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整个熔岩之地沸腾了。
刀匠吴兢把火钳摔在地上, 激动地大声骂着脏话;梁清霜蹦起来足有半米高,兴奋地和高寨抱在一起。卢星德没能忍住错乱的本能,仰天长啸, 猿啼声声。
尼德霍格难得的沉默。他抱着手, 飞在众人最后,赤金色的竖瞳映着这片奇迹一样的矿井,映着玩家们欢腾的海洋, 褐红色的发丝随风飞扬。
他是个聪明人。
他从这片欢腾的奇迹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心。
司知砚抬起头,隔着遥远欢腾的人群与他对视。红眼睛优雅深邃,好像能一路看到他的心底去。
尼德霍格移开了目光。
“从来没想过我们能做到?”时何问。
尼德霍格笑笑, 不答,闭上眼睛,半晌才说。
“妈妈把我制造出来,使用我, 控制我,最后再把我废弃。这么多年漂泊奔走,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对研究所宣战。”
“你,老板, 下面这些人……你们比我强。”
“没有这样的区分。”时何握住他的手, “是我们。我们是一起的。你也要来。”
“哥, 先生说他今天会很忙,希望我能代为转告你一句话。”
尼德霍格睁开眼, 看向他。
时何仍是少年,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声线清朗而平和, 与脑海中司知砚的轻语重合:
“不要对命运低头。”
……
在矿井开工的前一天,司知砚收获了一个好消息。
王蒙的酒酿出来了。
司知砚从巢穴中回来,便专门关切了一次她的进度,为她兑换了【发酵加速齿轮】。再加上方便的附魔磨坊,和王蒙团队废寝忘食的不懈努力,第一批高粱酒,最终顺利地出品了。
王蒙来向司知砚献上样品,司知砚表示她可以自由命名这酒,比如延续她家族过往的名字,王氏老酒之类的。
王蒙不愿意。这酒脱胎于王氏的老方,却是司知砚促成的。新风味气韵十足,只是隐隐带着王氏老酒的影子罢了。她眼眶通红,郑重地将头一坛酒敬给了司知砚,为他倒满一盅,希望他能为新酒命名。
司知砚一饮而尽,感受一会酒精翻涌的香气,说:“启蛰。”
“就叫启蛰吧。”
宝石矿井第一天的收获仪式,便是【启蛰】的第一次亮相。
王蒙作为供应商,在宴会上有一席之地。她穿着最正式的服装,站在人群最后,仰望着主席台上,农场主清瘦挺拔的身影。
司知砚举起酒杯,说:
“敬你,敬我,敬所有玩家,敬活着与死去的人,敬从沉睡中苏醒的人类与文明,希望我们都能迎来新生。”
众人齐齐畅饮,呼声雷动。
王蒙听着身边诸人的众口交赞,闭上眼,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已经有人站起身,端着酒朝她走来。她认出那是驿站的王老板。她知道,宴会结束之后,她要踏入新的战场了。
……
酒过三巡,聂渡领着骸骨渡轮的使团,对司知砚发表了祝贺。他们很熟,不需要那些虚假的外交辞令,聂渡的祝福足够真诚。
交谈之中,聂渡半正式地提出了合作请求。
他希望司知砚能够定个价,骸骨渡轮愿意拿出诚意来,长期收购宝石领产出的矿石。
司知砚笑笑,敬他一杯,没有给聂渡准确的答案,只是邀请他明日来会客室一叙。
第二天的农场主小屋里,司知砚给聂渡倒上一杯茶,正式提出了这个议题——
“希望骸骨渡轮能够搬到农场中来。”
聂渡摩挲杯子,沉吟半晌,道:“先生,这是条件吗?”
“不。这是我的请求。”
司知砚说,
“聂统领,我需要你。”
农场需要骸骨渡轮。
哪怕经过了顾浩平之乱,许多玩家来到农场,聂渡的骸骨渡轮,仍然拥有现存规模最大、工种最齐全的勤务玩家聚落。
尤其是【匠人】。
农场中脱产的玩家,大部分是在饥荒游戏中挣扎求存七年,直至碰见农场,才放下武器的。
但是工匠的手艺,一天不干就手生,七年不做,再重新捡起来时,多少差强人意,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熟悉。更别提现代社会工种细分及其精确,能脱离现代机床,保有传统手艺的人,实在是不多。
只有聂渡,只有聂渡的手下,护下来了这么一批宝贵的全职勤务玩家。
直到现在,农场里司知砚用的最顺手的那一批工匠,还是以吴兢为首的,骸骨渡轮来的工匠。
他们现在每个都身兼要职,带着一群徒弟,忙得要命。
边旭给他的,【赫菲斯托斯城堡】的位置坐标,司知砚看过了。
出了一些很严重的问题,暂时难以投入使用。
【武器编制子系统】和【防具编制子系统】,本质上只是两只智能熔炉。能够自动托管锻造,但是效率极低,可以应对高精尖装备改造,对于量产的大批道具,还是需要人来操作为好。
所以,要想在短时间内,将这些宝石批量转化为武器与道具,骸骨渡轮的匠人,必不可少。
司知砚对聂渡陈明了利害,并且给出了自己的诚意。
骸骨渡轮可以保持自己独有自己的规矩,但是也需遵守农场的法律。农场的执法设施【领域的规则怪谈】,并不会将骸骨渡轮视为法外之地。
骸骨渡轮可以保留自己的一切军队和城防,司知砚不会干涉骸骨渡轮的内务。
司知砚不会帮助骸骨渡轮追剿通缉名单上的人,但也不会阻止玩家以个人名义,领取骸骨渡轮的悬赏。
在此基础上,司知砚愿意为骸骨渡轮让出一大块地方,提供农场所有的城防保护,无条件无关税共享市场。
也不必再提什么贸易请求了,想买什么东西说一声就好,我们本就是一家。
最后,也森*晚*整*理是最重要的是:
匠人们自己也需要这个机会,需要农场和宝石矿。
聂渡久久没有说话。
司知砚等待着他的回答,并没有催促的意思。
他知道,一切并入农场的组织,最终都会成为农场的人。哪怕司知砚并没有这个主观意图,也无法阻止这样的同化。
骸骨渡轮是聂渡一手创立的,他对骸骨渡轮的付出有目共睹。操心劳力这么多年,最后却从一方势力领袖,变成了司知砚的封臣。
这不是个好下的决定。
司知砚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最终,聂渡的叹息声打破了一室沉默。
“可以。”
“匠人有了原料,能做成品,才是匠人。大伙苦日子过多了,该是尽情享福,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况且……钟曼文也挺想小汤的吧。”
聂渡陷在沙发里,低头擦了擦脸,又仰起头,心绪复杂地笑起来。
“骸骨渡轮是为了救大家而成立的,我不能成了大家的绊脚石。”
司知砚为之动容。
万水千山已过,恩怨冷暖尝遍,聂渡还是那个聂渡,仍然没有忘记自己建立骸骨渡轮的初心。
哪怕尝过了失权的苦果,他仍然愿意交出信任,将自己的毕生理想托付给司知砚。
见多了迷失在权力中的人,这样的领袖,反而成了怪胎。
司知砚重重地握住聂渡的手:“谢谢。”
——司知砚不是顾浩平,不会辜负他。
经过多次地形扩建,司知砚的农场虽大,也几乎被占满了。虽还有剩余的空地,但也都都有了规划。
所以,司知砚花了几十万积分,为骸骨渡轮兑换了浮空装置。
名为【童年梦想家】。
这是一个由数万个浮空气球组成的装置,均匀放置在骸骨渡轮边缘,能够将骸骨渡轮勾起来,像一个浮空岛一样,漂浮在农场上方。就悬浮在农场西南侧,熔岩之地与草甸的边缘。
不占地方,只要修几条道路,留出必要的交通空间。之前骸骨渡轮为了高架在黑棘森林上,也配套了相应的垂直交通,继续应用就好。
这东西的画风和空想小镇倒是很搭配,但显然不太符合聂渡沙统等人的硬汉审美。
【童年梦想家】的气球本来是五颜六色的,司知砚为了照顾几人,扮演了一把封建大家长,将所有气球刷成了白色。
别说,和谐多了,倒也别有那一番氛围。
聂渡还好,尤其是沙统,皱着眉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捏捏眉心,认了。
林秋水笑着拍拍沙统的肩膀:“互相挖了这么久,咱们到底还是成同僚了。”
沙统冷哼一声:“让老子看看你排的防阵,没给部队丢人吧?”
两人对视一眼,大笑起来,约定今晚不醉不归。
…………
……
骸骨渡轮的工匠们,很快投入了生产线。
宝石不仅可以附魔首饰,也可以附魔已成的道具,装备等。
尤其是武器。
虽然不是专业的附魔师,但是熔岩之民的手册足以指挥这些匠人们,对单一的宝石和单一道具,进行锻造,镶嵌附魔。
至少能够达到【一阶精炼】的水准。
【赤晶】
通体赤红色,仔细看去,其中隐隐有亮金色的熔岩流动。此为赤晶。
蕴含着爆裂炽热的火属性魔力,经过雕琢锻造,能够增强佩戴者的力量与攻击强度。
【已解锁一阶锻造:攻击力+10%】
【蓝晶】
通体湛蓝色,摇晃时能够听到水花的轻响。
蕴含着充满亲和性,导通万物的水属性魔力。
状态不像是宝石,更像是有韧性的果冻,极易损坏,难以锻造与保存。需要一定的技巧。只有熟练的匠人能够胜任。
【已解锁一阶锻造:施法者技能威力+10%】
镶嵌100g宝石,便可以发挥全部附魔加成。同种宝石附魔不可叠加。
之前司知砚贩售过数据相近的【10%单项万能增幅防具】,售价为3w积分。
而这种经过初步锻造,需要自己再去找匠人附魔到武器上的原石,司知砚思索一下,选择每100g一阶锻造宝石,售价1w积分。
司知砚没有刻意降价,开矿有成本,更需要大量积分,来为之后的大战做准备。
矿井每日至少能稳定出产13000g宝石,抛去矿工、匠人、机械等各种成本,就是将近80w积分/天的收入。
宝石矿井一跃超过了其余所有设施,成为了农场进项之首。
算到这里,司知砚也不得不感慨,矿老板是真挣钱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司知砚其实也是有些担心,1w积分并不是小数目。宝石领时刻都在开采,以农场现在的人口规模,和玩家们口袋里的积分,能消化的掉这么庞大的宝石矿吗?
先试试看好了。
就这样,司知砚将第一批宝石上了架,预备摸一摸市场风向。
第152章 意识 谁问你了?我现在就拿NASA的……
司知砚将宝石交给云仲, 交代道:“记录一下售出时间和买主信息。明天这个时候,不管卖了多少,都来向我汇报一次。”
现在是早晨8:00。如果明天之前, 这批宝石能卖完, 那么这个定价就没问题,能够消耗矿井的每日产出,不会有货品堆积。
云仲点点头, 拿着宝石出去了。
24小时的时间会不会有点少了?司知砚低头琢磨。
毕竟这也算个大宗消费,玩家们也没有那么富裕。
万一再碰上点意外情况,那就更耽误了……
还在思考间,云仲突然调转方向, 回来推开了司知砚的门。
司知砚抬头:“怎么了?”
云仲老老实实道:“先生,卖完了。”
司知砚:“……”
司知砚:“…………?”
司知砚推开交易所二楼的窗户。
轰!
外面漫天盖地的喧哗声一下冲了进来,震得司知砚的耳朵险些失聪。
交易所楼下赫然已经人头攒动,一片人山人海往外冒。
秋虹正在抓着交易员的衣领, 大声吼道:
“这就卖完了?!你TM再说一遍?这就卖完了?!”
交易员在嘈杂的人声里大声喊:“真没有了!赤晶首日限量130个!”
“你胡说!!一百多个秒空吗?!谁能抢到啊!!”
“明天的能预定吗?”
“不能预定,想要得趁早!”交易员怒了:“怎么不看人家什么时候来的?”
旁边,保安已经忍无可忍:“孽畜!放开交易员!!”
秋虹被保安叉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最后面,梁清霜痴迷地举起一颗赤晶:“啊, 不枉我昨晚十点就来通宵排队, 真漂亮……”
秋虹:“……”
昨晚十点??
林秋水和沙统也都拿到了赤晶, 此刻悠闲地并肩站着,还有点感慨:“真怀念啊, 好像经济上行期开售的热门楼盘。”
“是啊是啊,那时候我难得休假回家一趟,老婆说我力气大, 逼着我去售楼处抢预购名额……”
……
司知砚默默合上了窗户。
屋内重归寂静。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冒出了与屋外玩家们心中相同的一句话——
哪来这么多有钱人啊!!
大家苦日子过久了,生活好起来没多久,挣了积分也不敢乱花。劳动民族有个传统美德,平日里日子可以过得紧一点,但是只要能挤出一口余粮,就有储蓄的习惯。留着积蓄,在危机时刻,能花在刀刃上。
现在就是刀刃上。
不怪每个人都很意外,这与末日的消费观其实是背道而驰的。
如果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那么求生者更倾向于今朝有酒今朝醉,毕竟世界上最惨的事情就是,人死了,钱没花完。
直到大家走进了农场。
因为对未来有了指望,大家都开始了认真的生活。
攒钱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至少,这样一来,司知砚不用再担心生产力溢出的问题。继续让宝石矿全力开采就好。
买不到的玩家,捶足顿胸,个个下好了决心,等待明日开排。
而买到赤晶的玩家,都是欢欣雀跃,争先恐后地跑去预定工匠。
诸多锻炉,就这样热火朝天地烧了起来。
宝石领的矿井已经四班倒进行不停歇开采,每个匠人手里的锤子都抡冒了烟,仍然抵挡不住大家的热情。
司知砚早有准备,召集工匠,分发锻造手册副本。并且在这个时候,特地做出了一项规定——
锻造费时费力,农场愿意给予工匠一定的补贴,降低锻造品的客单价。要求是,每个使用农场赤晶附魔的道具,上面都要带上农场的徽章。
农场的徽章是司知砚此前特地找人做的,是一个看上去有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图腾。司知砚将其印在了旗帜上,在镇政府的上空飘扬。
很漂亮,并不影响美观度。
司知砚还特地为这个标识兑换了一个设施——
【D级设施-律师的知识产权委托合同】
当然啦,当然啦,这年头您这么良心的生意人可不多见啦。
您的商标,是将您与那群白痴友商的分割开来的唯一有效途径。
已经厌倦了过于麻烦的维权流程?
不如来与我们的阴间律所签订合同吧!
从今以后,98%以上相似的曲线图形,只能出自你认可的人之手。
一旦有人侵权使用,我们的律师会负责将他拖进我们的法庭的!
当然,对方当事人是否能够挺过时空乱流、平安地来到法庭上,那是另外的问题。
PS:该图形必须为曲线数>8条组合而成,之前未曾在任何地方出现过近似图形,且不是任何附魔图案的部件。
为附魔法阵垄断,那是另外的价钱。
其实司知砚也没有强制要求,但是九成九的工匠,都会选择接下这个要求。
补贴只是一部分,最重要的是……
刺啦!
吴兢把烙铁提起来,指着轻甲上的徽记,自豪地说:“看见了吗?藤蔓徽章!正儿八经的农场官货。”
“哦!!”买家瞪大眼睛。
在这之前,玩家们所交易的装备多半来自各地收集的咒物,品质良莠不齐。
时何的【洞察之瞳】是极其稀有的昂贵天赋,一般人兑换不起,也没有门路打开这个等级的主神商店。
许多特殊效果都有一定的迷惑性。
农场矿井能够提供稳定优质的加成产出,有了农场的标识,就有了百分之百的防伪认证,成为优秀品质的代言,这是什么咒物都比不了的。
相关的产品走出农场,价格瞬间翻了好几倍。
一时之间,玩家中以穿着农场出品的装备为傲。
司知砚本来没有规定徽记的大小,但是实践当中,所有的工匠,都在把这些徽章往大去做。越显眼越好。几乎没有一个藏起来的。
有些巨大的商标审美,就连司知砚也有些不敢苟同……
司知砚就曾从窗户里看到过一个玩家。
他肩膀上扛着一只巨大的无头老虎,戴着墨镜,脖颈上戴着一个金光闪闪,超级显眼的大粗金项链,上面镶嵌着农场赤晶。而除了赤晶之外,还用布灵布灵的碎钻,镶嵌出了一个巨大的农场徽记,就挂在脖子正中间。
就这样,满面春风地,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招摇过市。
“不好意思老哥,问个路,C区住宅怎么走?我又迷路了。”
“哦?你问我的项链?哈哈,小意思,随随便便买到的农场赤晶啦!确实好使的呀,今天换上第一天,干碎了一只A级无头虎!”
在不知第多少次拐弯的时候,旁边的人终于受不了了:“你已经迷路俩小时了,还没找到家吗?!”
“谁问你了?我现在就拿NASA的超级雷达仔细找找看这个宇宙,到底他妈谁问你了?”
司知砚擦着汗,注视着这个玩家迈着外八字大步走远,并且在下一个路口处,精准地拐向了C区相反的方向……
而这些装备优良的性能,和农场玩家们强横的实力,松弛的生活状态,也无疑给了外面的人许多小小的农场震撼。
现在这一点还不算非常明显,等到世界切换之后,这些散落四处的农场受惠者,口耳相传之间,将成为最大的活招牌。
……
新增的装备变多,就要找地方试一试刀了。
大部分的玩家,都需要通过战斗反馈来逐渐测试武器装备的手感,定制调整。还有些人会选择综合附魔,也需要实验武器数据。
而有附魔加成的,为玩家们锻造的强力武器,寻常木桩假人之类的东西,显然是一触即碎。
现在的农场也算不小,农场的内部完全安全,没有任何诡异。
每一次锻造之后,都要长途跋涉,去外面寻找诡异进行实验,记录数据,再回锻造区进行微调,实在是有些麻烦了。
这就遇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太危险了。
吴兢等刀匠,虽然能锻出优秀的刀兵,自己却只是个普通玩家,没经过多少强化。在一次实验中,吴兢就险些被诡异折断了脖子,还是胡永昌拼尽全力,才救下了他。
不过办法总比问题多,很快,吴兢他们就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对象——
黑棘死木。
这些黑棘木的硬度极其出色,寻常天选者的一击,都不一定能折断他们。而且密度均匀稳定,可以通过刀刃劈入的深度,精确地掌控数据。
虽然这些树会流血,但是影响并不大,在可接受范围内。
众玩家当然是非常满意。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以非常奇怪理由找上了门。
钟炎卿站在司知砚的书房里,深深地鞠下一躬:
“抱歉,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荒谬,但是……先生!”
“能不能恳请您下令,让大家,不要再伤害黑棘森林了?”
恰逢此时,尼德霍格也在司知砚办公室躲懒,闻言一个鹞子翻身坐起来,诧异道:“这世界上怎么有碳基生物的嘴能说出来这种壁话?”
大部分的农场人,对于黑棘森林的印象都很差。
【眼】来袭的那一天,这些树身为侍神武士活化成诡,曾经为农场造成了数不尽的麻烦。
那时候,还是多亏钟炎卿在内的虚北队天选者们,才度过了这个难关,同时也被这些树重创很多次。而哪怕天选者们已经尽了全力,那些借着树丛掩护飞出的人面蛾,依旧给大家造成了不少的伤亡。
尼德霍格更是,眼看着他的小孩被黑棘死木折磨到透支,将自己整个献祭了出去。
哪怕他嘴上从来不提,那血肉成泥的疼痛,也足够在一个人身上留下烙印了。
尼德霍格挑着眉,声音里面已经带上了不善:“同情好人坏人的都有,还有同情诡异的?”
“才吃饱几天,能给你撑成这样?巴黎圣母院烧了,倒是让你跑出来了?”
钟炎卿抿着嘴唇,并不回应尼德霍格。从她的神情可以看出来,她对这些话并不陌生,显然这一路走来没少受相同的嘲讽。
司知砚:“……”
司知砚压一压手,示意尼德霍格稍安勿躁,给钟炎卿倒了一杯茶,平和地问:“理由是什么?”
“你来时就应该知道,我不会因为个人感情,对敌手施加不必要的怜悯。我想你已经想好理由了,请同我讲讲。”
司知砚的语调温和而平稳,甚至可以说得上亲和,却莫名让钟炎卿肩膀无端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挺直脊背。
但她能有一个被认真倾听的机会,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这些黑棘死木……不,侍神武士。他们并不完全是诡异。”
钟炎卿深吸一口气,慢慢说:
“在大部分时候,他们是……有意识的。”
第153章 侍神武士 他们没有还手。
“在大部分时候, 他们是……有意识的。”
话音即落,尼德霍格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身来,语气森然, 对钟炎卿慢慢地说:“……你确定?”
——天满福地已经毁灭多长时间了?
八百年?九百年?上千年?甚至更久?
久到天脉法阵的遗骸干枯剥落, 久到湖泊与海洋结成冰川,久到宝石领下的矿洞都已经腐化殆尽,再也看不见一点文明的痕迹。
司知砚的农场身处神社曾经旧址之中, 抬眼望去,只见漫山遍野森然林立的黑棘木,再也不见一丝曾经辉煌的天满神社。
除了诡异,这里再也剩不下任何东西。
哗啦!
尼德霍格的龙翼展开, 瞳孔之中烈焰燃烧。
“这种东西断不可留!”
“如果他们保留着记忆,被束缚在这里过了这么久,精神状态只会比诡异更差,不知道会疯癫成什么鬼样子!到时候打起来见一个杀一个, 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多麻烦!”
钟炎卿说:“不,他们已经不想再杀任何人了。”
司知砚说:“说服我,让我相信这一点。”
钟炎卿闭了闭眼睛:“他们没有还过手。”
尼德霍格猛地一掀眼皮。
“这些日子以来……我是说,自我们来这里的第一天。黑棘森林就在看着我们了。”
钟炎卿递上一个册子。
“这是我的实验报告, 请二位过目。”
司知砚翻开实验报告, 尼德霍格也凑过来。
在这些日子里, 钟炎卿做过了很多实验。黑棘死木不会产生任何的、与诡异沟通带来的【积分】。他们对许多东西都有反应,尤其是天脉与和子相关的。偶尔会回应钟炎卿的问题。在某些无声的时候, 他们的位置也会转移。
还有极其稀少的目击记录显示,在【生泉眼】中泡过的玩家,如果遇到濒死的危险, 极其偶尔,会被树所搭救。
一桩桩一件件,指向同一个结论——
“黑棘木从没有被束缚过,更准确地说,它们其实没有受到过任何限制。”
“他们是自愿待在这里的。”
“我们生存,我们站稳脚跟,我们逐渐扩张,我们开矿,我们砍伐黑棘死木……”
“他们都知道,他们都在感受着。他们注视着我们生存,发展,死亡……以及现在,一刀一刀砍在它们身上。”
钟炎卿深深地对司知砚与尼德霍格鞠一躬,抬起头。
“他们从来没有还过手,一次也没有。”
“以及……在那场对抗【眼】的袭击中……您有没有注意过。”钟炎卿小声说,“【黑棘死木】……其实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
司知砚和尼德霍格同时抬起头。
准确来说,尼德霍格其实并不是为了对抗【黑棘死木】而燃命的。
哪怕是全盛时期,哪怕时何将自己剩余的寿命燃烧殆尽,那一发【波塞冬的鱼叉】,其实也难以撼动九天之上的【眼】。
尼德霍格点燃自己身上的血祭之阵,是为了驱动这一发扭转战局的牵拉。
城墙之上的伤亡,都来自身为诡异的【人面鬼蛾】。
而【黑棘死木】本身带给大家的创伤,其实一直都……没有那么大。
这一点,战斗在对抗【黑棘死木】一线的钟炎卿,感受最深。
在掩护时何的某一次进攻中,钟炎卿险些被黑棘木的枝条贯穿心脏。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躲,电光石火间,只能闭上眼睛。
但等她睁开眼睛时,那根本应穿透她心脏的树枝,却独独偏了一寸,穿着她的侧腹擦过,只造成了一点轻伤。
战局转瞬千变万化,钟炎卿只是为自己的好运愣了片刻,起身继续再战。
但是这个瞬间,却像木刺一样扎进她的脑袋里,让她无论如何忘不掉。
对【眼】的战斗终结之时,
本应最激烈最凶险的,虚北队天选者对阵【黑棘死木】的战场,却没有出现一例阵亡。
天选者们满身是伤,彼此搀扶,全须全尾地回去了。
所以,钟炎卿战后才会展开对黑棘森林的研究。
她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
黑棘森林是【新手区】。
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共识。
这个地区的难度较低,生存压力很小,主要的攻击来自于森林中弥漫的浓雾。比起如履薄冰的冰原,赤地万里的熔岩,这里简直是天满世界最为宜居的地方。
很多人都曾对黑棘森林本身抱有疑虑。高寨就曾试图砍伐黑棘木做屋,发现这树会流血后,还唯恐自己被诅咒,担惊受怕了一段时间……但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们唯一一次展露攻击性,便是那场对抗【眼】的战斗。在【眼】的命令之下,黑棘森林全体活化,发起冲锋。
【黑棘死木】
武士们的躯壳至死屹立,化为笔直的黑木之林。直至世界毁灭的尽头,仍在为他们的神明而战。
他们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但是,当爱子的命令消失,他们又慢慢地退回了原地。
黑棘森林通天彻底,伫立在这片干枯的、已经灭亡的大地上,沉默而温和地凝视一切,承受一切。
无论是诡异,还是玩家,都能在森林中找到自己的生活方式。
尼德霍格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匪夷所思,回头看着窗外的密林:“怎么可能?”
“开玩笑吧?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而且,一收到命令就凶相毕露的一帮玩意儿,平常为什么会……”这么能忍?
钟炎卿抿抿唇:“我尝试着询问过他们,得到的是一个重复的答案。”
“他们只是告诉我,他们已经不想再杀任何人了。”
“继续深入问下去,他们就不再回答了。”
“因此,我才想来向您询问一下,这件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钟炎卿吐一口气,“抱歉,我只是想告诉您情况,决定权在您,先生。不管您如何抉择,我都没有任何怨言。”
司知砚不答,仔细看着钟炎卿的报告,一页一页的翻。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说:“走。”
“去外面看看。”
……
此时已是黄昏。
日头西坠,血雾将升未升,浓雾翻着昏昏沉沉的暮气。
试刀的玩家们都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农场去了。周围斑斑驳驳,全是黑棘木泼洒的鲜血。无数黑棘木真如死去一般,干枯笔挺,成林直上,沉默地俯视着一切。
司知砚站在血泊之中,仔细凝视着那些黑棘死木。
有的死木笔直向上,而有的死木树皮早已干裂破损。上面缠绕着干涸的血。
钟炎卿紧张地看着司知砚。尼德霍格翻了个白眼,不语。
司知砚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阴冷的风。
钟炎卿下意识浑身一抖,缓缓抬头,看到头顶的枝梢上不知何时已经挂满了红色的丝线。在他们的上空,一个身着振袖长裙、身形娇小的无眼女孩,正悬浮空气中,面容阴森而圣洁。
【天脉女】和子。
司知砚说:“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了。”
“当年,爱子颁布【献祭之命】,如果有人不愿意为了大业献祭自己……怎么办?”
“虽然大家已经习惯了听从天脉命途的指引,但是天满福地这么大,总有几群叛逆的人吧。”
和子注视着司知砚,过了一会儿,空灵的声音无感情地响起:
“……侍神武士代劳。”
钟炎卿脸色顿时一变。尼德霍格冷笑。
司知砚早有预料,叹息一声,不做评价。
对于司知砚等人来说,侍神武士只是历史中某个群体的名字。
但是对于和子来说,是从小照看她长大的叔叔与哥哥们。
和子平常不爱做修行,老是满地乱跑。巫女姐姐对她恨铁不成钢,可武士们才不管那么多。
有个姓山田的武士,是从违背命途的浪人中被感化、征召而来的。他平日里不修边幅,老是不刮胡子,嘴里叼着个草叶,没少被组长呵斥。每次和子偷偷溜出去,在山林里玩,都能偶遇躲懒的山田。
山田大叔会笑着将小小的天脉女扛起来,让她骑着自己的肩膀,带着她在山林中横冲直撞。去看小溪,看鸟,看鹿,在草叶的空地之间用石块堆起火堆,架上树枝搭成的烤架。一大一小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麂子肉一点一点变熟,从鲜红变成漂亮的熟褐色,薄薄一层亮晶晶的油脂噼啪溢出来,顺着树枝滴下去。
后山袅袅的烟火中,武士与小巫女拍拍手,双手合十,祈祷谢过天脉与山神的馈赠。
祷词的最后一句还没念完,和子就会悄悄睁开眼,去偷拿最好的那串麂子肉。
山田大叔便会大声喊着“你这丫头!”,草叶一吐,上手和她撕扯起来。
午后的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下来,密林深处隐隐传来嬉笑打闹的声音,消散在流水鸟鸣之间。
肉足饭饱,闹腾累了,他们才会休息。山田大叔靠在树荫下的石头上,把斗笠盖在脸上打盹,露出布满胡茬的下巴。和子枕在他的肚子上,挥斥方遒:“等我以后变成最厉害的天脉女,我就让大叔当组长!”
“哎呦,得了吧,小圣女还摆起谱了。”山田大叔从不吃她这套,懒洋洋地笑着,嘴里叼着的草叶一晃一晃,“组长要管多少事,请老子当也不当。”
他顿了顿,斗笠掀起一点点,微微眯起的眼睛含着笑意看着和子:
“你能一直高高兴兴地过活,到我这个年纪,还能有心出来打条麂子吃,老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
和子没能活到山田的年纪。
爱子下定决心,哭着与姐姐生死相搏的那一天,山田武士就站在大殿门口执勤。
和子惨叫着,温热的鲜血在神殿之中流淌。她哭着求过妹妹,求过天脉大人,喊过她所认识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爱子早就有准备,仪式开始之时,便已经用阵术封锁了整个大殿。
山田武士背身站着,守卫着天脉大殿。
握着武士刀的手抖得那么厉害,到最后站都站不稳,背着身跪倒在台阶上,整个肩膀都在颤抖。
直至和子慢慢断气,他都没有回过一次头。
……
和子重生之后,没来黑棘森林中看过一眼。
她有些凉薄地注视着这片森林,半晌才道:
“我早该知道的。曾经是浪人又如何,能够在天满神社中修行的,都是万里挑一的武士。不管是身手,还是虔心,都是顶尖的。哪会真有天天躲懒的武士。”
“我当年还以为自己的偷跑天衣无缝,可是一个小小的幼童,如何能瞒得过大巫女与神官呢?”
“天脉女年纪尚小,不醒得事,在野山中跑跳,多么危险……”
“不过要选一个可靠之人,保证天脉女的安全罢了。”
司知砚停顿了一会儿,说:“但他也从没把你逮回去。”
“当然。”和子轻笑一声,“山田老是说,侍奉天脉的修行灭绝人性,我这种小丫头承受这些还太早了……可惜,当年我听不懂,还笑他自己也跑路偷懒,装什么大人。”
“现在看来,他为了带我烤那几只麂子和山鸡,保留我那点没用的,天真烂漫的童心……估计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吧。”
“哈哈,当然,爱子也会支持他的。爱子一向惯着我。”
山田努力保护着的、生动活泼的小姑娘,在饱经“灭绝人性”修行的爱子的面前,毫无抵抗能力。
末日已至,鲜血泼洒,在山田短暂的余生中,是否后悔过他曾为那个小女孩撑起的天空?
“……其实我也不怨他们。”
和子慢慢地捂住脸。
“想到我自己可能也变成爱子的样子,我就……只觉得很可怕。”
“但是他没有救我。”
“我不知道他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我也永远不会知道了。叫谁都没有回答的时候,我甚至很感谢爱子封闭了大殿。”
“天满福地中有很多神社。只有心性正直澄澈,愿意为天脉献身,为苍生献出一切的武士,才能来到天满神社,成为最核心的侍神武士。他们每一个都是好人。爱子也是好人。”
“但是他们杀了好多人。好多、好多好多人。”
和子没有眼睛,没法流出正常的眼泪。她弓着腰,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顺着下颌滴下去。
多少年过去了,和子讲所有事情的时候都很平静,这是司知砚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崩溃的样子。
“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啊?他们到底是怎么站在这里的?凭什么让他们到现在都要战斗啊?”
“现在才说什么‘再也不想杀人了’,是不是太晚了?”
“等我们对爱子宣战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和他们互相残杀啊?”
“真麻烦。”
“好复杂。”
“讨厌。”
“我不想来的。我不想来啊。”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啊。”
“你们现在这样算什么?为什么不动?指望我们现在就把他们杀光吗?在愧疚什么?为了打败爱子,要我现在就杀掉你们吗?我……”森*晚*整*理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
声音戛然而止。
司知砚扬起手,指尖按在和子的肩膀上,打断了她的崩溃。
“很痛苦吧。不要想了。”
和子仰起头,空洞的眼眶注视着司知砚,微微颤动一下。
“抛开那些鲜血,天脉,大义,什么都不要想。只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
司知砚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而温和。
“——你还想再见他们一面吗?”
不是作为天脉女,而是作为和子。
你还想见到那个靠在树荫下,和你一起烤野味,一起打盹的武士吗?——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更得有点晚了,但是字数多了一些=w=
不好意思前两天连请了两天假,愚蠢的作者出了点小意外,把手划伤了QmQ
现在一只手超级痛,只能靠一只手+一根大拇指打字,速度超级慢,有时候碰到伤口,还会疼得满地乱爬
[爆哭]我努力适应,尽量不断更,最近更新可能都有点晚,我尽量赶早,实在对不住大家
第154章 种子 【等待播种到来的那一天。】……
和子慢慢颤抖一下。
她以为自己说不出来的, 但当这个问题跃进脑子里的第一个瞬间,有好些东西就探出了头,七手八脚地爬出她的心脏, 争先恐后涌在喉咙口, 她拦都拦不住。
坐在神社阶前数蚂蚁的午后。
林间跃动的小麂子。
饭团里多放的一份甜鱼松。
无数一起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少年不知愁, 她这辈子最阳光灿烂的年岁,眨眼一样就过去了。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但其实她记得那么深,以至于后来上千年木寮枯坐的时光, 都没能磨灭它的影子。直至现在,她闭上眼睛,还能听到山田大叔低沉的笑声,耳畔是神社的风铃声和山间鸟鸣。
和子有一万句话要说, 但她到底已经不是当年不更事的少女了。
千言万语堆在喉口,最终也只是张一张嘴,变成了一句轻得要命的,恭敬而简要的回答:
“……想。”
和子躬身一拜。
“请先生赐教。”
当年巫女老师们,曾千方百计地想让十岁的小天脉女变得优雅有礼、谦逊平和, 喜怒不形于色。
她到底是做到了。
飒……
微风拂过。
司知砚身后, 一棵微微佝偻的黑棘木, 枝梢上系着一根暗红色的陈旧布条,正在随风飘扬。
司知砚仰起头, 看它一眼。
那是和子的发带,是钟炎卿系上去的。
这棵黑棘木非常喜欢它。只要钟炎卿带着和子的发带来,一贯沉默的树就愿意理一理她。
……
风停了。没有任何一棵树, 动弹一丝一毫。
钟炎卿困惑道:“不对啊,他们应该是自由的…”
“我要是他,我也没脸应声。”
尼德霍格不耐烦地翻个白眼,
“如果有人要害我养的小孩,我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会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脊椎,把他的主动脉扯出来给他当上吊绳。现在再说什么想不想见,他也得有脸出来。”
和子抿抿唇:“……我已不怪任何人。”
尼德霍格说:“你不懂。”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和子求助地看司知砚。
在众人的目光中,司知砚抚摸着树皮,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突然笑了一声:“和子小姐。”
“是。”
司知砚偏过头,问出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侍神武士,他们平常吃什么?”
哎?和子愣了一下,才说:“天满神社接受整个福地供奉,物质生活很丰富。武士们的日常配给,是味增汤、盐渍青花鱼与梅子饭团这样的简餐。但武士修行辛苦,大家都经常开小灶。”
“大叔……山田会打野味来烤,也有武士会下山去集市里买吃的。大家吃得就多了,切得能透光的薄鱼生,烤鱼糕,酱油年糕团子,炭烤厚切肉,烧鸟串……遇到了年节祭祀,还有鲷鱼烧,苹果糖,寿喜锅……每次山田赶会回来,都会给我带一包金平糖……”
一说起来简直没完没了,一个接一个往外蹦。
“好。”司知砚拍拍手,“来,给山田先生和武士们做顿饭吧!”
“而且这顿饭,只能和子小姐亲手来做,不能假手于人。”
和子一下顿住了。
尼德霍格拔高了声音:“这是吃饭的问题吗?!”
“进食只是一个仪式。表现形式是什么都可以,重要的,是做点什么本身。”
司知砚的指尖搭在树皮上,说:
“你想没想过,是什么使得这些武士化身为树,生存到现在的?”
“能够铸就这无边无际森林的,只有能够干涉世界的,可谓【奇迹】级别的力量。”
“首先,这力量不会来自侍神武士自己。他们没有变成诡异,执念于他们的修行并无助益,当然没有这样的伟力。”
“其次,这力量不会来自爱子与主神。如果他们真的由【眼】支配,在农场一战时,一定会被勒令拼尽全力,不可能手下留情。”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司知砚微微侧过头,望进和子的眼睛。
和子沉默许久,低声说:“【天脉】。”
“既不是我,也不是爱子。是【天脉】……将他们留在这里的。”
司知砚微笑着点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从第一次遇见温泉旅店开始,司知砚就收到过许多次这样的提示——
【天脉对您投来一瞥】
【天脉对您的好感度上升了】
……
他曾经认为,巫女木偶所侍奉的就是天脉,实则不然。巫女木偶的主人是和子。
但是,这些提示是实打实存在的。
和子至今仍然在侍奉着【天脉】,继续自己的修行。
哪怕她已经不再相信天脉,亲手摔碎了天脉的命盘,可天脉仍然愿意眷顾于她。
【天脉】到底是什么东西?神明?自然?世界意识?司知砚不知道。但毫无疑问,有一点可以肯定——【天脉】是有自己的意志的。
这也是天满福地,与此前轮回中遇到的所有的末世,都不相同的一点。
在这个末日中,保留下来了本土原有的【神明】。
只有祂做了许多事情,才会使得天满福地,除了诡异之外,还能保留下来其它的生命。祂保护了和子,保护了矿脉之灵,保护了侍神武士,某种程度上也保护了那些矿犬们。
这是其他所有世界都没有的特权。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
【在被彻底抹杀之前,你还有一个剩余的机会。】
【参加试炼,完成全套考验,击杀现存的【眼】,你便可以成为新任的【眼】。】
【是否确认参加试炼?】
重伤的爱子仰起头来,满身血污:“事已至此,就算我能通过试炼,成为【眼】……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我自己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成为眼,你所在世界的种子,将会和你的意志一起,保留下去。】
【等待播种到来的那一刻。】
——
那一天,爱子强撑起伤痕累累的身体,迎着试炼,蹒跚走去。
她也是聪明人。她一定知道为主神服务没有好结果。安宁的死亡近在咫尺,而前方等待着她的,只有漫长而畸形的生命、扭曲的混沌和永无止期的煎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能解脱。
她的神志没能挺过这些异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彻底沦为扭曲善妒的【眼】。
但是她所保护的种子,让天满福地等来了司知砚。
千百年后,矿犬们终究挣脱了矛盾痛苦的折磨,撒着欢奔跑在开阔的草地上;
矿脉之灵们再一次爬上熔岩地表,躺在小山包看着大家挖矿忙碌,供奉的坚果吃到肚子圆滚滚;
而她一直所爱的,亲手所杀的,与她一母同胞、形影不离的双生姐姐,正站在侍神武士们笔挺的山林之中,慢慢地仰起头……
司知砚站在和子背后,修长的手指搭在少女的肩膀上,传来温暖的体温。
眉目慈悲平和,温柔的声音从和子背后响起。
“现在,你才是【天脉】所选择的人。”
“天脉之女是你。”
“也只有你了。”
我的孩子,我的战友。
【……】
和子闭上空洞的眼眶,最后一滴血泪顺着下颌滚落。
从这一刻开始,她不会再哭了。
第155章 寿喜烧(二更合一) 牛油的脂肪香醇,……
歇过一会儿, 调整好情绪,和子束起袖子,走进了农场的厨房。
农场发展至现在的规模, 光是大大小小的餐厅就有十余个。而最大的主餐厅, 依旧是在空想小镇中央广场的湖边餐厅。
湖边餐厅的后厨,也经过整合改造,定名为【农场第一厨房】, 综合了各式中西餐、小吃与甜品制作的大型综合厨房,动线被重新设计过,前后好几间屋,还有些对外的窗口门面。几经扩建, 现在已是悬挑在水面上,窗外就是波光粼粼的湖水与月光。
尼德霍格对此兴致缺缺,早早地去睡了。
夜深人静,空旷的大型厨房中, 只有司知砚、和子与钟炎卿三个人。
窗外的月光映在湖水上,传来微风吹动丛林的声音。
和子的目标很明确。她问过司知砚各项东西的位置,先去烧了一锅大水。取来一片很厚的空想海草,仔细洗净了,冷水下锅, 随水一起煮沸。等到水开冒泡的时候拔出来, 又抓取许多翻卷的木鱼花, 放在漏勺里,放入在水中烫熟。
等轻飘飘的木鱼花浸饱了水, 沸腾翻滚的时候,一大锅清水木鱼高汤就做好了。
和子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非常认真,但表情却很柔和。她脸上已经擦干了泪痕, 专注地拨弄着食材。散碎的木鱼花被拢在漏勺里,一丝都没有跑漏;而香甜的鲜味已经散溢出去,滚满了整锅高汤。
“已经想好做什么了吗?”司知砚问。
和子点点头,给出了一个让司知砚有些意外的答案:“寿喜烧。”
钟炎卿有些困了,搬个板凳在旁边,两手托着腮,困得迷迷糊糊。闻言稍微精神了一点,抬起头道:“我还以为和子小姐会做一些祭祀的神馔呢……我在一些典籍残骸里看过,新米、青花鱼与…鲍鱼,什么的。”
她探头探脑:“你们祭祀会用寿喜烧么?”
和子将调好的烧葱、甜酱油和味淋倒入滚沸的高汤中,那股鲜甜的酱香味一下就涌出来了。
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阿卿说笑了。”
“寿喜烧起源不正,是神社的禁食。”
和子停止生长太久了,身高有点矮,站在地上够不到锅,只能浮在空中。低头搅拌着寿喜锅的汤汁,咕嘟嘟,咕嘟嘟,煮得满室香气。巫女一边认真地撇掉那些浮沫,一边说:
“在数百年之前,天满福地曾经经历过一次命脉动荡。那时的【耕牛之命】出现了一些问题……不提也罢。总之,为了确保天脉天命的正常运转,当时的天脉女曾下令,严禁民间擅自烹饪牛肉,宰杀耕牛。严查每一间食肆与民宅。”
高汤烧得差不多了。和子让它滚着,另取了一个巨大的平底锅来,架在火上烧热了,挖一些荤油进去,等着油融化,再把切片的豆腐搁进去,煎到两面金黄。
她弯弯眼眶。
“但是牛肉实在太好吃了。谁能忍得住呢?”
“于是,农夫们就在耕牛老死病死之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田间宰杀处理。肉质略老,就选取油脂丰富的部位,片成非常薄的薄片。然后烧起一堆火,找来一只洗净的,干净的锹锄,架在火上烤。”
“等铁锹烧的发红了,就用牛油擦一擦。油热了,再把薄肉片放上去。油热铲热,肉刚一放上去,就开始冒着烟跳腾,收缩蜷曲。等肉煎到半熟,就着油脂倒一股甜酱油,刺啦一声,酱油被灼热的火锹蒸发,牢牢地锁进牛肉片里……”
刺啦!——
薄薄的牛肉片在平底锅中翻滚,鲜红的肉色一点点变熟。旁边码着之前煎好的豆腐,还有些白天厨房洗净处理好,没来及用的食材。蟹味菇、香菇、金针菇、白菜、萝卜……都一一摆整齐了,下进锅里。
农场没有活牛,自然也就没有牛油。油脂的部分用其他荤油替代,牛肉片也用火锅的牛肉卷取代了。
但这些末日下的将就,似乎完全无损寿喜锅的美味。
牛肉的香味滚出来,钟炎卿的眼睛都快挪不开了。
和子深深地吸一口气。
“啊,就着夜色吃一口,真的很香。”
钟炎卿一起吸气,在旁边狂点头。
虽然早已下定决心,看起来也是个能担事儿的大人了,但总有这么一些时候,和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天脉女】。
哪怕经历了这么多事,当年那个跟着武士一起满山乱窜的小姑娘,也从没离开过她的心底。
“这种故事巫女从不同我讲,这种餐食当然也神社也不会做。这都是山田武士教我的。”
和子搅和着汤汁,在月光下慢慢地说,
“我少年时不务修行,总是去捞一些偏门的事情做。有段时间迷上了编织。竹篾啊,草叶啊,苇条啊……我什么都会编,学得很快,而且编得很漂亮。”
“大叔听说了,上蹿下跳的撺掇,想要让我给他编个新斗笠。”
“我说好呀,但是不能白给他。要他给我做一顿山上没有的美食来换。”
“……于是,在初秋的某天,山田武士就偷了厨房的葱、味淋和甜酱油,带我去后山一起煮寿喜锅了。”
“平日里的偶遇和保护可能是奉命行事,但是这个,绝对是这大叔自作主张的。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他从山下买了牛肉和蔬菜,我们还打了山鸡来烧。真的很好吃呀。我吃得特别开心。给他编了斗笠,还一时高兴,扯了自己的玉坠,给那顶斗笠攒了个红缨穗子……”
“……结果得意忘形,忘了时间,晚膳前没把酱油还回去,东窗事发了。”
和子想到那时候的情境,低头笑起来。
“我从来没见大巫女那么生气过……她怒吼的声音半个山都听得见。山田武士低头哈腰地挨了训,又领受了三个月的禁闭修行,还被掌膳食的巫女骂了足有半年。”
“后来,我悄悄地留了半锅寿喜锅,放入食盒中,半夜藏在怀里,翻墙带给爱子吃。爱子吓了一跳,推拒许久,最终还是败于我塞进她嘴里的第一口牛肉。她优雅又风卷残云地吃完了所有的寿喜烧,然后在我的央求下,努力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是什么祭祀来着……把神社武士所有的禁闭修行都取消了。”
“这丫头那时候还不会说谎,和大巫女说话的时候磕磕巴巴的,脸都胀红了,给我紧张坏了。”
大概是在讲着很美好的事,和子的表情很柔和。她笑了一会儿,低头尝一口:“唔,有点甜了,再加些盐好了。”
“总之,既然是要给大叔……山田武士吃的话,比起神撰,一些带有我们共同回忆的菜品,也许会更好吧。”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原因。”
钟炎卿对这些不同世界的历史趣闻很感兴趣,拿着书本和笔,听故事听得非常满足,双腿一晃一晃的。闻言更是虚心道:“那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和子认真地说:“神馔超级难吃,又腥又淡又没肉,连爱子都不吃。”
“每次祭祀之后,爱子都会把神馔分给百姓。大家都说天脉女仁心高照,我一戳她她就脸红。”
钟炎卿:“…………”
司知砚听了一路,终于忍俊不禁,低头掩住口,笑了一声。
“暴殄天物。饭还是要好吃才对。”司知砚说,“食物就是用来给人吃的。好吃就是最大的目的。”
和子与钟炎卿都非常认同地点点头。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一大锅寿喜锅就这样做好了。
钟炎卿比比划划,考虑着:“装得好满,这要怎么端……有点沉,要不我去叫人一起来抬走?”
和子勾勾手,一群红线就翻卷而起,稳稳当当地端起大锅,缓速漂浮着,一点也没撒。
旁边,司知砚的眼神扫了一下,云雾缭绕涌上,角落的一只日式小几和锅具支架腾空而起。
司知砚一向心思缜密,钟炎卿与和子聊天的时候,他趁空拿来了桌案,又准备了许多香炉香烛、碗盘筷箸、果品清酒,此刻并在一起,漂浮在三人身后。
钟炎卿:“……”
我就多余跟你们这帮神仙说话。
……
今晚的袭击已经过去了,血雾将散未散。
深夜的黑棘森林寂静无声,笔直苍劲的黑棘木漫天错落,向远处蔓延而去。
一行人走在林间的大路上。
和子回头,看着司知砚。
这么些日子过去,小巫女这一点还没改过,脸色苍白,一如既往地神出鬼没,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人,有些阴森。
司知砚也不恼,温和垂目道:“怎么了?”
和子沉默一会儿,轻声说:“请您借给我勇气。”
“……”
她深深地望着司知砚,似乎要把他刻进骨髓里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您与我摊牌,立下盟约之誓的那一天。”
“您对我说,要砸碎命盘,在满地的狼藉与碎片中,拼出一条路来。”
“我还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和子低低地说:“可是现在,我却要去找天脉了。我与天脉的联系越来越深,我也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是否正确,也不知我能否成功,能否如现在一样回来。”
司知砚抬起手,抚上她的冰冷顺滑的发顶,轻轻揉一下。
夜间的寒风之中,掌心传递的体温无比清晰温暖。
和子慢慢闭上空洞的眼眶。
“放心去。”司知砚说,“我相信你。”
顿了顿,又说:
“就算搞砸也没关系。你身后有我,我会想办法的。”
和子点点头。
过了半晌,轻笑一声。
“我…我与爱子家中行三行四,刚满三岁就受命离家,与亲生父母,其余兄弟,尽都缘浅。早已经不记得家中兄姊的年岁与模样了。”
“但……”她仰起头,用鬓角蹭蹭司知砚的手,“若真有长兄,我真希望…他是像您一样的。”
司知砚摸摸她的黑发,笑着说:“那就留一碗寿喜烧给我。”
好好回来。我们也是一家人。
和子笑起来,点点头。
……
终于,他们到了那根绑着头绳的黑棘木前。
和子最后望了一眼司知砚,不回头地走上前去。
摆好桌案,净过了手,插香倒酒。
准备食物之时,她没有多么刻意的苦大仇深,想起当年武士们的趣事,常常取笑。
等她正坐在这里,那属于天脉女的神情,就已经沉静下来了。
但却不是判若两人的不同,而是……非常自然的融合。
那山野中惊鹿追鸟的少女是她,此刻盛装华服的天脉之女,也是她。
哗啷!
手腕一转,神乐铃碎响声起,周围的风声顿时止住了。
哗啷!
和子双手交合,持神铃低眉,漫天树影落在她的身上,像一个无声的拥抱。
空灵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啊啊、敬告天脉大神:
【诚惶诚恐,谨奉心虔,蒙稻荷穗麦之护佑,得奉此珍馐于面前……】
哗啷!
风声骤起。漫天的红线铺展,银丝红衣的天脉巫女裙迎风自舞,威势顿起。
她扬首时,天地都在注目于她。
【今有八百万神息护道侍命武士,晨昏执刃,风雪披身,千百年侍立于此,不得安眠。】
树林如波浪般波动,枝条摇曳,树影梭梭。血雾都在这风中散去。
钟炎卿被迫后退一步,运起天选者的强化法阵,方才能在这里待住。
【吾今承天脉天命之恩,以铁誓系永世之缘,望天脉天命大神见证——】
和子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空洞的眼眶中,透出一股视死如归的坚定。
狂风大作,大地颤动,面前的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猛地动了起来。
它们不再装死了,无数干枯的枝条汹涌扑上来,想要缠住和子,阻止她的接下来的话。
【吾之同胞姊妹,吾之手足兄弟,千百年血债因果,皆尽由吾天脉天命之躯,一力承担。】
轰!
天脉降雷,毫无征兆的暴雨如瀑而落。
天满福地尽归于天脉之命,风霜雨雪皆有定数。
天脉听到了巫女的祝祷。
那枝条快要疯了一样,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和子脊背挺直,在暴雨中直身长跪,头颅都没有为之偏移一下,单单只是目光向下一扫,所有的枝条都停滞在了原地。
那是属于【天脉之女】的眼神。
没有武士能够忤逆她。就像不能忤逆当年的爱子。
少女的声音还在继续。
【吾愿献此躯壳灵魂,使其诸般罪孽尽归于吾身;】
【鲜血恩怨报偿,有头有主,灵魂不散,尽往……】
和子抬起头。
【……此处来。】
虽然司知砚没有见过爱子,但他无端地意识到,此时此刻的和子,或许和当年的爱子颁下【献祭之命】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们本就一体双生。
这里是天满福地。命途轮转,百因有果。侍神武士们由信众千手托举供奉,却最终提刀屠戮信众,血溅千里。
这千百年来,充满痛苦与愧疚的永生,是否就是天脉对此的报偿?
没有人知道。
但无论如何,和子接过了这个重担。
在天脉面前,用最正式的祝词,以一己之力,替爱子与这些侍神武士们,担下了所有的因果血债。
她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内心出奇的平静。
在这一刻,她是在为自己前半生的逃避交出一个答卷。
——我错过了太多东西,使得我的妹妹踽踽独行,我的追随者筋骨寸断。
事至如今大梦方醒,请让我做点什么。
我需要做点什么!
轰隆!
天脉降下了奇迹。
下一秒,和子空洞的眼眶中,不尽的,凝固的鲜血,尸体,累累白骨,和着无数的鲜血一起,泊泊涌出。
无数双眼睛在血中翻涌,这鲜血却不落下,而是填满了她的眼眶。
千万双眼睛汇聚于她的瞳孔,千万根白骨拼凑成她的虹膜,千万升鲜血填满了她的眼白。
【——】
和子的肩膀剧烈颤抖着,显然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却一声不吭。
这暴雨与众生的怨念,使她拥有了一双,猩红色的,千百双眼睛所组成的眼睛。
万里高空之上,充满血丝的巨眼瞳孔浑浊,目光越过乌云,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和子慢慢抬起头。
突然,钟炎卿整个脑袋嗡得一声,鲜血从耳孔中一下子冒了出来。
司知砚一把将钟炎卿拉在身前,手拢住她的双目,说:“别看她。”
那不是凡人能够直视的东西。
钟炎卿慢慢喘息着,抓着他的袖子点点头。
司知砚想:
……但是我没事。
我为什么没事?
司知砚浑身湿透,却不觉得冷。只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握住颈边的藤蔓。
藤蔓一直陪着他。
司知砚盯着和子慢慢流淌的,仿佛深渊一般的猩红双目,仿佛看到了无数枉死与战栗的人。
现在和子的眼眶里有什么,很难用语言描述。
那是死在【献祭之命】下的,上千万无辜魂灵。
他们或许没有怨恨,但是他们依然有血有肉,有遗憾。
这些魂灵也许是助益,也许是伤害,司知砚也摸不准。但毫无疑问,他知道和子迎来了一次质变。
黑棘森林在风雨中哀鸣。
武士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伸出枝条,在他们侍奉的巫女上空盘绕成顶,为她挡下针落般的雨丝。
等和子缓过来。
和子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直起身子,回身看一眼司知砚。
司知砚回望着少女,就像在看自己的小妹妹。他保护着钟炎卿,笑一笑,对和子点点头——
放心,这里有我。
然后又指指和子的眼睛,轻轻摇摇头。
和子微笑颔首,重新闭上眼睛。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能随意睁开眼皮了,但她能看到更多东西。
她仰起头,看着为她遮风挡雨的侍神武士们。
巫女的长发被雨水濡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突然笑了一下:
【自今日起,愿诸君道途澄清洁净,坚守如松如垣。】
【志如金铁,风雨不移,再不为杂思孽债所扰。】
和子一拍手,双手合十。
最后两个字,声音轻快,与当年少女餐前祝词的合掌唱诵声,一模一样。
【……礼成!】
树影颤得更厉害了。
头顶,天脉的风雨却渐渐小了。
仪式结束,感应终止,乌云渐渐散去,只留下稀薄的血雾。
当年的血祭大阵结束之后,这或许是千年以来第一次,由【天脉女】所主持的正统大祭,重新出现在天满福地上。
但是和子面前摆着的,却不是清淡的清鱼祭品。而是一大锅咕嘟咕嘟沸腾的,冒着热气的寿喜锅。锅子里热热闹闹,挤着牛肉片、鱼片、白菜、香菇、码的整整齐齐的豆腐,打好十字花刀的大根……都已经煮透了,入味了,全都是寿喜烧汤汁的颜色。
香气一丛一丛地往出冒,凭空地让这场景增添了许多人烟气。
和子端起碗筷,打散生鸡蛋,让碗里面充满金黄的蛋液。又往里面夹了许多好吃的。
她也不客气,低眉轻笑。
“……我不是为天脉做这些事的,而是为你们。”
然后,把碗筷往面前一递,一字一顿:
“所以,山田武士。”
“吾以天脉之女的身份敕令于你——
“出来,与我共食,向我效忠!”
——
清朗空灵的回声荡在黑棘森林之中。
……
风渐渐止住了。
婆娑的树影散去。
面前,一个身材高大,半透明的,胡子拉碴的虚影,逐渐浮现。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带着那顶旧斗笠,片刻不离身。斗笠上还坠着和子当年给他攒的红缨,已经有许多残缺,斑驳破碎,遮阳面上还有一块大缺口,已经遮不住眼了。
露出眼角满是细纹的左眼,和布满狰狞伤疤,饱经沧桑的半张脸。
山田武士活了很久呢。和子想,这是好事。
时过经年,他们都变了。
山田已是独臂,左臂只剩下空挡的袖管。他慢慢地伸出仅剩的右手,接过那副碗筷。
他的手抖得很厉害,尝试了好几次,才将碗端正地放在小几上,夹起一片牛肉。
牛油的脂肪香醇,肉质纤维分明,鲜甜浓郁,被寿喜烧的酱汁烧得透透的,甜咸鲜美,滋味十足。烧得有一点偏老,却正是他年轻时最喜欢的熟度。外面裹满了顺滑香浓的蛋液,散着一点点香味。蛋液里还浸泡着煮透了的豆腐和香菇。
他以前就喜欢这一口,他的小巫女大人从来没忘记过。
就像他也没有一刻忘记过她一样。
近千年了啊。
眼泪顺着下颌滴进汤碗里,山田高大的脊背深深地弯下来,嗓音沙哑,几乎哽咽不成声。
【天满神社…侍神武士大组长山田圭……携神社福地十三万五千侍神武士……】
【……谨遵谕令!】
沙沙……
风起了,月光洒落,血雾还没来得及回来。
司知砚放眼望去,一行行、一列列的黑棘木,如卫兵般伫立在星空之下,一望无际。
这也太多了。
在在最后的日子里,爱子为了保证献祭之命的实施,大规模征兆武士。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将经年以来的侍神武士亡魂重新抽调,以亡骸武士的姿态为天满神社再战。
而当年精英的侍神武士们,都成了爱子手下以一当千的战将。
这种规模,与其说是守卫神社的武士,不如说是没有征战的天满福地,出现的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成建制的【军队】。
战斗固然有伤亡,随征随补,但是每一个活着与死去的武士,都会在黑棘森林重生。
司知砚不知侍神武士们现在还剩下几分能量,但毫无疑问……
——这是一支,跨越生死,身经百战的队伍。
司知砚抬头望向【眼】,与那充满怨毒的、混沌的目光对视,注视着祂眼中的鲜血,微微一笑。
“不远了。”
他轻声说,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作者有话说:这是15日森*晚*整*理与16日的更新
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一段阅读体验不能断,干脆晚点一起发了
第156章 根系 除非您已做好准备
这天晚上, 和子带着司知砚和钟炎卿,叫了许多相熟的武士,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寿喜锅。
事情并不完全顺利。有的人比山田武士更加沉默, 好话说尽都不肯出来, 只说无颜承恩,只愿为天脉女赴死;有的人变化很大,大到就连和子也认不出来了。
也但是更多的武士响应了她的召唤, 愿意走出这片扎了根的土地,分一碗热气腾腾的锅子吃。
山田武士虽然少了一只手臂,就把碗放在地上,单手吃肉。而有的武士的虚影, 已经没有人形了,只剩下一些嶙峋的碎肉骸骨,勉力支撑着举杯。
司知砚亲眼看见,一个上半身已经被碾碎的武士, 把刀尖绑在断骨的碴子上,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起身,为他拿了一只碗,调好鸡蛋液,夹了许多豆腐、魔芋和牛肉进去, 放在半身武士的面前。
他感激地冲司知砚点点头, 刀尖挑起碗里裹满蛋液的寿喜烧酱汁豆腐, 塞进自己的身体里。血肉蠕动一阵,吞食进去了。
不论姿态如何、不论经历过什么……时隔千年, 天满福地最英勇的生灵们,再一次凑在一起,将和子与司知砚等人围在中间, 嬉笑怒骂,眼角溢泪。
当年一样热络的氛围,再一次出现在了在这片福地旧址上。
只是这一次,伫立于山巅的,不再是接受天下供奉的天满神社,而是农场。
第二天,司知砚颁布了禁止攻击黑棘森林的法令。
司知砚并没有对玩家们解释太多。但是得益于司先生素来的威信,玩家们没有多说什么,懵逼又顺畅地接受了这一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农场主先生总归是不会害大家。
说不定是那些树有诅咒,只是暂时没发现呢?
没有也罢,反正不管怎么样,农场主先生做的事情,一定有其道理!
司知砚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不如说,他很满意。
司知砚站在小屋的天台,遥望着远处的空想小镇,轻叹一声。
饥荒游戏进行了七年有余,在往日的世界中,【聚落】都是以一种松散的聚集地形式呈现的。
聚落场地存在一定的保护,玩家们在其中落脚补给,自由来去,接取任务,自生自灭。
农场建立之后,这种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宝石领矿场】的第一声铁镐敲响矿石的声音响起,代表着饥荒游戏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完全由玩家聚落所打造的,稳定的能量来源。
这是一个新时代的号角。
这一点,司知砚知道,聂渡知道,大家其实也知道。
司知砚又总能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找到人们想要追随什么东西的渴望。
如果大家一定要相信什么人,追随什么对象。
如果一定要有人担起这个责任,承载着大家的信任,带着大家,一步一步往前走……
那么,这个人是我又如何。
我会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司知砚在风中凝视着农场,看着人潮拥挤,川流不息,各有劳碌,欣欣向荣。
不过,这样一来,一个新的问题就出现了:
黑棘森林不能用了,司知砚需要一个训练的地方。
这是个刚需的场地。
现如今,农场已有的地形地块,都已经开发的差不多了。没有什么多余的空地了。
那么,就只有一种办法了——
司知砚手里握着那朵黑色的【烬生花-深渊】,抚摸一下藤蔓。
“给我点好东西。”他轻声说,“给我一个能够放开手脚演习战斗的地方。能够随意战斗,追逐,足够强韧,可以有一定的危险性,但要在可控范围内。”
藤蔓呆滞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这什么。
司知砚问:“能办到吗?”
藤蔓回过神来,用力地蹭蹭他。
然后司知砚一扬手,将花抛向空中,藤蔓眨眼之间飞身直上,突地一口叼住了那花朵,连同那些飘落的黑色碎屑一起,一口吞下。
啊呜!
【叮![烬生花-深渊] 已获取。】
【正在消化%(¥%………】
【%*地-*形生成中……LOADING……】
一阵刺耳的杂音之后,欢快的音乐响起。
【叮!传奇地形-深渊 向您打开了入口!】
【暗无天日的角落-深渊 现在开放了!】
空!
突然,一阵剧烈地动山摇席卷了整个农场,就连空想小镇中的人都能感受到。
无数的恐慌和混乱声中,岩石倾颓,地面坍塌,整个农场的极西之地,熔岩宝石领的西侧之外,突然向下失坠而去了。
司知砚升上高空,低头望去。
——在农场最西侧,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深渊悬崖。
深渊上空乌云密布,阴沉湿润的空气凝滞,微微扭曲,好像一个不应存在的漩涡。
只不过……这个深渊……似乎存在着某种违和感。
司知砚看了一会儿,很快发现异常的来源。
这是一个单向的深渊。
从农场宝石领里,一路向西走,越过边缘,就能到达这个深渊。
但是从农场外,站在农场西侧向农场主体看去,却依然是好端端的围墙。
外面晴空万里,表面一片祥和,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从里面向外看,才能发现这深植于农场之中的,腐烂的深渊。
司知砚落下来,站在深渊悬崖边,向里看去。
里面弥漫着一股刺人的血腥味,隐隐有一些崩溃的哀嚎与嘶吼传来。
……
【暗无天日角落-深渊】
在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有人听到了你的呼唤。
你想要一些糟糕的,危险的东西。
但是这里已经没有这样的东西了。这里不应有任何敌人与污秽的。
他说过他会与你同在,他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他绞尽脑汁,想尽了一切办法,想在这片净土中找到一些肮脏又危险的坏东西。却无济于事。
……
直到最终,他找到了他自己。
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将会随机生成许多扭曲的██,其形态均与农场核心有关。
██的数量不可计数,形态各异,肢体偏移,并常常伴有腐烂的血腥味,属于正常现象。
██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会无差别追杀目之所及的每个生命,请尽量避免被██发现。击杀██不会对农场核心造成伤害。
██的危险程度从深渊表层开始,向下逐层递增。
深渊有尽头。请量力而行。
在深渊的最底层,生长着一部分【怪谈之种的根系】。
【特别警示】
请保护好自己,不要被它们杀死。
……
求你了。
——
明明只是冰冷的文字,司知砚却生生地从最后几个字中读出了一股哀求的意味。
司知砚微微怔愣一下。
他的指尖搭在藤蔓上,轻轻抚摸。
藤蔓反常的安静。它趴在司知砚的领口里,除了轻轻蠕动一下以回应司知砚的抚摸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虽然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将这些东西挖出来,投放到地表,明显让它有些轻微的崩溃。那嘶吼声传来时,藤蔓的枝叶都在发抖。
司知砚轻轻吐出一口气:“……谢谢。”
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踌躇一会儿,尽量放缓口气:“你……你何必如此,我……”
我只是需要一个练兵场,虽然很重要,但是没有也就罢了,并没有想要你这样委屈自己。
这句话在司知砚的喉咙口转了一圈,最终卡在那里,没能吐出来。
哪一次不是这样呢?边旭——或者说,他的农场,永远会把他的每一句话当做圣旨。就像在深渊旅馆中一样,边旭只要司知砚一句话。这句话出口,不管有多艰难,他都会竭尽全力为他达成。
不论生死成败,我永远与您同在。
他永远这样拼命。
……这些在深渊里面生成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它们对农场核心,或者说,对边旭来说,意味着什么?
司知砚越来越有些担心了。他抿着唇,不说话,按在藤蔓上的手指越来越紧。
边旭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
他依稀想到那天深渊中,熔岩灯点亮的草坪上,金发青年旭日一样灿烂明朗的笑。
司知砚隐隐感到一些迫切的焦躁。哪怕他依托于农场生存这么久,对于这座农场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饥荒游戏中,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座【农场】?
系统到底是什么,为何会找上他?
边旭对这农场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在深渊的最底层,生长着一部分【怪谈之种的根系】。】
这段描述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要不要去看一看?
司知砚有些踌躇。
【怪谈之种的根系】……
农场中的怪谈之种,都是从苗圃之中直接生长出来的。苗圃的土是挖不开的,从没有人见过什么根系。
只是,这个描述实在是眼熟,似乎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是在哪里……
啊。
突然间,一刹那的灵光,从司知砚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当年初见那一面,他第一次踏进农场的地下室,在那漆黑食人的地下室中,看到了一个牌子——
【年轻的农场主,欢迎继承怪谈农场。】
【请牢记以下规则:】
1. 农场主是至高无上的。
2. 农场空间跨越位面壁垒。
3. 您最好不要让农场感到饥饿。
4. 将怪谈咒物种植在农场内,将会生长出怪谈之种。怪谈之种是安全且有益的,您可以随意使用。
5. 怪谈之种的根系不可观测,不可吞食,不可接触您的肌液。除非您已做好准备。
6. 您不应让农场感到饥饿。
7. 作物喜爱农场是正确的。
8. 玩家畏惧农场是错误的。
9. 绝不能让农场饥饿。
——
【5. 怪谈之种的根系不可观测,不可吞食,不可接触您的肌液。除非……您已做好准备。】——
作者有话说:这段时间手伤影响更新,辛苦追更的大家了,非常感谢看到这的小天使还在追更,一人hug一下[害羞]
我也很急,后面情节都想好了,到处乱蹦。
好在恢复好像还ok,感觉已经好很多了,过几天好差不多了我酷酷码!
第157章 深渊魔塔 打工人都不傻,你是挟恩图报……
司知砚盯着这行字看了很长时间。
他有种预感, 这所谓的【根系】下面,隐藏着农场从未为人所知的隐情。边旭的情况如何,农场究竟是如何运行的, 说不定都和它有关系。只要他触碰一下, 一切疑问都能得到解答,也能……离边旭更近一点了。
只不过……做好准备……
他做好准备了吗?
司知砚长叹一口气。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没有。
当下正值多事之秋。宝石领的矿场刚刚起步, 诸多问题等着他解决;农场新增了大规模的住民,各种方面都需要调整;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切换世界了,【眼】依旧高悬于顶,留给他备战的时间不多了。
整个农场数百公顷, 六个地形,二十万玩家,都在司知砚肩上扛着,更别提和子、武士的残魂、血人与新生的矿犬……大家因为相信他才团结在一起, 这是他一手拉起来的队伍,他得对所有人负责。
不管司知砚有多担心边旭,心中无限纷杂混乱,凝视着深渊,半晌抬不起头来……他都不能因为【我担心你】【我想见你】这样的理由, 为计划平添变数。
所有人都能去深渊里, 唯独他不行。
司知砚轻轻抚摸着藤蔓, 指尖有点发抖,说:“对不起。”
藤蔓似乎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它缠在司知砚的脖颈上, 一如既往地亲昵狂热,尖端蹭蹭司知砚的脸颊。
“等把手头的事情解决完,我就来找你。”
“你能等我的……对吧?”
藤蔓微微收紧了。司知砚的目光柔和下来, 肩膀轻轻颤抖一下,闭上眼睛,熟练地仰起头,露出瘦削脆弱的喉颈。
时至今日,司知砚已经习惯这样轻微的窒息感了。藤蔓绕在他的衣物里,缠着苍白瘦削的腿,环上颤抖的腰肢,绕过微微起伏的胸腔,在他的脖颈处收紧,尖端轻轻戳弄他滚动的喉结,陷进薄而苍白的皮肤里。
微微带着一点束缚感,甚至让人无端生出一点亲密无间的错觉。
这是他们同在一处的证明。
司知砚努力维持着深呼吸,紧闭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温和而无奈的笑。
……
【当前农场完整度:71%】
【核心正在消化中……】
现在,每次打开任务界面,系统都会弹出来这样一句话。
【烬生花-深渊】已经喂给农场了。按理来说,等消化结束,农场的完整度就会提升到81%,迎来一次质变。
大概是因为这一次的进化确实代表着什么,也有可能是收到了分离深渊的影像,这一次的消化,格外缓慢。
上一次如此漫长的消化之后,农场从一个带池塘的小院子,进化到了几十公顷的大农场,并且随着人数攀升和地形收纳,不断进行扩张,如今已是有几百公顷的大型聚落。
这一次的消化完成之后,农场又会成为什么样子?
司知砚十分期待。
但是等了几天,却没有消化完成的迹象。
要么是需要更久的时间,要么是少了些什么必须的东西。
无论如何,这次进化,估计要在讨伐【眼】的战争之后,才能完成了。
……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司知砚很快恢复了冷静。既然这是边旭的心意,他肯定不会让深渊闲置着。
他自己无法进入深渊,但是尼德霍格与时何他们可以。
经过几次试探之后,钟炎卿着手,为司知砚提交了一份完整的【深渊██战斗强度报告】。
司知砚依据这份报告,以深渊最表层为入口,建设了一座【深渊魔塔】。
【深渊魔塔】共有一百层,整体由熔岩火石铺就。不会飞行的玩家,也能在其中自由探索与战斗。先在外面用空想画笔建好,然后直接整个放进深渊中。
司知砚特地操作了一下熔岩火石的外观,使这座【深渊魔塔】的外表是焦黑粗糙的岩石,岩石缝隙中流淌着猩红的熔岩。活脱脱的一个魔王城。
首层为【魔塔入口】。这一层平实宽广,在深渊悬崖向下五米的一片宽广平台,没有屋顶,只有熔岩火石通铺的地板,和根根树立的焦黑石柱。
在这个高度,会刷新出固定的两三种,最为基础的██。比如腐烂的,巨大的唇舌。攻击方式比较单一,不怎么危险,战斗强度也较低。唯独值得称道的,就是血条真的很厚,不易灭杀。是试刀的绝好材料。
吴兢等工匠跟随的队伍,可以在这里测试武器装备的效果。
【魔塔入口】的深处有一座巨大的楼梯,一路向下,埋进深渊中去。
第一层到第十五层,██的强度大约对标E-D级别的诡异。【强壮的玩家小队】能够依靠□□力量解决,哪怕是勤务玩家,只要身体健康,经过林秋水的训练,也都有能力一战。
第十六层到第五十层,██的强度大约对标D-B级别的诡异。这个深度,勤务玩家就已经极度危险了,必须是【适格玩家】才有一战之力。只要能够完成主神的任务,保证自己的吃喝的玩家,谨慎地结伴前进,基本都可以应对。
几乎所有的战斗玩家小队,都可以在此处进行修炼与磨合。
不需要担心生命危险,不需要担心每一个不可测的诡异,是否有不为人知的激怒点。
只要你根据自己的强度慢慢向下走,总归能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留有余力的强度。
每一层都有被熔岩火石围住的安全区,就放在最北边,散发着极其亮眼的光芒。魔塔中结构简单,都是大平层,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向北边狂冲就好。
同时,每层都安排了救生员和守卫,本层救生员的实力完全能够Carry本层的危险,能把风险缩小到最低。
而从【深渊魔塔】的第五十层开始,就正式进入危险的地区了。
在这一层,司知砚设立了看守岗位。除了常规的救生员和守卫之外,还有虚北队的天选者,三人一组,轮流当值,坐镇第五十层入口。
只有战胜三位【天选者】守门员的小队,才有资格进入五十层往下,进行修行。
每支进入五十层以下的小队,都需要交付1000积分,并每人领取一个定位警报器,和一份安德森兑换并处理过的【应急泡泡糖】,塞进嘴里。
在紧急时刻,咬破这个泡泡糖,嘴边会迅速吹出一只泡泡来,短暂抵挡半分钟██的攻击。
与此同时,安德森的门钥匙会触发,在几个瞬间之内,将咬下泡泡糖的玩家,传送到魔塔的入口处。
就算【应急泡泡糖】出现问题,司知砚也在魔塔中预留了高速通道。
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只要按下定位警报器,发出求救信号,轮值的天选者都会在半分钟内到达战场。
本来难度都是逐层递增的,不会突然遇到极其危险的情况。下到此处的都是有底气的队伍,再加上三位天选者助阵,想要全须全尾地撤离出来,还是很简单的。
每到这种时候,司知砚当年用高薪留住虚北队的好处,就凸显的淋漓尽致。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另一个聚落,能够汇集如此众多的,听话的天选者。
这些天选者很强,很难完全听命于谁。与聚落首领的关系,更像是战国时代的公子与食客。
想要留住,不仅得看待遇,还得看态度和平台。
当年为了给出天选者们的工资,司知砚还是拿出了不少的积蓄,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断过他们的待遇。
现如今农场的规模也起来了,这几万积分对司知砚来说就是毛毛雨。但是这么长时间,救命于危难之中,又加之高薪厚禄的供养,却能让他们对农场感恩戴义。哪怕是相对枯燥的工作,也没有人有任何怨言,纷纷表示包在我身上。
司知砚靠在座椅里,安排完任务,低头喝一杯茶。
当老板就该这样。平时手头宽一点,不吝啬待遇恩惠,现如今需要用人了,聚落里就不缺人。
打工人都不傻,这世界也没有几个受些就想以身相许的奇人。
你是挟恩图报,还是真对手下人好,大家心里是有数的。
边旭请求大家不要死在深渊里,不要死在他的手下。
司知砚就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第五十一层到第七十层,收录着各种B级到S级的██。必须有战斗力惊人,装备精良的小队,方才能够冒着风险,谨慎前行。
能进入到这里的,每一个都是名号响当当的队伍。
至于更深层,第七十层到第一百层……
这里,就是独属于【顶尖天选者】的领域了。
在这样的深度,哪怕是最弱小的██,也有S级强度,并且攻击性极其惊人,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是尼德霍格,最深的记录,也不过走到第九十八层。
尼德霍格从深渊中回来时,司知砚问过他:“魔塔的最深处,有什么?”
当时的尼德霍格满身是血,龙翼破碎斑驳。时何在第九十三层就已经跟不上他,现如今抿着唇,沉默地给他擦着药。尼德霍格竖瞳全开,嗓音里全是血腥气,一口回道:“我不知道。”
“如果我拼上命的话,我有五成把握到达最底层。可能要经历几十次死亡复生,不一定能把自己从地上铲起来。”
他伸个懒腰,摸一把正在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时何的头,咧嘴一笑。
“等你决心把我这条命用在这里,我们再说吧,老板。”
“单纯的为了挑战自己,犯不着。”
说着说着,尼德霍格又皱起了眉。
“话说回来……里面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是诡异。也不像是那帮木头武士那种世界的原住民。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尼德霍格抬起头,染血的竖瞳微微眯起来,似笑非笑:
“……就像边旭一样的感觉。”
……
龙真不愧是直觉系动物。
时何也愣住了,抬起头来。
“边……”他支起身子,本来有很多的问题——边旭还活着吗?他怎么样了?他怎么会和这里有关系……
看到司知砚和尼德霍格的表情,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司知砚不置可否,轻叹一声,说:“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明天魔塔第一天开放,少说两句,不要节外生枝。”
“……”
这对兄弟对视一眼,又一起看着司知砚,表情迷茫惊讶之中带着几分恍然,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
你们玩儿挺大啊,老板——
作者有话说:整个农场数百公顷,六个地形,二十万玩家,都在司知砚肩上扛着,司知砚荣获饥荒游戏举重冠军(我在说什么)
第158章 坐标 卢工!卢工!矿井升级了!你快来……
试运行的第一天, 深渊外人山人海。无数玩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看到这座魔塔的第一眼,高寨就眼前一亮, 顿时走不动路了:
“卧槽, 这不是《是男人就下一百层》吗?”
旁边立刻有人反驳:“屁啦,《魔塔100层》没玩过吗?4399上有。看着是个冒险游戏,其实是个数值游戏, 当时给小小的老子一顿好算啊。”
“我记得,小偷是魔王的那个是吧!”旁边一个女玩家一点头,言简意赅道:“磕过。”
有人看着都快哭了,兴奋地一个劲儿的踮脚:“狗日的, 这末日是降临多久,也是给我玩上游戏了……”
高寨激动道:“锻炼还能闯关,100层的沉浸式体感战斗游戏主题乐园,我怎么会做这样的美梦?……嗷!”
“净想着玩儿!!”梁清霜愤怒地给他一拳。
梁清霜没有他们那样心里不存事儿, 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凝望着宛如魔王城一般的深渊魔塔,心中百转千回:“难度固定递增,还有天选者护航啊……”
那么,他想要试验一下全新的战术和战法……也没问题吧?
梁清霜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众所周知, 饥荒游戏从来不是游戏。不像什么FPS, 里面还有个射击场给你练枪。
陌生诡异的强度, 肉眼是看不出来的。每一次战斗都要拼尽全力,不可预测, 不可复刻,当你与诡异面对面相对而站,不管是多么强大的玩家, 都伴随着致命的风险。
这些年,陨落在阴沟里的天选者,也不在少数了。榜单换过好几轮,梁清霜经常打开看看。每一个熟悉的名字从榜单上消失,都意味着一个曾经强大的玩家客死他乡。
第一次拿到新装备,就是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去试用、熟悉。玩家们要拿着一支这辈子第一次投入实战的长枪,去和一个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的诡异肉搏……
其中会出现的变数,数不胜数。
所以,附魔装备的好评率也接近百分之百……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那就下辈子再说吧。
正因如此,现在还活着的玩家,大多数都是谨慎保守的。就像王建国和卢星德的兽化一样,选定了自己的战斗方式,就很少会再横生枝节。哪怕有一些新的配合,新的想法,也很难投入实施。小队中的人员变动,也极为谨慎。
这些沉疴,每个玩家都清楚。
他们站在深渊之前,交头接耳,目光中带着水光。
可是现在,他们的面前,正摆着一个能够随意施展拳脚打木桩,又能提供经历高强度战斗,又几乎完全安全的练习场啊……!
真是让人无法想象的奇迹。
梁清霜的手都在抖。
聂渡也来了。他作为嘉宾,带着沙统等骸骨渡轮卫队站在最首。这位饱经沧桑的领袖凝望着深渊,那里本来只有一片沉郁而绝望的漆黑,现在却出现了一个灯火通明的,辉煌的建筑。
“何其幸运。”
在玩家们兴致高昂的,纷杂四起的议论声中,聂渡感慨的声音一闪即逝,
“我们赶上了一个变革的时代。”
——我们终于等到了一个变革的时代。
农场的发展速度,一天比一天快。
这段时间,宝石领的矿石,每天都在匀速出产中。同样的,每天都被排长队蹲守。一旦交易所开市,就会在第一时间被抢购一空。
工业区中,农场纹章的旗帜招展,无数印着藤蔓纹章的,新奇而强力的装备,源源不断地产出,武装越来越多的玩家。
一天130件,十天就是1300件。
而在初期的产出完成之后,矿井还会升级,产能会进一步提升……
每个人都在翘首以盼。
那条盘绕的,扭曲的藤蔓,不知成了多少人心中净土的象征,成为了多少人再进一步、脱胎换骨的助力。
无数旗帜上、肩膀上、手臂上、武器上印着藤蔓纹章的玩家,正在逐渐打响自己的名头。
正如聂渡当初所想。
经历过农场强化的玩家,和普通的玩家相比,已经不再是同一个等级的生命。
这一点,有一个极其直观的表现。
深渊魔塔的闯关记录。
在司知砚的设想中,农场能够进入【深渊魔塔】五十层以下的,应该有差不多五支小队。
分别是【虚北队】,聂渡领队的【骸骨渡轮护卫队】,梁清霜领队的【春草佣兵团】、阎城的深渊小队、和一支由林秋水组织起来,担任教练,磨炼配合的高级玩家小队。
而在十几天后,所有人都没想到。
真正走入五十层以下的,竟然有足足十七支队伍。
他们中的许多小队,连个天选者都没有,却能够通过独特的装备和强化能力,彼此配合,达成不输这些神选精锐的效果。
而最富有代表性的,就是一支注册名称为【血辉队】的队伍。血辉队是他们的自称,实际上,玩家们都管他们叫……警犬大队。
这支小队由一个叫夏可的女玩家领头,全员都收服了各自的深渊触须犬朋友,与犬只同吃住,共患难,亲密无间。
他们大部分都是曾经的血人,还有好些人曾是教团的成员。在【朋友】从身体中剥离之后,他们选择用全新的方式,重新认识这些老朋友。
这一次,无关什么千年的偏执、畸形的改造、或者什么盲目愚蠢的信仰……
我想请你成为我的战友,与我并肩同行,仅此而已。
他们熟悉飞行战斗,对触须如臂指使;他们的犬只彼此之间相处千年之久,心意相通,有着难以想象的默契。
各自做任务时,这支小队成功率很高。但饥荒游戏中毕竟没有什么等级体系,旁人只知道他们似乎手头宽裕了许多,闷声发大财;
而考核真正来时,大家才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能下到魔塔的第六十三层!
要知道,哪怕是公认的深渊第一人,天选者阎城带领的小队,在有极其宝贵的随队医生的加成下,也就走到第七十层而已啊!
而这样千奇百怪的小队,竟然足有十多支!每一支,都是依托着不同的农场加成,实验出不同的特殊战斗方式的队伍。比如司知砚当年将【无边泳池】中的闪避效果泉水引入农场驿站后,由此催生的的全员高敏捷闪避队伍……等等等等。
无数人肃然起敬,同时,也跃跃欲试起来。
他们可以,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农场的各种加成琳琅满目,极其强力,他们的脑子,也得也更加活络起来才行。
司知砚察觉到这个风气,索性在深渊魔塔的首层大厅,竖起了一块巨大的板子。
【魔塔闯塔排行榜】
深层记录前五十名的小队,可以在排行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毫无疑问,排行榜的第一名是尼德霍格,成绩九十八层,他也是唯一一位以一己之力登上排行榜的单人选手。第二名是虚北队,第三名是骸骨渡轮护卫队,这都不出所有人的意料。至于第四名往后……
那可就不一定是谁了!
一时之间,高等级的队伍纷纷斗志高涨,前赴后继,开启了魔塔讨伐战。
玩家群落之间,也逐渐兴起了一种风气,以【魔塔成绩】作为队伍实力的评判标准。许多势力划分,也以此为依据,隐隐开始重新洗牌。当年大家野外相遇,有些小摩擦,经常出现谁都不服谁的状况。往常都要以几场战斗解决,常有无谓的伤亡;现如今有个更可靠的战力标准,反倒省了不少事。
人家能登上闯塔排行榜,你不行,那你的实力就是有差距,不必上去自找没趣,与强者结森*晚*整*理仇。
一时之间,人人以自己的队伍登上排行榜为傲。
酒局之上,驿站的王老板端着一杯【启蛰】,自豪地向大家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新聘请的安保负责人,刘雨刘小姐,她的佣兵团队,在魔塔排行榜上第二十三名。”
“哦!!失敬失敬。”桌上哗然,众人肃然起敬,连忙来敬酒,“少年英杰!”
刘雨是个蓝色短发的干练女性,手上戴着一副印着农场藤蔓纹章、镶嵌着赤晶的黑色露指拳套。她脊背挺直,嘴角噙着一抹微笑,矜持道:“侥幸而已,不敢当。还是要归功于农场。”
一边嘴上谦逊几句,一边在心里狠狠一拍大腿——
啊!!他妈的!!爽死了!!
不枉老娘带着队伍研究好几个通宵,呕心沥血地推塔啊!
往常那帮死猪同行都贼会自吹自擂,遇事三份靠手七分靠吹,嘴皮子那个利索的功夫,她还真的比不上。
刘雨的佣兵团配合默契,但是没有天选者,人又少,大家都不怎么善言辞,虽然勤勤恳恳,总是抢不到大单。还老有雇主因为团长刘雨是年轻女性,狗眼看人低。刘雨虽然怒气值飙升,却也没太多办法——她总不能把甲方杀个七进七出,来证明自己战力高强吧?
导致他们的生活一直有些拮据。虽说也是衣食无忧,却总难大富大贵。
如今浪潮退去,大家就知道谁是嘴上花哨,谁是真有实力了。
现在好了,排行榜上名字一登,当年那些瞧不起她的人啪啪打脸,大老板和大单子来了,大家的认可也来了。
在这一刻,刘雨握着赤晶拳套,心里对农场主的感激达到了顶峰。
当年跟随尼德霍格坐标的指引,来到农场生活,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没有之一!
……
在这样日益尚武的氛围中,时间逐渐流逝着。
很快,矿场的产量经验就堆到了临界值。
【Lv1矿井预估产量:1000g/天(精炼后)】
【当前矿场经验:210274/200000】
以系统给出的产量预测来看,需要200天的时间,才能为矿井升上二级。到了实际生产中,司知砚用玩家的力量将这个产量翻了将近十倍。竟然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满足了升级所需的条件。甚至赶在了在世界切换之前。
伴随着一阵光环和震动,全新的矿井深度,和崭新的矿石,出现在了农场之中。
“卢工!卢工!矿井升级了!你快来看!”
“这就是新的石头!哇,好漂亮……”
“哪呢?哪呢?让我也看看。”
大家奔走相告,大猩猩卢星德几个飞荡之间,落到矿井之中,兴奋地凑上前。
可是,起初的欣喜过后,大家看着眼前的石头,却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为难之色。
“这功效是真的好,也能列入开采计划了…”有人迟疑着说,“但是,这要怎么锻造精炼啊?”
卢星德皱着眉看一会儿,最后果断道:“给司先生看看。”
于是,这石头就放在了司知砚的办公桌前。
“手册里没有,我们肯定是无能为力了。”吴兢摇头。
“这东西超出玩家的极限了,真不像是人能锻造的。如果非要说有玩家能精炼这种东西,那只能是传说中的赫菲斯托斯城堡了吧。”
赫菲斯托斯城堡……
司知砚拿起石头,端详一会儿,放回桌上。他挥挥手,示意吴兢和卢星德可以离开了。二人恭敬地退出去,把门带上。
咔哒一声响后,这里只剩下了落地窗外波光粼粼的湖水,和司知砚自己。
司知砚捏捏眉心,轻叹一声。
在【支线任务-魂牵梦萦的幻想】完成之后,系统——或者说边旭,给了他一份【赫菲斯托斯城堡的坐标】。
他在第一时间,就打开看了。
得到的坐标,却令他瞳孔微微一缩。
饥荒游戏中是有坐标的概念的,打开主神手环的页面,就能够看到自己当前的坐标,和坐标原点的方位。这样可以有效防止玩家迷路。尼德霍格被通报位置的时候,也是直接报出的坐标。饥荒游戏中的坐标分为X轴,Y轴和Z轴,每个坐标为一串七位数字,写出来的格式大约是这样:(3478987,7894326,3781289)。
玩家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当前位置,找到去某个特定坐标的路径。
而赫菲斯托斯城堡的坐标,是这样的——
【¥%joidehukc5djoijqoihuik3wi70344】
完全是一段乱码。
这样的坐标闻所未闻,仔细思考过后,司知砚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赫菲斯托斯城堡】,根本就不在这个世界上。
坊间传闻中,这个聚落神出鬼没,谁都不知道在哪。只有些极少数的幸运儿,有运气偶然碰到他们出来贩售商品或接取委托,却从未有人能主动找到他们。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身为怀璧其罪的工匠之神,这大概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
但是……
既然知道这个坐标无法到达,边旭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塞给他?
司知砚握住藤蔓,低声问出了这个问题。
藤蔓无法回答他。
但是,司知砚知道,他这样做,一定会有他的原因。
这段时间,司知砚一直在想这件事。低头思考了许久,司知砚摇摇头,放开了藤蔓。
他搞不明白一些事情,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要开始做安排了。
时间不剩多少了。
司知砚抬起头,望向天满福地沉郁的雾气,和天空上高悬的巨眼。
——世界转换到来的那一天,就是对【眼】发起总攻的时刻。
司知砚与那诡异血腥的巨眼对视,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露出一个微笑。
这多年的挣扎与我们的恩怨,是时候画上一个句号了——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一些,嘿嘿[摊手]
第159章 世界转换(二更合一) 【距离世界转换……
【距离世界转换还有 0 天】
这个夜晚没能过去, 黎明没有来。漫天沉郁的雾气逐渐升起,连农场一并淹没在脚下。
咚——
一声熟悉的巨响传来。
每一次世界转化之前,都会出现同样的异象。这些年下来, 大家已经习惯了。空想小镇中空空荡荡, 街道上空无一人。
只要待在同一个构筑物下,转换世界之后就会在同一个地方被刷新出来。因此,在世界转换前, 大家都会回到家中,和队友亲人待在一起。
如此这般的寂静和安宁,是非常正常的情况。
除了……一个人。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重新打开,整个农场的地形变得起伏不平, 犹如山脉。
尼德霍格坐在最高的山峰之顶上。他看起来很放松,赤着精壮的上半身,金红色的竖瞳迎着漫天的异象,微微仰起头。
与【眼】对视。
尼德霍格伸出手, 一把一人多高的,熊熊燃烧的巨剑,顷刻间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流淌的熔岩滴落在脚下,缭绕的火光从脚下开始逐渐向上燃烧,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火焰的裂隙之间, 一个狰狞的, 疯狂的笑, 一闪即逝。
轰!
火焰爆燃之间,龙翼展开!
“我是候选者001号尼德霍格, 期望在此地开启第二阶【眼】的试炼。”
邪龙的烈火滚滚燃烧。点亮了半个天空的火光之中,尼德霍格伸出手,对着【眼】轻轻勾一勾, 一字一顿之间,杀意毕露:
“你……给老子滚下来!”
嗡!
只是一秒的功夫,一声剧烈的耳鸣贯穿了农场中所有人的脑髓。
天空的概念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占满头顶的每个角落的【眼】。
就好像是一座星球一样,庞然巨物从地平线上升起,带着血丝的眼白代替了天空,猩红絮状物混杂的瞳孔代替了太阳。
【主神之眼】,降临。
【眼】注视着他,面前慢慢悬浮起一个纯白色的光球。
会死。
一瞬间,尼德霍格汗毛倒竖。
他不知道这白光是什么,但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件事——如果让这一记打在他身上,他会死。任何自愈能力都救不了他,他会从根本上的,存在性地被湮灭。
轰——
半秒钟后,纯白色的扇形光芒吞没了面前的地块。
——
几天前的一个夜晚,农场地下室。
只有这里,是【眼】视线范围之外的存在。
遍地都是农场核心的血丝,暖色的烛光摇曳下,整个农场最精英的人们都站在这里,高矮不一的身影围绕着司知砚。
“那么,对【主神之眼】的作战会议,现在开始。”
众目睽睽之下,司知砚端坐在石桌之后,目光从大家身上一个一个挪过去。
“第一步,是将它引下来。”
司知砚第一个看向的,是坐在面前的尼德霍格。
大家都站着,只有尼德霍格懒洋洋地靠在现场唯一的沙发里,手里甚至还拿着几根烤串,有一搭没一搭地啃两口。
这样严肃的场合,众人有与他不熟悉的,难免侧目。但尼德霍格毫不在意,大口大口地咀嚼着烤串。
司知砚说:“我们没有必要被动等待着下一次考验来袭。”
“上一次战胜后看到的画面清晰地说明了一点,玩家与【眼】的战斗,与其说是试炼,不如说是挑战。而【眼】是没有资格拒绝挑战的。”
“主神对于玩家与【眼】之间的战斗,确实投入了一些限制。但是这些限制却不是针对玩家,而是针对【眼】。”
如果不做出触怒主神的事情,【眼】的攻击就不会降下。
第一次战斗中,【眼】的能力被限制了。
【眼】的攻击最多只能存在一晚上。
玩家不需要杀死【眼】,只要弄伤【眼】,眼的攻势就会停止,回到天上。
战斗获得胜利之后,玩家能够获得对【眼】有用的情报。
第二次【眼】的考验,不会主动降临。
司知砚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这也意味着……”
尼德霍格似笑非笑地帮司知砚补完了这句话:“在主神的眼里,我们是弱者。”
“【眼】是我们难以撼动,降维打击的存在,得给祂加上诸多限制,才不至于让祂挥挥手就杀虫子似的把我们碾碎了。”
司知砚微微颔首:“是的。”
“而同时,我们也必须面对一件事情。”
“如果我们想要灭杀【眼】,那就代表着,这一切的限制,都将不复存在。”
“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一个全盛时期、无所顾忌的【眼】。”
“而面对【眼】的第一枪,只能由你来打响。尼德霍格。”
周围传来一阵不安的絮语。目光集中在尼德霍格身上。尼德霍格半躺着靠在人群中央,咀嚼一会儿,咽下一口肉。周围人人都比他更担忧,唯独他面不改色,微微一抬眼皮:“说说你的计划吧,老板。”
烛影摇曳。农场核心的搏动声盖过了那些低语。
最后一个细节敲定完时,已经是凌晨时分。
尼德霍格已经吃完了烤串,随手一烧,那些木签就成了灰烬,洒在地下。他伸个懒腰,起身离去。
对着尼德霍格的背影,司知砚提醒:
“不要过于仰仗你的不死之身。【眼】已经是第二次见你了。她会有准备的。”
尼德霍格单手插着兜,挥挥手,偏过头,含着笑意说:
“……”
——
白光慢慢散去。
在白光的笼罩的扇形范围之内,整整半座山都消失了。断层的截面一层一层清晰可辨,极度光滑,仿佛一个蛋糕切角标本,那些缺失的部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尼德霍格飞在空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腔激烈地起伏,浑身冷汗浸得小麦色的肌肉晶亮。龙翼已经完全展开,在罡风中翱翔。
电光石火生死一线间,他全身肌肉猛地爆发,险而又险躲开了这一击。龙翼的一个尖角被白光波及,碎裂成齑粉,通身都感觉不到存在了,更别提恢复。
“老子求之不得!”
尼德霍格在烈焰中大笑起来,神采飞扬。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命悬一线,生死相搏的感觉了。
何其畅快!
邪龙的竖瞳中,燃烧着经年累月不尽的烈火,猛地一挥巨剑,锋利的身影如刀一般划破苍穹,杀意像是浪潮一般,绕着烈火,迎着巨眼,直冲而上!
“来!”
叮!
燃烧的剑刃伴随着刺眼的火花,狠狠地劈在巨大的瞳孔之上!那巨眼死死地撑着,用眼皮抵住了他的剑刃,瞳孔中充满恶意与怨毒。
低一寸,再低一寸!
尼德霍格全身青筋暴起,脸上带着狰狞的、疯狂的笑容。
只有在这一刻,所有的软肋、束缚,都可以抛在脑后。他好像回到了当年不更事的时候,整个世界和五脏六腑一同燃烧,点燃他自己,也将眼前的一切焚烧成灰。
这是司知砚第一次看到尼德霍格全力战斗的样子。
以一己之力,对抗几乎湮灭整个世界的【眼】!
这是所有人类玩家中,只有尼德霍格能够完成的壮举。
不……他还真的是人类吗?
末日的先遣兵,不谙道德是非伦理、无父无母,天地化身的邪龙。
尼德霍格周身缭绕的血与火,那青筋暴起的脸上,狰狞的邪性,不比【眼】柔和多少。
倏!
突然,一声破空声划过了尼德霍格的耳畔。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钻进了那坚硬的眼皮中。但是太小了,也太迅速了,借着尼德霍格凶猛的烈焰的掩护,交战的双方都没有察觉。
耳麦中传来时何平静的声音:“哥,回撤。”
这短短三个字,像是冰凉的水浇在滚烫燃烧的心脏上,刺啦一声,激起一阵白烟。
“……”
尼德霍格闭了闭眼睛,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一点释然。
他撒开手,周身的火焰慢慢收敛,凝成一线。巨剑在身侧绕了一个绚丽的火环,跟他一起落回地面上。
【别…跑……】
【别跑别跑别跑别跑别跑别跑别跑!】
空气中传来纷杂的,尖锐扭曲的絮语,仿佛小女孩,又不似人声。
无数的细小白光球,宛如雨点一般凝结在空中,释放出一根一根致命的白光。
尼德霍格在辗转腾挪之间,露出一个拧笑:“我跑?”
他猛地一扬手,龙翼伸展,那些凝成一线的烈焰,仿佛有意识一样,突然尖头一弯,仿佛一根钩子,死死地牵住了【眼】的眼皮!
尼德霍格背身一拽,狠狠向下一扯!
空!
一瞬之间,地动山摇。
正值切换世界的时刻,整个天地都是混沌不稳的状态,天上悬浮的巨眼猝不及防,突然重重地向下坠了一下。
剧烈的罡风中,尼德霍格的声音几乎失真:“谁告诉你我打算跑了?!”
空!
但是,巨眼晃动了两下,竟然生生地止住了,嵌在了空中。
它眼白中带着密密麻麻的血丝,鲜血像是眼泪一样顺着火焰流淌蒸发,好像已经摇摇欲坠,却又极度愤怒怨毒,再也不肯下降一点。
“——嘶……”
尼德霍格全身肌肉暴起,死死地咬着牙,尖锐的牙齿在重压下数次碎裂,又迅速修补好。他浑身都在颤抖,显然已经拼尽了全力,但是【眼】死死地撑住了。
但是没关系。
尼德霍格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点。
空!
突然,第二股巨力,顺着尼德霍格的方向,狠狠一拽!
【%…&*——?!】
【眼】的声音极度嘈杂诧异。
就在刚刚,尼德霍格火力全开,声势浩大的烈焰掩护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另一根钩子,悄无声息地刺进了祂的眼皮。
【时烬狩魂-飞梭】!
跨越因果,必中之枪!
【特殊弹-波塞冬的鱼叉】!
一根不显眼的,仿佛要消融在空气中的鱼线,在烈焰中微微闪过一丝光芒。
时何趴在房顶之上,面无表情。枪口所指之处,如死神的镰刀,连时间都会为他停驻。
少年清秀的面容微微扬起,隔着烈火与末日般的巨眼,与尼德霍格对视。
薄唇抵着耳麦,说:“我在你身边。”
在他的脖颈间,挂着一只深红色的窄项圈。项圈上镶嵌着一粒如火一样燃烧的宝贵晶石。
【25%单项万能增幅防具-附带技能:烈火圣环】
当年,司知砚收取了梁清霜的裙子,将其中的宝石拆卖,做出了十一件防具。
其中最好最贵的,当属只有一件售卖的孤品,【25%单项万能增幅防具】,售价十万积分。
尼德霍格趴在便利店里,眼都不眨一下,十万积分果断地刷出去:“哎!最好的我要了。外观能定义?行,那你让我折腾折腾。”
火系的技能,加成的限制,尼德霍格并不太需要它。他买下这东西,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时何准备的。
现在,它就戴在时何纤细的脖颈上,代表【射程】加成的淡蓝色光芒,一闪而过。
这一次,不是冰原中形同陌路的对峙,也不是献祭法阵里痛苦的血肉成泥,与无知无觉的背负……
而是我们并肩而立,彼此相携。
我就在你身边。
放手去做,我在你身后;记得回来,我在等着你。
于是,尼德霍格在炽热的风中大笑起来。
“死眼珠子,你他娘的可别误会了……”
尼德霍格一字一顿,声音里含着鲜血淋漓地畅快:
“——你才是猎物!”
空!!
【————!!】
这一次,在两根烈火丝线共同的牵引之下,【眼】愤怒地,癫狂地嘶吼着,终于,一点一点,重新移动起来。
巨大的,遮天蔽日的巨眼,宛如流星一样,向这里直直坠落。
祂被从天空中,生生扯了下来!
嗵!!
永远高悬于天,冷眼旁观七年之久的,【主神之眼】,坠落人间。
地动山摇。
天空坠落,宛如世界末日一般,巨大的球体掀起无数草皮、房屋,碾碎山脉与森林。
巨大的气浪将尼德霍格整个掀起,飞出数公里之远,一路砸断无数树木,重重地摔进地里。翻滚十几圈,吐出一口鲜血。
“咳!…”尼德霍格浑身宛如散架了一样,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拼命挣扎一下,试图站起来,又重重地摔回地上。
【眼】气坏了。
整个世界都在震动。
【疯子!疯子疯子疯子疯子疯子!这又如何?这又能如何?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眼】发出一连串极度愤怒的,不可辨认的爆鸣。
【降下来又怎么样?废物!自寻死路!有意义吗?你以为我下来就会变弱吗?会给你恢复的时间吗?废物废物废物废物废物走到哪里都是废物!去死!】
白光指向不能动弹的尼德霍格。
——
尼德霍格仰躺在一片废墟之间,满身是血,嘶哑地抽着气,突然笑了起来。
嗡!
蓝光闪过,他的身影消失了。
【眼】眨一眨,似乎是在诧异。
突然,远处的山野之后,遥遥传出一连串,渺小而中气十足的声音。
“远程强化组听我号令!”
“骸骨渡轮护卫队准备!”
“机关炮炮手瞄准!”
“三、两、幺、齐射!!!”
轰——
一瞬间,漫山遍野,无数魔法的箭矢、枪支的弹药、符咒的光芒、机关炮的子弹,不要钱一样,倾泻而出!
这是属于玩家们的攻击。
——【眼】从天上坠落,这个距离,已经进入了玩家们的射程。
这些子弹有多少?几百?几千?几万?乃至于十几万?没有人能数的清楚。它们每一个都那么渺小,在这种程度的战场上堪称笑话,但又那么多,数不胜数。它们共同汇聚成一道尖锐的光束,破空而来,凶猛地冲向了那势不可挡的白色光球。
簌!
光浪炸响。
它们竟然真的把那白色的光球击碎了!
余下的能量还波及了眼,刺进躲闪不及的瞳孔里面,让眼微微趔趄了一下,又喷出一小股鲜血。
这一下也许不是多重的伤害,但是却让【眼】愣住了。
能量释放的指令化作了一场空,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眼】一时之间愣在原地,竟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尼德霍格与时何兄弟,费尽心力,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也要把【眼】拉下九天,拉回人间的原因。
在农场起伏的地形后,连绵起伏的小山另一边,二十万农场玩家按照不同的强化区间分组站立,人山人海,填满了一个个小山包。
世界转换时,空间极度不稳定。街道上本就会空无一人。【眼】要适应新的世界,注意力会短暂挪开。这片世界上也会翻起大片大片的浓雾,又混杂着司知砚虚影分身的遮掩。
在这一切的掩护下,他们竟然真的瞒过了【眼】。
站在后排的远程玩家们,一个个举着手中的武器,神情激荡。
“击碎了!!太好了!!在光球成型之前击溃它,是有用的!!”林秋水一挥拳。
他们真的攻击了主神的眼睛!
光球散了!祂流血了!
沙统端着燧发枪,站在远程玩家队伍的最前面,刚刚扣完扳机的手都在抖。
看见了吗?聂统领,我的兄弟姐妹们,所有认识或者素不相识的人……你们看见了吗?
我们能伤到祂!祂不是不可战胜的!!
哗!
司知砚猛地一扬手,农场的旗帜扬起,藤蔓徽章迎风招展。
“来吧,孩子们。”
司知砚站在众人的最前方,持旗而立,标志性的白雾席卷,黑风衣迎风而动。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帮我们说话。”
“除了我们自己,和我们手里的枪。”——
作者有话说:这是22号与23号的更新[摊手]
第160章 塔防 我们要给农场挣得以后的日子……
玩家们一拥而上。
沙统在嘶吼。他其实听不太清自己在吼什么, 耳畔裹着薄雾的风呼啸而过,他只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心脏好像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一样, 满嘴的血腥味。
七年了!
他在饥荒游戏里待了七年了。活下来的每一个人, 都早已身经百战。沙统还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现在,他仍然如当年第一次闯入副本时一样,好像浑身的血液都集中在头颅上, 双目赤红,手脚都在发抖。
生死一线间,心跳声依旧震耳欲聋,他依旧如一个“人”一样激动, 鲜活到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七年了!他们终于有能力,有机会,对着这令他们成为【玩家】的造物主,举起枪口!
沙统知道自己会永远记得这一刻, 不管这一战是成是败,是生是死。
他永远都会记得农场主司知砚先生站在所有人身前,迎着巨眼,持旗而立的背影。
这是人类反抗的信标。
作为这末世中唯一一支保留至今、习惯群体作战的大规模部队,骸骨渡轮护卫队的每一个士兵, 都是极其宝贵的基层指战员。他们被打散了, 分归到十几支小队之中, 率领农场玩家们,听从指令, 配合作战。
第一轮齐射过后,远程队伍化整为零,分为八组, 四散开去。
玩家们如满天星斗一样撒在了起伏的山脉中,眨眼间就不见了。
【眼】气到发抖。
将祂拽下来的第二个好处,就在这里——如此近的距离已经低于【眼】的焦距,祂看不清细节了。
祂想重新升上天空,但是尼德霍格与时何仍在死死地抓住祂,两条燃着火的钩子刺进祂的眼皮之中,令祂血流如注,无法挣脱。
地动山摇间,整个眼球血丝密布,那些血丝像是蠕动的蛇一样在眼球中跳动着,发出让大地振颤的怒吼。
祂彻底被激怒了。
从地平线尽头的浓雾中,传来扑棱棱棱棱的,密密麻麻的窸窣响声。
外围警戒的玩家很快传回消息:“是诡异,大规模的诡异来袭!”
“有之前的人面蛾,还有好多的……飞蚁?等等,我看见他们的头了!有三层楼那么高!”
“咕呃,真恶心,好多虫子……司先生,需不需要大部队回援?”
“不用。”司知砚微微抬起眼皮,“安德森。”
“遵命。”
叭。
安德森轻轻打了个响指,淡蓝色的身影出现在空中。
放眼望去,农场外围,已经被黑红色的海洋淹没了。远看是海,近看却会发现这海洋细细密密蠕动着,全都是虫子。有的是数十条细软肢腿的虫子,也有的是像蚱蜢一样的无头血人,头都掉了,还在拼命蠕动着四条腿爬行。
无数条腿在扭曲,无数只翅膀在扇动。让人密集恐惧症要拉满了。
安德森别过头去,不看这虫海,目光落在虫海深处,一只巨大的虫母身上。
那是一只蚁后。
她足有十几米高,半透明的腹部臃肿膨胀,宛如腐败的南瓜,因为过度产卵而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腥黄色,又混着一些黏腻的血丝。腹部突出许多青紫色的血管,在皮下纵横交织成网,数千只蚂蚁被薄薄的卵皮裹着,身形清晰可见,在她腐烂膨胀的腹部中蠕动着,爬上爬下。直到被尾端喷出来,几下撕扯下卵皮,源源不断地加入战群。
她一路向前走,一路诞生着新的蚁群,甲壳的缝隙间渗出黏液,一滴一滴地滚落在地上,积成一条黏腻的水洼。
不解决蚁后,虫群永远杀不尽。
安德森的披风迎风而动,带着半脸面具的面容一仰,迎着密密麻麻的蚁群,径直冲了过去!
在他的魔术假面上,一条华丽的冰蓝色挂链被相位的蓝光照亮,微微闪烁了一下。
农场特制谐律装备-5%单项万能增幅,增幅-技能冷却时间!
农场矿场出产附魔蓝晶-施法者技能威力+10%-单次相位穿梭距离增加!
这些在普通玩家看来相对渺小的百分比增幅,放在安德森这样的特型天选者身上,就是质的改变!
连续三次相位跳跃几乎在一瞬间完成,安德森没有给任何虫豸留下阻挡他的机会,眨眼之间,就已经出现在了蚁后上空。他俯瞰着脚下的蚁后,微微勾起唇角,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握住一瓶可乐,一拧——
“三、二、一……”
嗤!
包括蚁后在内,虫群齐齐昂首。
【星舰可乐轨道炮】
打开可乐,大声喊出三秒倒计时,为星舰轨道炮指引坐标。
可乐打开之时,所有视野范围内的生物,会即刻被可乐吸引注意力。
一大股巨大的清凉褐色液体,带着毁灭般的气势,从天而降!
直径100米内,泡沫飞扬!
蚁后来不及反应,顷刻间被碾碎了,汁液和蚂蚁们的残肢断体一同飞溅,蓬勃四射。
众目睽睽之下,安德森在遥远的农场上空重新闪现。背对着轨道炮巨大的能量瀑布,任由蚁群在身后崩溃散乱。他头也不回,面对着司知砚,优雅地脱帽,手持短杖,弯腰鞠躬:
——“以谢幕礼向您致意,先生。”
周围激动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
“相位魔术师!太帅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得到农场主的赏识之后,他好像又精进了不少……”
“农场的加成太强了,天才也能更进一步吗?”
司知砚哑然失笑。
蚁后消灭了,剩下却还有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的虫海大军。
不过没关系,司知砚抬头望去。
在农场的最外围,是一圈滚烫的,缓慢冒着泡的猩红岩浆。
【S级设施:熔岩护城河】
在熔岩护城河的上空,和子所布下的红色丝线根根绷紧,杀机毕露。
无数的虫海前赴后继,冲向护城河。
地下爬着的,跌落熔岩深渊;天上飞着的,一头闯进巫女的细丝杀阵。一时之间,虫群的尸体宛如割草一般,一茬又一茬地在护城河中倒下,尸体落入熔岩中灼烧。
偶尔有极其细小的虫豸,能够在强运的加持下,冲出熔岩护城河的杀阵。
然后,一头闯进了【存在主义的危险森林】中。
【存在主义的危险森林】
你农场中的第二片森林。
好消息:不需要依赖土地供养,也能生长出生机勃勃的美丽丛林啦!
坏消息:需要吃一些别的东西。
在存在主义的森林范围之中,所有的植物都将进化出属性:【肉食】。
所有【活体植物】的攻击性将上升200%。
如果一段时间没有肉食给养,森林将会向外蔓延。
[必定迷路的光环]
一旦踏入森林,你将开始从头质疑自己的存在是否有意义,忘记自己从何处而来,向何处而去。
如果没有外力干涉,你将长久的,永远的,迷失在森林之中。
——它们在森林中见到的每一棵树,每一棵草,每一朵花,每一株藤蔓……都是巨大的捕蝇草。
为了这一天,司知砚七天没有安排投食,森林已经森*晚*整*理饥饿许久了。
安德森的斩首行动,让他们失去了虫母和兵力补充,没办法用无穷无尽的浪潮淹没农场。
森林简直如饥似渴,贪婪地捕食那些小虫子,它们简直还没来得及迷路,顷刻间就被抢走消化了。还有许多植物为了抢夺猎物打了起来。
植物们抢食时那急不可待地样子……看起来还挺有趣的。
司知砚关注着那边的战场,轻笑一声。
第一次【眼】的袭击中,城墙上的战场,让农场吃够了苦头。
自那以后,司知砚就一直就在尽力为农场安置城防设施,提升农场本身的塔防强度。
现在一切都在计划中,看着密密麻麻的虫群扑上来,又一茬一茬割草一样倒下,还颇有些让人心神愉悦的舒适感。
感觉就像一些小广告里的垃圾割草游戏一样,安置好塔防模块,看着自己的心血投入使用,成千上万得杀……
就这个解压爽!
司知砚其实还有余裕。就算有诡异能冲破森林,也没关系。和子劝说母牛,让【生泉眼】解锁了第二阶段,鲜牛奶【母牛的感激】可以长期发放了。在农场的城墙上,司知砚依旧安排了一队机关炮的射手驻守。
这一次,他们可都是经过选拔与训练的老兵了。
若机关炮都被攻破了,城墙里还有【小花田】、【溺亡者的哀歌】和【酸奶护城河】。
主打一个层层嵌套的堡垒。
司知砚可不会在同一条沟里跌倒两次。
只要农场和后方不会出现问题,他们就能将一切力量,集中到与【眼】的正面对抗中来!
远程队伍化整为零,将自己隐藏起来,不停地转移方位。听候中央指挥,交替轮次开火。
【眼】刚刚被左边一轮齐射激怒,想要去找时,左边的人已经消失在植被茂密的山脉中了。而右后方又传来一样的刺痛灼烧感。
祂气到发狂,剧烈的、庞大的球形晶状体重重地撞击着地面,凶猛地刺激中,生理性的眼泪四散飞溅。
就像不停地被马蜂撕咬一般,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足以让祂痛到暴躁。
【在哪……你们在哪?!】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祂暴怒地四处旋转,疯狂撕扯,白光凝聚的速度陡然加快。
许多玩家沉浸在击伤【主神之眼】的快乐中,得意忘形,躲闪不急,被击飞了出去。顷刻间,半边身子都淹没在白光中,十死无生。
“说撤就撤!!听长官的指令!!”林秋水在麦里疯狂嘶吼,“所有人听好!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没办法。毕竟大部分的玩家不是士兵,缺乏大规模战场的作战经验,这次战斗也没有事先演练的机会。能进行有效调度已经实属不易,服从性并不算好。
这些牺牲都是不可避免的。
战场前,高寨整理着衣服,有些恭谨地感慨:“每到这种时候,没人不佩服骸骨渡轮的。您是怎么组织出那么一支护卫队的?”
聂渡拉起兜帽,遮住伤疤遍布的面容,手持巨大的黑色镰刀,摆好架势,简要地回答:“需要信仰,需要时间。农场还太年轻了。”
说完顿了顿,又摇头笑一笑。
“但是,只要有时间,农场做的一定比我好。”
“以后的日子,拭目以待吧。”
说罢,聂渡一撩黑色斗篷,脚下一蹬,周身黑气缭绕,顿时向前冲去。他一手遒劲有力,另一只手通体漆黑,爬满狰狞的骨虫。肩膀上的漆黑渡鸦长鸣展翼,向上直飞,替他开路。
“走,我们要给农场挣得以后的日子!”
“春草佣兵团听我号令,冲!!”高寨举刀大吼。
在【眼】失去理智之后,漫山遍野的近战玩家,杀了出来。
农场矿石的产量是约莫每天130个有效精炼石,开采进行二十余天时间,刨去一些后勤库存和其余损耗,最终武装了2600余名玩家。
远程牵扯,近战输出,以【慈面死神】聂渡为首,这2600名最精英的战斗玩家,成为了杀向【主神之眼】的主力。
【银翎魅影】梁清霜以敏捷见长,一马当先,裙摆飘扬之间,冰刀在队伍的最前方划出一个S型,绕到队伍侧面。他只是轻轻扬了扬手,脚下瞬间冰面蔓延,从左右后三面一同袭来,冻向【眼】。
他天鹅一样的脖颈上,戴着拼色的一双项链,【蓝晶】和【赤晶】一同闪耀着光芒。
喀拉!
无尽的冰霜蔓延之中,阎城沉默地从人群中一跃而出,手中的猎人斧已经变成巨大的双手斧,信手一舞,电光缭绕,重重一下击在冰面之上!
刹那间,所有的冰面瞬间蔓延上了致命的雷霆!
这组合技虽然不足以将【眼】击至重伤,却足以让祂待在唯一没有电光侵袭的正前方,限制住祂的位置,给远程部队创造输出空间。
“漂亮!”梁清霜今天画了全妆,眉眼如画,神采飞扬,“以前从未见过你,咱们意外地合拍嘛!阎队长,以后常合作啊!”
阎城微笑点头。
【好麻!混蛋混蛋混蛋…】
【混蛋!那些放冷箭的会躲起来,你们这么近,能躲到哪里去?!找死!找死找死!】
【眼】的声音声嘶力竭,痛苦又极端。
血红色的法阵从祂的身边升起。
祂要开始屠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玩家了!
“呵。”
正在这时,面前突然传出一声温和的轻笑。
刺啦!
一只鲜红色的钞票狠狠地刺进祂的眼瞳中。
这一击显然比所有人的攻击都要奏效,【眼】猛地撕扯一下,浑身震颤。
在祂的正前方,司知砚一袭黑色高领风衣,迈着缓慢地步伐,从云雾中现身。
他在【眼】的面前站定,脊背挺拔,眉眼温和,手持一只鲜红的钞票枪。
【A级人造设施-一掷千金的糖衣炮弹(升级版)】
只要有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每发子弹售价翻倍,来到20000积分,威力上升一个大台阶。
“我是2号候选人,农场主司知砚。期望在此地,开启第二阶【眼】的试炼。”
司知砚说,声音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您的对手是我。”
云雾后,半遮半掩的清秀面容温和而从容。
“我非常地感谢您迄今为止所有的付出,爱子小姐。”
“只是此时此刻,仍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微微抬起眼睛,猩红的目光与【眼】对视,一字一顿。
“请您从天上下来,您不配待在那里。”
“没有人,能俯视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