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随后发布了声明, 附上姜生两年前的体检报告书,内容直指姜海隐瞒事实避重就轻。
虽然队友们并不支持,姜生还是在休息的时候打开了评论区, 他不想让自己处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中。此时网友们的发言还算友善,大部分都是粉丝在心疼姜生。
“天哪……让一个十六岁的未成年孩子中度营养不良,这是都不怎么给饭吃吧!”
“靠啊!这老登能不能去死?我真的要气炸了, 家暴儿子还想让儿子送终养老, 未免想得有些太美了……”
“未知全貌, 不予置评, 静候结果。”
……
然而不过是两小时的时间,评论区的风向便完全翻转了。姜生再次被郭晓叫到办公室时,郭晓已经有些焦虑了。
尽管他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不想给姜生带来负面的影响, 但他不时叩击桌面的动作,和踱来踱去的步子都暴露了他焦躁的内心。
“那个丁嘉正,第一次就是故意只截个片段,为的就是不管我们如何反击, 他都有话可说。管它符不符合逻辑,只要所谓的证据在手, 再找些水军带带情绪, 路人盘和比较边缘的粉丝盘就基本都被带走了。”
姜生打开了丁嘉正最新发布的帖子, 这次他依旧附上了一个姜海的片段。这次的姜海不再是上条视频中歇斯底里的模样, 他的眼神有些呆滞, 显出空洞的落寞。
“这个表情是真的心死了吧, 事业破产, 家庭分崩离析, 换我早崩溃了……”
“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大家都站在你这边!”
“姜生是死了吗?从头到尾都是公司在回应,能不能有点担当?”
“赚那么多钱都不愿意赡养老父亲,好歹也养了你那么多年,真是白眼狼……养条狗至少还会摇摇尾巴[呕吐.jpg]”
“我真心实意粉过的[愤怒.jpg]姜生我真的太失望了,知人知面不知心。”
……
与周围人担心的情绪崩溃不同,姜生看着这些评论,甚至感到了一丝微妙的好笑。他第一眼便知道,那是父亲喝高了的状态。所谓的心死,不过是酒劲还没醒罢了。
从前这种状态对他而言,就像是一间安全屋一般。这时候父亲的攻击力和攻击欲望都会大大降低,姜生能在他的意识昏沉之际,得到片刻自由的喘息。
姜生快速过了一遍视频的内容,姜海不外乎是说什么自己供他读了贵族小学和贵族初中,什么自己现在过得艰难无比,一天都不一定能吃上一顿饭,搬砖有多苦多累……等等诸如此类。
姜生现在越发确定,姜海和丁嘉正应该并不是合作关系,否则视频不会在他酩酊大醉的情况下录制。
更有可能的是姜海被丁嘉正坑了,丁嘉正靠踩他名利双收,实际上姜海可能一个子儿都没拿到手。
姜生抬头看向了郭晓,问道:“晓哥,下一步怎么办?公司一定是有计划需要我配合,所以才会现在把我叫到这里的。”
郭晓见姜生猜到了,他也不在办公室内转来转去了,便拉了张椅子在姜生对面坐下。但他看着姜生的眼睛,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之前和公关部相关人员开会的时候,大家一致认为,这是目前最快最好的解决办法。可这个办法对姜生来说,实在是有些太残忍了。
郭晓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心一横问出了口:“姜生啊,你现在还能和你父亲联系上吗?”
姜生早就猜到了郭晓会这样问,但他真的听到时内心还是一片怅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主要是现在丁嘉正那边联系不上,只要能找到你父亲,不管是给钱还是他要别的什么,我们让他直接改口,丁嘉正手里的那些证据就全都没用了。”
郭晓见姜生没有反应,便着急忙慌地解释道。
姜生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尽管十分不愿面对,但这确实是现下唯一的办法了。“我知道了,晓哥。我有他的手机号,想来他这两年应该也没有换,我会给他发消息的。”
姜生听话地应下了这个任务,但郭晓并没有大松一口气。相反他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隐隐感到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他们的掌控范围。
“我是姜生,公司有意找你聊聊。”
姜生的消息发出去不过几分钟,他便收到了姜海的回信。事实上,姜生之前关于姜海和丁嘉正的猜测基本没错。
丁嘉正把姜海灌醉后,把他手机里的相关证据全部都骗了过来,比如姜生在贵族小学和贵族初中的入学证明。
姜海当时喝得意识迷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丁嘉正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就直接走掉了,还是好心的店家把姜海送了回去。
宿醉之后,姜海第二天毫不意外地迟到了,工头把他拒之门外。姜海大声地嚷嚷着“不就是迟到了一次,至于吗!”,工头却丝毫不理会。
今天早上的时候,网上的消息便已满天飞了。网友多在跟风,但工头见多了真正的苦命人,自是已经看清了姜海的真面目。
“你自己说出了那种话,便不要再指望别人帮你了。”
“我说什么了?我有说错吗?”
工头看着姜海冥顽不灵的模样,还是好心指点道:“你不会还不知道吧?现在网上都流传着你的视频,以后少喝点酒,别再糊里糊涂的就被人利用了。”
看到视频,姜海昨晚的记忆才缓慢回笼。他简直要气疯了,他是想让姜生付出点代价,但绝不是现在这样自己被当枪使,却还一分钱都没捞到的情况。
他要恨死丁嘉正了,可姜海并没有丁嘉正的联系方式,姜生的消息便是这个时候发过来的。
收到消息的姜海欣喜若狂,这才觉得丁嘉正是干了件好事。这下自己都不用去公司门口蹲守姜生,反而是他们要上赶着求自己谈条件。
姜海想都没想,便直接给姜生回复道:“今晚八点,你一个人过来,家里见。”
看到姜海的要求,姜生没什么反应,倒是沈时有些激动。
“明明是公司这边要和他谈条件,他却要求只和你一个人见面。这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你不能去。我们再给他发条消息,重新谈。”
姜生轻轻地握住了沈时的手以示安抚,两人的体温相互融合。“没事的沈时,他……不过是不想放过这个磋磨我的机会罢了。”
郭晓也觉得单独见面有些不妥,但重新谈对方也不一定会答应,一来二去往往只是浪费宝贵的时间。
“这样吧,我给你准备一支录音笔,姜生今晚你带着去。我会找一个带实时云同步和远程监听功能的,到时候沈时你戴着监听耳机,和姜生一起过去。”
“这样一来,就算姜海最后拒不配合,只要你在谈话过程中引导他说出真相,我们也能顺利翻盘。”
沈时听后虽然仍是很担心姜生,但他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就没有再提出异议。
当晚在姜生的指引下,沈时开车带他回到了那个生活了四年的地方。离目的地距离越近,沈时便越能感受到其中的贫穷与窘迫。
楼间距十分狭窄,水泥墙像是连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连阳光都照不进来。渐渐地车辆已经无法再前进了,两人便下了车一路走了过去。
到楼下时,姜生示意沈时不用再送了。沈时点了点头,给了姜生一个拥抱。两人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享受着此刻的安稳时光。
随后姜生转身走上楼梯,他的周身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像是在走向自己的命运。沈时看着他孤独的背影,突然内心中生出了一股冲动,他叫住了姜生。
尘埃在空气中流动,沈时最后也没有开口。他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耳机,示意姜生:“不要怕,我会一直在。”
站定在家门前时,姜生感到了一阵恍惚。他甚至有些分辨不清,这两年来究竟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境,如今梦醒了就要重归现实泥泞的土壤。
姜生抬起手叩了叩,房门很快便被打开了,一身酒气的姜海走了出来。他警惕地在楼道里看了看,确认姜生是独自一人后,一把将他推进了屋内。
姜生反应不及,一下子踉跄着跪坐在了地上。姜海直接越过他走回了沙发旁,抄起茶几上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
他冷眼看着姜生挣扎着爬起身,阴恻恻地笑了笑,说道:“怎么?两年没回家,这么认生了?别客气,随便坐呀。”
姜生不愿与姜海离得太近,他随便拉了条椅子过来,坐在与姜海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姜生主动开口道:
“给你十万,你再拍一条澄清视频。”
“澄清?有什么好澄清的?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姜海此时找到了一丝昔日玩弄人心的快感。
“如果你管那些叫做实话的话,这世上怕是没人说慌了。”
姜海大笑了起来:“那又怎样?我是打你了,我是不给你饭吃,我还把你扔出家门让你自生自灭。可现在,你不仅活下来了,还要活着来求我!”
“你到底想怎样?”
“给我500万,我就帮你拍。”
“500万……你想钱想疯了吧!”姜生辛苦工作一年下来,也才将将赚了100万,500万对他来说实在是有些多了。
第32章 父母5
“怎么?500万对现在的你来说, 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
“拿不出就去借!你没钱周围人总有吧,问队友借,问经纪人借, 问公司预支工资。”姜海对姜生的拒绝感到很不满意。
“再说了,你不是还有那个小男友嘛,叫什么来着?沈时?”姜海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姜生慌张的表情。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哟, 生气了~看来网上那些传言是真的。”姜海又猛灌了一口酒。“我居然生出了个同性恋儿子, 真他*稀奇。”
姜生这才意识到姜海在使诈, 他深呼吸着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 绝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我可都查清楚了,他是知名制作人,不可能没钱。一首歌曲的版权费都得有几十万了吧?你陪他晚上睡一觉, 高低也得几万到手了吧。”
姜生感到愤怒又难堪, 他知道沈时也在听着。虽然自己很不愿意承认,可对面这个满口下流诨话,满眼金钱铜臭的人,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再说了, 当年我养你和你母亲,多少500万都砸进去了。现在不过是向你索取一点, 老父亲的生活费你都不愿给吗?”姜海见姜生仍是没有给出正面答复, 他不耐烦地添了把火。
姜生闭了闭眼, 下定决心般对姜海说道:“给我一周时间, 我凑够500万给你, 从此我们断绝父子关系。”
“断绝父子关系?凭什么?!”姜海感到自己此时占了上风, 便不愿再轻易松口。“你和你妈一个死样子, 吃我的穿我的时候一个屁都不放, 我落魄了就全都想着把我一脚踹开!
姜海把喝干了的酒瓶, 重重地摔在了姜生的脚边。“我告诉你!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你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儿子!”
酒瓶炸裂开来,有残留的酒液溅在了姜生的鞋面、袜子和裤脚上,他感到出奇的荒唐。“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母亲。她为你洗衣做饭,替你照顾儿子,桩桩件件都不能轻易抹去!”
“那是她欠我的!我在外面累死累活得赚钱,回家了她就得把我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母亲已经走了!你不要……”
还不等姜生说完,姜海便打断了他的话。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催化,或是因为他觉得胜利在望,姜海此时处于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
他再一次大笑了起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也无法停下。“哈哈哈哈哈!没错……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尸骨无存!”
姜生脑海中轰然有烟花炸开,灵魂瞬间离体,他听见自己说道:“你在……你在说什么?”
姜海没有料到姜生会是这种反应,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误解了什么,本来还有些晕晕乎乎的酒意一下子消失无踪。
“啊……这个……这个……是走了……就是,就是离开了!”他慌张地找补道。
姜生已从姜海支支吾吾的话语中,拼凑出了所有未尽之言和被隐瞒的真相。血气翻涌逆行,心脏的痛意控制了大脑的行动。
他问道:“母亲死了?是你杀的?”
姜海此时已不复刚才的气定神闲,他呆坐在原地,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他后悔自己嘴上没个把门,但并不存在时间机器。
他看着姜生站了起来,已经抽条的少年个子极高。虽然体型有些偏瘦,但身上也有跳舞和健身带来的肌肉痕迹,站在沙发前很有压迫感。
不知哪里传来了“嗵嗵嗵”的巨大响声,但姜生完全不想去理会。姜生现在只能看到姜海这个人,在褪去了名为“父亲”的伪装之后,他的卑劣与懦弱。
他又开口了:“我再问你一遍。母亲死了?是你杀的?”
尽管姜生没有任何动作,但姜海莫名地感到此时的他十分危险。姜海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他结巴着回答道:“意外……你信我!真的都是意外!”
姜生听到这个回答轻笑了一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了茶几上的刀。那刀不知是用来切什么的,大概很久没有清洗过了,上面裹着一层厚厚的污渍。
“你杀了母亲,我要杀了你!”姜生将刀送向了姜海所在的方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时破门而入。他控住了姜生持刀的手,在他耳边大喊道:
“姜生!冷静!”
两人在楼道口分别后,沈时独自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他从耳机中听到两人进屋了,便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他一直在门口站着,直到听到那条关于姜生母亲的消息。沈时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他敲了敲门,但姜生和姜海大概是都没有注意,无人理会沈时。
他听到了姜生过分平静的问话,内心的不安预感愈演愈烈。沈时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直接开始大力地踹门。
破旧小区的房门并不是很结实,沈时又踹又撞之下,门闩很快就松掉了。他刚冲进屋内,看到的便是姜生持刀向姜海刺去的画面,沈时吓得心脏骤停。
若是能让姜生内心宽慰些许,他也想将那个人面兽心的怪物千刀万剐。可这一刀如果真的刺了下去,姜生就会成为千夫所指。哪怕对面那人坏事做尽,他也会永远立于不败的道德高地上。
沈时两三步跑了过去,狠心地用力捏住了姜生的右手腕。姜生吃痛,手上一下子卸力,刀又重新掉到了茶几上。
刀刃砸在玻璃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掩盖了不知什么掉落在地的声音。沈时此时注意力全部都在姜生身上,希望他尽快找回理智,并没有在意那细微的动静。
然而那东西正正掉在了姜海的脚边,他看着录音笔上代表“正在录制”的闪烁光芒,内心被巨大的恐慌所淹没。
完蛋了……这下真的全完蛋了!所有人都知道他杀人了!姜生!全都怪姜生!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会走到如今这步天地!
仇恨裹挟了姜海的大脑,桌上的刀还在悠悠地旋转着,他握住刀柄直直捅向了姜生的心脏!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沈时此时仍然控着姜生的手。姜生茫然地低头,看着那把刀扎在自己的胸口。温热的血逐渐涌了出来,像是从心口绽放出了一朵鲜艳热烈的海棠花。
他感到四周的一切都开始旋转模糊起来,一双大手把整个世界的色彩,在他面前搅揉混合。痛意后知后觉地传输到大脑,姜生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
“啊————”
腿部已经不再足以支撑沉重的身体,他软软地倒了下去。沈时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姜生,只觉得自己是接住了一朵轻飘飘的云。
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沈时的意识迅速回笼。他顾不上再管姜海,抱起姜生便向外冲去。沈时快速拨打了120,但救护车开不进小巷,他只能把地点报在两人当时下车的地方,自己则带着姜生一路朝那边跑去。
冬装很厚,沈时感知不到姜生的体温。但沈时能看到姜生胸前的血团越开越大,他的脸色苍白得如雪一般,呼吸也越来越浅弱。
姜生虽已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但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倒不如说姜生此时正被疼痛吊着意识。
沈时尽管已极力求稳,但在跑步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有上下颠簸。每一丝轻微的扰动,对姜生受创的心脏来说,都是巨大的负荷。
他痛哼出声,嘴里念着破碎的词句。“疼……好疼,沈时……我好疼啊……”
沈时听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但他丝毫不敢放慢速度。他只能徒劳地安慰着姜生:“没事,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不会有事的,马上就不疼了!”
然而任何言语在姜生真实的痛苦前,都显得干瘪无力,无济于事。沈时带着姜生终于走出了那片如蛛网般的小巷时,姜生连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却又因胸口的疼痛无法大口喘息,只能小口小口地吸气。姜生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只能发出“啊啊”的声响。
姜生用力地睁开眼睛,沈时竟从中看到了不舍之意。他不愿深想,甚至有意扭头避开了姜生哀切的视线。沈时在维持抱着姜生姿势的同时,用手指轻拍着姜生的臂膀,希望能给他带去些许力量。
救护车来得很快,沈时在马路边并没有等太久。医务人员把姜生接过去之后,沈时开始打电话。
他先是打了110报警,把姜海的住址和个人特征全部都告诉了警方。然后他又给郭晓打了电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解释清楚。
挂了电话后,沈时的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似乎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姜生,呼出的热气盖住了氧气面罩,随后那水雾又迅速地消散。
沈时出现了一丝不真实感。姜生为什么会躺在那里?他的胸口上为什么会插着一把刀?自己又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救护车上?
周围这些仪器好吵,它们全都在滴滴地响个不停。姜生不喜欢的,他更乐意清净一点。还有好多人围着姜生转,自己都看不清他的脸了……
明明……明明在今晚出门的时候,姜生还和他拥抱了。那时的温暖,彼此的心跳,交缠的呼吸,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第33章 父母6
郭晓赶到医院的时候, 沈时正孤零零地坐在手术室外面冰冷的长椅上。“正在手术中”的红色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将沈时压得直不起腰来。
夜晚的医院异常安静,郭晓仓促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 但沈时恍若未闻。直到那双皮鞋出现在他低垂的视线中,他才僵硬地抬起头来。
郭晓被沈时的双眼吓了一跳,自打他认识沈时以来, 郭晓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沈时向来都是气定神闲, 温文尔雅的。但现在他那如玉般的双眼却布满血丝, 空洞而无神, 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偶一般。
“晓哥……”
沈时开口时的声音也十分嘶哑,仿佛是从荒凉的旷野传来,充满痛苦孤寂的回响。
郭晓也感到喉头一哽,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 是谁都不曾料到的结果。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太过苍白无力,郭晓只好静静地在沈时身边坐下。
本以为空气就会这样一直保持沉寂,沈时却是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原本是姜生在拿着刀, 我怕他情绪激动下闯出大祸,才破门而入控住了他……”
“可如果不是我过去了, 刀就不会掉, 更不会让姜海拿到手里!如果不是我扑了上去, 姜生口袋里的录音笔根本不会飞出来, 姜海也不会起杀心!”
“甚至当时如果不是我握住了姜生的手, 堵住了他的退路, 他完全可以躲开的啊……”
“如果我没有进去, 姜生那刀也不一定会捅出去……姜海就算挨了一刀, 也不一定会死……顶多也就是舆论上麻烦了点, 可总比他现在自己……那该有多疼啊……”
沈时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了,可是他没哭,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哭。
“你明白吗,郭晓!都是因为我,是我害了姜生!”
他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但是在手术室门外,连悲愤的怒吼都要被压抑。沈时怕他吓到小孩,沈时怕姜生再也不愿醒来。
郭晓这时才知道整件事情的具体细节,之前沈时给他打电话时,因为时间紧张两人只说了个大概。他感到沈时的情绪不太对劲,正要开口时,手术室的门徐徐打开了,一位护士走了出来。
沈时“蹭”得一下站了起来,他迎过去却只接到了一页a4纸。
“您好,患者目前的情况非常危急,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但存在一定的风险。这是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确认,以便抢救工作的顺利进行。通知书并不意味着放弃治疗,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解释清楚后的护士看向了沈时和郭晓:“两位谁是家属?”
“家属……没在,他们也过不来。”沈时指着郭晓说道:“这位是他在公司里的负责人。”沈时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是他的……朋友。”
护士了然地点点头,她转向了郭晓:“那麻烦您来签一下字吧,谢谢配合。”
沈时盯着那白纸黑字,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用力压住颤抖的双手,庆幸还有郭晓在,使自己不用面对那血淋淋的现实。
护士刚走,走廊尽头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沈时抬头望去,是穿着制服的警官。
他们走了过去,先向两人出示了警官证,然后问道:“之前是你们报警的吗?”
沈时点头应下:“对,是我报的警。”
“我们已经将嫌疑人成功抓获,目前正在审讯中。为了更好得了解案件情况,我们需要您协助录一份口供。”
沈时配合地完成工作后,警官们便离开了。不知又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又打开了,姜生被从里面推了出来。主刀医生向他们解释道:
“刀刺中了患者的心脏外膜,虽然没有直接伤到心肌,但情况仍然比较危险。刀伤导致心包腔内出现了积血,我们已经将其清除,并对伤口进行了修复。”
“接下来的几天很关键,患者需要在重症监护室内观察。如果恢复顺利,后续会再进行康复治疗。”
姜生又被关进了重症监护室里,沉重的大门阻绝了一切视线。沈时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报复性地将手贴在冰凉的瓷砖上。冷到痛的手指换来了些许的清醒,沈时听到郭晓走到了他的身后。
“晓哥,姜生已经从手术室里出来了。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郭晓也知道不能两个人都耗在这里,他便应下了:“行,那明天我来替你。”
离开之前,郭晓回头看到沈时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不放心地补充道:“你也别太担心,这不是你的错,姜生肯定也会没事的。”
沈时没有回头,他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夜很漫长,沈时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长椅上浑浑噩噩地睡着。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梦到姜生。每次期待地睁开双眼,都只能看到医院无尽的白色。
沈时就是这样蜷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护士们来给姜生换药,他才在一片嘈杂中醒来。沈时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从缝隙中看到了姜生。他仍平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沈时站起身时,脑内感到一阵眩晕。他甩了甩头,姜生还没有脱离危险,自己绝不能在现在倒下,他决定先下楼吃点东西。
然而当沈时回来时,他远远地便听到重症监护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女护士愤怒的训斥和陌生人的争辩声音。
沈时快步跑了过去,他一见到围着女护士的那几人手里都拿着相机,就知道这些无良媒体来者不善。
他提步走了上去,直接把相机从那些人的手中抢过来,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一个接一个地砸下去,相机的零件碎得到处都是。
那群人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沈时把相机夺走摔碎。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在媒体温柔优雅的沈时,也会有如此粗鲁狂野的一面。
解决了所有的相机后,沈时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将眼前这些人面面相觑的模样拍了下来。
“我奉劝各位一句,如果你们还想在业内混下去的话,就不要靠近这家医院。相机就当是你们的赔偿费了,现在,有多远滚多远!”
那群无良媒体记者也意识到,此刻的沈时并不好惹。于是在沈时话音落下后,他们便都默然散开了。女护士见惹事的人都离开了,她感激又歉疚地望向沈时:
“方才我刚一打开门,他们就把摄像头伸进去拍。我一时没防住,这才起了争执。不过病人应该并没有受到影响,您可以放心,还是要谢谢您帮忙解围。”
沈时踢了踢脚边的相机碎尸,他放柔了语气:“抱歉把这里弄脏了,可以给我一个扫把和簸箕吗?我会打扫干净的,麻烦您了。”
沈时还在扫着地时,郭晓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沈时,你一定要注意防备,我也刚刚才看到消息。昨晚你抱着姜生在马路边等救护车时,可能血流了满身太过惊悚,被不明所以的路人拍了下来。”
“后来有粉丝认了出来,消息就传开了。在那个位置附近的医院就那么几家,来回跑一趟基本就能找到。”
“嗯我知道晓哥,他们已经来过了,被我赶走了。应该不会再有事了,你不必担心。”
“姜生怎么样?”郭晓一听到这个消息,心立时悬了起来。
“他没有事,只是……还没醒。”
“昏睡也是修补身体的一种方法,姜生一定会好起来的。这事儿网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了,公安局已经发布了案情通告,公司这边也配合发了声明。”
“之前扭曲的舆论也被扳了回来,如今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差姜生了。”
说话间护士又走了过来,示意沈时现在可以进行探望。他便挂了电话,开始熟悉的消毒换防护服的流程。
可能是因为手术时输了血,姜生的唇色已不是昨日的惨白,但也远远称不上红润,只能说是略微有了些活人的气息。
此时姜生胸口的伤仍在向外渗血,冰冷的药液顺着针头流入他的体内。明明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沈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他想给姜生一个拥抱,却又觉得现在的自己,哪怕只是碰到姜生的手,都是一种对姜生的唐突。
“姜海已经被抓到了,你不用再害怕了。”
最后沈时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然后便默默地站在床头陪着姜生。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姜生的醒来,但他好像并没有听到众人的心声。第3日他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重症监护室里的各种仪器乱成一片。
医生判断是因为刀口过深,且刀面脏污带有大量细菌,引发了伤口感染。紧急的清创手术后,姜生不仅没有好转,他的生命体征一路急转直下,降到标准的最低点时才堪堪刹住车。
尽管医生和护士们什么都没有说,但沈时却从他们的表情里读出了悲观的信息。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哪怕郭晓和姜生的队友们前来探望,沈时也不会放心离开。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沈时始终都没有放弃希望。终于在第六日时,姜生回应了沈时的等待。
第34章 父母7
又是每日例行的探视时间, 沈时用无菌湿巾轻柔地擦着姜生的脸颊。阳光洒落在房间里,照得姜生的脸颊莹白透亮,病气并没有折损他的容色。
重症监护室里很安静, 除去医疗器械沉默运作的声响,便是姜生清浅的呼吸。沈时始终觉得,姜生只是睡着了, 他静谧的睡颜宛如天使一般。
“是外面太累了吧。也是, 我们遇见后, 你就没过过几天舒坦日子。”沈时对姜生说道, 但他并没有得到回答,这更像是一种自言自语。
“高考前学习练习两手抓,考上大学后课业是减轻了, 但行程也增多了。一年到头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 怕是一只手都数过来了。”
“现在你能自顾自地在这儿躺好几天,可得好好感谢晓哥格外开恩。”沈时下意识地开了个玩笑想逗逗姜生,说完自己又觉得根本不好笑,于是只能难堪地扯了下嘴角。
“好吧, 特别累的话就再多睡会儿吧,我原谅你这么多天都不理我了。但是你也别睡太久, 很多粉丝们都在等着你, 晓哥和你的队友们也经常念叨你。还有……我, 我也在等你。”
沈时从口袋中拿出了当时的告白戒指, 姜生因为工作原因并不能明目张胆地把它露出来, 所以只会在家里时戴一戴。有次郭晓来看顾时, 沈时特意跑回了家将戒指取来。
他之前就去问了护士, 但因为姜生当时四肢末端略微有些浮肿, 直到这两天消下去后护士才同意。
沈时把戒指推上姜生的手指, 动作一如告白那天的虔诚与温柔。他抚摸着戒指上的莫比乌斯环标志,暗自期待这份“束缚”能拉住姜生。
沈时实在是无计可施了,只能卑劣地希望用所谓的恋人,所谓的责任,来唤醒姜生沉睡的灵魂。
这时一位护士打开了重症监护室的门,示意沈时探视时间到了。他亲了亲姜生的手,从病床前站起身来。
“我要走了,不和我说再见吗?”
沈时等了一会儿,回应他的只有沉默。他自嘲地笑了笑,明明是预料中的结果,但他却总在祈祷有奇迹发生。
“好吧,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沈时抬脚向外走去,然而还没有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再……见……沈时……”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转身跑回了床前。姜生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虽然只是一道小缝,但从中泄出的光华与生机,也足以使沈时欣喜若狂。
“姜生!你醒了!”沈时简直要高兴傻了,他在床前呆愣愣地站了好几秒,才想起要跑去和护士说。但护士早已反应了过来,直接把沈时请了出去,开始为姜生检查身体。
沈时看着重症监护室厚重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慢闭合,他从未觉得这个画面如此的温暖与幸福。眼泪倏然落下,仿佛这些天以来的愤怒、愧疚、惊惶与无助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沈时就这样哭得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该笑的,姜生已经醒了,这是好事不是吗?但身体却有它自己的想法,眼泪汹涌地流着停不下来。
护士从里面打开门时,被蹲在门口的沈时吓了一大跳。她看见沈时站起身时泪水糊了满脸的模样,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哎呀呀,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白枉你长的大高个了。”她有意帮沈时缓解一下。
沈时也因自己这狼狈模样被人看了去,而感到有些困窘。他慢慢整理好情绪,向护士问道:“姜生怎么样了?”
“他的身体还处在非常虚弱的状态,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清醒,所以现在他又睡过去了。醒过来就是好兆头,说明他的生命体征基本已经稳定了,你可以放心了。”
“不过姜生应该还要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两天,具体情况需要由主治医生来作出判断。”护士又宽慰沈时道:“但你明天探视时,就能和他说说话了。”
这句话如一桶冰水一般,将沈时激动的心情骤然浇灭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醒的姜生,如果说姜海是主犯,自己无疑便是帮凶,如何有脸再去见姜生?
第二日姜生见到了郭晓,他现在的状态已经比昨日刚醒来时好了很多。至少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清醒,不会说几句话就累得要晕过去,
头重脚轻的晕眩感也没那么严重了,但姜生在动作时仍要小心翼翼,否则眼前的场景仍会模糊成一片。
且牵扯到伤口时,他会感到物理意义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姜生第一次时没有防备,那痛意直冲大脑,只觉得是又被人捅了一刀。
因为躺着的这几天姜生都没有进食,全靠营养液吊着命,所以他现在的脾胃十分虚弱。医生建议姜生先从流食开始,慢慢加量让身体逐步适应,直到恢复正常为止。
郭晓给姜生带了米汤,他刚一打开保温杯的盖,那甘甜醇厚的米香就溢散了出来。姜生闻着便感觉熟悉,入口时的味道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全世界他只知道沈时会熬这种米汤,煮出来浓稠滑润,余味又带有竹子清香。他纠结了一番,还是向郭晓问道:
“晓哥,沈时呢?他没来吗?”
“嗯,他今天有点事走不开,就让我来陪你了。”
“那这汤……?”
“哦,呃,这个……啊,对!是我在医院食堂里买来的,特意让打饭的工作人员直接装在了保温壶里,这样你什么时候想喝就都是热的。怎么样,味道还可以吗?”
郭晓没想到姜生会直接问米汤,瞬间有些汗流浃背了,他在心里暗骂沈时。昨天郭晓接到了沈时的电话,原本他听到姜生醒了的消息还很开心,但没想到沈时下一句,就是从明天开始,让他代替自己来医院照顾姜生。
“你也好,队里那几个人也行,随便是谁信得过的替我去照顾姜生。我会做好饭,你们拿到医院给他吃。其他的也多费点心,姜生现在还处于身体恢复期,得仔细照看着。”沈时的原话这样说道。
郭晓知道沈时内心的想法,他不愿让沈时拿姜海的过错折磨自己,也不愿见沈时这么逃避下去。
但不管郭晓如何苦口婆心,沈时都坚持说是因为“这几天有点熬伤了,我得歇歇才行,谁去照顾姜生都是一样的”。
郭晓十分无奈,但他也知道沈时需要一点时间去慢慢想清楚,而且沈时和姜生两人之间的事情,还是留给他们解决吧。
于是郭晓兢兢业业地成为了沈时牌私厨的外卖员,甚至沈时怕姜生认出来,特意换了新的保温杯和保温食盒。
姜生看着郭晓睁着眼说瞎话,不知这两人在搞什么鬼。但既然他们有意瞒着自己,他也没必要戳破谎言。
一直到姜生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单人病房,郭晓和队友们他都见了好几面,但沈时却一次都没来。
姜生现在十分确定沈时就是在故意躲着自己,是因为父亲那副下流的嘴脸还是让他感到恶心了吧。
有其父必有其子,如果当时沈时没有拦着他,自己怕是已经成为杀人犯了,断不可能还安稳地躺在医院养伤。沈时想和他这种危险人物划清界限,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姜生感到有些困惑,既不愿再见到自己,为何又每日亲手给他做了饭,托晓哥或者队友们带到医院?
大抵是心中还有留恋吧,而且自己现在还是伤患,这些饭可能是出于过去的习惯和一丝怜悯之心。
姜生苦笑着想,沈时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哪怕是分手,沈时也会竭尽所能地替他着想,维护自己这份岌岌可危的尊严。
姜生有意找沈时好好聊聊,但沈时却一直都不见踪影,连微信上回复消息都是敷衍的“嗯”“好”“对”。不过姜生暂时没有心情思考这些了,因为警察局的人找上了门来。
可能是医院和警察局有联系,姜生转入普通病房的当天,就有警察来录了口供。结束后他们见姜生状态还好,便将案件的具体细节告诉了他。
“那天我们到的时候,姜海并没有逃跑,可能是他自己也知道证据确凿,很难跑掉。我们把他带回警局后,问出了当年关于你母亲的一些事情,我们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警官的话不疾不徐,他为了照顾姜生的情绪,已尽量放缓了语气。但姜生还是感觉自己的心被攥紧了,隐隐的痛楚在身体里游走。他克制般地皱了皱眉,向警官点头示意道:
“您请讲。”
“根据姜海的说法,你们家应该是在你12岁时出事的。之后你母亲在你14岁时,主动向姜海提出了离婚,同时要求把你带走。”
审问室的布置极为简洁,只有一盏冷白色的顶灯直射到桌面。空气十分压抑,挂在墙上的钟表走动时发出滴答声响,在姜海听来如索命的厉鬼一般。
他的双手被分别拷在椅子的两侧,嘴唇哆哆嗦嗦,不等警官询问,就把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
“那天她从外面回来,突然就和我说‘我们离婚吧’,还要把姜生也带走。我当时听了气不过,凭什么风光时我养着她,落魄了就只想着离开!”
“我们两个就吵了起来,她过来要抢我的酒瓶,我就没控制住推了她一把。警官你信我,我没有说谎,真的就只推了那一把而已!”
第35章 父母8
“你只管说, 是非曲直我们自会判断。”面对姜海的挣扎,警官无情地叩了叩桌面,低声警告他道。
“好, 好,您别生气……我就推了她一把,然后她就在地上滑了一跤摔倒了。如果她之前没有抢我酒瓶, 酒也不会洒在地上, 她也不会正好踩在上面, 她这是……自作自受!”
“然后她的头就撞在了后面的柜子上, 流了很多血……死了。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我只是推了她一把……”姜海害怕地哽咽了起来,时隔多年, 他本以为那日的情形已在记忆中淡去, 但如今却发现一切场景都还历历在目。
那女人半边脸上布满了血网,仿佛与魔鬼共生一般。她似乎心有不甘,挣扎着想爬向自己,血液堵住了喉管, 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姜海被骇得呆愣在原地,就这样看着她慢慢在痛苦中咽了气, 被血洗过的眼珠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尸体呢?!从头到尾全部交代清楚!”
“我拿塑料袋把她裹了起来, 租了辆车塞进后备箱里, 一路开到了农村。那时候焚烧秸秆管得还没有现在这么严, 那群人怕被抓基本点了火就跑, 我就偷偷把她扔进去了……”
审讯室一片死寂, 绕是警官见多识广, 也被姜海的胆大妄为和无耻程度所震惊。他刚想开口, 姜海却像打开了话闸一样说个不停。
“她的东西值点钱的我都拿去当了, 剩下的全扔了。屋里的血腥味儿太重了,我去菜市场买了只活鸡杀了。”
“姜生那小子回来的时候,我就和他说,你妈不要你了。给他吓得呀哈哈,那眼泪一串一串的。不过嘛,哭是一回事,那天晚上的鸡汤他可没少喝!”
姜海又得意地笑了起来,他此时已经处于一种半癫狂的状态了。审讯室的顶灯在他的脸上洒下一片阴影,姜海坐在明暗的分界线处,哭腔配着笑脸说不出的诡异。
听到此处的姜生突然干呕起来,隔着数年时间尝出了其中的恶意。他的反应太过激烈,牵扯到心脏上的伤口,一下子在床上疼得直不起身来。
那天晚上鸡汤的味道,在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其实说是鸡汤,根本就只是白水煮鸡块而已。
姜海不常做饭,对待食物的标准就是熟了便能吃。屋里残留着浓厚的血腥味,哪怕开窗通风仍“阴魂不散”,所以那绝不是一次美妙的用餐体验。
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鸡汤?这个问题的答案姜生已记不清了。大概是以为母亲抛弃了自己,所以化悲愤为食欲。又或仅仅是因为当时太久没有大口吃肉了,哪怕并不好吃,鸡肉结实的口感也让人感到满足。
但姜生此刻一想到那空气中弥漫着的,是母亲的血味,他就想回到过去,对着自己只知道“吃吃吃”的嘴脸来上两巴掌。
警官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说多了,嘱咐姜生保重身体后,他便离开了。郭晓轻抚着姜生的后背帮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坐起来。
姜生随手擦去因疼痛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方才警官说的话。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比起恨意和思念,最先涌上来的只是一片空白。
姜生能感到那片空白在不断蔓延,将他的一切情绪都慢慢吞噬。在这片白色之海中,记忆与感知也变得模糊不清。
姜生听到郭晓似乎是想叹气,但他又忍住了,最后只从鼻间将郁气呼出。姜生听到他说:“先吃饭吧。”
保温杯被拧开时,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郭晓看清里面装着的食物时动作一顿,又不动声色地将盖子拧了回去。
郭晓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姜生已经闻到了那鸡汤的气味。他感到胃里翻江倒海,恨不能抱着垃圾桶吐得一干二净。
姜生拿起旁边的水杯猛灌了几口,才将那呕意勉强压下。他虚弱地开口道:“晓哥,我今天实在是没有胃口,你把这些东西都拿回去吧。”
郭晓也没有强求,给姜生收拾妥当后他便离开了。这些天来都是这样,白天自己和其他几个小孩轮流陪着姜生,晚上他睡着后,沈时会偷偷过来,再在太阳升起时偷偷离开。
这晚沈时照常溜进病房,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姜生也不在卫生间里。这个时间段,姜生也不太可能还待在外面,沈时一下子慌了神。
他第一反应是去找保卫处调监控,不曾想保安听完他的请求后,没有丝毫犹豫便拒绝了。
“这个,医院的监控属于公共区域监控,哪是你想看就能看的?你得先提出申请,上面给你批了,你再拿着证明来找我。”
“要是都像你一样病人找不到了,就要来看监控,我这保卫处岂不是天天都挤死了。回去吧,明天等上班了,你拿着签好字盖好章的批准,我才能给你看。”
说完保安便把窗户关上了,暖意一下子消失,独留沈时一人站立在寒夜之中。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打电话给郭晓拜托对方去公司找一找姜生,自己则是一脚油门开回了家。
屋内是这些天以来一如既往的冷清,没有,到处都没有,姜生到底去哪儿了?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是郭晓的回电,沈时接了起来。
“我去公司看了,姜生不在那里。我也问过兰庭了,他没有回寝室。你那边呢?”
“他也没回家,今天白天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就是警官来录了口供,然后说了说他母亲的事情。当时姜生可能是有点恶心,晚饭没吃就让我走了。”
“母亲?怎么说的?”
郭晓把警官的话复述给沈时,他听到姜海去农村抛尸时,一下子找到了方向。沈时飞快地跑回了车里,调好导航后便出发了。
姜生在郭晓离开后,自己一人待在病房里。月光沿着窗棂爬上他的床沿,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觉得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妈妈,我好想你啊……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如破土的种子一般开始疯狂生长。姜生被那迷人的枝蔓所牵引,梦游着走出了房间。
直到他坐上了出租车,姜生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偷偷从医院中跑出来,还是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着实是有些大胆了。
姜生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停,出租车司机却先开了口:
“小伙子,看你这打扮,生病住院了?”
“……嗯。”
“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回老家呀?”
“我妈妈在那里。”
“哎呦,理解理解,生病了就是容易想妈妈。我跟你讲我去年阑尾炎手术住院的时候,谁来看望都是‘没事,好得狠呐’,结果我妈一句‘是不是很疼啊?’就给我整破防了。”
“当时当着一屋子病友的面,我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可尴尬了。”司机憨憨地笑了起来,没有半分尴尬的神色,反而有些骄傲的模样。
“是啊,有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说得好!还得是文化人,可不就是嘛,有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在司机师傅爽朗的话语中,姜生感到自己漂浮的内心逐渐沉静了下来。是啊,他是去找妈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至于医院那边,只要明天早上赶回去,不被护士和郭晓他们发现,应该就没有大碍。就当是,许自己一场特殊的梦吧。
下车后姜生漫步在乡间的小道上,真到了此地却又觉得有些茫然无从。他见前面有个老太太弓着背走得缓慢,便跑了两步追上前问道:
“您好,请问……您知道一般在哪里焚烧秸秆吗?”姜生心中有些忐忑,但他还是问出了口。
老太太挥了挥手:“嗐,这哪有什么固定地点,本来就是不允许的事,难不成还给你专门划片地出来?当然是在哪儿割的就在哪儿烧喽。”
“这烧过的呀,全都化成了灰,从地里长出来的又回到了地里。你要非说在哪儿烧的,这整片天地都是它们的焚厂……”老太太背着手走远了。
姜生逐渐远离有星星亮斑的村庄,走上了泥泞的田垄。他有一丝不真实感,母亲就是在这里吗?她就是在这里,化为灰烬,回归大地的?
姜生先是在田间坐下,随后又躺倒了。大地的余温包裹着他,就像一位母亲抱住了他的孩子。这时有风吹动脸旁的细草,叶缘扫过脸颊带来微微的痒意。
“妈妈,不要闹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挠我痒痒了。”姜生自顾自地说道,然而风并不会听他指挥,刮得更猛烈了。远处偶有零碎的鸟鸣传来,像是夹杂在风中的隐约笑意。
沈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他刚要停车,屋里就有个老太太推门出来赶人道:
“别停这里,别停这里!挡着门了,自己看不到吗?今天晚上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往这旮旯里跑。”
沈时一下子见到了希望:“您是说还有别人来吗?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吗?您能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吗?”
老太太一指田地的方向:“喏,他往田那边儿去了,你先把你这车移走再去找人!”
沈时紧赶慢赶地跑了过去,月光撒在空旷的大地之上,照亮他走向姜生的路。
第36章 父母9
“姜生————姜生————”
田垄上并不平坦, 脚底时常会有小石子想要将沈时绊倒。他跌跌撞撞地跑着,大声呼唤着姜生的名字。
“姜……”
突然他看到了和衣躺在田间的人,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移过去, 照到那熟悉的白色病号服时,沈时才感到五脏六腑渐渐地归了位。他停下脚步,听到了自己隆隆的心跳。
沈时走过去, 静静地躺在了姜生的旁边。姜生并没有转头, 只是睁开眼睛看向夜空。
“沈时你知道吗, 我恨了她4年, 比起姜海还要更恨100倍1000倍……是她教会了我什么是爱,结果最后又弃爱如敝履。”
“我原本以为,她是去寻找更好的生活了,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我一时不知道, 究竟哪种才算是更好的结局……”
“沈时,我想让她活着的,哪怕不要我了,我也想让她活下去。但是我真的好开心啊……这么多年以来, 我第一次知道我不是被抛弃的,妈妈她还爱我, 我不是被抛弃的……”
沈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姜生, 只是试探性地碰触姜生的手, 见他没有拒绝才紧紧握住了。姜生已经在外面待了许久, 指尖完全失去了温度, 沈时耐心地帮他暖着, 将自己的体温源源不断地渡给姜生。
温热的眼泪从眼眶中溢出, 还没来得及划落脸颊已然变得冰凉。姜生哽咽着再次开口:
“从前我总想着, 我要努力唱歌跳舞, 努力制作音乐。直到有一天,我能站上大到能让她看见的舞台。我要向她证明,哪怕她离开了,我也会成为非常优秀的人……”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那时的她会有何种反应,会是愧疚还是惊喜?什么都好,但绝不可能是现在这样直接消失不见,更别提听我唱歌看我跳舞了……”
“沈时你明白吗,我没有家了啊……妈妈不在了,我就没有家了啊……”
沈时再也忍不住了,他翻身抱住了姜生,两人相互依偎在田野之上。沈时不敢自大地说自己能给姜生一个家,他只愿姜生在疲惫的时候,愿意躲在自己怀里稍作休息。
“姜生,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母亲之所以想离婚,是想带你走,带你远离那潭泥泞,去过更好的生活。我想,这也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事情。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把自己养得开开心心的。不能让妈妈一直担心,你说呢?”
听到沈时的话,姜生的泪流得更汹涌了,将大地都洇湿一片。沈时无奈地拂去他脸上的泪水,柔声哄道:
“生宝不要再哭了,眼睛哭坏了妈妈会心疼的,我也会难过的。我们来揉揉眼睛,好吗?”
两人就这样不知在田间拥抱了多久,久到姜生终于想起了他似乎是偷跑出来的,而和他抱着的沈时无疑是来抓他的。他主动提道:
“我们回去吧。”
沈时点头答应了,自己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然而在沈时转身把姜生拉起时,他在体位变换的一瞬失去了意识。
姜生从地上坐起时便感觉不太妙,真正入夜时的大地会吞噬周遭的一切温度,他感到身上僵硬湿冷。
心脏上的刀口也隐隐作痛,如一个漩涡一般,将所有身体机能都搅得一片混乱。头也晕得不行,整个世界都在脑海里旋转。姜生暗暗叹了一口气,晚上没有好好吃饭,又在外面活动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遭反噬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能撑到上车,只要坐在车上回到医院就不会有大碍。但姜生没想到,自己刚拉到沈时的手,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身体就失去了控制,虚软无力地向后倒去。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姜生看到了沈时焦急的神色。
“唉,又要让他担心了。”
沈时简直要吓疯了。虽然原来姜生的身体也不是很好经常晕倒,但当时沈时还能冷静下来判断一下姜生的状态。
姜生被捅这件事之后,沈时觉得自己开始对姜生的突然倒下ptsd了。他总是会产生怀中的柔软身躯在不断出血的错觉,胳膊上似有热流划过的痕迹。
沈时抱着姜生快速开车回了医院,值班医生被沈时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躺在他怀中的姜生吓了一大跳,以为病人又出了什么事。
一番检查之后,医生才确定姜生只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外加有些低血糖才突然晕倒的。她开了几瓶点滴给姜生输上,宽慰沈时明天他就没事了。
第二天姜生睁开眼时,久违地看到沈时坐在床头,他甚至都不记得上次两人这般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你醒了?”“你不躲我了?”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的一瞬,他们同时问出了口。
沈时听到姜生的问题先是一愣,然后便释怀地微笑了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沈时昨晚已经想清楚了,他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否则只会给两人带来无尽的痛苦。沈时要坚定地选择姜生,让他感受到自己是被爱的。
“嗯,不躲了。之前是我不好,害我们生宝担惊受怕。”沈时蹲在了姜生的床头,带着他的手从自己的衣领下拿出那条项链。
“这条项链是你给我带上的,从那之后,我就是你的人了。生宝要打要罚,我绝无怨言。”沈时温柔地注视着姜生,蹲在那里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姜生被勾得手上逐渐用力,扯着链子半强迫沈时向自己倾身。沈时顺着姜生的力道,正要抬头亲吻时,却又被他一巴掌将脸推开了。
沈时没有料到姜生的动作,脸一下歪到了旁边,但他回头看到了姜生扳回一城的隐约笑意,只好无奈地揉了揉姜生的头发。
姜生抢在他前面开了口:“我还没洗漱呢~”
“好,好,是我心急了,生宝莫怪。”沈时拿来拖鞋为姜生穿上,扶着他下了床。
姜生终归是一个心脏受了重伤,还没有修养好的病患,昨晚又那么折腾了一番,躺着时感觉还好,下床简直去了他半条命。
姜生的脚甫一落地,就感到双腿坠得心脏生疼。腿上一用力,心脏就像被硬拽着往下扯,想要迈腿走时,更是撕裂着疼痛。
姜生不合时宜地想到,假如他是一只五爪章鱼,那他的心脏岂不是要被五爪分尸了?姜生整个人几乎完全挂在沈时身上,喘着气断断续续地把这个地狱笑话讲给他听。
说话间又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沈时却笑不出来,他把姜生重新抱回了床上,陪着他平静下来之后,快速跑出去借了个轮椅。
姜生觉得有些尴尬,自己明明双腿完好,只是走路疼些罢了。没有道理要坐在轮椅上,去哪儿都让沈时推。
他犹豫着想拒绝,却没想到沈时居然同意了。
“好啊,”沈时看着姜生亮起来的眼睛,接着说道:“不想坐轮椅的话,去哪儿我都抱你好了,我也觉得这样更好。”姜生震惊于沈时的无耻嘴脸,只得向轮椅屈服了。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除了作为证人出席开庭,姜生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安葬母亲。姜海当时因意外杀人而十分心虚,急于抹去母亲存在的一切痕迹,将她的东西卖的卖,扔的扔,竟是一件都没能留下。
如今母亲的尸骨已回归大地,衣物也再找不到了,连衣冠冢都立不起来。姜生决定还是去老房子搜寻一番,哪怕能找到一件曾与母亲有过联系的物品也好。
沈时得知他的想法后也十分支持,尽管姜生坐着轮椅,去老房子并不方便,但他还是把姜生带了过去。因为担心人多眼杂,不想像上次一样被路人拍到,两人特意挑了个深夜回去。
老房子周围的小巷并不平坦,沈时怕姜生坐在轮椅上会觉得太颠,下车后便一路把他抱到了房门外。
姜生虽然并不在意,但沈时还是不愿把姜生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觉得那个环境对他充满恶意,会激起姜生不好的回忆。
于是沈时将自己的外套铺在门口的台阶上,把姜生放上去后,自己则是飞快地跑回车上,把轮椅扛了过来,坚持“一步路都不能让姜生多走”的原则。
两人进屋之后,说是姜生去找东西,实际上活儿都是沈时在干。姜生现在在沈时眼中,简直就和琉璃娃娃没什么两样,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连日常的亲吻都变得小心翼翼。
姜生对此十分无奈,但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着实是把沈时吓惨了,便也只好配合着沈时的小题大做。
只是在一些亲密举动上,姜生免不了要主动一些。要不然他真的担心,倘若他再受一次伤,两人直接去修仙得了。
“你小心一些,慢慢来。”
沈时正踩在一把椅子上,去找柜子上是否放了什么东西。那把椅子摇摇欲坠,沈时踩上去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沈时担心万一这把椅子真的撑不住了,自己摔下来会砸到姜生,便也没有同意他要帮自己扶着,只让姜生摇着轮椅躲得远远的。
柜子上空无一物,沈时只吃到了一嘴的灰。他控制不住地呛咳起来。椅子随着他咳嗽的频率抖个不停,终于在一声悲鸣之后,彻底散架罢工了。
沈时掉下来时,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旁边的桌子,力道之大把桌子都推得移了位,他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第37章 父母10
姜生赶快过去扶住了沈时, 帮他拍了拍身上的浮灰:“怎么样?有伤到哪里吗?”
沈时摇摇头,把被自己撞歪的桌子扶正,却发现它似乎有些不稳。
“怎么回事?一开始就是这样吗?还是被我撞坏了?”
姜生顺着桌子倾斜的角度看去, 发现里侧的桌脚旁似乎有一本书,想来原本就是靠这个支撑的。
沈时弯腰捡起了那本书递给姜生,是一本黑色封皮笔记本。姜生翻开了第一页, 熟悉的字迹一时让他有些怔愣, 上面赫然写着:
姜生成长日记
后面又附了一小行:
感觉更像我的成长日记:) 2041.04.08
“2034.07.13
我……怀孕了。虽然已经期盼了很久, 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还是不敢相信。在我的肚皮里, 居然有另一个小生命在生长。
不过似乎确实有什么在悄然改变,我能感到我的心与ta连在了一起,这是前所未有的奇妙联系。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了。
总之, 我要当妈妈啦。”
“2034.11.10
宝宝今天踢我了!有点痛, ta可真有劲,出生后也要这么健康!唉,还要等好几个月才能见到,好想穿越啊……”
“2035.03.18
2035年3月14号, 我的生生出生啦,这样连起来说好怪呀哈哈。是个男孩子, 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单取一个‘生’字。
请来的大师说宝宝五行缺木, 筋骨较弱容易疲惫, 性情淡漠人缘稀薄, 真不好听啊……生主木, 希望宝宝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小名就叫生生吧, 生生不息, 生生世世, 要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
“2041.04.03
和生生无关, 但我实在不知道还能和谁说,想来想去也只能在这儿胡乱写几句。
爸妈还在的时候,真的是天塌了都不会怕,因为知道他们会支持你。不管在外面装得有多厉害有多强势,在爸妈面前,自己永远都能当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是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之间最粗最紧的那根线骤然崩断了。
我该怎么活下去?我不爱哭的,但眼泪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流下来。谁来帮帮我吧……
(纸面上的大片字迹被水痕晕染开来,姜生费了一些功夫才辨认出来。)”
“2041.04.06
今天晚上的时候,我原本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东西都准备好了,浴缸里的水也放好了。门被我反锁了从外面打不开,我听见姜生在‘咚咚咚’地敲门,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回应,他又“噔噔噔”地跑开了。
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小孩子总是这样,会对莫名其妙的事物抱有莫名其妙的热情,真好。
然后我就走进了水里,隐约能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也不是很想去理会,马上就能解脱了。
但是姜生就像个小天使一样,他突然出现在了我的窗外,把一大捧的花瓣朝我撒下,到处都是,无穷无尽。
他大概是踩着梯子爬上的二楼,他说:‘妈妈,外面在下樱花雨,很美的。你不愿出门没有看到,我就把樱花雨给你接回家了!’
我这才看清,他手里抓着的是家里的床单。不知道他要在外面举多久,才能接到这么一大兜的樱花瓣。
那一瞬间真的就像突然醒过来一般,落水的人猛得浮上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自己之前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幸好……幸好还来得及……
我还有生生,不能死,活下去!”
“2041.04.08
姜海建议我彻底辞掉工作,专心照顾姜生。我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我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太适合上班,姜生今年九月也该上小学了。
希望一切顺利。”
……
“2046.10.21
最近公司出了些问题,姜海很烦躁。我劝他及时收手,但他似乎听不进去。心中总有不安的感觉,我还是自己存些钱吧,总归有条退路。”
“2047.03.14
今天姜生12岁啦~我亲自去金店给生生挑了一个金坠,是只很可爱的小羊。
原本他要跳级提前一年上初中时,我还不太支持。但生生又聪明又努力,就算小了一岁,和同学们相比也不遑多让呢。
时间过得好快,感觉自己昨天还在抱着他给他喂奶,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可爱的婴儿肥都没有了呜呜X﹏X”
“2047.07.29
很混乱的几个月,很累。现在总算尘埃落定了,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原来的房子没有了,幸好我手里还存了一些钱。
姜海搬过来之后变得异常消沉,但我觉得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没有什么困难是解决不了的!”
“2047.08.06
找工作费了一番功夫,原本还想着凭借过去的履历,能去个像样的公司上班,但我总是忘记自己是一个已经远离职场数年的40多岁的女人。
不过还是找到了一家超市愿意让我去做收银员,另一家餐馆的老板人也很好,同意我晚上去刷盘子。收入虽然不高,但总好过没有,家里只要省着点花,还是能撑很久的。
姜海借此提出不想让生生去原来的那所中学,觉得他上学花销太大,我考虑过后还是拒绝了。
去年入学的时候交了三年的学费,如今需要负担的不过是一些零碎的开销,勉强还算负担得起。家中的变故已经太多了,不能让姜生连这点仅存的安定感也失去。”
“2048.11.22
姜海的酒瘾越来越重了,脾气也越来越差了。他现在像个行走的炸药包,有些让人害怕。幸好还有生生在。”
“2049.05.23
姜海今天绝对趁我不在的时候打姜生了,虽然生生坚持说是自己磕到的,但他的眼睛最是藏不住事。
我不会再忍下去了,现在的姜海只会无限拖累姜生。我自觉这两年已是仁至义尽,离婚后带着生生开启新的生活吧。
这么一想,真的还有些期待呢。”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就像她的人生一样。姜生这些天来的泪已经流干了,如今心中一片怅惘,却是一滴都哭不出来了。他几乎都要拿不稳日记本了,薄薄的一本书却似有千斤重量,每页都浸透了母亲的心血。
姜生说道:“就它吧。”
因为焚烧秸秆的地方属于耕地范围,不允许作其他之用。姜生只好在离那里最近的墓园里,为母亲买了一块墓地。
下葬的那天,姜生亲手把日记本放在了棺木中。他看着厚重的棺盖缓缓合上,突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在埋葬过去的错觉。所有的爱与恨,都随着一铲一铲的土逐渐被掩埋。
“爱意长眠于此
愿她
安息于大地
长眠于星河”
姜生在墓碑前放了一捧百合花,他自顾自地说道:“不知道您喜欢什么花,就先买了捧百合,以后再带别的花来看您。”
“我花了些钱,在您墓旁移了棵樱花树过来。等到四五月份花开的时候,风一吹就会下起樱花雨。我也不用再抻着床单去接了,小时候那次可累了,举得我胳膊都酸了。”
姜生回忆起那时的趣事,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了笑意。他最后认真地擦了一遍墓碑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妈妈,我走了。”
姜生就这样转身走出了墓园,他感到脚步越来越轻盈,连心脏的隐痛也受到了抚慰。
由于姜生一事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姜海的判决下得很快。故意伤害,过失致人死亡,故意毁坏尸体、尸骨、骨灰罪数罪并罚,姜海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依法立即执行。
至此,由姜海牵扯出来的一系列风波总算告一段落了。虽然过程坎坷了些,但总归结果还算不错,连公司高层都震惊于姜生“逢凶化吉”的好运势。
这件事也让“恶之花”又火了一把,公司资源大幅度向几人倾斜。姜生却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在被捅后第一次练舞时就产生了那种无力感。
刀口已经长好了,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的伤口。但毕竟是伤在了心脏这么重要的位置,姜生一下子感到身体老了10岁都不止,总是疲惫不堪。
原来能连跳好几首,如今却连一首完整跳下来都勉强,更别提还要唱歌了。姜生痛苦不堪地倒在练习室地上,他大口地喘着气拼命为身体提供养分。
姜生的余光瞥见兰庭帮他拿了瓶水,但他连抬起胳膊把水接过来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还是顾宁把姜生从地上捞了起来,让他半靠在自己怀中,兰庭慢慢地把水喂给他喝。
队友们的悉心照顾并没有给姜生以安心感,反而让他更想逃离。他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所以并不想拖累队友们。
这天练习结束后,姜生和郭晓约了在办公室见面。他收拾好东西上楼时才发现,队友们居然已经到了。
郭晓打开办公室的门,发现来的不只是姜生,剩下四个竟也都站在门外,他们一齐站在右边,独留姜生一个站在左边。他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这几人在搞什么花样。
进门后姜生也没有与队友们挨着坐在一起,郭晓瞧出了些端倪便问道:“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吧,那,谁先说?”
第38章 父母11
姜生不知队友们会说什么, 但想来他们瞒着自己偷偷来找郭晓,应该是与自己有关。这种事情自己率先提出,总归比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要好些, 于是姜生便抢先开了口。
“我先来吧。”
他一句话把周围一圈人的目光齐齐吸引了过来。姜生有些哽住了,他偏头避开了那些眼神,心一横把话说出了口:
“我……我想退团。”
“什么?!”队友几人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 不可置信地看着姜生。
郭晓虽然面上不显, 内心也已是惊涛骇浪。他咽了咽口水, 强自镇定地问道:
“姜生, 怎么突然说要退团?发生什么了吗?”
“我的体力下降了太多,已经跟不上日常高强度的舞蹈训练了,更不用说之后还要打歌巡演。我已经不再适合偶像这个职业了, 还是不要拖累大家为好。”
“你, 你这才过去多久,伤口恐怕刚刚长好,觉得跳舞吃力也是正常的。再养养,肯定没问题的!”
姜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晓哥, 如果真是这样,我又何必如此?我问过医生了, 当时姜海没把我一刀捅死都算我命大, 毕竟是伤在了心脏上, 也只能苟延残喘了。”
“而且退团也不意味着完全与大家失去联系, 我现在也算是一名音乐制作人了, 转幕后也还是能给大家写歌的。”
郭晓有点被姜生的提议冲击到,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他逃避似地转向了沙发上坐着的另外四个人。
“你那个我知道了, 我会和公司领导商量的, 你到时候就等消息吧。你们四个呢?来找我有什么事?难道也和姜生有关?”
兰庭点了点头,他开口道:“我们也是这两天在练舞的时候,察觉到姜生有些吃力。”
姜生沉默地听着,虽然早有预料,但真从队长口中听到“退团”两个字,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但……”兰庭却话锋一转,“我们并不觉得让他退团是一个好主意。”
“哦?那你们怎么想的?”郭晓一下子来了精神。
“姜生加入之前,我们四个本来就是搞乐队的,如今相当于是来了个主唱。这样姜生就不用跳舞了,也就不存在退团之说了。”
“你的意思是,放弃偶像路线,彻底转型成乐队?”郭晓若有所思。“这样做风险也是很高的,男团和乐队的受众重合度较低,一个不慎就是自断前路。你们的想法我都知道了,会帮你们上报的,但具体决策还要看高层领导的想法。”
公司现在对姜生他们高度重视,反馈很快便下来了。姜生退团的请求毫不意外地被驳回了,姜生的经历与恶之花的概念完美契合,他退团的话,团队的热度至少消失一半以上。
另外姜生现在可谓是公司的摇钱树,行走的流量机。放着他这么好的颜值和热搜体质不用,让人转去幕后工作,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过考虑到姜生的身体状况,公司还是适当接受了兰庭他们四人的提议。但正如郭晓所说,偶像团体直接转乐队路线还是太冒险了些,能搞乐队对男团来说是加分项,反过来甚至可能是黑历史。
公司最后也只同意增加之后乐队歌曲的占比,减少唱跳。且因为下一张专辑是他们筹备了很久的第一张概念专,已经临近发行日期不宜再随意变动,所以这个仍按原计划进行。
知道这个结果后,姜生也松了口气。虽然当时提“退团”的时候他说得干脆利落,姜生内心还是不愿和队友们分开的。队友们也十分开心,跳舞的强度降低了,还能继续乐队梦想,可谓是皆大欢喜。
现在团队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下一张概念专。虽说整体不再做大的变动,但考虑到之后的转型需求,专辑的playlist还是需要稍作调整,姜生、沈时,还有其他几位制作人聚在一起开了很久的会。
“又要强调团队的乐队属性,又要契合专辑的概念,还要有足够的特色,好难……”一位制作人的头发都快被他自己薅光了。
沈时沉吟半晌,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干脆大胆点,做首国风摇滚放在专辑的最后。最近好像拿传统乐器演奏流行歌曲挺火的,我自己也接了一单这种录音。”
“我们直接反其道而行之,用摇滚做国风,稍微侠气一点的风格,和他们的年龄、身份,还有成长的概念也都还蛮适配的。”
这个提议在全体表决中高票通过,几位都是很有灵性效率极高的制作人,几个小时的功夫整首的demo就做出来了。
姜生试唱一遍之后,觉得高潮的部分加上戏腔会更加出彩,沈时他们也采纳了。但姜生实际一直学的都是流行唱法,并不了解专业的戏腔,他便找了位老师跟着练习。
因为有专辑的发行时间在头上压着,姜生不免有些着急,连着练了几日后嗓子就哑了。沈时一直在宽慰他,姜生自己也有些害怕把嗓子毁了,便请了一日的假。
姜生心脏受伤之后,不宜受惊吓,不宜受刺激,对生活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听不得突然响起来的声音,比如万恶的闹钟。沈时现在想起那日早上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他差一点就又一次要失去姜生了。
原本姜生是要起得比沈时早的,但他受伤之后,沈时为了方便照顾姜生,两人的作息就统一了。
那天是姜生定的复工日,两人便要早起吃饭再赶到公司。他们都是谨慎的性格,生怕养伤的时候散漫了这么多天,会听不到闹钟的声音,于是便隔五分钟就定一个闹钟,一共三个。
第一个闹钟响的时候沈时就醒了,他快速摁掉了声音,见姜生好像还没醒便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反正自己还要做饭,姜生晚点起床也不会耽误上班。
沈时动作很快,早餐姜生没有胃口吃得不多,整体也就弄得比较简单。他在厨房盛粥时听见了第二个闹钟的声音,但一直到他把饭菜都端上桌,闹钟仍然在响,姜生没有醒来。
沈时直觉有些不太对劲,他快速跑回了卧室,却见姜生已经蜷缩成了一团。他的右手死命地攥着心口处的衣服,左手徒劳地伸着想要把闹钟关掉。
但手机被放在了沈时那侧的床头柜上,一人的距离原本翻个身就能到达,但对现在的姜生来说,却如天堑般无法跨越。
沈时赶忙先去把闹钟关掉了,扰人的声音消失后,姜生对疼痛的感觉反而更加清晰了。他其实在第一个闹钟响起时就醒了,不,与其说是醒了,不如说是心脏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意识仍然处于混沌之中,闹钟突兀的声音就像一把尖刀猛然刺入心脏,撕裂般的疼痛传入四肢百骸。姜生还没反应过来时,沈时就把闹钟按掉离开了房间。
姜生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感受错位的心脏逐渐复原。然而就在痛意快要消失时,第二个闹钟又响起了,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灰飞烟灭。
战时有一种刑罚,会对受刑者进行睡眠剥夺。一旦犯人出现了昏昏欲睡的倾向,就会猛得朝他泼一大桶冰水,强制他醒来。姜生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是大差不差了,闹钟就像那桶冰水一般,吊得他的心脏不得安宁。
太痛了……一定是有人拧动了姜生体内的发条,心脏的抽搐使他整个人逐渐缩成了一团。然而这完全是徒劳的,只会让疼痛愈演愈烈。姜生想喊沈时,但张开嘴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在震耳欲聋的嗡鸣声中,他终于听到了沈时隐约的脚步声。快些……救救我……姜生的意志已经处于摇摇欲坠的边缘了。
终于,那如死神铃音般的声响停下了,但姜生并没有得救了的释然感。原本他的注意力还集中在闹钟的声响上,沈时关掉闹钟后,痛觉就攫取了姜生的全部意识。
沈时看着姜生的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疯狂转动,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变得惨白一片,嘴唇也隐隐有了发紫的倾向。
他能看出姜生在努力地想要吸气,但他的气吸得越深,心脏的疼痛也就越剧烈,最终也不由自主地变为出气多进气少。
沈时不敢再耽误,他直接打开床头柜,里面整齐地码着姜生的常用药。他迅速地找到了速效救心丸,这是出院时医生为以防万一给他们开的药。
但速效救心丸需要嚼碎后舌下含服,姜生现在意识不清晰,沈时担心他会直接把药丸吞下,只得先自己把药丸咬开,再渡到姜生的舌下。
没有任何旖旎的欲念,这个吻渡去的是生的希望。药效上得很快,直到姜生的身体不再是拼命忍痛的僵硬,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沈时才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他抢过了死神。
沈时先把第三个闹钟提前关了,才安心地坐在了床上抱住姜生。姜生靠在沈时的怀中,微微地喘着气睁开了双眼。
他能感到沈时的衣衫被冷汗浸透,那颗健康的心脏也在疯狂地跳动着,姜生知道这次又把沈时吓得不轻。两人就这样沉默地抱在一起,汲取着对方的温暖,互相等待对方平复下来。
在这之后,家里就再也没有过闹钟声。沈时戴过几天的电击手表,生物钟养成后,就靠自然醒来叫姜生起床。
第39章 休息
姜生请假的这日, 沈时醒后原本想让他多睡一会儿,便没有喊他。但沈时靠坐在姜生旁边,看着他静谧的睡颜, 忍了又忍还是向他的脸颊伸出了魔爪。
姜生在刚出事的那几日里,因为一直昏迷无法自主进食,只能靠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那时他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相, 手臂细得简直不像一个成年男性, 怕是指着姜生的胳膊说这是不满10岁的未成年儿童, 都有人会深信不疑。
姜生的身上更是没几两肉, 沈时抱着他的时候都不敢随意颠动,怕手往上一抬,姜生就会像一朵云一般轻飘飘地飞走了。
脸上的肉一消失, 就会显得眼睛格外大。沈时那段时间看着姜生水灵乌黑的双眼, 总会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刚捡到他的时候。
那时的姜生也是十分瘦弱,不爱说话,拿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人看。但你真的回应他的眼神时,姜生又只会垂下双眼, 可爱得让人想摸摸头。
不过姜生还是变了不少的,刚见面时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戾气与防备, 但因为人小小的没有什么杀伤力, 就像一只冲人哈气的猫咪一样。
现在的姜生就柔和了许多, 尤其是在他知道了母亲离开的真相后。想到这里的沈时莫名有些欣慰, 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自豪感。
姜生清醒后沈时就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 刚开始不敢见面的那几天还要伪装一下, 把最贵的食材用最复杂的烹饪方式, 做成最路边摊的模样。
后来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除后, 沈时就像是解开了封印一般, 厨力全开。姜生在一个星期都没吃到一道重复的菜后,终于开始真切地怀疑沈时究竟学的是音乐制作,还是烹饪餐饮。
他一度十分担心沈时因沉迷做菜,而忽略了毕设进度。在姜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后,沈时直接现身说法,在做饭时把便携式录音设备放在一旁采音。
然后他在电脑前待了一下午,晚上的时候姜生就在热搜词条上看到了“沈时锅碗瓢盆齐奏曲”,点进去甚至是mv版本。
姜生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完全就是多余的,这样发展下去,沈时怕不是可以直接在两人吃饭的时候采音,然后推出单曲《进·食行曲》了。
视频大概是沈时随便拿手机拍的,只录到了手的部分。但那双手修长匀称,切菜时行云流水,哪怕视频的画质、角度都算不得好,却也让人移不开眼。
“我的妈呀,这是我认识的沈时吗?”
“沈时你要是被夺舍了你就眨眨眼……”
“沈大神居然是会带上围裙洗手做羹汤的类型吗?我一直以为他是酷哥来着[吃惊.jpg]”
“沈大神校友现身说法,他可是公认的温柔!酷哥!脸是长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声音是让人原地结婚的!”
姜生在心里摇摇头又点点头,沈时的声音确实好听,不是似他一般的清丽少年音,而是更为低沉稳重。平常听着让人安全感满满,夹着嗓子哄他时又别有一番风味。
想到这里的姜生不免有些脸红,他偷偷瞥着沈时的脸。沈时注意到姜生这边的小动作,朝他一抬眉问道:“怎么了?”
猝不及防被撩到的姜生慌忙低下头去,心脏杂乱地跳动着,却并没有犯病的疼痛感,他暗自把那位校友评论的前半句话反对了1000遍。这脸哪里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分明……分明勾人得很!
姜生胡乱应着“没事没事”,手下意识地继续翻着评论区。
“只有我在认真学做菜吗?好牛的厨艺,好牛的刀功,这个切菜够我学一辈子了。”
“听歌啊!别光看手了,听歌啊!”
“在听了在听了,沈大神还是沈大神,编曲是这个[大拇指.jpg][大拇指.jpg][大拇指.jpg]”
“好燃的歌,做菜也能这么燃吗……”
“替大家试过了,放这歌做菜炒糊了[微笑.jpg]”
“我去,好人夫啊,这是可以说的吗[吸鼻涕.jpg]”
“楼上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像啊,这可太像了!”
“这手也太好看了,我都不敢想,吃到这碗饭的人得幸福地晕过去。”
看到这条评论的姜生又开始偷偷瞄着沈时的手,暗暗盘算着给他买个戒指。哪怕是最普通的素戒,沈时戴上都十分好看。
正在夹菜的沈时突然停住了动作,他试探性地把筷子往左移了移,姜生的眼神就追着往左边走。沈时又往右移了移,姜生的眼神就又往右边去了。
沈时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姜生的小脑瓜里在想些什么。沈时只得夹起一筷虾米菇塞进了姜生的嘴里,让他嚼着东西分散注意力。
“别看手机了,先专心吃饭。”
虽然过程夸张粗暴了点,但沈时暴风投喂的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出院后的姜生体重并没有恢复到出事前的水平,脸上却渐渐地有了些肉。
沈时现在正欲罢不能地揉捏着姜生的脸颊肉,粉粉嫩嫩,又软又弹,手感好极了。他一时没有控制好手劲,把姜生捏醒了。
姜生在睡梦中隐隐感到脸上有些异样,他以为房里进了大虫子,便抬手朝脸上拍去,结果打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姜生一下子吓醒了,却发现那是沈时的手。
“唔……你在干嘛呀?”
刚睡醒的姜生还有些懵懵的,嗓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他可能是觉得脸被捏得有些不舒服,正用自己的手掌慢慢揉着,活像一只搓脸的小海獭。
虽然沈时正因为不小心把小孩弄醒了而有些心虚,但这并不妨碍他爱极了姜生的这副模样。他装得一本正经的模样,说道:“你睡觉睡得口水都流脸上了,我帮你擦掉了。”
姜生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把双手从脸颊上移开:“现在呢?还有吗?”
原本已打算一会儿去给小孩做碗鸡蛋羹,权当是赔罪外加金盆洗手的沈时,一下子没有经受住这充满诱惑的邀请。
“嗯,还有,我再帮你擦擦。”
“哦,好。”
沈时伸出双手,姜生就乖乖地把脸伸了过来。看着姜生在自己手心里闭着眼睛打瞌睡的模样,沈时的心都要被萌化了。
他认真地帮小孩擦着不存在的口水,姜生的脸上还残留着刚睡醒时的温热,沈时突然特别想咬一口尝尝味道。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做了,甚至咬一口还不够,沈时又用牙齿试了试姜生脸颊肉的弹性。松开口后,沈时砸了砸嘴,评价道:
“生宝,你吃起来像青团一样,可惜不知道是什么馅的。”
突然被咬了一口的姜生彻底醒了过来,他捂着自己失去了贞洁的脸蛋,震惊地盯着沈时这个老变态。
沈时担心刚刚自己咬重了,便想哄着姜生移开手,看看脸上是什么情况。但姜生此时正是警惕心最高的时候,沈时好说歹说就是不愿松手。
没办法的沈时只好在姜生另一半的脸颊上也咬了一口,姜生震惊,姜生推开,姜生捂脸。但他看着沈时脸上计谋得逞的微笑,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沈时低头咬了一口姜生的唇瓣,他说道:
“哎呀呀,生宝没手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姜生一下羞恼地把他推开,沈时这下看清了,他那一口根本无伤大雅,连个牙印都没有留下,只把自己的口水糊了小孩满脸。
沈时放心了下来,他一把捞住想要下床逃跑的姜生,轻轻往小孩耳朵里吹了口气:“别跑,心脏会痛。”
被捉住的姜生也不挣扎,他拎起沈时环抱住自己的手臂,把脸上沈时留下的口水擦在了他的睡衣上。
沈时抱着香香软软的姜生有些心猿意马,平常两人各自的工作都十分繁忙,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
姜生这次出事,更是直接在医院待了将近一个月之久。就算出院了,沈时也因医嘱里的一句“不宜剧烈运动”一直清心寡欲到现在。但如今佳人在怀,又有大把的时光,怎能不来快活一番?
他试探性地舔舐着姜生的脖颈,见姜生没有拒绝才继续了下去。沈时还是有些担心姜生的心脏是否能够承受,于是他的动作极为缓慢。
沈时原是好心,但对于姜生来说却过于磨人承受不住。他哼咛着抗议出声,却因嗓音沙哑被沈时误解了意思。沈时低头吻住了姜生的唇,对他说道:
“生宝忍一下吧,嗓子还哑着,就别叫*了。”
沈时把姜生所有的抗议都堵在了唇中,不让他喊叫出声,但偏偏沈时又温柔地给他留了呼吸口,让他不至于因亲吻而窒息,姜生被这不上不下的欲念吊得快要疯掉了。
他只最后记得沈时整个人埋在他的怀中,牙尖轻轻咬着他的舌头:“尝到了,这个青团今天是奶油味的。”
……
一晨荒唐过去后,姜生完全失去了力气。他早上起来什么都还没吃,就先莫名其妙地被沈时啃了几口,然后又被拉着一起做运动。结束后姜生只觉得头晕眼花,似乎是低血糖犯了。
吃饱了的沈时自知理亏,他先快速地冲了杯热可可,等温度降下来之后,就插了根吸管拿在手里,让姜生慢慢喝着补充能量。
姜生缓过来之后,他又任劳任怨地抱着姜生去洗澡洗漱,给他擦身洗脸刷牙,力争让姜生连一根手指头都不用动。
第40章 练舞
休息的这天姜生都没怎么说话, 在家黏黏糊糊地和沈时贴在一起。在姜生的磨练下,沈时现在照顾病人可谓是得心应手。
姜生一抬手,甚至只是递了一个眼神过去, 沈时便知道他想干什么,下一秒东西就会被放在姜生的手里。
姜生觉得这样发展下去,自己迟早被沈时养得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沈时只觉得认真担忧的姜生很是可爱, 他摸了摸姜生的头以示安抚:
“生宝的舞跳得那么好, 怎么会四体不勤呢?而且你本来就五谷不分, 没有关系的了。”
本来在沈时腿上摊成一滩的姜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取笑激得坐起身来。他愤愤地端起旁边桌子上放的冰糖雪梨茶喝了一大口,脑子转了一圈却发现沈时说的没有错, 只好又悻悻地躺了回去。
不知是因为被爱滋润还是冰糖雪梨茶的功效, 第二天回到公司的姜生状态出奇得好。之前一直有些艰涩的戏腔高音转音,姜生也能非常丝滑地唱下来了。
趁热打铁地录完音后,姜生就回到了练习室。这次专辑毕竟是他们的第一张概念专,算是接下来一整个系列的开端, 公司在宣发上下足了功夫。
他们在专辑发行后,不仅要正常参加打歌活动、进行专辑签售, 公司还给他们安排了一场演唱会形式的粉丝见面会。
成员们知道消息后都非常激动, 这相当于是他们第一次完全由自己主场的舞台。现在他们的练习, 正是在为这场粉丝见面会做准备。
演唱会歌曲排序的主要目的, 是为了在最大程度上调动观众的情绪。因此尽管成员们想要照顾姜生的身体状况, 还是不免会出现几首舞蹈强度很大的歌连在一起的情况。
即使带上还没有发布的这张新专, 团队现在手里一共也只有三张专辑。歌曲太少, 留给他们的选择也非常少, 姜生对此也早有预料。
音乐结束, 成员们定在了最后的ending pose上,直到舞蹈老师喊停,他们才放松了周身。
手刚一放下,齐耀就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姜生。剧烈运动后,他不敢让姜生随便坐下,只好搀着他在练习室里慢慢走着,等待姜生慢慢平复下来。
姜生其实并不知道是谁在他身侧,他闭着眼睛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明明累到极致,可姜生却不敢大口喘气,他但凡呼吸稍微重一点,胸口就会传来一阵阵钝痛。
姜生感到搀着他走的人停了下来,这时他的头也没有那么晕了,姜生便睁开了眼睛,与四个人担心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原本团队内就有不少不成文的默契规定,比如“盯住江言不要让他吃甜品”“体力活全都交给顾宁”“齐耀那儿永远有合适的耳钉”“难过了可以找兰庭哭哭”……诸如此类。如今这里面又多加了一条,“练完舞先去看姜生的状态”。
姜生无奈地笑了笑,扶着齐耀的胳膊靠墙坐在了队友们的旁边,对他们说道:
“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了,我还是可以坚持下来的。这段之后不就是你们几个的solo曲嘛,我有好久的休息时间,到最后那首国风摇滚的时候我才上场。”
“我们一会儿再完整地来一遍吧,我觉得我肯定没问题的!”虽然姜生现在累得气息虚弱的模样不太具有说服力,但他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江言把自己手边的水递给姜生:“气都还没捋直,你就少说两句吧。喝口水,歇一歇,休息好了我们再继续。”
其实队友们与其说是担心姜生,那种情绪更多的像是心疼。大家都知道哪怕打碎牙齿和血吞,姜生也会呈现出非常出色的舞台。
但就是这种无可奈何的隐忍与坚持,让姜生光鲜亮丽的表面之下是遍体鳞伤。这是姜生的宿命,他们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在这条路上陪他走一程罢了。
姜生对自己体力的估算还是比较准确的,四个人的solo曲加起来快有半个小时了,虽然到时候还要忙着换场换服装,也足够姜生缓过来了。
舞蹈老师看着姜生在最后一曲时的状态还不错,便蠢蠢欲动地想给他加舞蹈动作。其实舞蹈老师在第一次听到那首国风摇滚时,脑中就闪过了非常多的绝妙动作编排。
只是之前成员们护姜生护得紧,他自己也放心不下姜生的状态,害怕弄巧成拙。但现在他觉得姜生还是可以完成的,便试探性地提了一句:
“最后一首只唱歌会不会有点太空了呀,要不要加点剑舞进去?不用跳全场,开头那块就很合适,中间还有一段类似于dance break的,稍微舞两下丰富下舞台效果。”
舞蹈老师的提议正中姜生的下怀,他一直在想有这么帅气的收尾歌曲,自己也得把最帅气的一面留给粉丝才行。
“好,要怎么跳?”
队友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姜生就已经应了下来。舞蹈老师也迅速弹跳起身,拿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把剑,把姜生拉到一旁教剑舞去了。失去了主唱的乐队,只好先各自练着琴和鼓。
但姜生这边的教学进度,却没有舞蹈老师想象的那么顺利。姜生平时无论是学舞还是学歌,他基本都是速度最快完成最标准的那个,也正是因为这个舞蹈老师才敢随意添加编舞。但这次因为涉及到左手的手腕动作,姜生试了几回都没能顺利地做下来。
原本在舞蹈老师的设想里,姜生到时候可以吊个威亚,在薄纱的笼罩下从天而降单膝跪地,再挽个剑花,把手里的剑从右手转到左手。前奏响起的时候寒刃出鞘,完成这个帅气的出场。
“啪。”姜生手里的剑再一次掉到了地上,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响。
“要不……还是算了吧?或者我们也可以把动作改改,你直接在出场的时候把剑拿在左手,卡着拍子右手直接拔剑出鞘就行。”
这个舞蹈老师虽然不是从练习生时期就开始带他们了,但毕竟也相处了这么久,姜生左手腕的情况他还是了解的。
只是之前编舞的时候一时过于兴奋,而且当时没想到真的能呈现出来,就把这件事忽略掉了。
“您让我再试一次。”姜生却不愿意轻易放弃,舞蹈动作改了之后,就没有原先那种大开大合的气势了,舞台效果会大打折扣。
剑鞘再次从右手转了过来,姜生心一横把左手腕狠狠一折,痛意瞬间弥散开来。但姜生面不改色,这次他稳稳地接过了旋转的剑鞘,顺利地完成了这一连串的动作。
他站起身时,舞蹈老师很是兴奋:“对,对!就是这样!可以再快点,动作越流畅越好看!”
姜生于是又连续练了好几遍,确保舞蹈动作万无一失。除去第一下将左手腕折反过去的锐利疼痛外,后续或转或拧都只是闷闷的酸楚。
姜生越练越快,他身上常年带伤,跳舞时各种肌肉拉扯着疼痛都是家常便饭。跟这些比起来,酸楚虽然磨人,却是最易忍耐的那个。
在练习的第七遍,姜生已经完全掌握了这套动作,他再也没让剑鞘掉落在地。舞蹈老师见他状态不错,便把第二套动作也教给了他。
这次不是开头为了耍帅而摆的pose,是正儿八经的剑舞,同样涉及左右手之间的转换动作。有了第一套动作的铺垫,姜生学得很快,起手间已经有了侠气,好不风流潇洒。
虽然姜生的剑舞在练习室收获了对队友们和工作人员的一致好评,但是好景不长。练起来时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姜生几乎是察觉不到疼痛。
但离开练习室之后,没有热情的音乐和共同拼搏的队友们,外面的寒风一吹,沸腾的热血便冷却了下来。
姜生习惯性地想把手揣进外衣的口袋里,柔软的布料划过手腕却带来阵阵的刺痛,姜生这才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他提起左手腕借着路灯昏黄的光线看了一眼,手腕依旧白皙嫩滑,没有任何外伤的痕迹。姜生又把双手并排放在了一起,这才看出了些端倪来。
他的左手腕竟比右手腕粗了整整一圈,并且这个差距还在以缓慢的速度不断扩大。姜生直接上手捏了捏,痛得他呲牙咧嘴。但这下也确定了,他的左手腕就是因练舞而肿了起来。
姜生到家时沈时还没有回来,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自己先处理一下,毕竟明天还要去拍摄专辑概念照,如果手腕那时还肿着上镜会很奇怪的。
但是姜生把医药箱拿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沈时的照顾。吃药之类的还好,只需要把药全都倒出来,再拿杯水一口闷便好。但这种类似于内伤的该如何处理,姜生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坐在沙发上和医药箱面面相觑,回忆着之前沈时是如何做的。最后他把红花油和医用绷带拿了出来,默默想着:
“只要先把红花油倒上去,再用绷带缠起来,应该……就可以了吧?”
然而真正上手实施时,姜生才发现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只是倒红花油一项,单手操作就难如登天。
他想不明白沈时是如何做到,每次正正好都能倒出来一小点,积在手腕上不会流下去。姜生看着流了满桌子的红花油,一时不知该先处理手腕,还是先打扫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