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立夏

    幼稚的骂战点到为止。


    江暻年回头专心鼓捣岁暖的电脑。


    在重装了声卡驱动后,利落地解决了问题。


    岁暖重新在电脑前坐下。


    江暻年拿起地上的灯,伸长手臂尝试了一下,发现不用借助任何工具也能放到柜子顶上。


    “这儿?”他问。


    岁暖转过头:“往左点。”


    江暻年依言照做。


    “再往右点。”


    “……”


    江暻年将灯又往右推了推,然后转回身靠在柜子上,抱着手臂不冷不热地看着岁暖。


    但岁暖的良心和愧疚心显然都仅他不可见。


    她盯着电脑,头也不回地丢过来一句话:“你等我一下。”


    五分钟后,江暻年看了一眼表,又看了一眼埋头跟电脑较劲的岁暖。她一副居家的模样,栗色长发用抓夹随意地固定,有几缕落在外面,不施粉黛的脸映着屏幕冷白的光,眼神专注,表情轻快。


    让他很怀疑她也许根本忘了旁边有一个人,或者只是故意耍他玩。


    自己大概是脑子出了问题才听她的站在这里耗时间。


    江暻年转身要走的时候,岁暖终于弄好,她摘下耳机:“江暻年。”


    她朝他招手,杏眸闪闪发亮:“你过来啊。”


    他懒得计较她像叫狗一样的动作,只想快点结束走人:“怎么。”


    岁暖把耳机递给他,托着腮说:“我晚点有个直播,内容大概就是跟粉丝聊聊天之类的。但是我想了想,普通的聊天好像又没什么意思,所以打算尝试下新形式。”


    江暻年淡淡瞥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你听过asmr吗?”岁暖问。


    “没。”


    岁暖皱皱鼻子,露出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呃,我也不知道这怎么解释……而且我以前也没试过,反正你先听听看。”


    江暻年戴上耳机,手撑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看岁暖在电脑上操作,视线飘忽着落在她发顶上。


    发现她毛茸茸的脑袋真的很圆。


    岁暖打开一个音频,他的耳机里响起山涧流水的声音,间杂着清风和啾啾鸟鸣。


    她倾身,唇贴近麦克风。


    ——“宝宝们晚上好呀,我是岁暖~”


    声音被刻意放轻,悄悄话般的尾音虚无缥缈,犹如一团棉花被塞进耳道,将她声线每一丝细微的质感触达神经。


    毫无防备。


    电流在一瞬之间,自鼓膜流到脊柱末端。


    江暻年按在桌子上的手猛地攥了下。


    他闭了下眼,勉强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吞了回去,喉结重重滚了下,拽下耳机的动作甚至有些粗鲁。


    岁暖不满地转头看向他:“干什么?我才说了一句话。”


    “两句。”江暻年淡声辩驳。


    是和她相识十年都没有听过的语气与表达,既陌生又熟悉,那一瞬袭来的不知名感觉让他甚至有些难以忍受。


    岁暖眼睛睁得圆滚滚,仿佛不可置信:“你耳朵是金子做的吗?是不是还要按句收费?”


    江暻年靠在桌沿,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几秒后,他垂眼看她:“要聊什么内容,得这么说话?”


    “网上这种asmr确实是有什么男性向和女性向的类型啦。”岁暖撑着脸,像是想到什么,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我的当然是绿色健康聊天室啊。”


    江暻年已经开始怀疑岁暖刚刚都看了些什么了。


    “你叫你所有粉丝都是宝宝吗?”他问。


    “是啊。”岁暖登上微博,看了眼助理不久前发出的直播预告,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我的粉丝名就叫暖宝宝。”


    “……”


    脑海中浮现的那样东西,在各种层面上都和爱扎心的岁暖没什么共同点。


    她亮晶晶的眼睛又转向他,眸中闪烁着好奇。


    “诶,话说,你要不要也试试。”岁暖拿起耳机,将麦克风推到他的面前,“就像我刚才那样说话。”


    麦克风的底座离他的手指只有半厘米的距离。


    屈起的指节抵在桌上,几秒后,拿起了面前的麦克风。


    那一瞬涌起的念头,大概是想扳回一城的胜负欲,让岁暖也难受一下。


    岁暖已经戴好了耳机,和她的手柄一样,也是猫耳朵的造型,她的耐心飞速耗尽:“快点说话啊。”


    江暻年抿了下唇,临了却第一次有种不知道说什么的茫然。


    “咳。”他清了下嗓子,最后也没能想到什么内容,“……岁暖。”


    少年压低放轻的声线通过电信号传进耳朵。


    像春水泛起涟漪,湖面融化寸裂的薄冰,干净而清冷,又轻柔到易碎。简短得转瞬而逝,只留给岁暖一些模糊回味的余韵。


    江暻年默不作声地盯着岁暖,等她发作。


    毕竟如果岁暖大小姐觉得不舒服,真的会炸毛会发脾气。


    但岁暖却很平静地听完,像是琢磨了几秒,然后转头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嗯?继续说啊。”


    “没了。”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划过,平淡地移开。


    岁暖垮着个小猫脸:“你嘴也是金子做的么?”


    江暻年呵了一声:“你还想要我说什么?”


    岁暖显然没听出他的阴阳怪气,眼睛一亮:“我想要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吗?”


    江暻年:“……”


    “那你说,世界第一岁暖殿下。”岁暖的杏眸扑闪扑闪。


    “……不要。”对她的厚脸皮无话可说,江暻年直截了当地拒绝。


    “为什么?说一下嘛。”


    显然不是乞求,而是命令。


    江暻年决定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地方:“荀子浩在催,我要走了。”


    岁暖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衣角。


    “说一句话又不浪费时间!江暻年,我觉得你声音比那些男喘博主好听欸。”


    男,喘。


    江暻年默了两秒才想明白是哪两个字。


    他宁愿不从她嘴里听到这种夸奖。


    头开始痛,江暻年说:“你平时都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岁暖。”


    “就刚刚在tw搜的时候刷到的啊,其实都有点油。”她诚实地点评。


    “……我要走了。”他说。


    岁暖还不死心,把他的衣角攥得像朵白玫瑰:“你不愿意说这么长的也行,那你喘一声让我听听。”


    江暻年眯了下眼睛。


    岁暖这个她想要,就必须要得到的性格到底是谁惯的。


    想到什么,他不气反笑:“好啊。”


    江暻年转过身,长臂撑在岁暖面前的桌上,他倾下身,整个人的影子几乎将岁暖笼住。


    长睫垂落,掩去如沼泽般深浓的眸色。


    “隔着耳机听多没意思,我直接在你耳朵边喘,不是听得更清楚。”


    岁暖的眼神仿佛在说“wow没想到你会这样”,但眨一眨便转成亮晶晶的期待。


    江暻年弯下腰。


    唇离她的耳尖只有一厘米的距离,鼻息拂动她散落的碎发。


    他看到她耳垂正中心那颗红色的小痣。岁暖初中时去医院打了耳洞,回来后她摸着耳垂上米粒一样的珍珠,嘶嘶抽气:“好痛好痛,怎么会有人打好多遍?”


    她是个很怕痛的人。


    而且她的体质显然不适合任何穿孔类的尝试,刚打完耳洞的那一周就反复发炎流脓,她害怕发烧影响嗓子,最后只好摘掉耳钉。


    直到愈合成现在几不可见的一点。


    江暻年贴着她的耳朵,喉头轻滚,模糊不明地笑了一声。


    然后抬起手,很用力地捏住她的耳垂,声音冷磁而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蠢。”


    岁暖怒了,她一把拍开江暻年的手:“……小气鬼!”


    她侧过脸照了下书桌上的镜子,发现耳垂果然被捏红了。


    令江暻年意外的是岁暖脸上的怒气并没有持续很久,她翘着腿将电脑椅转过来,抱着双臂看向他,姿态骄矜:“ok,江暻年,你知道么?你本来有一次非常宝贵的机会。”


    宝贵在哪里。


    ……他真的给她喘了才是有鬼了好吗。


    江暻年:“哦。”


    “是我原谅你的机会!非常罕见,仅此一次。”岁暖抬了抬下巴,杏眸闪闪发亮,“你现在把它浪费掉了。”


    江暻年阴阳她:“我是不是该说‘谢主隆恩’?”


    “你以为我是随随便便就会原谅你的那种人吗!”岁暖拍了下桌子,气急败坏,但她圆润的杏眸实在没办法看上去很凶残,江暻年甚至有点想笑。


    她又说:“今天大哥过来,提起了久榕台花房的事。”


    听到这个,江暻年的视线才凝了凝。


    “他说岁家的花匠消极怠工,但我寥寥几次回那边,花园的长势都还蛮好的。”岁暖瞪着琥珀色的小猫眼,语气认真得很可爱,“江么叽,你竟然还一直遵守着三年前的约定,我才给了你一次原谅你的机会,所以说非、常、珍、贵,你就后悔去吧。”


    三年前的约定,发生在岁暖初中时去美国出道,并参加达人秀之前。


    出发之前,岁暖去他家找他,用非常郑重其事的语气跟他说:“么叽,我要走了,你记得经常去我的花房看看。”


    他还以为岁暖想让他睹物思人。


    没想到岁暖叉着腰,又说:“要是我的花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活得不好,我就不跟你好了。”


    ……


    岁暖说自己不是随随便便就原谅的那种人。


    她好像很难伺候,要求很多,又任性。


    可是江暻年很清楚,岁暖实际上就是一个特别容易原谅,特别心软的人。


    她不是他。


    所以不知道一个不会原谅的人不是像她那样。


    就像初三暑假的那件事,她根本没表现得那么记仇——是他原谅不了自己。


    也是他,每次在她永远都那么清澈明亮的眼神里。


    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江暻年移开视线,浅浅地“嗯”了一声。


    他像是笑了下,语气漫不经心:“知道了,好后悔。”


    -


    江暻年迟到了一小时到攀岩馆。


    荀子浩非常怨念地蹲在角落:“我等得花都谢了。”


    江暻年淡淡地瞥他一眼:“速度,换衣服。”


    ……


    两人比了一条5.11a的线。


    江暻年成功后跳下落地,五分钟后荀子浩才下来,看到江暻年洗干净了手上的镁粉,有点意外。


    “你今天就爬一次啊?”


    荀子浩打量了一下江暻年的表情,眉宇间并没有偶有的阴戾,反而风轻云淡,看上去心情还可以。


    毕竟按荀子浩的经验来看,江暻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心情不好才会玩这些。飙车、速降、攀岩,所有能放空大脑、榨干体力,只需要专注抵达终点的极限运动。


    “不是,等会儿再说。”手表弹出消息,江暻年看了一眼。


    竟然是岁暖。


    内容是discord的直播链接。


    【★haloprincess!暖暖的下午茶话会~☆】


    第二条消息很快发来。


    【世一岁】:发错人了!你怎么正好和我助理挨一起。


    依旧是千错万错都是他错的口气。


    荀子浩走过来,恰巧看到他手表的弹窗:“世一岁,谁?明年是不是叫世二岁?”


    他划掉消息:“……岁暖。”


    荀子浩目瞪口呆:“岁大小姐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世界第一岁暖殿下,她初中自己改的。”江暻年在运动包里翻手机,一边回。


    “……中二病竟然就在我身边。”荀子浩摇了摇头,又说,“说起来,岁大小姐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江暻年:“八月份。”


    荀子浩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狮子座啊。我最近对星座小有研究,狮子座的人是这样的,一定要做人群中心。对了,暻哥,你是不是天蝎座来着?”


    江暻年瞥了他一眼。


    荀子浩摇头晃脑:“你俩这星座搭配起来的话,简直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啊。”


    江暻年垂头划开手机,不忘凉凉嘲讽一句:“星座少女竟在我身边。”


    “……”


    他把蓝牙耳机塞进耳朵,看了眼还杵着的荀子浩:“别黏着我,不在乎你的次卡了?”


    “靠,一次六百呢,不看你玩手机了。”荀子浩一拍脑门。


    荀子浩头也不回地跑了。


    江暻年的视线收回到屏幕上,指尖下滑,点进岁暖的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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