里,偏头看向身侧的陆鹤南。
陆鹤南冷得连声音都在打颤,却还是摇摇头,不扫兴道:“还好。”
两个人又静默着往前走了一阵,梁眷盯着水泥路面上来回碰撞,分开,再纠缠的两个影子,冷不丁轻声开口,语气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我大概知道韩玥如今天会来医院。”
停顿半天,梁眷没等到陆鹤南的回应。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他,想要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些情绪上的反馈。
可结果让人大失所望,这个男人的神色仍是淡淡的,让人捉摸不透。
梁眷垂下漆黑的眼睫,乖乖认错道歉:“因为是我故意透露给她的”
白天教室里,梁眷在和关莱闲聊的时候,注意到韩玥如在听她们说话。梁眷顺水推舟,有意无意的把陆鹤南的住院信息透露出来,为的就是要让韩玥如来医院一趟。
总要让韩玥如亲眼见到些什么,才能让她彻底死心。可梁眷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还是利用了陆鹤南。
为了自己的私欲,利用了毫不知情,却一片真心的他。
倏地,一辆驶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车,自二人身后飞速驶来。
梁眷垂着头,还没等反应过来,就一个踉跄的被陆鹤南揽进怀里。落入怀抱的那一秒,梁眷条件反射的揽住对方的腰。
陆鹤南的怀抱实在太过温暖,梁眷知道此时此刻的姿势,对于现阶段二人的关系来说有些不合时宜。
可她还是想赖在他的怀里,就当她是贪图这份寒夜里的温暖吧。
“你怎么不说话,是生气了吗?”梁眷吸了吸鼻子,冻得通红的小脸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连声音都闷闷的。
一道清冷又无奈的嗓音落在头顶。
“没生气。”怀里娇软的姑娘不安分的乱蹭,不由得让陆鹤南身体绷紧,手也无措的虚环在她的腰间。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因为我猜到了”
这个答案让梁眷措手不及,她猛地抬起头,若非陆鹤南闪躲及时,只怕要撞上他的下巴。
梁眷来不及平复心绪,紧拽着陆鹤南的衣服,急切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陆鹤南微微低头,迎上梁眷的目光。他抬起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面前划过,有条不紊的将她额前迷蒙住眼睛的长发一一拨到耳后。
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条斯理道:“因为你来的速度,比我预期的要慢。”
什么叫比他预期的要慢?
陆鹤南读懂了梁眷眼底的疑问,他扬起唇,发出轻微的哂笑:“我知道姚姐给你发照片了,从她拍照片到你赶到病房门口,你足足用了二十五分钟。”
“你和她是同班同学,没道理会晚到这么久。”
正说着,陆鹤南停顿了下,他目光放空,缓缓解开谜底:“除非,你是故意的。”
“所以。”被轻易看穿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样,梁眷喉头哽住,连继续抱着陆鹤南的勇气都彻底失去。
她慢慢松开陆鹤南,自觉后退了半步,重新开口:“所以,你早就知道了,还配合我演了这么久。”
陆鹤南注意到她这一系列的细微动作,耐着性子继续哄:“你觉得,如果我没猜透你的想法,我会让韩玥如在病房里跟我聒噪那么久吗?”
梁眷冰凉的指尖渐渐回温,可她嗓子干涩的仍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稚嫩了,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太稚嫩了。之前所有那些自以为是的胜利,其实都是在他不动声色的默许下获得的。
四周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柏油马路上,车辆飞驰而过时的呼啸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纠缠声。
“想要的效果达到了吗?”陆鹤南率先打破沉默。
“达到了。”梁眷垂着头,讷讷地答。
陆鹤南又问:“那你开心了吗?”
梁眷漆黑的眼睫颤了颤,最后还是抬起头,梗着脖子与陆鹤南对望:“开心了。”
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呢?梁眷看不明白。
“开心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梁眷的错觉,她总觉得陆鹤南的这句“开心就好”,带着一种如愿以偿的如释重负。
他在替谁如愿以偿,又在替谁如释重负?
第30章 雪落
漆黑的天空又阴沉了几分, 街上的行人也从稀稀疏疏变得寥寥无几。陆鹤南走在前面,步伐迈的比寻常大些。他比梁眷快了半个身位,为她抵挡住大半扑面而来的寒风。
梁眷将脸缩在衣领里, 安静地跟在陆鹤南身后,不似刚出医院时那般活泼。
走在前面的陆鹤南突然顿住脚步,然后转身站定,看着闷得似鹌鹑的梁眷, 下意识皱眉。
“又胡思乱想什么呢?”
陆鹤南的声音冷得发颤,可看见梁眷瑟缩的样子, 还是利落地摘下围巾, 然后一圈一圈绕在了梁眷的脖子上。
围巾上还残留着陆鹤南的体温,梁眷抬起脸紧绷了一瞬,复又低下头,把脸埋进柔软的围巾里。
注意到梁眷这些细小的动作,陆鹤南给围巾打结的手指一僵,向来从容不迫的眼睛里泛起波澜。
他长提一口气,艰难开口:“梁眷, 别怕我。”
听到陆鹤南又说“怕”字, 梁眷眼睫一颤, 扯起嘴角笑道:“你想多了, 我没怕你。只是觉得有点丢人吧。”
“自以为是了这么久, 却没想到原来早就被你看透了。”越说到后面, 梁眷的声音越低。寒风卷过二人时, 某些字眼甚至都能与风声融为一体。
话音一落,又是一阵静默, 梁眷想再解释些什么,但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简短的几句话, 陆鹤南看透了梁眷的窘迫,然后瞬间会意。他思忖了一阵,谨慎的在脑海中理清逻辑,再措辞。
可脑海中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的组合排列,无论怎么串联在一起,应该都不会是她想要的答案。陆鹤南眉头越拧越深,最后选择听凭内心,说到哪算哪。
“是觉得被我看透很丢人吗?”陆鹤南单手插兜,眼眸微微一沉,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紧紧捏着烟盒。
看着面前的梁眷脸上显现出细微的反应,他呼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声线平稳柔和。
“梁眷,倘若我连你的这点小把戏都看不明白,那我在京州那吃人不见血的圈子里,该如何立足?”
看见梁眷的脸色渐渐平和,陆鹤南又徐徐说道:“你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知道,我的心计与城府永远不会用在你身上。”
回想到京州圈子里那些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糟心事,陆鹤南忍不住错开眼哼笑,像是在自嘲。等到他再次垂下头时,面前的姑娘正定定地看着他。
那目光里大半是爱慕,可爱慕当中还掺杂着些什么,好像是怜惜?陆鹤南没有看透。
陆鹤南捏着烟盒的手又紧了紧,最后还是没能抗住内心的那股燥热。
从未动过心的他把内心的蠢蠢欲动,归结于烟瘾。
掏出烟盒,摸出一根含进嘴里,再到微微偏头握住打火机,熟练到一气呵成。
差错只出在最后一步上。
打从看见陆鹤南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时,梁眷就有些不悦。明明办理住院那天,她就已经仔细搜查了一遍,把他身上的香烟和打火机全部处理干净了。
那么现在这盒是哪来的?那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梁眷冷脸向前迈了一步,毫不留情地抽走陆鹤南手上的打火机,又不由分说地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缴获了被遗漏的那盒烟。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陆鹤南还没有反应过来,梁眷就已经把“赃物”拿在了手里。
“哪来的?”梁眷扬了扬手中的烟,语气生冷。
陆鹤南摸不清楚状况,怔忪一瞬,只得照实说:“今早刚买的。”
早上开电话会议的时候,烟瘾来的急,可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却连烟的影子都没看见。
梁眷拨开烟盒扫了一眼,本就凝滞的脸色更加沉重。早上新拆封的烟,现如今只剩下半盒。这是抽的有多凶,自己的身体不要了?
“没想到你在北城人生地不熟的,开车看着导航都能开错路,买烟倒是动作麻利!”火气上头的梁眷,骂人的功夫再次展现出来。
察觉到梁眷不快的陆鹤南耷拉着脑袋,说话也变得瓮声瓮气的:“黄大爷带我去的超市。”
梁眷表情僵硬了片刻,还是捎带脚的把黄大爷也骂了一通:“果然,你们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在这玩boys help boys呢?”
陆鹤南被她这话给逗笑了,起初那笑意还算克制,只有胸腔在轻微振动,最后笑意蔓延,他忍不住弯下腰放肆的大笑。
只不过因为嘴里还含着那根没来得及点燃的烟,所以笑声听上去闷闷的。
梁眷没理会陆鹤南的笑声,她冷着脸抬手抵住他的肩膀,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强行让他直起腰。
被迫直起身子时,陆鹤南的脸上仍挂着懒散的笑。在察觉到梁眷的意图后,他又微微俯下身,放低自己的身段,既方便梁眷动作,也方便自己听见她似娇嗔般的警告。
“都没收了,出院之前别再让我看见你碰烟!”
梁眷一手按在陆鹤南的肩膀上借力站稳,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夺走他嘴里的烟,一齐装进烟盒里。然后拉开包包的拉链,把新没收的半盒烟和打火机一股脑的塞进包里。
陆鹤南弯着腰,唇边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眼神在掠过梁眷的包包时,唇角的弧度又向上弯了几分。
待梁眷察觉到陆鹤南的视线,慌乱地合上包后,陆鹤南才不疾不徐地直起身,然后一脸兴致盎然地看向她:“你的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我的东西?”
刚刚的那一眼虽看得不够仔细,但也让陆鹤南看了个囫囵大概。那包里除了装着女生出门时常带的纸巾和唇膏外,应该还装着他那不翼而飞,到处寻而不得的香烟。
其实也不怪陆鹤南眼神好,怪只怪那香烟外包装的烫金盒子实在醒目。一眼望去,太夺人眼球。
“你怎么知道那烟是你的?”梁眷撇撇嘴,不愿意直接承认。
“据我所知,国内能买到这款烟的人,不超过五个。”陆鹤南挑起眉,语气不置可否,“难不成北城也有这样的人物?那你可要麻烦你给我引荐一下了。”
那烟是陆鹤南的心头好,几乎无代餐,但着实难买,外面寻常的超市商店里几乎见不到。若不是为了应急,他也不会在医院超市里随便买一盒凑合一下。
心事与秘密再一次赤.裸.裸的暴露在陆鹤南面前,梁眷却不似原先那般羞赧。
她扬起头,径直与陆鹤南对视,口稳中带着理所当然:“养病期间,戒烟戒酒,我怕你管不住自己,所以暂时代为保管。”
“没有别的了?”陆鹤南再问。
“我真的只拿了你的烟和打火机。”梁眷摊摊手,模样无辜又可爱。说完,生怕陆鹤南不相信,作势就要打开包,自证清白。
陆鹤南拦住梁眷的动作,然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他哪里会不相信她?又怎么需要她自证清白?这些身家性命,只要她说一句想要,只怕他都会双手奉上。
奈何梁眷仍是满眼疑惑,陆鹤南收起那些旖旎的心思,没再跟这傻姑娘继续兜圈子:“还有我的药吧?”
梁眷怔住,然后乖巧的点点头。
“不过我没想通,你怎么会有?”陆鹤南眸色渐深,语气里带着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的柔情。
病发时,他虽有些意识混沌,但他仍记得那天梁眷是从她自己兜里翻出药的。这事就奇怪了,她怎么会随身带着自己的特效药?
“那是你落在西装口袋里的。”梁眷小声帮他回忆着,“上次分别时,你把西装借给我了。”
“所以你就一直随身带着?”陆鹤南扬起眉梢,眼里又多了几分兴致。
该怎么解释呢?梁眷眨了眨眼,然后长提一口气。
兜兜绕绕她不擅长,她还是比较喜欢打直球:“因为你说会再见面,但没说是哪一天。”
我怕再见面的那天你会有需要,但我却毫无准备。
女孩子天生的娇羞在心里作祟,梁眷还是没勇气把话说完整,但她相信通透如陆鹤南,应该听明白了她不曾说出口的潜台词。
这个答案让人始料未及,陆鹤南瞳孔骤然一缩,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嗓子干涩到让他再不能说出一句话。
那天承诺的再见虽然不是他随口一提,但京州需要他处理的事那么多,各种人际关系让他分身乏术,他没法留给她一个确切的时间。只怕办不到,再让她空欢喜一场。
只是他没想到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姑娘也跟他一样,对重逢也盼了这么久。
梁眷远没有陆鹤南那么矫情,她按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后不由得尖叫起来。
“天啊,快十一点半了,咱们赶紧到下一个路口打车回医院吧!”
话甚至还没有说完,梁眷就抬起腿,步伐也比来时快了许多。空留陆鹤南一个人还呆站在原地,回味散不尽的暧昧。
“梁眷。”陆鹤南回过神,看向前方梁眷的背影,大声叫住她,声音喑哑的让他自己都心惊。
走在前面的姑娘闻声回头,飘逸的碎发在风中飞舞。围巾遮住了她大半个面庞,只余下干净又澄澈的一双眼,像小鹿一样,望着他时眼里有光。
陆鹤南心间某处柔软的地方,好似被撞了一下,那些憋在心里许久的话,在此刻有迸发而出的趋势。现在表白,应该不算唐突吧?
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占了,应该也不会有被拒绝这种可能。
梁眷在前方站定,看着陆鹤南快步追上来。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的心里无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生出几分期待,呼吸顿时也变得杂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