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爆发了长久的嘶鸣声。
司知砚注意到了。祂将目光转了回来, 怨毒的,憎恶的眼神,还带着一点崩溃, 死死地盯着司知砚, 再也挪不开了。
果然。司知砚抽空整整领口,笑一笑。
那天的作战会议上,就有人提出过这个疑问。
“如果…如果【眼】彻底放开手, 对于普通玩家展开屠杀,大家岂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那个速度,天选者或许可以,但普通人是躲不开的……”
云仲迟疑着说。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脸上, 又赶忙解释:
“我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只是……死得人太多了,农场的有生力量和收入也会……”
声音越来越小。
“没关系。”司知砚温和地笑笑, “即便怕死,又有什么不好说的。每个人都是很珍贵的,大家要惜命才是。”
“我们说过,【眼】是受到了主神诸多限制的。当祂受到挑战时,祂没有拒绝的权力。祂必须回应。”
“正巧, 在试炼与挑战的这条路上, 有人走得比普通玩家远得多。”
司知砚喝一口咖啡, 抬起头,平静地说:
“比如, 我。”
主神安排的试炼之旅,就是对【眼】最大的束缚。
我们以试炼挑战开端,在主神察觉到我们消灭【眼】的欲望之前, 这个束缚依旧存续。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在祂面前开始挑战,祂就不得不应战,优先解决试炼中的对象。
能有资格打开二阶挑战的,整个饥荒游戏也只有两个人。
尼德霍格在用绳索牵制【眼】,那么,剩下的,在正面战场上直面【眼】的人选……
就是司知砚自己。
整个地下室顿时哗然,时何一下站出来:“太危险了!!”
“先生,如果您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所做的一切,全都……”
司知砚只是轻轻抬一抬手,时何剩下的话一下就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我指挥你们发起冲锋,为农场而战,自己却在最安全的地方躲着?不必如此。”
司知砚放下手,揉揉少年的发顶,笑一笑,声音温和而笃定,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是我身为农场主,应该承担的责任。”
——
“祂会锁定我,请诸位玩家百无禁忌,自由突击。”
喊杀声震天。在猎人斧劈砍的间隙,阎城抬起头,看见农场主单手执旗,持枪而立的背影。
那身影清瘦修长,永远从容镇定,高悬在最前方。
阎城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的鲜血好像都在沸腾,好像着了魔一样,悍不畏死,映着【眼】攻击的余波,猎人斧的战刃向前突进,一步,再一步!
周围杀声震天,身侧是同生共死的战友,身前是一骑当先的领袖,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杀!农场主先生自己都在最危险的地方奋战,他们还能贪生怕死不成?
饥荒游戏的浓雾中,本没有日升月落。司知砚的背影脊梁挺直,风衣下摆与农场鲜红的纹章纠缠在一处,随风飞扬,竟然生生让他站出一种仿佛旭日初升的气势。
几十万目光凝视着他,几十万只手将他托起。
只要司先生还在这里,农场的住民将无所畏惧,一往无前。
【……】
【眼】在发抖。不知为何,之前一直很吵的祂,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沉默得近乎诡异。
祂死死盯着司知砚,泪水在飞溅,目光中充满酸涩的阴暗的妒忌和憎恶,还带着极致的怨毒。
司知砚察觉了什么,问:“爱子?”
嗡!
【眼】不理睬他,无数猩红的法阵在祂的身侧凝结,瞬间轰然炸开。
比第一次战斗更加密集,更加致命,无数触之即死的无数光条,在天上交织出一片地狱引路的天罗地网。
司知砚不敢怠慢,正准备躲,却发现周围根本没有给他留下闪避的空间。
电光石火间,大批悍不畏死的玩家已经迎着余波杀到。脚下的攻击顷刻间汇聚成一条潮流,伴随着林秋水指挥的远程部队一起,发动突击。
无数纷杂不成型的能量,蓦然冲刷而来,剧烈的冲击力,将【眼】猛地向后轰了一下。
【——!】【眼】在哀鸣。祂想起了谁?
那精密的天罗地网猝不及防地空出了一片生机,司知砚找准机会,一个闪身冲了进去,回身反手一枪!
嚓嚓!
钞票的边缘锐利如锋,整个刺入巨大的眼睛,生生地扎进瞳孔里,带着鲜血一路向前突进,直到深深扎穿角膜,插进晶状体与玻璃体的间隙,动能才被消耗殆尽。子弹停驻在那里,异物累积了下来。
然后,司知砚轻轻勾一勾唇角。
砰!
一声爆响,所有鲜红的钞票全部炸裂,眼球薄膜笼罩中,内部透明的汁液四溅。
这是【一掷千金的糖衣炮弹(升级版)】的新效果——子弹并不会消除。它会留在你的身体里,等待着第二步引爆。
【——!—!!】
【眼】发出了迄今为止,最激烈的一声哀鸣。
“有用。”司知砚按着耳麦说,“大家干的漂亮。”
“哦哦哦!!”下面玩家们振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就这样,尼德霍格与时何负责拴住【眼】,司知砚为主攻手,吸引【眼】的仇恨与注意力,几十万玩家轮流交替,协同输出。
有人倒下,有人站起来,有人被波及,而更多的玩家前赴后继,涌了上来。
战斗一直持续着,很久很久。
【眼】的攻击远比弹幕游戏要密集,每一次躲避,司知砚都要拼尽全力,数次散成气体,险象环生。再后来,【眼】收束了红光,散成气体也没有用了。
但他没有落在下风。
因为,他们的攻击从四面八方来,他们的战友无处不在。
【眼】那尖锐的,仿佛少女声音的惨叫声,一直回荡在日夜不分的浓雾中。
……
过了许久,终于,【眼】轰然倒下。
地动山摇。
祂浑圆的,畸形的身躯,已经伤痕累累,被戳破了许多缺口。祂微微起伏着,动弹不得。无数伤口流着着晶体与血掺杂的汁液,在祂的身边积累成一个小水洼。
司知砚的身影重新在战场上空凝结。
哪怕是虚影分身,此时的能量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司知砚的本体,也被波及,七窍流血许久了。藤蔓慌张许久,不得不卷起一张湿纸巾,替他擦着那些猩红的血,被血浸透的纸巾堆满了一地。
但是司知砚的性格,向来是确认能把对手杀死之后才会释放同情心的,喘息着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嚓!
一声轻响。
【眼】的周身突然冒出来一层金红色的,彷如油膜流动的屏障,最后几发钞票砸在上面,无声无息地消融了。
一个提示音,在所有玩家的耳边响起。
【叮!02号候选人司知砚,已经通过【眼】的二期试炼。】
【你胜利了。】
【你已获得 75% 的资格证明。】
【恭喜你,不朽之位近在咫尺。】
眼前,一片带着金红色,不断变化的光球,逐渐在【眼】的身前凝结。
【请候选人前往光团中领奖。】
——
“主神!”有人敬畏地说。
看来,这就是【眼】的接替阶段了。
虚影分身也快要到极限了。
司知砚拄着膝盖,喘息一会儿。
然后,扬起脸,露出一个温柔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抬起枪口,钞票如雪片般飞出。
与此同时,无数属于【天脉女】的丝线在空气中迸射而出,狠狠地切向已经倒在地上的【眼】!
第162章 八百万神明 【限制解除。】
这次发难, 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玩家们一个个都吓了一大跳,高寨之前本来看着那光球出神,眼里充满羡慕, 此时更是猝不及防, 直接惊呼出声。
喧哗声顿起。
司知砚就像一只蜘蛛女王,在腐朽茂密的丛林中钩织着丝线,铺成天罗地网。每一处丝线的落点都由不同的孩子把守, 他们各自能看清一部分;但这张网的全貌如何,只有司知砚自己知道。
但好在,他的孩子们足够听话。
林秋水如约定的一般,在频道里喊出了指令:“所有人, 撤退!”
聂渡一扬黑袍,为大家殿后,他的死神镰刀寒光毕露,也是一道斩杀妄念, 勒令所有人撤离的保险。梁清霜一把扯住了高寨,高寨深深看着光球,动了动嘴唇,又看一眼梁清霜和严阵以待的聂渡,最终还是随梁清霜离开了。
玩家们表情各异, 带着迷茫, 一起向后退去。
没过一会儿, 所有玩家都消失了,按计划躲进了小镇地下。
早在第一次【眼】的袭击时, 农场就已经修缮了许多地下工事。这些日子以来,更是不断完善扩建,足以容纳下现在的玩家们。
司知砚将目光挪回战场上。
嚓!
无数条明红色的丝线, 一同交缠,狠狠地撞在了【眼】受损的球体上。
它们与爱子光芒的颜色相差无几……身出同源。
【————你不、】
【眼】好像看到什么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发起了抖。
这一次,不是那只小小的巫女木偶了。
现在,出现在祂面前的,毫无疑问,就是她。
【你不能这样做——!!】
司知砚微微侧身,让出悬浮在他身后的,双目紧闭的娇小巫女。
【……爱子。】
和子微微垂首,黑发在空中飘散,与司知砚并肩而立。
【你已经在这条错误的路上,走得太久了。】
离近了听,才发现这对姐妹的声音极其相似,空灵轻盈。只是和子没有【眼】那样尖锐的癫狂。
如千百年前的那一天一样。
神殿中央,农场上空。
这对一母同胞,前半生祸福相依的姐妹,面对面注视着彼此,再一次兵戎相见。
【——你要杀了我!】
【眼】凄厉地嘶吼起来。
【你已经不是玩家,不能接受试炼!杀了我也不会变成眼的!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天脉会消失的!你们都会死的!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姐姐!姐姐!】
只是,这一次声声泣血着求饶的,变成了爱子。
这几句话带着癫狂的哭腔,几乎要崩溃了,泊泊的鲜血从巨大眼球的下方涌出,像是血泪一般。
果然啊。司知砚微微垂眸。
【眼】并不意外和子还活着,祂只是在拒绝和子杀掉自己。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上千年了,她从身体到精神都被【眼】异化,在无尽的挣扎与挑战中,逐渐变得怨毒癫狂。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已经忘了大部分事情,只有这一件事她还记得——
她在用一切手段,保留世界的种子,帮天脉存续下去。
也就是,帮姐姐活下去。
和子说:【爱子,我没有这样的打算,听我说,司先生有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眼】凄厉的尖叫盖过了和子的声音。祂大声喊叫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您看到了吗!大人!您看到了吗!一切的父,一切的神,他不准备试炼!他不是我的继任者!他拒绝了!!】
【他拒绝了!!他不是挑战者!!】
极其刺耳尖锐的声音响彻天地,带着阵阵回声,震得司知砚耳膜生疼。
……
嗡。
试炼的光球无声地消散了。
【眼】身上包覆着的枷锁和油膜,也消失了。
主神的提示音毫无波动,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候选人拒绝了二阶试炼奖励。】
【候选人正在继续挑战。】
【最终试炼开始。】
【限制解除。】
——!!
【眼】嘶鸣一声,以祂为中心,血浪翻涌,层层向外扩散,世界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祂重新升了起来。含着血泪的,破碎的瞳孔,猛地抬起来,死死地盯着司知砚。
空!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巨大眼球中交错的猩红的血丝猛地向外膨胀,祂像是一朵血肉之花一样,嘭一声绽开。
无数血丝裹着透明的黏液,一层一层交叠着,拼出一朵巨大的猩红色彼岸花。鲜红血丝与透明液块交织成细细的花瓣,而花蕊的位置,则是一只混沌的,充满恶毒的晶状体,瞳丝根根饱胀,还在怨毒地瞪着司知砚的方向。
天空都被这巨大的曼珠沙华浸染,以祂为中心,周围的白雾一点点被血浸染,直到整个天空都变得猩红可怖,仿佛在血海中燃烧。
这就是,完全体的,【眼】!
空气仿佛都变成了血海,血浪瞬间翻涌,向四面八方环状爆冲而来!
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瞬间吞没了司知砚的虚影分身。
“唔噗!!!”
地下,司知砚的本体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司知砚好像被一锅血气腾腾的大锅瞬间煮沸,从外到里都开始融化。痛。哪里都痛。因为身体的每一寸都在痛,所以连哪里在痛都分不清了。痛得他脑子嗡得一声,眼前发黑,整个人弓了下来,死死地抓着椅子的俯首,颤抖着,拼尽全力维持着分身。
鲜血从每个毛孔中涌出。
藤蔓快要吓坏了,无措地蜷缩在司知砚脚边,叶片将司知砚整个围起来,这一次却连勒都舍不得勒了。他好像全身是伤,没有一处能碰的地方。藤蔓颤抖得比司知砚还要厉害,每个叶片都在打着卷。
“……”
司知砚整个人像一块软肉一般挂在椅子上,脑子都要烧掉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猩红,什么都看不见了,低下头,捂着鼻血,模模糊糊地想:
……还好,提前让大家撤离了。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司知砚还是努力地抬起头,在昏黑的视野中辨认了一会儿,扯起肌肉,把鲜血淋漓的手搭在藤蔓的尖端,慢慢地说:
“没关系…情况还在……掌握之中。”
“……别担心。”
藤蔓一时间定在原地,直勾勾地对着他,连颤抖都消失了。
……
农场上空,曼珠沙华仍在绽放。
不知从何时开始,猩红色的彼岸花,已经爬满了漫山遍野。
这么多年了,吸收了一整个天满福地世界,又在主神手下挣扎求生千年的【眼】,早已不是寻常玩家能撼动的存在。
祂遵循主神的程序,只能被迫一点一点考验候选人,被一群异世界的虫豸压着围殴,受伤,其中的不甘、愤怒与怨毒,实在是一言难尽。
【眼】带着精神污染的瞳孔,怨毒地,死死地盯着司知砚。
啊啊、竟然认为现在的自己就能够挑战祂,甚至主动走出了主神为他们设下的庇护……
这是何等的愚蠢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祂当然知道这不是他的本体,真是可笑。
以为躲在分身后面就安全吗?通过分身影响灵魂的术法,大巫女也好,主神也好,大祭司和其它挑战者也好,都身体力行地、教过她无数种了。
【眼】颤抖着,注视着那个黑衣的男人,要亲眼看着他一点点走向死亡。
这可恨的可鄙的自大的令人恶心的虫豸……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薄雾早已消失,在花蕊中心的瞳孔中,倒映出司知砚瘦削的身体。他已经不堪重负,微微蜷缩起来,浑身是血,大口大口喘息着;汗湿的黑发细软,黏在低垂的脸颊上,而那清秀的面容上……
正…微微勾起唇角。
【眼】瞳孔骤缩。
嗡!
下一秒,丛林中传出一声细小的轻鸣。
不,不是丛林,准确的来说,是那间温泉祭馆!
一道灿烂的,金橙色的虚影,从温泉祭馆的位置直冲云霄,随后仿佛阳光一样洒落,整个笼罩住了司知砚。
……一朵摇曳着的小花。
【地形诱饵】……又或者说,烬之花-温泉。
哞——
从某处传来了空远,悠长的牛啼。声音此起彼伏,一头母牛先行,许多小牛模仿着母亲的声音啼哞。紧接着,是不知名野兽的嘶吼,鬼女的悠哭,以及无数嘈杂的,连司知砚都无法分清的声音。
他们来自于温泉祭馆中,大大小小,无数的泉眼。
【生泉眼-母牛舐犊】
【泡泡汤池-鲤妖】
【无边泳池-雪怪冰泉】
【溺亡者的哀歌】
【惊鹿旁侧,大大小小的无数木偶】
【雪原与温泉祭馆中生活的村人们】
……
天满福地中,本就万物有灵。山川河流,日常器物,耕牛溺鬼,均有神性灵性。八百万神明居于世间,因果轮回,皆有命数。
这片土地没有战争,承载【武士之命】的侍神武士们,做的便是这除邪灵、灭灾厄,守一方太平的事。
这是曾经存在的,这片灿烂的世界的一部分。
诞生于鲜血献祭中的烬之花,代表着他们曾经拥有的【希望】。
黑棘森林中,和子煮了一锅寿喜烧,举行了天脉女祭祀,承担了此世八百万魂灵,和所有的因果。自那之后,她就拥有了和这些枉死之魂沟通的能力。
不知从何时开始,和子黑发飘扬,立在了司知砚的身前。丝丝缕缕的红线,连接着她与温泉祭馆。
从她与那些链接的红线之中,传来似有似无,断断续续的,温暖的情愫。
那势如破竹的血雾,被和子娇小的躯壳挡住了,自她的身后,如摩西分海一般,向两侧磅礴卷开。
压力顿时缓解了许多。
司知砚微笑着,深呼吸一下,撑着腿,慢慢直起腰来。
【司先生…不,如果您愿意我这样说的话……兄长大人。】
和子轻声说,
【谢谢您之前为我们所做的一切。】
【现在,轮到我们来保护您了。】——
作者有话说:手好得差不多了,今天开始恢复稳定日更,或许有急事请假,也至少一周六更[摊手](周四为界)
第163章 最后的礼物(二更合一) 这是慈悲的恶……
司知砚微笑点头。
【眼】死死地盯着和子与司知砚重叠的身影, 嘶鸣起来,周围的空气再一次震荡。
她在哭。
她在悔恨,在嫉妒, 在崩溃, 但她会尽全力,让姐姐活下去。
致命的血雾仍在弥漫,周围却突然落下了血雨。天空中, 暴雨如瀑突降,每一根雨丝都是密密麻麻的,锋利的细小尖刺,带着浓烈的怨毒, 要将人削皮剔骨,骨肉成泥。
这一次,是从【宝石领】中,一束光芒拔地而起。
那是一朵橙红色的小花, 带着一些火星,宛如熔岩一般,流淌在空气之中。
【烬之花-熔岩】
叮咣!叮咣!
身侧突然涌起了波动,一群矮壮敦实的身影像土拨鼠一样,从四面八方钻出来。他们的腰上缠着宝石挂坠, 身上热气蒸腾, 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熔岩之民来了。
嘿咻!嘿咻!敲响大山的骨骼,
汗水浇灌在熔岩铸成的肌肤上!
嘿咻!嘿咻!看看福子的脚下,
矿犬的短腿也能踢散星辰!
他们热络地喊着号子, 你一锤我一锤,眨眼之间,在司知砚与和子身前铸造起一面矿洞的虚影。熔土做基, 木架做骨,百般推敲的框架上,镶嵌着魔力涌动的宝石。
无数雨针细密地撞击在这些矿洞岩壁的虚影上,奈何不得,四溅开来,逐渐消散。
第三道光从深渊中冲起,一道黑色的触手交缠的能量,冲出。
Sol不知何时来到了司知砚的腿边。柴犬一样的小狗身上触须在旋转,汪汪叫着,摇着尾巴。
小狗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一拱他的腿,暖呼呼的蹭着司知砚脚边,直接驱散了司知砚身上的寒气。司知砚低头笑一下,摸摸它的头。
在Sol身后,好多好多小狗的虚影冲出来,在黑色的深渊中爆出金黄色的,毛茸茸的一大团,此起彼伏地吠叫着,冲向了【眼】的花朵。
是触手矿犬们。
【…你们……你们……】
曼珠沙华在发着抖,【眼】的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尖锐。她的身边腾起一圈法阵,那法阵鲜红如血,就像当年的祭阵一般,隐隐散发着红光。
在某个瞬间,祂一定有机会,将这些毛茸茸的小狗们屠杀殆尽。
但是,一念之差……祂,或者说,她,没能下得了手。
顷刻间,她被犬只的能量淹没了。
……
司知砚深呼吸一下,慢慢直起腰来。他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却也无暇顾及。只能低头用手帕蹭蹭,擦干净嘴角的鲜血,说:
“动手吧。”
和子点点头,摇响了手中的神乐铃。
哗啷!
这一次,森林开始震动。
所有树木都拔出了树根,开始移动。
以农场为中心,整个黑棘森林,开始向这里聚集。
无数的黑棘木密密麻麻地向这里行进着,呈辐射状,通天彻地,仿佛整个森林正要坍缩于此。
这一次,没有时何拦住他们。虫群的攻势已经停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围墙已然悄悄撤下,熔岩护城河也无声地消失了。黑棘木与农场的护城林交错掺杂,不分彼此。
他们占据了草甸,占据了小花田,甚至占据了不知何时开始结冰的空想湖泊,将那漫山遍野的曼珠沙华,彻底包围。
不知不觉间,无尽的黑木将农场整个吞没了。
这些侍神武士的脊梁至死屹立,他们是天满福地最忠实的子嗣,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天脉】的气息。他们如此鲜明地存在于这里,代表天满福地的生灵尽归于此。
武士、矿犬、熔岩之民……大家填满了每一个角落。
从上空俯视,农场的边界已经消失。如不仔细观察,农场与周围的天满福地,已经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了。
这里就是天满福地。
在整个天满福地面前,司知砚带着和子,与【眼】面对而立。
——啊啊、没错。
这就是司知砚的计划。
司知砚非常明白,以自己和农场目前的能量,绝无可能撼动完全体形态的【主神之眼】。这也是主神明知他有所图谋,也懒于投来一瞥的原因。
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太弱小了。
司知砚双手插兜,从容而坦荡地看着爱子。
所以呢,你要动手吗?
杀了弱小的我,毁掉这片你守护了这么久的天满福地。和你的姐姐。
……
【森*晚*整*理眼】在发抖。
她已经没有头了。她仰起畸形的,细瘦的瞳孔,看向和子苍白的脸。
混沌的、充满怨憎的眼瞳中,短暂地出现了一片空茫。虹膜中水光破碎,映着和子的身影。
她的半身。
在这千百年漫长无休止的折磨中,混沌是一种近乎极乐的恩赐。但是【眼】要自主做出判断,找出对游戏有威胁的玩家,予以监视和击杀。所以主神会留着爱子的神志。爱子偶尔会有清明的时候,高挂于天空上,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触目所及一片地狱之境。
每一秒都好痛苦,每一秒都好想死。
实在撑不住地时候,她就会悄悄地垂下目光,把她最宝贵的财富拿出来,以此汲取一些存续的力量。
那是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来自于她人生中,最快乐,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其实坦白来说,那不是什么很无忧无虑的时光。
修行的日子艰苦而枯燥,爱子当年也不过是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大家都以天脉女爱子为中心,只有爱子知道,她其实是个无能之辈。
巫女们都夸赞她的勤勉和悟性,她却是有史以来最差、最弱小的天脉女。
在和子与山田武士跑山窜溪捉小鱼的时间里,爱子没有一刻放松过。她晨起读书,通宵达旦,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在修行,努力挣扎,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大巫女的眉头却总是紧皱着。
那是当然了,因为天脉女的力量被分成了两份,但是修行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少年的天地总是小小的,在那些自以为暗无天日的时间里,修行就是爱子的一切。爱子只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当然哭过,嚎啕过,崩溃过,甚至怨恨过。深更半夜之时,那些让她自己都讨厌的恨意与怨气,总是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着她——凭什么呢?凭什么我和别的天脉女不一样?凭什么我的力量就是残损的呢?凭什么我让大巫女那么失望呢?
但是,姐姐会来翻墙看她。
一天中,爱子最喜欢的时间点,就是深夜。等月亮越过神社的树梢,和子就会踩着歪脖子树翻过墙头,来找她。
和子的眼睛总是那么亮,脚步总是那么轻盈。她是姐姐,姐姐好像有说不完的好听话,讲不完的有趣事情。姐姐说山溪中住着小小的河童;说冬天的麂子会和幼崽一起藏在干草堆里;会半夜推开和纸移门,悄悄给她带来一大盒热乎乎的关东煮。
揭开盖子,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挤着满满当当的香甜煮物,白萝卜被甜咸的汤汁浸透了,咬一口,热乎乎的冒汁。
那个梳着长长的发辫,背着手笑着蹦跶的,被阳光笼罩着,充满温暖的,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的女孩子……
那是她的姐姐。她这辈子最喜欢、最喜欢的姐姐,她想守护一辈子的姐姐。
为了姐姐,为了天满福地的大家,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忍受任何痛苦。
现在,姐姐正站在她的面前,与她的敌人亲密无间。
姐姐想要她死。也想要自己死。
……
姐姐的口唇一开一合,模糊地说着什么……
【……你…悔改……不晚……】
爱子已经听不清了。
她仰着流着血泪的瞳孔,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站在濒临毁灭的世界之巅,手中握着天满福地中绽开的花朵。
在这样遍地的鲜血与哀嚎中,在这样永无止尽的末日里,天满福地的子民们,还保留着【希望】。
这份希望,通过【天脉天命大神】,传递到了天脉女爱子的心中。
但是,破碎的天脉女,是无法守护世界的。
这朵小小的希望之花在她手中摇曳,就像来自地狱的诱饵。
爱子在大殿中哭了一夜。
第二天,她与姐姐对坐,将自己心血蕴养的神乐铃放在她们二人中间,说:
“姐姐,祭神具给你用。我会让你十招,我的弱点在左心口,最不擅长应对火属性的咒物能量,左腿负伤经络不畅,右眼有损,将近半盲,有半寸视野盲区。”
“姐姐,我们一人死,一人生。”
“从今往后,天脉归一。”
……
爱子慢慢地、慢慢地,垂下了花蕊。
最后一滴猩红的泪珠,从畸形的瞳孔中滚落。
【八百万生灵,天下献祭,手足相残……只换来了一场空。】
【这是我做下的血孽,终有因果得报。】
那属于【眼】的,尖细的,畸形的,扭曲的嗓音,很轻很轻地说:
【姐姐,你赢了。】
和子按下了手指。
轰!
属于另一位天脉女的红光,吞没了曼珠沙华畸形的身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爱子。她在剧痛中放声尖叫,声声凄厉泣血。脆弱的血红花瓣在风中抖动。
血肉曼珠沙华裸露的花丝,都是她的血丝,巩膜,眼球中的玻璃体……此刻层层绽开,尽都被烈火一样的罡风冲刷,仿若凌迟一样,寸寸剃掉,割裂,融化。
爱子痛极了,崩溃了,反击的能量数次凝聚,却最终还是颤抖着被另一群花瓣捆住,最终消散于花瓣之间。
非人的疑惑从神经链接的另一边传来。主神催促【眼】反抗自保,而她却无动于衷。
主神大概永远不会理解,祂的眼睛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痛苦到达了极致,反而会有酣畅淋漓的快意。精神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歇斯底里地崩溃,另一半浮在空中,冷漠地看着自己惨叫的样子,只觉得罪有应得。她知道,她早该如此,早应经受这么一天。这是她的因果,她做下的罪孽。
她就应在这样崩溃的痛楚中,等待着疼痛的终结,与……终将到来的死亡。
…………
……
不知过了多久。
十分钟?一年?十年,一百年?
那红光终于慢慢褪去。
疼痛消失了。
在上空,传来一声轻响。
【咚。】
她还存在。
爱子茫然地抬起眼。
不,她已经没有【眼】了。
主神的眼睛,她的血铸造的血肉之花,已经在之前的痛苦中消散殆尽。
现在的她,只剩下了一片曼珠沙华的花蕊。
一片动都动不了的,鲜红的虹膜而已。
但是出现在她眼前的,却不是主神,不是冥府,而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这似乎是个玻璃罐子,圆柱形的,又大又深,将她残存的瞳孔整个罩在里面。
从瓶口处,探出来一张脸。
那个可恨的、可鄙的、自大的、其实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黑衣人司知砚……正在弯着腰站在外面,俯视着地上的瓶子。
那张清秀的面容,额角还带着没有拭净的冷汗,已经被她折磨到虚弱苍白,却不生气,而是露出了一个……让人看不明白的笑容。
那双弯起的红眼睛中,没有一点恨意,释然而温柔,让爱子的瞳孔颤抖着缩小了一点点。
玻璃罐子中,在她的身边,无数香甜的糖果花蕊在绽放。
【苗圃11号-梦想中的提拉米苏糖果罐 [精良]】
使用者与咒物融合,带着隐晦的甜美的希望,由此诞生的藤蔓。
藤蔓上会结出许多糖果罐,每个糖果罐里,都装着一个新的次元空间片。
次元空间片内部,有着彩虹色的天地。
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棉花糖,奶茶流淌成河流,草地下铺满了奥利奥饼干碎做的土壤,房子的墙壁则是巧克力蛋糕,栅栏是酸沙沙的软糖,小路是一块一块的焦糖曲奇…
将糖果罐扣在土地之上,可以封存一段不限时间的【梦之世界】。
——与外界,完全隔绝。
这是农场的产物。
在刚刚的战斗中,她身上主神赐予的眼球与血肉,已经被尽数摧毁,什么信号都无法传递出去。
主神已经失去了现有的【眼】,而新的眼仍未继承。祂不再有视觉,不再能观察大地。
从黑棘森林淹没农场开始……不,或许更早,从天满福地烬之花所生成的地形,一点一点占据农场开始,农场就已经融入在了本方福地中。
农场的气息,与天满福地已经融合,再也不分彼此。
这意味着……
意识到了什么,爱子的瞳孔急促缩小。
盖子笼罩了天空。司知砚修长的手指握住它,慢慢地,慢慢地,拧上了罐口。
这意味着……
这里是,与主神无关的世界!
主神找不到这里了。
也找不到残存的她了。
嘎吱。
最后一丝盖子被拧上了。
头顶上,只剩下一片碧蓝的晴朗天空。棉花云在微风中漂浮,土地都是提拉米苏蛋糕,漫山遍野起伏着香甜的可可粉,上面插着拐杖糖,开满焦糖布丁做的小花。
在提拉米苏山的另一头,和子身着一席巫女服,领着大家,向她走来。
她的姐姐和子,此时已经是成熟的天脉女了。整个天满福地残存的魂灵们,大大小小的的虚影,都环绕在和子的身边。万灵众生、熔岩之民、矿犬、侍神武士……他们都跟随在她的身后。
和子轮廓漂亮的眼皮眨一眨,双瞳中是一片空茫的红,孕育着天满福地众生。
爱子终于能听清她的声音了。
【我乃天脉天命大神化身,天脉之女。】
【天满福地,八百万魂灵早已归于此身,鲜血恩怨报偿,已往此处来。】
姐姐走到她的身边,放松地跪坐下来,与残片一般的她对视。
和子微笑着,用双手拖住地上的花蕊瞳孔,缓缓地捧起来……
镶嵌进了自己左侧的眼眶之中。
嗡。
灵魂的波动在此刻共鸣。
当年的温泉祭馆中,她们平凡的木匠父亲,一遍又一遍刻着自己两个小女儿的偶像,他刻的不是一只,而是一双。姐姐,妹妹,谁也没有落下。他最可爱的两姐妹手牵手,和家人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天脉之女的身躯,由信徒的信仰铸就。
既然这份信仰能够让和子活下来,也能够让爱子活下来。
爱子颤抖着,传递自己的情绪:【姐姐……】
和子捂着左眼,慢慢开口。
【……所以啊,爱子。】
【你的血孽罪债,因果恩怨,已是我的所有物了。】
【这一次……让我来承担吧。】
【不,不是我……而是,我们。】
和子低下头,仿照着记忆中司知砚先生的样子,平和地笑起来。顺滑的黑色长发滑落,遮住她的眼睛。
【嗯,我在这里哦。我在你身边。】
……
农场中,司知砚站起来,伸个懒腰,低头看向手中的提拉米苏糖果罐。
系统的窗口跳出来,映出一段苗圃中生长出的说明文字:
——你的希望,能够战胜这绝望的世界吗?
谁也不知道。
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无法回头了,不如去做一场甜美的梦吧。
这是慈悲的恶神农场主,所留给你们的、最后的礼物。
第164章 织网中心 但其实,农场早就给过他提醒……
当下的农场, 曼珠沙华的血雾已经褪去,只剩漫天朦胧的薄雾。
虚影分身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司知砚让它消散,自己徒步走出地下室, 来到草甸上, 捡起提拉米苏的罐子。
仰头看去,夜空晴朗,穹顶一望无垠, 空旷辽远,无比清爽。
七年以来,一直俯视着人间的【主神之眼】,终于彻底消失了。
脊背的冷汗已经半干, 汗湿的发尾仍然黏在脸上,司知砚抱着手,仰头注视着天空,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轻快地宣布:“我们赢了。”
农场之中森林万里, 空空荡荡。
玩家们都在地下暂避,天满福地八百万魂灵已经回归糖果罐。
司知砚的声音飘散在天地之间,没人能回应他。
只有藤蔓仰起尖端,开心地蹭蹭司知砚。
“从开始到结束,只有你一直在这里。”司知砚感慨似的低语, 笑着低下头, 用脸颊贴上藤蔓。
天空中的薄雾, 慢慢要散了。
远比之前持续一晚上的世界转化要快。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司知砚却没什么反应,还来了兴致, 谈天一般问藤蔓:“你觉得和子怎么样?”
不等藤蔓回答,他又说:“我很喜欢她。历经世事初心不改,恪守责任, 热爱生活,可堪大用。”
藤蔓似乎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轻轻仄歪一下。不过还是用力点了点,以示认可——看样子也很喜欢和子。
司知砚笑一笑,慢慢抚摸着他,又换了个话题:
“第一天来到农场的时候,我在地下室看到一块牌子。”
“上面第一句话写的是:【年轻的农场主,欢迎继承怪谈农场。】”
司知砚说:“你不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吗,边旭?”
“继承?我从谁手里继承农场?在我之前,农场还有别的主人吗?”
突然被点名,藤蔓一下子僵住,随后悄悄咪咪地往后缩了缩。
尖端蜷曲着,看上去心虚极了。
司知砚笑着捉住尖端,垂首挠挠它:“进入农场的第一天,我就把农场从里到外走了一遍。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这么久了,我从未在这里发现过任何前人留下的任何痕迹……除了你。边旭先生。”
藤蔓不回应,低下头,假装自己是一根真的藤蔓。
司知砚伸手戳戳他,叶片像是含羞草一样,指尖一碰,嗖一下缩回去了。
真好懂。这个反应和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司知砚忍俊不禁。
其实很久之前,他就试探过这个问题很多次,心里也早就有答案了。但是边旭的反应每次都很好玩,让他有点上瘾。
司知砚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藤蔓,继续问:
“那么,边先生,你和农场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是农场的创造者,还是上一任农场主?”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是谁,你为何追随我,我们又为何在此处?……”
藤蔓无声地缩着。
——
嗡。
天空之中,响起一股不祥的噪音。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凝结。粗略一看是红的,仔细看去,又掺杂着一些淡金色,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有,无数色彩慢慢流转着,一同形成的光。
那是主神的颜色。
藤蔓努力指指天空,戳一戳司知砚,似乎是在努力转移话题,也似乎是不得不动手了,提醒他现在应该躲起来。
司知砚突然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没法回答我。不过坦白来讲,我也不是特别在意了。只是……有点微小的遗憾。”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你已经给过我答案了。”司知砚平和地说,“农场是可以继承给下一任农场主的。”
【……】
【……?!】
藤蔓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支起来,疯狂地摇着头,一下子扑上来,藤蔓疯长,一下子缠住了司知砚!
它这一下那么用力,以至于司知砚有些虚弱的身体被它撞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这熟悉的窒息感,让司知砚想起了他们见面的第一天——
他刚刚恢复意识,什么也不懂,脑子里带着错误的记忆,懵懵懂懂地走进地下室,差点被饥饿的农场吃掉。周围的墙壁如山呼海啸一般挤压而来,地板都变成了淤泥,要将他整个吞下去。
真是穷凶极饿的农场。
在勒紧的窒息感中,司知砚踉踉跄跄,跪倒在地上,一手握着藤蔓,一手撑着地面,低着头,呛咳着笑。
司知砚承诺,他可以给农场找到好吃的。从那天开始,司知砚的身上就缠上了藤蔓。风霜雨雪,顺景逆境,从未分开过。永远陪伴在一起。
这是他唯一的,永远亲密无间的追随者,不论生死成败,永远与他同在。
不管如何被勒紧占有,不管窒息感有多强烈,哪怕不知何时就会被吃掉,司知砚也从未尝试将它剥离下来。他以一种近乎愉快的心态,纵容它每天绕在自己身上,宣誓占有权。
但其实,农场早就给过他提醒了。
【年轻的农场主,欢迎继承怪谈农场。】
【请牢记以下规则:】
【1. 农场主是至高无上的。】
【8. 玩家畏惧农场是错误的。】
【3. 您最好不要让农场感到饥饿。】
【6. 您不应让农场感到饥饿。】
【9. 绝不能让农场饥饿。】
【10.不能锟斤农场锟佷决叏鍥戒汉斤笁饥饿饥饿饥饿饥饿饥饿饿饿饿饿】
规则的效力应该是平等的,唯独【不能让农场饥饿】这一条,重复了许多遍,应当是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如果农场感到饥饿,一切规则都救不了农场主,他必死无疑。
同时,这也意味着……
只要农场不再饥饿,司知砚就是农场中至高无上的神明,藤蔓也无法限制他。
司知砚汗湿的,修长的五指,死死地扣在藤蔓上,一点一点,将它撕扯了下来。
就像在扯下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藤蔓像是疯了一样挣扎,有时候司知砚扯得重了,汁液都会喷溅起来。它疼得发抖,却硬要迎着司知砚的手冲上前去,癫狂又崩溃。它的叶子抖得不像样子,扭曲地爬行,像是藤蔓,也像是蛇,或者更狼狈的虫。
但是司知砚还记得,他是人,是边旭。是一个像太阳一样耀眼又温暖,笑起来很好看的少年。
他没办法反抗司知砚。
撕开边旭的动作好像剥离自己的器官一样,让司知砚有些心因性的恶心,近乎想吐。握紧的指节突出,颤抖着,却一秒钟也没有停下来。
“去。找和子。”
司知砚努力压下颤抖的舌根,低声说,
“这是我为农场选定的,我的继承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她继承我的位置,明白吗?”
嗡——嗡——嗡——
那种不祥的噪音,越来越大了。
那属于主神的,人类语言难以描述的能量,正在逐渐汇集,变成一团团光球。
它们悬浮在夜空之中,带着盲目的,难以描述的愤恨,和隐约的惊恐。
轰!
电闪雷鸣,照亮司知砚不怒自威的红眼睛,猩红光芒一闪而过。
“听话!”
——农场主的权限起效了。
最后一丝根须,也脱离了司知砚的身体。
司知砚将藤蔓,缠在了提拉米苏的瓶身外。
他将罐子丢进地下室,最后看了它一眼,合上门,迎着漫天异样的霞光,走回地表。
——这就是司知砚计划的最后一步。
他早就想到了这一刻。
【主神之眼】是单线传承的。本届的【眼】不死不灭,司知砚和尼德霍格不能继续接受试炼,新的候选人就无法出现。
祂的【眼】消失了。
祂丢失了对游戏的观察,失去了所有视野。
这好像一个BUG卡进主神的系统里,直接让祂变成了瞎子。
主神不可能无动于衷。祂必须找出【眼】来,不管用什么手段。
失去视觉,在整个世界里寻找一颗瞳孔,这何其困难啊。
但,再仔细想想,这其实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一轮主神试炼的时限是十年,十年后必须选出一位主神候选人,剩余的部分全部毁灭。此时的饥荒游戏,将近八年已过。他只需要再盲两年多,一切都会毁灭,自然也包括躲藏在玩家中的【眼】。
这点时间,对于岁月无尽的主神来说,真的算不上什么。
当然,前提是,选拔进展一切顺利,再无节外生枝。
也就是说,如果【找到眼】这件事实在无法完成,那祂至少要……
杀死司知砚,终结这个最危险的变数。
轰!
能量逸散的闪电划破整个天空。
薄雾已经完全消失了。晴朗的夜空中,无数五颜六色的光球宛如星点一般,彼此错落蔓延开去,直到视线的尽头。
如果你想要捏死一只桌上的虫子,但是你看不见,不知道虫子在哪里,你会做什么?
……那当然是,把桌面整个碾过一遍了。
司知砚现在只剩肉体凡胎的本体,瞬间有些头晕目眩,腿软恶心,只是看着,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里的光球,每一个都蕴含着爆裂的力量,都不亚于【眼】。
为了拆掉【眼】,司知砚步步为营,布局长远。他收集烬之花,动员整个农场的力量,推测【眼】的来源,与本地力量打好关系,一步一步将【眼】拉下来,逼出【眼】的本体……最终,还是利用了爱子残存的人性,才艰难地拆掉一只【眼】。
当下,这密密麻麻的,宛如星子一般的光球,有多少个?
一千?一万?十万?难以计数?
这是何等的、人类无法理解的伟力啊。
天空仿佛沉下来一般,如此令人绝望,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终结。
——这一点,也在司知砚的预料之中。
司知砚已经是【眼】的候选人了,如同天选者一样,主神能感知到他是否还活着。
他也许可以逃,但是一天不找到他,主神的无差别攻击就不会停止。
司知砚和他的农场,会变成真正意义上的灾难使徒。
更何况,虽说主神还想进行选拔游戏,还需要这张桌子。
但是司知砚情报太少,并不清楚祂有多想要这张桌子。
不能把祂逼得太急。万一祂真的破釜沉舟,哪怕毁灭饥荒游戏,也要杀死司知砚,一切就都完了。
司知砚想了很多天,尝试了许多种咒物与商城设施,测试了很久很久……
没有找到任何可行的解决方式。
如果想要反抗主神和饥荒游戏,想要杀死【眼】,那么他就必须接受这个结局。
最终,司知砚做出了一个理智的决定。
——牺牲自己,保留农场的火种。
农场主是可以继承的,只要农场还在,大家的希望就在。
至于他自己……
他在腐朽茂密的丛林中织网,丝线层层叠叠,彼此牵拉,每一个成员都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小块。而这张网最终的落点,在网中心,在他自己。
棋手以身入局,不破不立。
司知砚仰起头,直视着天空中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慢慢露出一个冷笑。
“你知道吗?我其实从未将自己当成过救世主。”
“拯救世界,靠的从来不是一名英雄,一次热血的战斗。而是长年累月的计划,理性的考量,千百年来无数先行者前赴后继,你一寸我一尺,一步一个脚印,从深渊中蹚出的路。”
“后人将继承我的遗产,正如我继承前人的遗产一样;我感谢边旭,感谢大祭司,感谢爱子与和子,正如我走之后,人们也将感谢我。”
“功成不必在我,成功必定有我。”
司知砚笑一笑。
“杀死我有用,也没有用。边旭死去有我,我死去还有和子,和子死去之后有后人,后人之后亦有后人。一个世界不行,那就另一个世界。前赴后继,千百年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我们一定有能把你拉下神坛的那一天。”
“你……是永远无法理解的。”
农场地表,已经空无一人。
逸散的能量,已经要劈下来了。
司知砚走回他一开始的小院,走到空荡荡的苗圃旁边,为自己倒一杯咖啡。
然后理一理风衣的高领,拨开冷汗浸湿的黑发,从容地靠坐在自己最初的椅子上。
在这没有观众的,末日的舞台上,司知砚与人类无法撼动的存在对峙,面对着天地之威,举杯一笑。
声音优雅而不经心,近乎轻慢。
“用此一命,能带走神明的眼睛,我很荣幸。”——
作者有话说:“功成不必在我,成功必定有我”,本句化用自胡适1932年在《独立评论》致所有大学毕业生的的一句话:“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
第165章 黎明前 不然呢?干嘛要去思考多余的问……
轰!!
主神以雷霆作答。
司知砚的脸色苍白如纸, 低下头咳嗽了两声,视野里已经是一片模糊,偏偏还又笑了一下:“不好意……我忘了, 你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主神的攻击将要开始, 单是这漫天的威压,已经开始对人体造成损伤了。
轰隆!!
漫天的光球,正式劈下雷霆。
大地震动, 空气扭曲,雷光宛如落雨一般,从九天之上直落农场,炸得土地倾颓。
没有直接劈中司知砚, 但也不差多少。巨响炸在司知砚的耳边,司知砚脑袋嗡得一声,眼前顿时一片漆黑。耳膜只疼了一瞬间,随后所有的听觉都消失了。
胸口很闷, 司知砚陷在椅子里,指尖开始生理性地颤抖,汗湿的发尾搭在颈窝里,冷汗蛰着皮肤,传来一阵阵刺痛。
眼前是世界末日一般的光影, 落雷密集的炸裂着, 但是他的耳畔只剩下一片空茫寂静的白。
他好像正在下沉, 融进椅子的软垫,融进地里, 意识昏昏沉沉地降下去,就连痛楚也不再清晰了。
一切决定木已成舟,当决策定好之后, 他只需要完成它。
但是当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司知砚还是本能地弓起身子、死死地握住了自己胸口的衣物。已经失去听觉的耳畔,传来残破风箱一般的抽气声,残破的,颤抖的,像是风中摇曳的残烛。
司知砚迟钝地反应了两秒,方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喘息声。
毕竟,农场主司知砚,其实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青年,清瘦苍白,比任何一个玩家都要虚弱。
所有人都不相信……有时候,就连司知砚自己也会忘记这一点。
轰隆!
每一寸肋骨的起伏都会带来剧痛,司知砚蜷缩着,死死地捂着胸口,汗珠顺着发尖淌下来,滴在颤抖的腿上。
在闪电划破苍穹的这一刻,他以为自己会想到人类的未来,想到他的空想小镇,想到天满福地的万万生灵,想到前赴后继的,历史的伟业……
但是在这一刻,司知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那个降温的雪夜。
他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情,第一次种出阴阳锅,惊喜不已。等不及积攒积分买炉灶,趁夜抓了一只火凰幼崽做火源,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鸳鸯火锅。
外面很冷,但是屋里很暖和,小鸡崽子在啄食着米粒,而他涮一片脆脆的辣锅毛肚,裹满蘸料,一口一口下去,吃得无比满足。番茄锅里的鱼丸在翻滚,而边旭的藤蔓缠在他的肩膀上,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他有好多好多喜欢的东西。
坐在湖边餐厅喝咖啡的午后,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
树影斑驳的森林温泉餐厅,泡完温泉后酸甜冰凉的捞汁小海鲜。
从水滑梯滑下来的时候,耳畔飞溅的泡沫和风。
深渊草地上,边旭笑着对他举起毛茸茸的小狗,金发青年笑得那么漂亮,好像沉郁的深渊都会被他照亮。
……
轰隆!
这是第几波落雷了?……这次好像更近了,在哪里?
不知道。司知砚的眼前全是血色,已经看不清楚了。颅压太高了,眼球像是要爆开一样,好像身上的每一个孔都在往外冒血。
时间不多了。
在生命的尽头,一个控制不住的念头,还是顶破血肉,从司知砚的胸腔中冒出来。
……他不想死。
他不想死。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死。这是他一手建设出的农场,他还想再多看看它。没有人比司知砚更热爱这里了。他也喜欢红豆双皮奶,喜欢蝶豆花,喜欢冒着泡泡的温泉,喜欢奶油蘑菇汤和放着溏心蛋的培根煎吐司……
边旭曾经对司知砚说:不论生死成败,我永远与您同在。
司知砚模模糊糊地想:……我也想和你待在一起。
抱歉。我不是有意把你丢开的。
……你不要难过。
在头顶的正上方,一颗新的光球正在凝聚。
好运到此为止了。
其实也不算太正,司知砚坐在它的边缘,往前挪一步就能再度避开。但是他已经没力气站起来,走出这一步了。
司知砚闭上眼睛。睫毛疲惫地垂下去。他从未后悔过,现在也不后悔。指尖在发抖,他只是颤抖着,仰着脸,对着主神,扯出一个扭曲而快意的笑容。
带走我吧,你这个失败者。我会在地狱等你。
光球越来越大,轰隆一声,落雷劈下!
突然,一股巨力从司知砚身后猛地传来,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浪潮一样,扑涌上来,将司知砚整个裹在里面,狠狠向后一拽!
噼啪!
落雷擦着脚尖劈下。
司知砚还残留着愕然的表情。
脑子里面只有一句话——
谁在这里?谁在违令?
怎么敢在这时候出来?!命不要了吗!
司知砚狠狠一擦眼睛,用力眨一眨,努力撑起那已经被血色弥漫的视野,血块模模糊糊地褪去一些,让他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那是漫山遍野的,血红色的肉块。
砰咚。砰咚。
它在搏动,它在翻滚,从某个深处溢出来,填满了农场。上面生长着密密麻麻的,不成型的怪物。它们漆森*晚*整*理黑一片,肢体扭曲着,宛如潮水一般,不断从某处涌出。
主神的落雷充满咒怨,如同暴雨一般,炸在那些东西上面,没有激起任何涟漪,反倒是把脚下的草甸炸得七零八落。
农场中,不可能存在强大到足以对抗主神落雷的东西。
不,那并不像是对抗,更像……
——它们是同类,所以不会互相伤害。
当然,却也不能挡住,只会穿过它。
司知砚瞳孔骤缩。
砰咚。砰咚。
司知砚的耳膜已经充血碎裂。他听不见雷声。这巨大的肉块搏动的声音,是响在他的脑海里的。
那是农场核心的声音。
砰咚。砰咚。砰咚。砰咚。
与农场地下室中的样子如出一辙,巨大的肉块在搏动,漆黑的血肉混乱而狂野。它像是爆炸了一样,彻底失控,四处蔓延。肉块上面生长出畸形的怪物,这些畸形的怪物将司知砚整个包裹起来,死死地缠着。
只差一点点,它就没能赶上。
这个黑色的可怖的令人作呕的巨大肉块,后怕到要命,好像世界崩塌一般,崩溃地发着抖。
“……”司知砚想要开口,呛咳两声,突出一口血,才发现嗓子痛的厉害,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
为了保全农场,司知砚早有准备,将地下室封闭了起来。
所以,它不是通过地下室出来的。
那么,他们来自于哪呢……司知砚蹙着眉仔细辨认,这些怪物,他好像并没有见过……农场里还有他所未见的东西?
啊。
司知砚一下想到了。
——它们来自深渊。
与此同时,也许是检测到司知砚恢复了些许意识吧,一个熟悉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在此时响起:
【叮![烬之花-深渊]消化完毕!】
【当前农场饱食度:81%!】
【部分地形文本已更新。】
——
【暗无天日角落-深渊】
在深渊的最底层,生长着一部分【怪谈之种的根系】。
在【暗无天日的深渊】中,将会随机掉落许多扭曲的【根须碎屑】,其形态均与农场核心有关。
【碎须】的数量不可计数,形态各异,肢体偏移,并常常伴有腐烂的血腥味,属于正常现象。
【碎须】具有极强的攻击性,会无差别追杀目之所及的每个生命。
请尽量避免被【边旭】发现。
——
这些东西……这些怪异的黑影,就是深渊魔塔中的怪物。
为什么会是根须的碎屑?为什么避开它们的目光,要说成避免被边旭发现?
这些黑影诡异而充满攻击性,但明显没有对抗主神的力量。
他们哭泣着,哀鸣着,用畸形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司知砚,在农场中跌跌撞撞,狼狈地逃跑。
他们每一个都缭绕着浓重的怨毒,哭喊哀嚎声撕心裂肺,百鬼夜行,邪气冲天,让人看一眼就喘不上气。
每一个黑影的姿态,都是不稳定的,肢体残破蠕动,在黑泥中翻滚,时不时就会重塑一下自己。只在某些时候,才会短暂地固定成某种形态。
一片漆黑羽翼。
戴着女巫帽,腐烂到露出脑壳的三眼兔子。
被电话线紧紧捆束着哀嚎流泪的西装男人。
畸形连体人,左半边是痛苦惨叫着的活人,右半边是怨毒哭泣的鬼婴。
半只残碎的命签,有一点毛茸茸的。
……
它们都是农场核心的一部分。
……看着看着,司知砚的嘴唇慢慢颤抖起来。
“这是什么?”
司知砚在躲藏的间隙里沙哑地问。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但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迫使他不得不开口问话,
“我知道你能听见……边旭,回答我,这是什么?你在用什么力量救我?”
【……】黑影低头哭泣着,不说话。
众所周知。农场是个梦幻一样的好地方。可以吃下怪谈咒物,长出很好很好的东西来。
农场商城购买东西的方式,第一次见,就觉得很有趣。
让农场吞下充满诡异血泪的泪之碎片(积分),就能提升饱食度,回馈给农场主各种神奇的设施与力量。
它吞下小兔子孤独悲伤的角,生长出好大一桶甜甜的冰激凌分享装;
吞下女巫惨死尸体制作的幸运兔脚,生长出传承女巫祝福,毫无阴霾的幸运肉干;
吞下寄宿着生死相隔的悲苦、无法挽回的错误执念的阴阳锅,生长出好吃的鸳鸯火锅,甚至会给红锅提供番茄口味,小心翼翼地体谅着不吃辣的食客……
司知砚曾经多次好奇过,农场是怎么做到的。
农场充满谜团,从来不会回复他。提到这些话题,连边旭的藤蔓都会变成含羞草。
当然啦,这是神奇的童话,是方便的系统,能收集怪谈咒物,变成好东西的地方!
……不然呢?
干嘛要去思考多余的问题呢?
【那些诅咒真的能凭空消失吗】、【怨气和痛苦都去哪里了】……之类的。
满天雷雨中,一股寒意从司知砚的尾椎升起,顺着脊柱一路爬上天灵盖,让他瞬间头皮发麻,脑子都要炸开了。
司知砚还记得,那天在深渊中,边旭化身肉块,吞掉那些黑漆漆的【朋友】。
肉块痛苦的挣扎,包裹住发狂的矿犬,左冲右突,消化一阵,然后“啵”一下,突出一只只毛茸茸的小狗。
干干净净,高高兴兴,毛茸茸的暖呼呼,摇着尾巴淹没了司知砚,
边旭红着脸对他笑,举起小狗,一人一狗两双眼睛亮亮地看着司知砚,让司知砚给小狗起个名字。
——脸上还残留着,带着血丝的,黑色的肉块。
“……是你。”
司知砚一把捉住身后黑影的手,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颤抖,不似人声。
“你……你就是农场核心……”
“农场能把怪谈咒物转化为食物和道具,是因为你剥离了那些咒怨……”
“农场越发展,越需要时间消化,是因为你不堪重负了……”
“一直以来,你不能出来见我的原因,就是你要一个人待在地下室里……承担、消化这些咒怨和痛苦……是吗?”
最后几个字声音很轻,几乎快要消散在满天的雷劫中了。
【……】
轰隆!
巨大的落雷声掩盖了无声的哭泣。
——
【暗无天日角落-深渊】
在某个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有人听到了你的呼唤。你想要一些糟糕的,危险的东西。
但是这里不应有任何敌人与污秽的。
但他想把自己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他绞尽脑汁,想尽了一切办法,想在这片净土中找到一些肮脏又危险的坏东西。却无济于事。
……
直到最终,他找到了他自己。
——
司知砚还没死。主神的攻击还没有停止。
空想小镇的地下防空设施,还能再撑多久?司知砚也不知道。地下设施中住着农场二十多万居民。聂渡、阎城、林秋水、李翠娥、梁清霜……住着每一个认真生活的,追随他的玩家。
一旦地下设施被击破,他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整个空想小镇,都会变成炼狱死海。
司知砚半边脑子计算着时间和强度,半边脑子在命令他自己,一定要握住边旭的手,无论如何不能放开,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求……*&%(………】
农场核心,或者说边旭,那熟悉的,混乱的,嘈杂的提示音,在司知砚的脑海里响起。
【求……*&求您……H*&…活下来。】
【我只有您了。先生。】
第166章 农场的意义 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他不能死。但他必须死。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司知砚的大脑隐隐作痛。
想想办法!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轰隆!
落雷还在继续。
一道雷劈在他们身边, 抱着司知砚的黑影一伸手,召唤出一只漆黑的扫把,带着他们倏然起飞, 贴地穿梭。
风在呼啸。司知砚被扭曲的黑影抱在怀里, 抬起头看它。它没有五官,脸上只剩诡异的漆黑空洞,戴着一顶破旧的巫师帽, 帽口破了个洞,露出一只毛茸茸的兔子耳朵。
——女巫。
在这种场景下,能够释放祝福的她们,是最合适的保护者。
突然, 司知砚的脑子里,一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他一把抓住女巫胸口的布料,问:“你是边旭吗?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彻头彻尾,是边旭的一部分吗?”
这一次, 司知砚没再管脑内的声音,而是死死地盯着女巫黑影。女巫低头看向司知砚,点点头,又摇摇头。此时他们正在落雷中穿行,她们的身影虽然残破腐烂, 但依旧邪性又随意, 没有很努力的样子。
司知砚一下子明白过来:“你们是他的一部分, 但还能保留一点自己的意识?”
女巫不置可否,兔耳微微晃一晃, 好像一个疯疯癫癫的笑。也不知听没听懂。
对。果然没错。司知砚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它们是根须的碎屑,是咒物的残渣。
咒物被核心吞噬,最危险的怨念被边旭消化, 被净化的能量从苗圃中生长出农作物。那么,有些东西就剩下来了——
那些曾经的意志。
在他们变成【咒物】之前,所遗留的那些东西。
女巫、梦魇、努力工作的上班族、想要见到死去女儿的母亲……
这些曾经活过的生物,他们剩余的咒怨,不足以支撑他们作为诡异存在;残破的遗骸,也不足以使他们的神志清醒。只剩一些意志残留在边旭的体内,浑浑噩噩,成为折磨他的一部分。这就是【根须碎屑】。
轰隆!
劈落的雷光中,司知砚握住她,说:“带我去深渊最下层。”
女巫当然是不会回应他的,边旭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先生…您&…不能……】
司知砚打断他,猩红的眼瞳被雷光照亮:“带我过去!”
【……】
边旭一向听他的话。
女巫载着司知砚,在漫天雷光中,向深渊的最下方飞去。
飞跃一层一层的魔塔,飞跃无数扭曲的咒怨,走向从未有人到达过的最深处。
魔塔第一百零一层。深渊之底。
农场核心已经蔓延出来了。
司知砚脚下,无数漆黑的肉块翻腾蔓延。鲜血涌动,包裹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
边旭。
他浑身赤/裸,翻涌的肉块和血管连接着他的四肢与脖颈,让他像一只果实一样,从肉块中垂挂下来。他低着头,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散碎的金发被血浸透了,一部分黏在脸上,一部分软趴趴地垂下来。
边旭不肯抬头,微微颤抖着,努力将身体缩起来。
司知砚的心里好像重重撞了一下,说不出什么滋味。他试探着伸出手,捧住边旭的下颌,温柔又强硬地将他的脸抬起来。
【……&()不…】
边旭瑟缩了一下,但是司知砚不容他反抗。
轰隆!
主神的雷光劈落,照亮他的脸。
那是一张爬满了肉块与血管,已经看不清模样的脸,与记忆中灿烂微笑的青年判若两人。
不,不是人。
他是农场的一部分。
边旭就像是流水线上的一个模块,无数肉质的血管插在他的身上,遍布全身。一半血管正在将漆黑的怨气灌注进他的身体,他的身体轻轻抽搐着,任由另一边的血管汲取他体内金黄色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
直至此刻,依然是这样。
只剩下肉块缝隙中,露出一双金棕色的眼睛,含着水光,如当年一样清澈。
【请您…&…不要看…】
他在司知砚的掌心里颤抖,声音近乎哀求。
【…我想让先生…@#…记住%…我……】
记住我什么呢?生前的样子,正常的样子?还是个【人】的时候的样子,他们一起的这么多年的样子……很显然,司知砚并不记得那么多。边旭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也破碎在空气里,说不出来了。
漫天雷光下,司知砚虚弱地撑起身子,捧着边旭扭曲的脸颊,低下头,将额头贴上他的额头。
咚。
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柔软的触感。
“终于碰到你了……”司知砚闭着眼睛,用喑哑的气音笑着说,“……很温暖……谢谢。”
边旭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周围肉块的翻涌瞬间加速。
一根藤蔓从他身上伸出,从身后绕上司知砚的腰,发着抖,重重地缠住他,再也不放开。
没有时间了。司知砚想。他深呼吸一下,抬起眼睛,盯着边旭,说:
“你想救我,对不对?”
边旭无言地勒紧了他。
“好。”司知砚点点头,微微张开口唇……
轰隆!
雷光在他们的身边劈落。
在雷光中,司知砚沙哑温柔的声音,在边旭的耳畔响起:
“——吃掉我吧。”
【?!!】
瞬间,整个深渊底部的肉块都沸腾了。
“嘘,听我说。”
司知砚的声音轻柔而沙哑,条理清晰,
“我希望你不要消融我的灵魂,只吞噬我的身体。用你的力量,将我和深渊融合,就像这些黑影一样。”
“我知道你一直在藏,但是这些黑暗面也是你的一部分……你能留下他们,也能就能留下我,对不对?……只是需要你控制一下,少吃一些,只吃一小部分,为我留下清醒的意志。”
“等你的进食结束,我就会像他们一样……重新找回自己的存在。”
“——吃掉我,让我在你的深渊中重生。”
轰隆!
雷声越来越密集,再一次炸响了。
肉块在沸腾,边旭整个人都像是崩溃了一样,抖得不成样子,拼命地摇头,摇头,向后缩。这一次,司知砚几乎要压不住他了。
【不行!…&!)我,怎么可能池尺!#¥吃先生,不%…&*不行……绝对不行……不行……】
像是要疯掉一样。
司知砚说:“听话。”
就这两个短短的音节,边旭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生生逼自己安静下来。
肉块缝隙中,金色的眼睛带着水光,颤得快要碎掉了,哀求地望向司知砚。
司知砚的额头紧紧贴着他,在咫尺之间对视,呼吸渐渐交融,沙哑地呢喃:
“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没关系的。没关系…只是吃一点点,然后少吃一点点而已……”
“等我醒来的时候,还有好多话想问你呢。”
“你能做到。我相信你。”
边旭战栗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往外吐刀子,仿佛仅仅只是这样的假设,都会让他痛苦不已:【……如&*果…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如果我没能留下您的意识,如果我把您完全消化了……】
司知砚笑了:
“那我就会成为你的一部分。”
“……不论生死成败,我们总是在一处的。”
……
…………
边旭沉默了很久、很久。
深渊底部,是农场的【根系】。是最恐怖的,翻涌的肉质泥沼。
活过来、翻涌着、要吃掉他的农场。曾是司知砚最初的噩梦。
【农场主守则-第5条】
【怪谈之种的根系不可观测,不可吞食,不可接触您的肌液。除非……您已做好准备。】
司知砚微笑着,慢慢地撑起自己残破的身体,挣脱了黑影的怀抱。
——向着漆黑的深渊,坠落下去。
扑通。
无数漆黑的,颤抖的肉块,化作触肢涌上来,小心翼翼地接住那消瘦的身影,吞没了它。
那个被他指尖碰一下,都会脸红不已的少年,正在咀嚼他的血肉。
边旭很温柔,藤蔓的汁液注射进肌肤里,司知砚感觉不到一点痛楚。只能感觉到翻涌的,柔软的触感,像是水床一样,还很舒服,让人从骨子里安心下来。你就在我的身边,包裹着我。我们待在一起,亲密无间。
藤蔓覆上司知砚的眼睛,无比温柔。
睡一觉吧。
司知砚迷迷糊糊地想,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他真的很累了。
…………
……
嘎吱。嘎吱。
鲜血,骨骼,肉/体,灵魂。
这是最精纯,最极致的能量,无比美味的一场餮宴。
边旭的喘息声快要断了,眼泪拼命地落下来,几乎站都站不稳。但他没有停下来。
在漆黑孤独的农场地下室中,没有人知道,这也是边旭最大的噩梦。
在农场完整度比较低的时候,边旭的神志非常不清醒,混混沌沌,好像在做一场不能控制的梦。唯有一个感觉无比清晰,那就是饿。
饿。非常饿。非常非常非常饿。好像很多很多年没吃东西一样。
直到先生如承诺中一样,重新唤醒他。
但是他还是好饿啊。饿晕过去又饿醒,饿过了劲就仿佛不饿了,可是再饿下去,胃酸像是要把自己烧穿一样,又开始痛了。身体无力地沉下去,不停地发着抖。
于是,他颤抖着在先生的脖颈上写字,恳求先生为他找些吃的。
【不允许】
【离】
【走】
【24小时至少一件怪谈咒物】
【否则 吃掉你】
【离开 不允许你要 努力】
想到自己可能会吃掉先生,边旭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根本不敢细想,光是这个想法冒出来,就要让他嘴唇颤抖好久。
好在,先生很厉害。先生为他找来了好多好多食物。他的神志慢慢清明了许多,又能陪在先生身边了,和先生一起,继续做正确的事情。
司知砚并不知道,在他饲喂农场,与藤蔓一同进食的时候,边旭有多么认真地品尝,咀嚼得两颊鼓鼓囊囊,充满幸福感。
噩梦羽翼来了,做成奥尔良辣烤翅,喷香多汁的鸡翅,骨头都是香的,先生还做了炸鸡,酥酥脆脆,油香扑鼻;
幸运兔脚来了,做成幸运兔肉干嘛,干香酥脆辣辣的,越嚼越香;
吞下了奇怪的人和罐子,那就做成糖果罐吧,提拉米苏香甜顺滑,带着浓郁的咖啡酒香,他喜欢,先生也喜欢;
阴阳锅是好东西呀,他偏爱实诚的牛羊肉卷,半盘子一起放下去,在滚沸的锅里烫熟,捞出来的时候还热气腾腾的,裹满二八酱和腐乳调好的料汁,满满当当塞一嘴,别提多舒服了;但是先生斯文,更喜欢毛肚、虾滑、鸭肠之类脆爽的东西,要多给先生准备一些菜色……
在这漆黑的、一片地狱的世界中,只有司知砚给他的食物是彩色的。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让他依旧对明天的日子有所期待。
边旭还记得,在进入农场之前,先生在夕阳下伸一个懒腰,对他说:
“系统的主题,就定农场吧。不改了。”
“进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赋与财富。”
“结束一天的忙碌之后,回到家里,吃一顿美味的饭菜,和亲朋好友待在一起,吃着零食,叼着肉干,追一集剧,开一把游戏,一直边吃边玩到困倦,等到夜深人静时,香甜地睡去……”
“这就是人类生活的意义。也是农场存在的意义。”
“——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是的。是的。边旭想。他闭着眼睛,泪水从脸颊上滑落。
贪婪又虔诚地攫取着司知砚,属于农场本源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
在司知砚听不到的地方,雷声慢慢止息了。天空逐渐恢复晴朗。
血无声的流着,又被舔舐干净。主神检测到2号候选人已经失去生命体征,认为自己赢得了胜利,离开了这里。
他们骗过了主神。
系统的播报,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正在进食中……】
【叮…农场完整度 提升至 85%……】
【叮…农场完整度 提升至 91%……】
【叮…农场完整度 提升至 97%……】
……
【叮!农场完整度 提升至 100% !】
【进食已经完成……进行自主结算……】
【检测到大规模地形受损……农场自主修复中……】
【叮!所有设施已经修复完成。】
【农场扩建中…10亩…20亩……100亩……】
【叮!农场占地空间大规模扩展了。】
【农场的存在形态,正在改变中……】
【叮!农场可以在亚空间中移动了。】
【农场核心重塑中……】
【叮!自由托管核心已经铸造完毕。】
【[前任农场核心-边旭] 可以自由行动了。】
第167章 焦糖苹果派 派皮酥脆,上好的苹果肉被……
这是一场冗长、黑甜的梦。
司知砚混混沌沌, 感觉自己的思绪在无尽虚空中漂浮,许多残碎的画面模模糊糊,从眼前一一划过。
梦里有白色的实验室, 有下着暴雨的夜晚……无数人来来往往。司知砚看到了穿白大褂的白人女性, 看到了尼德霍格,但是出现最多次的,还是边旭。穿着白色病号服的边旭, 浑身是血的边旭,战斗着的边旭……
这是什么?自己失去的记忆吗?不论如何,直觉告诉司知砚,这些画面很重要。
但是, 每当司知砚努力集中混沌的意识,想要继续看清楚时,那些画面又会突兀地消失。就像肥皂泡泡一样,抓到手里就炸开了, 散成一地的泡沫。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拦着他,封印着这些记忆,躲着他。
司知砚不放弃不急躁,仔细凝神,慢慢定心, 伸出手。
终于, 一只泡泡被他抓到了手里。
啵。
泡泡破掉了, 眼前的画面一下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一片遮蔽天日的血雾。
他们在饥荒游戏里,巨大的【眼】高悬于顶, 隔着血雾,看不清晰。
边旭站在司知砚的身前,猎豹般流畅的肌肉线条裹在玄色冲锋衣里, 看起来紧绷又勉强。
看起来很危险,是什么极端的环境吗?不,感觉有哪里不对……
漫天血雾中,边旭回过头,说:
“先生,没时间了,我们只有这个方式了。”
“——让我来成为农场核心吧。”
他竭尽全力扯出一个笑容,嘴唇微微颤抖着。
“…我可以有这个资格吗,先生?”
梦里,司知砚无声地点点头。
下一秒,他抬起手,向下轻轻一挥。不尽的血雾冲上前去,裹起了边旭的身体。巨大的血管撕裂青年的□□,插进他的金发之中,遍布头皮,又将他整个吞没。
啊,原来那些血雾是他力量的一部分。
边旭看起来太痛苦了,他蜷缩在血雾中抽搐,很快就失控了。在痛到极致的时候,他喘息着伸出手,鼓起勇气,试图碰一碰司知砚的脚腕,想要汲取一些力量。但是司知砚离得太远了,只差一点点,他根本够不到,只能努力想那个方向伸着手。
梦里的自己,却双手插兜,似乎很平静地俯视着这一切。
边旭的指尖打着颤,蜷缩几次,最终还是缩了回去。
“先生…先…生,我……”
他似乎小声的呢喃了一句什么,但是这个距离,完全听不清。
也没法帮帮他。
司知砚顿时感受到强烈的无力……与恼怒。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他控制着自己的意识近一点,再近一点,最终,强行挤了进去。
嗡。
他占据了“自己”的身体,控制着自己向前一步,在血雾里半跪下来,握住边旭的手。
边旭浑身一震,愕然地抬起头。
金眼睛里水光在颤,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好像一只突然被抚摸的野犬,又惊喜,又小心翼翼,生怕戳破了这场梦。
司知砚握着他的手,低声说:“等我一段时间。”
“等我做好准备,我就去见你,接你出来。我们约好了。”
边旭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上,终于慢慢勾起一个笑容。他用力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脸颊贴在司知砚的手背上,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被血雾彻底吞没。
紧握的双手被放开了,慢慢吞噬,然后彻底消失。司知砚感受到一股撕裂般的痛楚,好像浑身的血管都凉了下来。跪在血雾中央,深深地低下了头。
从今往后,他就只剩下孤独的一个人了。
…………
……
“!”
司知砚惊醒过来。
脑袋里还残留着阵阵疼痛,和昏暗的黑意。
头痛的厉害,心脏跳得很快,那种崩溃的情绪还留在大脑里。司知砚不得不努力深呼吸,缓了一会儿,方才慢慢平静下来。
温热的光洒在他的脸上,一片融融的暖意。
他没有跪在血雾中,他陷在柔软干净的床铺里,床边就是落地窗,窗外是午后阳光斑驳的森林。
这里是农场主小屋。他的卧室。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周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司知砚扭头看向左边。边旭趴在床边,看样子已经睡着了。金发松散地搭在他的床边上,依稀露出俊朗干净的侧脸。胸口微微起伏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又看向右边。在枕头旁,是霜角兔柔软松弛的小兔饼,毛茸茸地摊着,微微起伏,带着一点点凉意,和司知砚亲密地贴在一起。再往下是Sol,小狗四脚朝天,四仰八叉地睡在他的身边,皮毛黄澄澄的,看上去柔软又暖和。仔细看去,Sol柔软的肚皮里面,还埋着几只仓鼠。
司知砚:“……”
平心而论,这床上实在是睡不下这许多东西,导致热热闹闹的,还有点挤。
空气中的灰尘在漂浮,午后的光斑透过落地窗,投在身上,不管是人还是小动物,每个都毛茸茸的亮着一层细小的边。
……
主神的袭击已经结束了。
边旭回来了。
他还活着。
这三个念头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司知砚放松下来,任由自己陷进床垫里去。方才察觉到自己浑身酸痛,像是散了架一样。
好像刚刚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出了一身汗,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里一样。舒服又懒散。
司知砚悄悄偏过头,偷偷看着边旭。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这个青年。
他长得其实很漂亮,不女相,有一种眉眼深邃的俊朗。
司知砚刚刚动了动,边旭的睫毛就轻轻颤了一下,金棕色的眼睛慢慢睁开,盛上了一室碎金样的阳光。
“…先生!”他惊喜地笑起来,“您醒了?”
阳光落在他身上,那么和谐,连睫毛都是淡金色的。
“嗯。”司知砚微笑着,用指节碰碰他的鬓角,“我回来了。”
“做得很棒。你救了我。谢谢。”
边旭的耳廓一下通红,下一句话卡在喉咙里,磕巴一下,说不出来了。
真有趣。司知砚笑眯眯地想。
身边,霜角兔似乎被这个动静吵醒了。兔饼蛄蛹蛄蛹,团成一个毛茸茸的兔球,蹦着蠕动蠕动,爬到司知砚肚子上,毛茸茸地重新摊成兔饼,再度闭上眼睛。
司知砚摸一摸它。虽然有点沉,但是手感很好,随它去了。
边旭抿着唇,一根藤蔓从他身后伸出来,有些怨念地戳戳兔饼,小声说:
“我,我准备了些吃的……我去给您拿。”
司知砚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低头摸摸小兔子,笑着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边旭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小篮子,一只小碗,两个碟子。
藤蔓从他的衣摆伸出来,在司知砚身前编织成一个清香的淡绿色小桌板,稳稳地支在床边。
霜角兔被桌板顶得翻滚一圈,摔回床垫上,茫然地甩甩耳朵。
司知砚:“……”
他憋着笑,低头看看桌上的食物。
一只碟子是五色烤肉串,大块的猪颈肉、彩椒块、切成两半的小番茄交错穿在铁签上,刚刚复烤过,上面还冒着一些细碎的油脂泡沫,撒着迷迭香和大蒜盐,在阳光下反射出肉类特有的美妙光泽;另一只碟子里是苹果派,通体是金黄色的,火候恰到好处,派皮上有漂亮的交错方格,透过菱形的孔隙,依稀能看见下面焦糖色的苹果馅料,散发着肉桂和黄油苹果的香气。
碗里装的是一碗奶油蘑菇汤,磨碎了的松仁洒在上面;小篮子里则是蒜香黄油面包,外表烤的金黄,酥脆多孔,铺满融化的蒜香味黄油,撕开一角,内里却还是白花松软的。
银色的刀叉勺摆整齐了,规整的放在餐盘里。
又丰盛又用心,都是司知砚爱吃的。香味飘过来,司知砚的胃中传来一阵酸液的空瘪,顿时食指大动。
司知砚拿起刀叉,偏头问:“你吃过了吗?”
边旭小幅度点点头:“吃过了。”
司知砚随手切一块苹果派:“吃的什么?”
边旭咬了一下舌头,脱口而出:“您。”
司知砚顿时笑出声来。
边旭反应过来,顿时无地自容地捂住脸,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阳光很好,司知砚的心情也很好。一边笑,一边把苹果派放进嘴里。
酥脆的派皮是浓郁的黄油香,一下在齿间碎开,随即就是甜丝丝的苹果馅料。上好的苹果肉被黄油和糖渍透了,仍然带着一点点清爽的果肉酸味,与黄油的香甜交错混合,微微发着烫,咀嚼两口,满嘴都是黄油肉桂香。
好吃的甜品,入口的那一刻,就会让人开心起来。
司知砚眉眼弯弯,盯着边旭说:“味道很好。谢谢。”
边旭把脸埋在手心里森*晚*整*理,不敢抬起来,指缝里隐约露出通红的脸颊,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
哎呀。
好玩。
汤足饭饱,司知砚满足地擦擦嘴,将餐具放回桌上。
边旭用力搓搓脸,总算是把自己到处乱飞的七魂六魄找回来了一半,藤蔓桌子慢慢撤开,像是有意识一样飘走,将餐具端下床,暂且飘在一边。
“这是你的能力吗?”司知砚问。他向后靠了一点,稍微拉远了一些距离,也让边旭更自在一点。
“嗯…可以这么说,但是…”
边旭蜷缩在椅子里,总算从容了一点。他思考了一会儿,说:
“比起能力,更像是器官。是肢体的一部分。手,脚,腿,藤蔓…是并列的。”
藤蔓从他的衣服下摆伸出来,熟悉的尖端对司知砚点点头。
司知砚捏捏藤蔓,说:“你可以离开地下室了?”
“是的。”边旭的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司知砚,轻声道,“在农场完整度提升到百分之百之后,就诞生了真正的,完整的农场核心,可以自助完成之前我之前的……‘工作’。”
边旭淡金色的睫毛微微垂下去一点点,笑道:“我也就…没有作用了。”
司知砚微微扬眉,正要说话,边旭突然加快了语速,自己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先生,您可以看一下系统界面,里面应该会有历史消息,记载了您清醒之前农场的变化。”
司知砚翻开熟悉的系统界面,顿时小小一惊。
比起之前纯灰色的半成品,现如今的系统显得生机勃勃,缠绕着植物的绿意。
就连播报消息的声音,都变得有了一些感情。却不再是边旭的声音,而是司知砚自己的声音。
【当前农场完整度:100%】
【所有受损设施均已修复完成。】
【真-农场核心运转状态:良好】
【因农场主失去意识,以下升级改造暂存中:】
【农场空间拓展】
【农场形态改造 - 自由化随身入口】
=
【苗圃4号-您美式吧(二阶段)-□□】
【小花田(三阶段)- 空间之歌】
【言灵断头台(二阶段)- “不提”】
【因农场主失去意识,以下赠送新设施暂存中:】
【不好意思打错了的电话】
【韭菜收割机】
【什么?幸存者冰沙?】
……完整度都到百分之百了!司知砚感慨。真是收获颇丰。
同时也微微皱眉:吃一口我,就那么管用?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瘦削苍白,骨节分明,皮肤下隐隐透着血管的脉络。和之前看起来没什么区别。握一握拳,感觉也一样。
司知砚几乎完全感觉不出现在【鬼魂】的自己,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边旭一定非常认真地重塑了他。
不过话说回来……农场空间拓展,和自由化随身入口,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司知砚微微屏住呼吸。
他刚要说话,突然,周围传来一阵震动。
空!!
整个农场主小屋,都重重地晃动了一下。
不,不只是农场主小屋,而是……整个农场!
窗外原本和煦的阳光,像是接触不良的灯光一样,突然闪烁起来。
整个天空像是虚假的一样,冰激凌般融化,流淌下来。
噼啪!
农场主小屋的落地窗破碎,玻璃飞溅。
【&*小心!】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边旭整个人几乎炸起来了一样,浑身暴起,一下子拦在了司知砚面前。无数藤蔓冲破冲锋衣,从他的身后喷涌而出,密不透风地编织成一张网,将司知砚护在中间,挡住了那些飞溅的玻璃碎屑。
刚刚的温情似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边旭双目赤红,身形不像是人形,声音亦不像是人声,与之前系统中错乱非人的声音如出一辙。
那些碗筷被摔在了房间的角落,变成一地凌乱地碎片。
司知砚的耳边,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检测到世界转换已完成……】
【当前主世界:永夜怪谈黑白都市】
【当前落点:~密集诅咒~无缘死堆积公寓】
【怪谈密度:极高】
【怪谈等级:SS级】
【危险程度:极高】
【农场主、是否在此开启农场出入口?】
【若答案为否,请输入移动坐标。】——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今天又迟到了,跪一下
每天都会更新的,不更新会上请假条[让我康康]
如果没上,那么不管多晚,在日出前必定更新,小可爱可以等第二天早晨来看。
一般更新时间是在十二点左右,一会儿我去修改一下置顶评论[摊手]
第168章 随身农场 农场完整度到达100%,真……
空气中的玻璃碎片在飞溅, 时间好像一瞬间过得很慢。
边旭的后颈微微打着抖。
哪怕他非常、非常努力地想要表现的像一个正常人……这一切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某种,不可逆的转变。
司知砚听过当年边旭战斗的样子。他的力量与旭日烈阳有关,像传统故事里的大英雄, 穿着利落的冲锋衣, 潇洒又漂亮,喜欢路见不平,专爱人前显圣。有时候安德森会笑骂他太爱显摆, 边旭就盘腿坐在篝火前大笑,青年的眼角飞扬,意气风发。
但是现在面前的这个人,体态宛如野兽一般, 脊椎深深地佝偻下去,几乎要四肢伏地,拦在司知砚身前。半个身体已经被扭曲的藤蔓占满,浑身缭绕着扭曲的血影与黑气。
他不敢回头, 不敢看司知砚的眼神。
唯独挡在司知砚面前的背影,一下也没有动过。那些虬结的,可怖的藤蔓,将司知砚保护得严严实实。
“……”
司知砚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边旭浑身重重地颤了一下, 把头埋得更低了。浑身紧紧绷着。
司知砚与他并肩而立, 指指天空:“看。”
起初的震荡过后, 农场恢复了宁静。袭击暂时没有来。唯有天空慢慢融化,流淌, 最终凝固成诡异的颜色。
司知砚打开农场主视野,调出城墙上的视角,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是一条街道。
恍惚间, 他们好像回到了现代。远处是高楼大厦,近处是居民区一般的小巷子。街道上空无一人,角落还能看到几个踩扁的易拉罐。电线杆杂乱林立,店铺挂着暗红色的歇业牌子,门口看进去一片漆黑,路边的每一户人家都拉着窗帘。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对,却总有一种违和感。
司知砚思索了两秒,恍然。
是【褪色感】。
这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很寡淡,像是褪色的老照片一般,蒙上了一层阴间滤镜。
和【眼】打交道的时间久了,司知砚莫名有些奇特的直觉。他看着这副好像没什么问题的、空荡荡的街道,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在被什么东西盯着。
街道的缝隙在与他对视。
司知砚无端脊背发寒。
越是褪色程度高的地方,越是有这样的感觉。
司知砚强迫自己挪开眼睛,顺着系统播报的提示音,去寻找预定的落点……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栋巨大的密集公寓。仿佛黑白老电影里走出来的一样,足有近百层高,贴着千禧年的白瓷墙砖,密密麻麻黑洞洞的小窗户一路延伸到视野尽头。
纯黑白,一丁点饱和度都没有。
司知砚:“…………”
你厉害。
他果断关了画面。
这入口谁开谁缺心眼。
好在,只要不异动,暂时似乎就没有危险。
两人松了口气。
司知砚低下头,看见边旭还在别着脑袋,努力用散乱的头发遮住自己的脸。于是笑一笑,伸出手,温热的指尖搭上边旭的僵硬的脊背:“谢谢,你不用……”
“别……!”
边旭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一下,噌噌噌猛地往后缩了一大截,啪的一声,藤蔓挥开了他的手。
司知砚的手一下顿在空中。
边旭好像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一样,根本不敢看他,深深地垂着头蜷缩在角落里,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头发,喘息声粗重,浑身都在颤抖:
“对不起……对…对不起……先生…先……先不要碰我……”
他一边拼命摇着头,一边向后退,慢慢地走到门边:
“就…十五分钟,能给我十五分钟吗,先生,对不起,我…我一会就回来……一切都能回到之前的样子,只是个小插曲,我保证,对不起,我保证……”
野兽低着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颤抖和崩溃,好像马上就要碎掉了:
“……求您了。”
“……”
司知砚没有逼他。
他眉目温和,面色如常,看边旭的表情与之前没有任何不同,说:“不需要道歉,没关系。去吧。”
“我会在这里等你。不管多久。”
大概是这声音太温柔了,边旭肩膀又颤了一下。有晶亮的液体从他凌乱的发丝和藤蔓之间滴落,一闪即逝。那团不成人形的东西迅速转身,狼狈逃窜了。
司知砚一直维持着自己平和的表情,注视着他消失在房门外,方才垂下眼睫,微微抿唇。
……
边旭怎么了?
司知砚蹲下身,去收拢那些碗碟的碎片,再度看看自己的手。他还记得那些深渊黑影是什么样子的,空洞,诡异,像是残渣。那才是被消化过的正常样子。司知砚在提出方案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己也会变成混沌的残余。
但是醒来之时,他发现自己一如往常,有力而健康。苍白干净的皮肉下,鲜血在他的血管中流动。
不仅没有损伤,司知砚感觉到,他甚至隐隐蕴藏着更大的能量。
当年虚影分身能做的事情,现在他自己本体就能做了。
边旭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
更何况,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简单的一个颔首,把边旭变成了农场核心。经时日久不断地污染和净化,现在就算把他拿下来了,他又能剩下多少人样?
司知砚继承农场后的这些日子里,边旭的录像和虚影也好,现在的饭菜也罢,他都在竭力对司知砚展示自己灿烂明朗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粉饰太平,那么努力,努力到司知砚完全不忍心苛责他,更不忍心血淋淋地揭开他。
但是他就像摔碎的瓷碟,再如何努力拼修,也破破烂烂的,不似当年那样了。
司知砚握住手心,慢慢把头低下去。
他必须得弄清楚。
但是直接问出口的话,边旭一定什么都不会说。
他得另想办法。
……
边旭很守时。不管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经历过怎样的崩溃,他再次出现在司知砚面前时,也一样的金发灿烂,笑得潇洒又漂亮。十五分钟后,他扒着门框探出头,笑着并起两指,挥一下:
“我回来啦!先生!”
司知砚早已把破碎的玻璃和碗碟收拾妥当,又在系统中修缮了房屋。此刻正端着一杯咖啡,靠在床头看系统,偏头看着他笑:“来。”
“你还能看到系统界面吗?看看这个坐标。”
没有任何异样,就好像刚才的插曲完全没发生过。红眼睛温柔得不像话。
边旭的指尖轻轻紧了一下,忐忑到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脏瞬间融软了,好像要飘起来一样。他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脚步轻快地蹦过去,坐在司知砚床边,探过头去。
毛茸茸的金脑袋探头探脑,看起来和Sol区别不大。
司知砚笑着低头,抿一口咖啡。
系统界面上,是【赫菲斯托斯城堡】的坐标。农场获得了在亚空间中移动的能力,那凌乱的字母坐标也可以派上用场了。
边旭仔细辨认了一会儿,轻轻锤一下手心:“好家伙,之前没注意,这是一片单独的亚空间啊!”
“嗯?”司知砚偏头。
边旭回头对司知砚笑,比划比划:“安德森跟我说过,有些人的异能是可以单独劈开一片空间的,就像他的相位裂隙一样。这种空间就叫做亚空间。亚空间要依托在主世界上运行,就像结附在一大——只泡泡上的小泡泡。”
“但是这地方很神奇,它是单独的亚空间,可以完全独立存在。”
“就像现在的农场一样。”
“这也意味着……它们甚至可以不受饥荒游戏的世界转换侵扰,稳定地维持下去。”
“维持这里存续的人,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边旭感慨,兴奋地活动一下筋骨,“也是,敢用【工匠之神】为自己命名的聚落,一定是很有自信的!”
“这年月了,还用中世纪城堡做聚落,应该也是比较传统守旧的人……听说,他们的首领,是让大家管他叫‘领主’的。哎,好像传说中的高人啊!”
这家伙平常话是真的不少啊。不逗他害羞,也不难过的时候,一整个絮絮叨叨的。司知砚笑眯眯地看着边旭。
像这样多了解他一点,也很好。
“嗯。”司知砚拖过系统界面,输入了坐标,“走,去看看高人。”
“正好,矿场的新矿石也需要工匠锻造。我们带着宝石矿和技艺书到访,他们应该会感兴趣的。”
【叮!坐标已接收。】
【落点检测中……】
【坐标落点存在有效空间,空间转移已生效。】
【当前临时坐标已记录。命名:永夜怪谈都市-密集公寓】
【正在转移中……】
农场头顶的天空,突然开始逐渐变化。内部却没有什么感觉。
大约过了十分钟,天空才重新稳定下来。
【叮!转移已完成。】
【检测到落点空间有限。已为您落实升级改造:[农场形态改造 - 自由化随身入口]】
【入口已开启。】
现在,从农场主小屋望出去,周围都是一片开阔晴朗的天。穿过森林与护城河,在农场的南大门处,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传送门,闪着黄光,大小足以覆盖整个恢弘的农场关口。
【农场形态改造 - 自由化随身入口】
你的农场已经升级为亚空间,已经独立于末日世界存在。
它们不再占据末世本土中的空间。
现在,哪怕你就出生在诅咒堆里,也不会再一睁眼就被鬼怪包围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哈哈,当然,至于你会不会一出门就被碾碎……那就不关别人的事了。
【入口传送门】
农场的出入口变成了传送门。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将传送门开在任意农场主踏上过的主世界坐标处,或者有精确坐标的亚空间。传送门出口坐标24小时可以移动一次。
【当前数量:2(南门,东门)】
“真是方便的升级。”司知砚感慨。
农场的位置不再固定,只要农场主所到之处,随处可开。
这不就几乎就成了他的随身农场吗?
当年的幻想也是意外完成了。
不过这样,他就必须用本体出行了。
还好,边旭为他准备的本体,真的很不错……司知砚微微垂下眼睫,心绪复杂,笑一笑。
农场完整度到达100%,真的产生了质变。单单是一个【形态改造】,就已经有这么强力的改变。
好像之前升级的还不止这些,什么空间拓展包,美式的二阶段,新设施……还有挺多的。
先去拜拜山头,等和城堡的领主聊完了,再来仔细清点一下战利品。
刚刚在等边旭的时间里,司知砚通过圣杯联系了李翠娥与聂渡等人,确定了玩家们基本安全,没有在主神的轰炸下受伤。
司知砚没昏睡多久,只睡了一天,玩家们还留在地下工事中。
等轰炸结束,时何悄悄出来看情况时,才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防御工事顶层的泥土只剩下5%不到的厚度了,就剩薄薄一层。但凡再拖十分钟,结果都会很惨烈。好在有惊无险。
第二次接通圣杯时,李翠娥请示过后,特地把司知砚的声音广播了出去。
圣杯那头,问候农场主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传来。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士气都很高涨。许多人都大声喊着司先生的名号,为他庆贺,一起高兴,充满敬佩。尼德霍格大叫的尤其嚣张,吹嘘自己的声音把聂渡微笑的关切都盖过去了。
七年了,他们已经压抑太久太久了。一朝爆发,每个人都充满信心,兴奋地谈论着自己刚刚做下的伟业,认为能在农场主的带领下,终结这个狗日的末世和主神。
如果没有边旭,这些人会兴致勃勃的等来司知砚的死讯。
司知砚笑着简略回应两句,叮嘱大家可以去地上活动了。回空想小镇中,清点伤亡残损,看看主神逸散的能量有没有留下什么战利品。但是暂时不要出传送门,等司知砚先探探路再说。
众人当然满面红光,点头称是。农场主的威望已经达到了巅峰,他说的话无有不从。
边旭听着司知砚交代事宜,一言不发,兴奋地跃跃欲试,就像一只听到要出去玩的家养犬。
等司知砚说完事,真的要出门了,边旭却停住脚步,低下头,捂住脸,脸上的皮肉渐渐改变,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黑发红眼的陌生青年。
“我们走吧!”边旭抬起脸来,灿烂一笑。
应该是不希望尼德霍格和安德森他们认出他来。
怎么说呢,做个伪装,还选了与司知砚一模一样的瞳色和发色。
走在一起,还比司知砚高一截。
司知砚失笑。
边旭仰着脸笑着,背着的手不安地握着拳,心脏缩紧一点点,混乱地思考着,如果司知砚质问起来,他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但是司知砚只是用那种能看透人心一般的温柔的红眼睛,轻轻扫了一下他,眼睫弯一弯,什么也没说。
边旭心虚地耳根通红,把目光挪开,抿着唇偷偷笑。
司知砚带着他,踏出了传送门。
眼前一白。
【赫菲斯托斯城堡】,到了。
仰起头来的第一眼,司知砚与边旭一同失语了。
他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城堡。
这个异空间整体不大,天空蔚蓝,地面是一片平整的嫩绿色的草地,大概只有千亩左右,相当于半个大学校园,一眼能看得到边。
在草地的正中央,是一座梦幻般的城堡,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这座城堡很高很高,整体是糖果色的。欢快又明亮,像是从童话中走出来一样。淡粉色的塔楼雕刻精致,高高的蓝尖顶上插着小彩旗。城堡上空,还飘着几朵棉花糖一般的假云。
——这世界上的城堡,除了冷冰冰的中世纪军事堡垒,还有迪士尼童话城堡啊!
边旭摸摸下巴,与司知砚对视一眼。彼此都忍俊不禁。
“好家伙……哎……这……”边旭没忍住,弯着腰笑起来:“哎呀!有意思!有意思!坏了先生,我们变成无趣的大人了!”
笑着笑着擦擦眼泪:“……哎呀,这几年真的很少见这种审美了,还有点怀念。”
司知砚笑着摇摇头:“确实少见。”何止是少见的问题,都末日后七年了,闻所未闻。
“不过,稍微警惕一些,这个聚落隐藏这么久,我们贸然来访,说不定会吓到他们,万一误认为我们是入侵者,起了冲突,还是不妥。”
边旭点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在城堡的大门打开了。
两人都警觉起来。
从大门处,遥遥地传来少女愤怒的喊声:
“烦死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么都不能试,什么都不能吃!”
“那你就在这里吃一辈子白水土豆和营养膏吧!!!”
第169章 大小姐 裙子越粉,打人越狠
眼前城堡的大门打开一点, 一个穿着粉色甜系Lolita的少女气势汹汹地走出来,狠狠地摔上了门。
砰!!
嗯……鉴于这是一个巨大的城堡,大门足有十几米高, 这样重重地砸上, 简直是地动山摇……
走出来的小少女有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大又漂亮,身高还不到边旭肩膀, 穿着极其繁复的茶会款Lolita,蕾丝边和轻纱布料一层叠着一层,缀满了各种宝石。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小姐。
司知砚:“您……”
小小姐看都没看司知砚等人,从他们身边愤怒地跑过, 一边用手帕擦着眼睛,一边抽空回头,对城楼上比了一个中指。
司知砚:“……”
也是性情中人。
边旭也试图搭话:“那……”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眼前闪电的弧光从天而降。
轰隆!一声惊雷震响, 一只巨大的、透明的闪电罩,从空中扣下。
“都跟您说了……总是因为这种理由就随便离家出走的话,我会很困扰的,小姐。”
城楼上,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穿着管家服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戴着单片眼镜, 手持闪电色的长鞭, 双手抱臂,冰冷地一推眼镜:
“尤其是, 您每次离家出走,总是会对接一些莫名其妙的需求回来……比如在一件裙摆上镶嵌七百多个宝石什么的……闻所未闻……整个项目组赶工十几天……啊啊……真让人生气……”
司知砚:“……”
你说的那个工程我好像见过。
被我拆了。
“你管我!!”小姐伸手召唤出一把沾血的电锯,用力一拉, 电锯顿时开始旋转,血沫肉碎飞溅。她在嗡嗡声中提高声音怒道,“那我这次不接就好了嘛!!有抉择的事情我会打电话咨询你意见的!!”
边旭:“……”
好像用很凶狠的语气说出了很窝囊的话。
话说这还是离家出走吗?
管家眉头紧皱:“不行!你会随便捡地上的东西吃的!”
司知砚和边旭:“…………”
司知砚深呼吸一下。好了,可以了。真是让人听不下去的争执内容。
搭个话。他在链接里对边旭说。
边旭一下顿住了。
果然。他其实不怎么想说话。司知砚在心里微微一哂。
边旭不想让旧日的朋友认出自己,司知砚便不逼他,但是,他一定要让他多接触一些外人。
至少在尚算稳定的时候,他必须学着走出去,真正的回到社会里。就像他以前那样生活。
而不是永远缩在司知砚的地下室里,努力伪装假象。
边旭藏在冲锋衣下摆里的藤蔓尖轻轻发着抖,回头看向司知砚,目光里带着一点隐晦的哀求,让人有点心疼。
司知砚盯着他,红眼睛的目光很柔和,没有任何动摇,平静地注视着他。
越是这样没有任何责怪的目光,越是让边旭发抖,想到可能会让他失望,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了。
“……”边旭深呼吸一下,点点头,小声说,“我……我明白了。”
边旭低下头,深呼吸,做了做心理准备。
再抬起头来时,已经再次挂上了那个完美的笑容。
随即,扬起手助威道:“小姐加油!裙子越粉打人越狠!!”
“好!!!”小姐应声道,举起电锯。
司知砚:“……”
不是,谁让你选边站了?!
这种扑入野狗群一起撕咬的社交法则真是……司知砚捏捏眉心。话说回来,一个隐世七年的聚落,第一次出现外人,就不能对我们多投入一点关注吗?
他想了想,温和地扬声补充道:“您想吃什么?”
“什么?什么叫吃什……”小姐随口回答,突然,仿佛被他吓得抖了一下,方才回过头来:“咦?有人?!不对!是真的有人!!”
——
空气中的微风瞬间停了。
司知砚与边旭都察觉到了——许多看不见的利刃一瞬间对准了他们。
闪电囚牢瞬间消失了。
少女手提电锯,偏过头,像现在才看到他们一样,凝重道:“你们是谁?”
嗯?司知砚微微抬头,看向城门上。
竟然不是管家,也不是卫兵,而是小姐站出来对敌?
这个聚落的人,对于这位甜美的小小姐,这么有信心么?
几个念头快速闪过,司知砚瞥了边旭一眼,意为你来。
边旭放下助威的手,从善如流地上前半步,笑道:“哎呀,可算被注意到了。您好您好,这位是农场主司先生,我是他的助手。”
他看起来已经进入了状态,与之前哀求地看着司知砚的样子判若两人。哪怕没有了那头金发和英俊的脸,边旭的眉眼也很漂亮,与长相无关,就带着一种生来开朗灿烂、光明磊落的模样,招陌生人喜欢。
“我们是慕名而来的客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里……”边旭小心翼翼地举起空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那个…可能有点冒昧,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如果不合适的话,我们可以现在就退出去。”
以退为进。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小姐明显放松了一些。
那小姐上下扫了边旭两眼,明显还带着警惕。
“哼,也不用…唔,真是少见……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花了不少心思吧。”
“用了一点点空间上的小魔术。”边旭坦率地眨眨眼,“嗯,确实是。毕竟是传说中天下第一装备商,工匠之神的聚落啊。整个饥荒游戏的玩家,没有不向往这里的吧。”
“看见您的裙子,我就知道不虚此行啦。好繁复的附魔工艺,竟然能让如此多宝石待在一件裙摆上,而且……”
小姐盯着他:“而且什么?”
边旭认真地比划一下:“而且真的超漂亮啊,比那群老直男做的装备好看太多了。没法比!”
“噗嗤…”小姐忍俊不禁,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去。她轻轻挥一挥手,周围透明的利刃都散去了。
虽然没说出来,但她明显很受用这个夸赞:“真是的,油嘴滑舌,说得跟你不是直男一样!”
边旭嘿嘿一笑,轻轻咳嗽一声,不说话了。
只消几句话,就能打消掉陌生人的敌意;不管在什么场合,都热络又自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司知砚微微勾起嘴角。
真是有用的才能。
司知砚笑一笑,把这个话题带过去,指一指小姐背后紧闭的城门:“抱歉,二位发生什么了吗?”
“啊——”少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与妆容不匹配的怨念表情,她搜肠刮肚半天,最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他不让我吃东西!!”
嗒。
电光收束,城门打开,一个漆黑的身影优雅地走来。
“真是的……任性的小姐啊。”
那位管家推一推单片眼镜,轻叹一声:“是客人吧?抱歉,让二位见笑了。”
顿了顿,仿佛没忍住一般,又摇摇头:“农场主……真是不错的称号。如果真的存在,就好了。”
司知砚弯着眼睛笑了笑,不答,问道:“小小姐打算吃什么?”
小姐摊开被白丝绸手套包裹的手:“这个!”
司知砚低头一看,赫然是一颗棒棒糖。塑料包装上印着一个大而诡异的笑脸,写着【假知棒】三个大字。褪色已经极其严重了,通体黑白色,阴影处几乎是看不见的一团阴黑,就像是从黑白电影中抠出来的一样。
司知砚:“……”
想也知道出自哪个世界,就是刚才那个怪谈都市。
这东西的怪谈浓度,和那个无缘死密集公寓不相上下啊,喂。
管家面无表情,没收了这根棒棒糖:“请不要随意从地上捡被诅咒的东西吃。”
“不是地上捡的,是地毯上!”小姐强调,哀嚎道,“怎样嘛!难得有存在包装食品的世界!万一能吃呢?万一呢?这是糖啊,我都七年没吃过甜甜的东西了!”
“请您忍耐。”
“我不!你这个不称职的管家,我都不想说你,你在下午茶的甜品塔上摆的什么?葡萄糖水拌土豆泥!阿斯巴甜营养膏冰粉!还有……”
管家面无表情:“只有这些食材,我已经很努力地烹饪了。如果您要因为这个开除我,请赔偿我2N+1。”
“你……!”
“不好意思,停一停。”司知砚笑眯眯地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们。
在两人的目光中,他想了想,问了一个还算蛮重要的问题——
“小姐,您喜欢吃苹果派吗?”
…………
……
一小时后。
在城堡中翠绿色的中庭乐园里,喷泉旁边的精致茶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茶点塔。
足有半人高,上面琳琅满目,放满了各种缤纷的点心。香气一个劲往外冒。
身旁围绕着许多女仆男仆,管家侍立身侧,小姐坐在桌边。但无论是什么位置,所有人都一同瞪大着眼睛,张口结舌,呆滞地看着这一切。
司知砚领着边旭站在桌边,整整袖口,彬彬有礼地说:
“容我介绍一下今天的下午茶菜品。”
“第一层与第二层是甜点部分。菜单为蔓越莓黄油司康,大块新鲜芒果乳酪水果塔,浓郁巧克力熔岩蛋糕,蓝莓奶冻布丁,现烤酥皮苹果派,和可可脆片蛋挞。”
“第三层与第四层是咸品部分,分别是火腿乳酪三明治小方,烟熏三文鱼佐烤吐司脆片,肉松芝士一口酥,海胆刺身佐鱼子酱搭配苏打饼干。”
“森*晚*整*理顶层是巧克力奶油蛋糕。”
“今日的可选饮品有三种,分别是香蕉巧克力布丁可可,蜜桃红茶软饮,和精品乌龙茶汤。盐块、脆啵啵等小料放在这里,您可以按需添加。”
“按照您的需求,所有的菜品我们刚刚都当面食用过,样本由您挑选,确保无诅咒无毒无害,天然健康。现在餐盘里的餐点,如果您仍有试菜需求,或者要求我们二人一同进餐,我们依旧随时可以照做。”
“大概是就这些了。请用。”
第170章 原因 带着糖果与美食来的客人啊,我们……
接下来就是一场……非常激烈的风卷残云了。
“啊…真的好好吃……”小姐捧着脸颊, 声音飘在云端,“这个蛋挞真是绝了……唔!”
咔嚓。蛋挞是现烤的,口感简直一绝, 专业甜品师的开酥手艺完全没话说。伴随着酥酥脆脆的声音, 充满黄油香气的酥皮在唇齿间碎成一片,裹着微烫的蛋液馅料,能直接甜到人心底里去。大约是刚出炉实在有点烫, 少女吃得直抽气,却一口接着一口,根本不愿停下来。
可可脆片更是浸透了浓郁的巧克力,还有酥酥脆脆的麦香, 与蛋挞搅合在一起,简直要把人香迷糊了。
这些甜品来自农场第二厨房。第二厨房坐落在空想小镇南段,出小镇的必经之路上,主攻面包、馅饼之类高糖高热的便携简餐, 甜品也是最近慢慢打出的招牌。主厨叫马蒂亚,是个意大利人,在末世开始前就是厨师了。末世七年了,难得能保留这些人才,司知砚也很重视, 很快委以重任。
第二厨房哪里都好, 就是做出来的甜品总是甜度偏高。但滋味浓郁香甜, 却意外的很受欢迎。
经历了七年饥荒末世,大家的饮食习惯多有改变。普遍更加喜欢重糖重油的吃食, 肉价以肥肉为高,口味也更倾向于能带来极致满足感的食物。所以也算恰到好处。
“您喜欢就好。”
司知砚自己其实吃不太惯这么甜的,笑眯眯喝一口茶, 看着小姐狼吞虎咽。
居然有人能穿着袖子那么大的裙子,在优雅的仪态中,保持这样的进食速度……就连碎屑都没有掉落多少,也算是一门技术了。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想着想着,司知砚又喝一口乌龙茶。
这种甜美的下午茶里,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些茶水。有些甜滋滋的东西就着,细细地品,又解腻又清爽,让人欲罢不能。
那位戴单片眼镜的管家早已收起了闪电鞭,小臂上搭着衬巾,带着一群男仆女仆,规规矩矩地侍立一旁。
虽说满口礼貌的“请您忍耐”“请给我2N+1”,此刻他的目光落在小姐身上时,却是十分温柔,不像在看自己的上级,倒像是看自家的小妹妹。连带着看向司知砚的眼神,都带上了许多敬畏与感激。
眼见着小姐吃得忘我,司知砚对边旭使个眼色。
边旭正在端着茶杯出神,却立马接受到了司知砚的信号。
把颤抖的指尖压下去,深呼吸一下,一下就恢复了正常状态。
他起身,扬起笑脸,礼貌请管家走到一边去,拿出一个布包,递给管家:
“时候不早了,您几位也还没吃饭吧?”
“这是农场主先生交给大家的一点问候,里面是一些我们自己员工吃的简餐,西红柿炒鸡蛋,辣椒炒肉盖浇饭,牛肉馅饼一类的,不值几个钱,就当心意了。几位辛苦,等下了班,得空尝尝。”
边旭说得很谦逊,但是谁都知道,这包里的每一盒饭菜,拿到外面去,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管家微笑着躬下身子,却将目光投向小姐。
远处,明明是基本听不清对话的距离,小姐抬起了头。她的脸颊鼓鼓,被水果挞塞得满满当,百忙中抽出空,对管家挥了挥手,含含糊糊地笑着——“呲呀!”
“……谢谢。”
管家这才敬重地对边旭道过了谢,接过布包,交给旁边一位亚麻色长发的白人女仆。
边旭脸色的笑容无懈可击,在链接里轻轻“哦——”了一声。
坐回座位上,他对司知砚说:这个小姑娘很厉害呀。
边旭能够独立行动之后,他们之间的链接还没有被切断,这点属实是十分方便。
怎么说?司知砚微笑着喝一口茶。
边旭解释:寻常追随者突然收到如此诱人的礼物,多半受宠若惊,一般不会拒绝。哪怕要请示首领,也会表露出许多渴望。
但你看管家和那些女仆,虽然在饥荒游戏里饿了七年,但是小姐点头之前,他们抱着一包的美食,连看都没有多看几眼。
虽然嘴上阴阴损损的,但实际上,这里的每个人,都对小姐唯命是从。
……是吗。司知砚若有所思。
现代人是没什么奴性的。看似大家一起追随领袖,其实每个小人物都有自己的私心。不管是什么英雄豪杰,只要率领着一个玩家集群,“安内”都是绕不开的课题。
司知砚微微抬起眼睫,盯着这位裙子粉嫩,吃的两颊鼓鼓,满脸幸福泡泡的小小姐。
看起来只是个小姑娘,但她对自己聚落的实际控制力,恐怕远在聂统领之上。
不是个简单角色。
司知砚准备的菜单很贴心,有小姐最馋的甜品,也有能当正餐吃的咸点碳水。
等到小姐吃到肚子滚滚,饱饱地瘫倒在椅子里,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呜啊……好吃。真的好好吃。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嘿嘿,多谢啦,这位……司先生?”
司知砚笑道:“招待不周。我该怎么称呼您?”
“啊。”小姐一下捂住嘴唇,“我竟然忘记了自我介绍!哎呀,真是失礼……”
她整整衣裙,站起身来,轻轻清一下嗓子,对管家伸出手。
“您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管家微笑鞠下一躬,温柔地扶住少女被白色丝绸手套包裹着的指尖。小姐优雅地走向他,两人一起向前引过一个方向,摇晃的嫩粉裙摆上还沾着电锯染红的血。
一个嫩粉一个漆黑,主仆二人的身影在城堡大门前站定,一起回过头,对司知砚与边旭微笑。
“我的名字叫爱丽丝,是赫菲斯托斯城堡的领主。这是俞尧,我的管家。”
铛——铛——
恰逢整点,在他们身后,童话般的城堡响起长鸣的钟声,塔楼的窗户打开,白鸽振翅,许多缤纷的气球向天上飘散。
领主爱丽丝小姐笑着,提裙一礼——
“总之……欢迎来到赫菲斯托斯城堡。神秘的客人。”
“带着糖果与美食来的客人啊,我们永远欢迎。”
…………
……
时间不早了。
爱丽丝将他们领进城堡,就蹦蹦跳跳地走掉了。俞尧微笑着对他们道歉,表示爱丽丝小姐晚饭后就不见外客了,有合作的事情,可以明天再说。俞尧为司知砚与边旭安排了两间客房,请二人暂住一晚。
司知砚颔首,将原本准备拿出来的的敲门砖放回了包裹中。
那是矿场升上LV2以后新出现的宝石,他几乎可以肯定,爱丽丝会感兴趣的。
因为,这种宝石,与其说是宝石,不如说是……
一种活物。
不过这都是明天的事了。
目送俞尧离开,边旭伸了个懒腰,道:“那,我就先回房间……”
“跟我来,到我的房间去。”司知砚平静地打断他。
“……”边旭的肩膀一下僵硬了。他的声音短暂空白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先生,我…我有些累……待一会儿”
“不会很费力气的。”司知砚偏头,红眼睛看着他,声音明明很平静,却莫名透着一股不容违逆的味道,“我们已经确定了周围的环境安全,需要时间清点一下此战的战利品。”
“我需要你,过来吧。”
边旭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他没有积累起拒绝的勇气。
咔哒。门关上了。
这里是童话一般的城堡房间,层高很高,足有六七米。空间宽阔,铺着柔软的红地毯,天花板上还有精致的浮雕装饰。墙壁上,一面壁炉正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张大而柔软的双人床,红色的帐幔垂下来。
司知砚将包裹放在书桌上,准备脱下风衣,休息一下。
咚。
身后传来一声,微小的,重物坠地的声音。
司知砚回过头去,看见边旭抓着胸口的布料,跪在地上,扶着墙,汗珠顺着鼻尖滴下去。
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控制肢体了,但是还是在大门关好的一瞬间,把自己摔在了地毯上。
伪装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的金发散乱一地。
【对……&不起……对…对不起……】
边旭深深地垂着头,喉咙口断断续续地发出摩擦声,
【我…我%^&这就出^出去……】
他在发抖。
在他的冲锋衣下摆,无数藤蔓已经饱胀到快要坏掉的地步,似乎想要爆发,却极力抑制着,颤颤巍巍地露出湿润的尖端。
——在外面这不间断一下午的时间,他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司知砚眸光暗了暗。他低下头,继续动作,把风衣脱下,搭在椅背上,淡淡道:“这不是家里,是赫菲斯托斯城堡。如果给别人留下奇怪的印象,我会很困扰的。”
【…………啊、…】
边旭整个身体重重地抖了一下,发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
似乎是神志都不太清楚了。
他被冲锋衣裹着的、整个上半身的轮廓,都胀成了奇怪的样子。
他在一片混乱中抬起头,看向他的先生。
司知砚坐在床边,修长的双腿交叠。只穿着薄薄的白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那一颗。勾勒出腰线的轮廓。
那双摄人的红眼睛依然很平和,整一整衬衫袖口,对他勾勾手指,说:
“过来。”
——
边旭发出一声不像是人声的、混乱的呜咽。
空气爆鸣声,冰凉的风划过炽热的耳畔。
等边旭回过神来,他已经发着抖,死死地将司知砚按在了床上。无数藤蔓瞬间暴涨,从他身体中涌出。湿漉漉的冲锋衣下摆被顶起来,许多粗壮的、湿润的藤蔓,从他的下摆处探出,在空气中挥舞。
他正压在先生的身上,粗大的藤蔓扭曲着,交缠着,七手八脚地按在司知砚细瘦的手腕上,关节处,按着他的滚动的喉结,缠着他瘦窄的腰线,植物的汁液滴滴答答地打湿他干净的衬衫。
先生的红眼睛正在看着他,依旧冷静而温柔。与这满室的扭曲格格不入。
边旭吓坏了。他拼命地喘息着,带着一点不知所措的、生理性的哭腔。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先生…对&^不起……】
他已经非常努力了,拼命地、努力地想要撤出去,但是他做不到。他还在发抖,先生的气息浸润他的呼吸道,身体里,四肢百骸。他完全控制不住。那是先生。那是他最尊敬的,最喜欢的先生,碰都不舍得碰一下的先生,一点点接触就足以让他面红耳赤,悄悄欣喜半天。
边旭竭尽全力想要撤出一点,却反而将司知砚按得更紧了,泫然欲泣的脸颤抖着凑下去,对准那细瘦的、干净的颈项,微微张开口唇。
在他的唇瓣中,是两排尖锐的、食人植物的利齿。
【先生…】他的声音像是在念着此生执念的信仰,又像是在哭,【先生…先生……请…杀了我……先生……】
一只温热的,修长的手,迎着藤蔓抬起来,抚上他的后颈。
“没关系。”
司知砚被按在柔软的被褥里,安抚性地摸一摸边旭汗湿的脖颈。
——他早有预料。
“我在这里。”
司知砚的声音近乎温柔,甚至没有区别对待,语气与面对他人形时并无两样,就像是午后初醒时温柔的絮语……
“我永远不会杀了你。相信我,不管你做什么,我们明天早晨都会忘记它。”
“我在这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事情。”
——
在那一瞬间,边旭好像听见了自己最后一丝理智彻底绷断的声音。
泪水夺眶而出的下一秒,他重重地咬了下去。
“……”
司知砚大脑一片空白。在血液、肉块和意识一同离体的那一刻,司知砚完全明白了,边旭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什么要避开、为什么要躲起来、为什么连主人也不能知晓……
……
……他上瘾了。
他对司知砚的血肉……成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