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No String

    “你怎么了?”


    stella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停了,回头正好撞见孟逐眼底那一瞬游移不定的神色。像是恍惚,又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


    她顺着孟逐的视线看去,珠帘后隐约几道人影起伏,在昏暗中融成一片。


    “哦……没什么,”孟逐回神得极快,“刚刚窗外的船灯经过,所以看了一眼。”


    stella狐疑地看过去,“有吗?”


    孟逐晃了晃她的手,换了话题:“你不是要带我去见你老公吗?”


    stella也没去深究刚才她那稍纵即逝的表情,挽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哎呀,你若是要看海景,一会儿我带你去三楼甲板看个够。”stella眨了眨眼,“到了深夜,整片海域都暗下来,只有天上亮着光,像是掉进银河里。”


    孟逐嗯了一声,跟着她往前走。


    她没有再回头,但是耳边那串窸窣的笑声,还是从珠帘缝里缠绕过来,一丝丝钻进骨头里。


    stella领她走向主舱中央那一桌。


    弧形沙发围出一个半月形的小圈,几位男士正在轻声交谈,桌子上摆着两瓶开封了的红酒和几根被冷落的雪茄。


    “bb!”她扬声唤了一句。


    坐在沙发中心的男人笑着抬头,他的五官敦厚,肤色因狮城的烈阳晒得偏深,穿着松弛的休闲西装,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和善。


    “怎么才来?”蔡方昇自然地揽过太太,熟练地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stella也回吻,两人恩爱得过于自然,丝毫不避讳。


    她向孟逐介绍道:“我老公,蔡方昇。”


    “这位是?”蔡方昇看向孟逐。


    “我闺蜜,judy。”stella回道,“fs的rm。”


    “fs?”坐在右手侧的男人闻声抬眉,“那不是你前司?”


    他穿着深蓝色西装,胸前别针极简,戴着金丝眼镜,五官棱角分明,是那种沉稳型的帅,整个人气质清冷,像陈列在橱窗里,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


    “哎呀,商生你竟然记得?”stella惊喜地捂嘴。


    那人淡淡一笑,十足的绅士。


    stella转向孟逐,正式介绍:“这位是alux集团的coo,商敬臣先生。”


    孟逐礼貌颔首:“久仰。”


    alux在港城声名显赫,旗下高端百货遍布中环与尖沙咀,近年来更是在纽约、巴黎、东京等地接连开店,是不折不扣的零售帝国。


    “你好。”商敬臣伸出手和她相握。


    他的手掌很大,温度偏低,就像他本人一样——礼貌,却不热情。短暂一握便松开了手,没有再看她。


    stella见他们没继续再聊,问道:“我是不是打断你们谈话了?”


    商敬臣回道,“没有。我们本来也差不多聊完了。是我不好,拉着蔡生一直谈工作,辜负了这么好的景色和美酒。”


    “哪里的话。”蔡方昇摆手,“我自己也聊得起劲。”


    他打了个响指,唤来服务生耳语几句,又不忘向商敬臣解释:“我让他们上点牛扒,喝酒也不能空肚子。”


    说完似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谭生呢?刚才不是说也过来吗?”


    商敬臣朝另一侧抬了抬下巴:“在那呢。和几个女仔玩骰宝。”


    孟逐顺着看过去,那桌围了不少人,灯光暖黄,一盏玻璃骰蛊在桌面滚动,映着碎金一样的光。


    她一眼就看见helen。


    helen今晚显然特意打扮过,卷发垂肩,身边堆着一叠筹码,笑得娇艳明媚。一个男人站在她背后,双手撑在桌沿,身形微倾,隐隐形成一种围困式的亲密。


    “谭洲。”商敬臣喊了一声。


    那男人略一偏头,朝这边看来。


    helen也转过头,视线触及孟逐时眼神微微一颤,随即移开视线。她不动声色地往谭洲身边挪了挪,下巴微扬,带着几分得意。


    可是潭州似乎无意配合这场亲昵,他放下手中的筹码,起身要走,却被helen眼疾手快地拉住。


    距离太远,孟逐听不见他对helen耳语了什么,只见她的表情复杂地变化了一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随着谭洲的走近,孟逐才看清这个男人的长相。


    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绸缎衬衫,身形偏瘦,肩背略微内收。长相本该算得上俊朗,可那种病态的白和眼下泛青的黑眼圈,给他添了几分阴郁的邪气。


    整个人像港城的回南天,潮湿黏腻,让人不自在。


    “世鑫国际谭隐的胞弟,谭洲。”stella附耳低语,“传闻这个人……反正,你最好别接近他。”


    她没有明说什么。


    孟逐轻点头。她本能地会避开这种危险的人,但这次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因为他是谭隐的弟弟。


    而谭隐,和周予白很熟。


    孟逐以前在夜里醒来时,偶尔会听见周予白深夜和他打电话,讨论一些投资战略,认真得完全不像新闻里那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


    她那时候就意识到,周予白的伪装比她想得更复杂。


    谭洲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向沙发区。他对蔡方昇主动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商敬臣面前,仿佛其他人都是空气。


    “叫我来干嘛?”他歪着头,眼中带着慵懒的不耐,“我手气正旺,被你叫停。啧,点赔?”


    商敬臣不满,压低声音斥道,“这次的游船是蔡生做东,人家客气请你是给面子,不是请你来扮大王的。连招呼都不打,想让人觉得谭家没礼数?”


    “你真系钟意讲规矩。”谭洲眼珠往上一翻,嘴角带着一丝讥讽,“得啦,照做就係。”


    说着他猛地转身,忽然殷勤得近乎戏谑,握住蔡方昇的手深深一躬,“蔡生,蔡太太,多谢今晚盛情邀请。”


    语气拖腔带调,像在背台词。


    “哪里哪里,能来就是给面子。”蔡方昇大方摆手。


    “你看,”谭洲搭着蔡方昇的肩,朝商敬臣似笑非笑,“人家蔡生多好说话,你紧张咩啊,商大哥?”


    商敬臣偏过头,不欲与他多言。


    孟逐暗自观察着。虽然见过不少港城阔少,但像谭洲这样明目张胆不尊重人的恶劣,还是头一回见。


    忽然谭洲转过身,两人目光撞上。孟逐立刻移开视线,幸好她天生表情不多,看起来还算镇定。


    谭洲似乎没把她当回事,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你们就坐这纯聊天?多没意思。”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骰盅,忽然翘起嘴角。


    “不如,玩大话骰吧。”


    大话骰是港城年轻人里极火的酒桌游戏,规则很简单:每人五个骰子,摇完后藏在盅下,轮流叫数字和点数,后面的人要么叫更大的数,要么质疑前一个人,全场开盅。输的人,就要饮酒。


    骰盅在每个人手里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起初没人留意孟逐,只当她是stella带来的客人。可很快,大家都发现了这位寡言的女士有着惊人的天赋。她那鲜有表情的优势在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手里是什么点数,都是同一副脸,根本看不出她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手里真的有。


    商敬臣是她的下家,好几次都开她失败或反被她做局。奇怪的是,他似乎越输越兴奋,每次喝酒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孟逐。


    那种专注令她有些不自在。


    她没想到商敬臣表面温文尔雅,骨子里竟有着这么强的好胜心。


    桌上气氛变得微妙而兴奋。


    商敬臣撑着桌沿,目光锁定孟逐,那执拗、又带着兴味的专注,像要从她脸上挑出哪怕一丝破绽。作为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他自诩善于识穿人的假面,可面前这个年轻女子却像隔着一层薄纱,几次三番都让他摸不准。


    这种挫败感,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兴趣。


    又一局,他再度开她,又输了。


    商敬臣仰头喝下酒,伏特加带着辛辣味冲下喉咙,脸上泛起一层微红。可他似乎愈加兴致高昂,撸起袖子,眼神发亮:“再来!”


    还没来得及开始下一局,一个嘹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玩得这么开心,也带我一个!”


    那是个娃娃脸的男人,一头金毛,笑得满脸牙齿。孟逐记得他——黎耀飞,上次在eros坐在周予白身边,笑声最大,喝酒也最豪爽。


    谭洲冷淡道:“阿飞,只要有得玩,就没你不插一脚的。”


    “谭洲,点啊?怕你飞爷一来,就让你输到底/裤都冇?”黎耀飞抖了抖骰盅,翘嘴挑衅。


    谭洲挑眉,一脸不屑。


    蔡方昇立刻叫人又拿来一个骰盅,拉黎耀飞坐下。


    黎耀飞甫一入场,骰盅摇得像打鼓,玩得毫无章法,纯靠一个“莽”字。开始还能唬住几次人,但他心思浅,有没有点数全写在脸上,很快就被识破,连喝了好几杯。


    “你爷爷我海量!”他拍着胸口叫嚷。


    “海量?我看是吹水。”谭洲嘲讽。


    眼看又要轮到黎耀飞叫码,此时场上的点数已经很高,他几乎是进退两难,手指在骰盅上来回敲着。谭洲嘴角已经挂上胜券在握的笑,忽然听见孟逐开口:


    “劈谭洲,三个一。”


    大话骰里,劈人可以跳过顺序,直接点名挑战。这是个不成功便成仁的险招,惩罚加倍。


    谭洲死盯着她,脸色像罩了一层阴影,僵住没动。


    黎耀飞本来以为自己又要喝了,结果峰回路转,立马腰板都直了。冲着谭洲叫嚣,“开啊,怎么怂了?”


    谭洲的眼神几乎能刀人。


    半晌,他才缓缓揭开骰盅。


    竟然真是三个一。


    黎耀飞瞬间仰头大笑:“让你装x!饮啊!饮啊!”


    谭洲仰头灌下酒,眼神阴毒地锁住孟逐。


    黎耀飞还在旁边乐不可支,笑得直拍桌子:“你瞪什么瞪,天道好轮回,就许你背后阴人,不许别人整你?还不服啊?”


    谭洲放下酒杯,乜他一眼,笑容阴恻恻的:“黎耀飞,轮到你叫唤了?平日里跟着周家那个杂种后面做哈巴狗还不够丢人,现在还要躲女人背后?”


    他转向孟逐,眼神轻蔑:“至于你,以为换条裙就能挤进这个圈子?你和这条狗一样,cheap货。”


    黎耀飞脸色瞬间涨红,猛地站起就要动手。


    “你讲咩?再讲一次试下?”


    他拳头刚攥紧,甲板门口传来一声带笑的调侃。


    “哟,边个想我啊?”


    是周予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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