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妍经常飞国外, 由于路途远时间久,她基本上了飞机便开始补觉,中途醒来吃个饭, 再处理处理工作,十几个小时也就转瞬即逝。
然而这一次的飞行, 对她来说却有些漫长。
明明在今天之前,已经熬了那么多个通宵, 该是困极,可怎样都睡不踏实。飞机稍微颠簸,就会把她惊醒。
就这样维持着半梦半醒的状态直到下机。
换上国外的流量卡, 程舒妍第一件事便是看微信,消息栏里铺天盖地的工作消息,唯独置顶的商泽渊安安静静, 两人最后的对话, 仍停留在她说的那句会想你。
他还没消气吗?
虽没收到回复,她还是照常报备:【我下机了,现在在等车。】
消息发出去,依旧石沉大海。
程舒妍估测了下时间, 商泽渊这会大概率也在国际航班上, 所以她也没太在意。
可直到第二天, 他还是没回,不仅不回,程舒妍给他打去的视频通话也没接。
要知道她好不容易才挤出一点时间, 中午的交流宴还是她以胃痛作借口, 硬逃出来的。
【还谈不谈?】她一边啃着干巴巴的面包,一边给他发消息。
【我这几天行程很紧,微信都未必能回, 你现在不接,我就真没空了。】
这句发过去,程舒妍等了片刻,见对面始终没动静,便干脆打了个电话过去,这次直接被挂断了。
她再打,对面再挂,并且挂得越来越快。
到这会,她才生出些不满情绪。
吵架是两个人的事,他怎么独自生这么久的气?
真是没道理。
面包叼在嘴里,程舒妍手指在屏幕上戳得很用力:【不知道你是不是在忙,总之,看到消息回一条。】
【下午事太多,我去工作了。】
发完,直接揣起手机,拎起牛奶,咬着面包走出便利店。
之后的行程比预想的还要紧凑。
没给一点倒时差的机会,短短三十几个小时,程舒妍开了无数的会,参了好几个展,从早七点到晚十二点,几乎都在外面跑。
在这种高强度工作下,几个助理回到酒店便累得东倒西歪,而她还要赶PPT方案。到底是熬得太狠,过度劳累加上水土不服,程舒妍直接病倒了。发烧、呕吐不止,高层领导破格给她放了几小时假,允许她上午不参会。
程舒妍难得补了个觉,但因为身体不适,也没睡太熟。
不过上午十点便醒了,胃疼疼醒的。助理给她点了白米粥,她坐在酒店的沙发上,一边喝粥,一边修改初稿。
也许是生病让人产生脆弱情绪,也许是国外的东西实在难吃,她莫名就想到商泽渊经常带她吃的那家虾饺,想到虾饺,再想到他,手上动作便就这么停了。
放下勺子,程舒妍拿起手机,点开他的消息栏,入眼一片绿,都是她发过去的消息,他始终没做回复。
咬住唇,思考片刻,程舒妍还是发了条语音过去,“商泽渊我生病了。”
嗓音哑哑的,语气也挺委屈。
在这条消息发出去之后的一整天里,程舒妍的手机特地没调静音,汇报会上看了一眼,交流会上看了两眼,赶下一个行程时又看了两眼,然而毫无例外,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程舒妍从未在工作上分过心,越高强度她就越专注,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开小差,第一次反复盯手机,第一次在吵架后主动,还主动了这么多次。而一直要留她沟通的人,从分开后始终拒绝沟通。
这简直莫名其妙。
她烦躁地将手机倒扣。
算了,他不回,她也没必要再发。
眼下工作还很多,她必须全身心投入才能在时间内完成。
往后的几天依旧很忙,程舒妍几乎连轴转,但好在一切进展顺利。
回国前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会,几名高管留了程舒妍和另外两名创意总监,商讨调任相关事项。
一共三人,一人当场同意,另外两人选择拒绝。
程舒妍是拒绝的其中之一,原因她综合考量过,也照实说了。
上司表示很惋惜,不过也支持她的决定,说期待她在国内分部继续发光发热。两人笑着握手,后面散会,对方热情邀请她们多留几天,转一转,就当做是放个假,毕竟前些天都很辛苦。
程舒妍询问了几位助理的意见,她们挺想在这玩一圈的,于是便帮她们推迟了回国日期,自己照常回去。
当晚,程舒妍闷头收着收行李,小助理在一旁帮忙时还问,“程老师,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吗?机会难得耶。”毕竟回去就又要忙了。
程舒妍说,“不了,你们好好玩。”
拉好拉链,她站起身,锤了锤僵硬的脖子,而后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一眼,又放下。
这些天,她虽一直在忙自己的事,还是会有意无意看消息。他始终不回,她心里有气,但无法否认的是,生气之外也有期待,然后那点期待就在无数次拿放手机的过程中,慢慢落了空。
……
程舒妍独自回了国,落地时是北京时间十一点。
没着急回家,反而在便利店买了打火机和烟,又来到国际到达的出口,靠站在透明的玻璃门旁,默默抽烟。
她在等。
商泽渊在国外的会议只有两天,他早该回来了的。而她一共出差五天,航班信息也发给过他,他们对彼此的行程向来心知肚明。
一旦哪一方回国比较晚,另一个早回来的便会来机场接,然后一起去吃饭。这事他们没商量过,是在日积月累中形成的默契,并且从没失约过,风雨无阻。
所以哪怕他们闹了矛盾,哪怕她没收到他的回复,她也仍然选择站这等他。
所幸,没等太久,一支烟还没抽完,她听见有人喊她——“程舒妍?”
就这么一刻,她是有雀跃的,然而在大脑接收声音进行分析后,那点雀跃转而变成了更加强烈的失望。以至于她回过头时,表情并不算好。
周嘉也拖着行李箱朝她走,说,“好巧啊,刚回国吗?”
程舒妍略微调整了下,弯唇,“对,刚从罗马回来,你也出差?”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周嘉也说他爸妈正在来接他的路上,问她要不要一起,刚好顺路送她。
程舒妍:“不用,我也等人。”
“商学长吗?”他看向她。
“嗯,”她点头,又补充,“我男朋友。”
*
商泽渊是在助理的低语声中醒来。
病房里只拉了道白纱窗帘,窗外阳光刺眼,他第一反应是伸手遮眼,紧接着,开口叫人,“俞助。”
口干舌燥,嗓音低哑,意识不算清醒,所以疼痛也还不明显。
俞助理闻声,立即挂断电话,凑上前,“商总,我在。”
与此同时,从桌边拿起手机,送到商泽渊摊开的手上。
手机触感冰凉,棱角分明,崭新的。旧的那个在他意外休克那天,被人趁乱捡走。他是隔天才发现,那会他正在医院接受保守治疗,挂了一夜的水,高烧反反复复,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已经是这种状态,还没忘伸手跟助理要手机。
丢了,没了。
助理光在医院忙前忙后办手续,完全忽略了这事,当下便火速联络小区物业查监控,但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最后还是商泽渊说,算了,买新的吧。
新手机送到,卡也补办好,他登微信,什么消息都没管,就看了眼置顶,然后手上脱力,手机丢一旁,说,“拿走吧。”
等吃过药,挂过水,人睡了又醒后,再度重复这件事,这几天都是如此,哪怕是在他进手术室之前。
俞助理能看得出他在等消息,再多的话也不敢问,也不是他该问的。一边把手机放回到床头,一边转述医生的话,“商总,下午还有个检查要做。主治医生说您恢复得不错,大概率三天后就能出院,也就是五月十三号。”
商泽渊闭着眼,仍是有些混沌不清,只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压根没法理解他的意思,便随口“嗯”了声。
“今天已经可以正常进食了,我现在下楼买点清淡的,您稍微吃点。”
他还是那声,“嗯。”
俞助理帮他倒了杯水后才离开病房,门关上,商泽渊依旧平躺着,呼吸平稳,但没过五分钟,他蓦地睁开眼,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立即翻身,到床头摸手机,手机上显示五月十号,上午十点二十分。
快要来不及了。
他脑子里只剩这句话。
那会压根没多想,也没法想,完全是凭借着本能拔针,下床,开衣柜取了件外套披身上,走出病房。
心里着急,步子却迈不快,感觉腹部扯着后背疼,迷迷糊糊间跟一楼的保洁撞上,水桶里的水溅到他裤子上,他说,“抱歉。”
没去擦,完全没理,头也不回地跑到医院门前,挥手拦车。
“城东机场T2航站楼,赶时间,请快点。”
上车后,他这样催促。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说,“好嘞,系好安全带。”
说完,一脚油门轰了出去。
路上商泽渊又催了几次,司机还开玩笑说,“知道你着急,但咱也不能不要命嘛。”
话虽这样说,一路紧赶慢赶,还是在十一点二十分时抵达航站楼。
商泽渊下车,边朝前走边拿起手机,准备拨电话出去,稍一抬眼,脚步直接顿住。
十米开外,程舒妍正站在那里,和别人说着话。
她面前站着对中年夫妇,周嘉也站在夫妇俩中间,一手搭着中年男子的背,脸上是温和的笑意,视线在中年女人和程舒妍之间往复。
女人慈眉善目地拉着程舒妍的手,笑着说,“有时间到我们家吃饭。”
程舒妍弯唇回道,“好的。”
出门时还高悬着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隐进了云层里,不算柔和的风拂面吹过来,吹得他身形微乎其微地晃了下。
商泽渊仍攥着手机,站在原地,没上前,也没有上前的意思。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他向身侧转眼。
透过反光的透明玻璃,他看到了他自己。
那个比任何人都在意形象,也随时随地保持形象的人,此刻披了件深棕色皮衣,里面穿着成套的病号服,裤脚被污水浸湿,额前黑发被风拂乱。
到这会,到这一刻,商泽渊整个人才像彻底回过神一样,才彻底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是病糊涂了,身体没恢复明白,矛盾也没解决,便梦游似的赶来机场接她,又在撞见这一幕后,如梦初醒。
真的醒了吗?实话说,可能也不算。他知道自己带了许多敏感情绪,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脆弱,或者可以说是矫情,以至于此时此刻并不能理智看待事物。但就这么一瞬间,记忆和情绪一拥而上,毫无防备也不讲道理地挤进他的脑海。
他想起他曾多次和她提起去见他的家人,她没有同意。
想起在医院里,他忍着痛一次次拿起手机,没有看到她的消息。
想起他没有出现在她未来的计划里,想起她从不吃醋,也想起她不需要自己,就连他送她的东西,也没见她开过、戴过。
桩桩件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在这一刻却被成倍放大,都成了她不爱他的证据。
也对,从一开始就是他缠着她,和好也是,吃醋也是。她从没说过非他不可,是他强迫她在意,也是他一直在逼着她做选择。爱的也是他,怨的也是他,一切都是他。
她就像一片平静而深不见底的湖,他是长久望向湖面的人。
他观察她全部情绪和动向,无时无刻不在意着她,但凡湖面起了点涟漪,他的心情也会随之波动。那么她呢,她有没有一刻,是望向他的?
身上的疼痛放射般四散开来,但说不清是伤口痛还是心脏痛。
画面还在延伸,情绪也仍在翻涌,鼓胀,即将难以负荷,而后理智全部罢工,潮水也终于冲破了堤坝,击垮了那道防线。
他唇角漾起一抹弧度,似有若无,带着嘲意与不甘。
种种画面与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反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在这段感情里这么狼狈?
……
和周嘉也父母道别之后,程舒妍长长呼出一口气,倦怠地揉了揉额角。
近几日高强度的工作让她头昏脑涨,恰逢遇到周嘉也父母,进行了一场并不擅长的社交,应付几句已是精疲力尽。她点了支烟,试图让自己清醒,而后坐回到一旁的长椅上,继续等。
从坐着等,到站着等,循环踱步后,再坐回去等。
期间,视线始终漫无目的地扫着周围,试图在来往的人群中看到他。只可惜目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也抽了一根又一根烟,她始终没等来。
天际被浓重的云层压着,这会起了风,吹乱她的长发。她没理睬,弓着背,手肘撑上膝盖,手抵着下巴,垂着眼看脚尖,尽可能掩盖心里面那点不合时宜的酸和涩。
真的不来了吗?
过分了吧。
以前她也在吵架后来接过他,他这是要做第一个失约的人吗?
吸了吸鼻子,她抿唇,重新坐直身子,拿手机看时间,下午一点。距离她落地已经过去整整两小时,他还是没来。
真的不过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程舒妍也不想忍了,手指在屏幕上用力戳两下,给他拨去电话。
令她意外的是,一直没人接的电话,这次不过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电话那边很安静,而她腾地一下站起,叫他,“商泽渊!”
停顿稍许,他应,“嗯。”
声音低沉好听,她几乎能透过这样的声音,联想到他闲散的姿态和好看的眉眼。
某种心情被悄然勾起,是因他避而不谈的生气,也有在异国生病时,一遍遍发消息给他,却得不到回复的委屈。
下意识攥紧手机,她问,“你在哪?”
他淡淡地应,“有事?”
程舒妍顿了顿,眉心不自觉蹙起,紧接着,委屈被淋了一把油,又点了火。
质问就含在嘴中,随时随地便能吐出,可最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程舒妍攥紧衣角,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恢复平静,“我落地了,你还来吗?”
问出这句话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给她个理由,忙,或者没回国,什么理由都好。哪怕他说现在就来,她可以继续等,一小时,两小时,没关系。再不济她自己回去,碰了面,把话说清楚,到那会有情绪发泄情绪,完全可以的。
而他却在长久的沉默后,冰冷地丢出两个字,“不去。”
第62章 蝶 分手吧(结尾新增1200,重看)……
商泽渊这人什么都好, 就是偶尔会触发少爷脾气,小吵小闹不要紧,但凡涉及吃醋或吵得太凶就原形毕露。不过一般来说, 来得快去得也快。有时候甚至不需要程舒妍给台阶,人家自己就消气了。
这次明显闹得厉害。
战线长, 冷言冷语,也开始玩冷战。
先前不回消息, 拒绝沟通也就算了,回国那通电话她是摆出态度想跟他解决问题的,可他不, 不来,不解决,挂电话, 家也不回了。
这就很过分。
玩冷战是吧?
可以, 程舒妍最擅长冷战,以前她可以做到三个月不跟程慧说一句话。
他想玩,她就陪他玩。
程舒妍照常上班,在公司和工作室之间穿梭。这期间, 他没再出现, 她也没给他发过消息。
后来是因为他送她那辆满钻的Murcielago在车库停了太久, 某天她恰好看到车旁站了俩小孩试图抠钻石,这她怎么舍得?于是当晚便开着它直奔商泽渊家,准备放在那边的车库里。
说来也巧, 刚开进八栋, 恰好跟他撞了个正着。
夜晚月明星稀,别墅前亮着两盏门灯,商泽渊就站在三步开外, 靠着辆黑色商务车,身穿深色衬衫西装裤,单手插兜,腰窄腿长,整个人像隐进浓厚的夜色里,偏侧脸被微弱光线轮廓勾勒得清晰。
他正垂着眼打电话,挺专注的,巨大的声浪也只让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并没被分走注意力。
手指在方向盘敲了敲,程舒妍像打定主意,忽地猛踩油门,轰的一声响,到这时,他才朝这边扫了眼。
一道粉色急速闪过,车身流光溢彩,在即将靠近大门时,轮胎与地面摩擦,声响刺耳。程舒妍猛打方向,手刹拉起,紧接着,车身漂移,甩尾入库,车头正对着他的方向。
解开安全带,程舒妍开门下车。
车灯未熄,尘埃在光线里飞舞,两人的视线也遥遥撞上。
手上的电话还没挂断,他边讲边看她,神色淡淡,眸中无波无澜。程舒妍向着他走,他没移开目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心跳没由来变快。
分开五天,冷战三天。
到今天为止,他们有八天没见。
其实她本想停好车就回,但既然遇上了,总得说点什么。
所以等会要怎么开场?
思绪还乱着,人已经走到他身前。
脚步停顿,钥匙在手里转着,“我……”
她发出一个单音,后面的话悉数咽了回去,因为他还在打电话,且丝毫没有挂断的意思。
工作的事要紧,她也不是不能等。
结果刚这样想完,就见商泽渊默不作声移开眼,站直身子,又转过头,食指曲起敲了下车窗。
当时程舒妍还纳闷,下一秒,司机从驾驶位下来,三两步站在两人中间,直接将他们隔开。
程舒妍蹙起眉,往司机身后看,商泽渊已经转身往别墅里走,她准备喊他,司机先一步开口,“程小姐,您是打算停车吗?”
“?”
合着这是找人来跟她对接?
程舒妍吸口气,咬牙,仍看着他,仿佛要将他背影盯穿,他却始终没回过头。哪怕在她丢钥匙给司机,撂下“还车”两个字时,他也置若罔闻,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然后程舒妍便走了。
司机说要送,她没同意,攥着拳抿着唇,朝相反的方向迈步。
从八栋到正门要几百米,她穿双平底鞋,走得不算快,而这一路安安静静,没有车,也没有人跟上来。
……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意识到不对的。
他们这次好像不是闹脾气和冷战那么简单。
当晚程舒妍失眠一整夜,事实上,从回国后她就没睡好过。
这套她独自居住两年多的房子里,忽然少了一个人,她不习惯。
她陷入了睡眠障碍,时常在凌晨三四点还保持着清醒,反复辗转,又反复侧着耳朵去听楼梯间的声音,又或是关注手机的动态提醒。
这种感觉很糟,所以她尽可能把精力放在加班上。忙起来,其实也还好。可自那晚过后,她再没办法忽视。
失眠、食欲不振、心烦意乱。
她完全静不下来,只要一空闲,满脑子想的都是他。想他们之间的争吵,想他在电话里冷漠的语气,以及他淡然的眼神。
又一次在茶水间走神,泡咖啡的水滚烫,溢了她一手。
“嘶——”程舒妍甩手,立刻到一旁冲洗。
水流源源不断,在她烫红的手背上散开一层水花。
她盯着看了会,忽然觉得不能这样下去。
她得去找他。
擦手,掏手机,发消息过去:【今晚在不在家,谈谈。】
消息是下午一点发的,六点才收到回复,那会程舒妍正打算拨电话,他的消息刚好进来,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嗯。】
……
傍晚那场雨还没停,赶上晚高峰,道路拥堵,放眼望去一片红色的尾灯。
程舒妍带着一股气,掌心用力抵着喇叭,摁了又摁,鸣笛声绵长刺耳,银灰色的沃尔沃在密集的雨幕和紧挨的车辆间反复穿行。
抵达江湾城已经是一小时后,车子停在别墅门前,她冒着雨进了门,站玄关处,掸了掸身上的雨珠,又给他发消息:【我到了。】
刚发出去,便听到客厅那边的微信音。
程舒妍揣起手机,顺着声音走过去,一眼便看到沙发上的商泽渊。
客厅一片昏暗,院子里的灯成了唯一的光源。
他仍穿着一身黑,背光靠坐着,头微微仰起,正闭目养神。明明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整个人却像被一股浓厚的倦意笼罩。
再靠近些,她先是闻到淡淡的酒气,随后看清他的面前、脚边,分别摆着喝空的酒瓶。
脚步放缓又停下,他也有所反应,睁眼,朝她侧过来,没说话。
程舒妍不确定他喝了多少,于是问,“还能谈吗?”
他说,“可以。”坐起身,敲了支烟出来,点燃,腮颊鼓动,一口烟缓缓吐出,他问她,“想谈什么?”
说这话时,他始终侧对着她,没给一个眼神,语气也挺淡然。
程舒妍忽地笑了,“你问我谈什么?”
这几日压着的情绪,因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开始纷纷往上涌,“我倒想问问你,商泽渊,你打算闹到什么时候?一句话不肯说,不肯沟通,就把人晾在那,见了面还摆出一副我欠你钱的样子,你到底想怎么样?冷战很好玩吗?爽约很好玩吗?”
她情绪激动,他却既然相反,平静、平淡。在她一连串的提问过后,他只是轻飘飘应一句,“不好玩。”
“不好玩你还玩?”胸口起伏着,在更加激烈的词说出来之前,她倏地停顿住,深呼吸,随即才道,“不是说了等我回国解决问题吗?你玩这些算几个意思?闹脾气也不是这么闹的吧?就这么冷处理下去,难道你是想……”
到这,再停顿,她偏开头,紧紧抿住唇。不知道为什么,眼中竟有些酸胀,她兀自忍了会,才重新看向他,“好,我们有事说事,从我临走前那件事开始说吧。工作,你跟我因为工作吵架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总觉得我会抛下你,扔下你,但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你理智想想,就算我真去国外又能怎么样?这跟我们之间冲突吗?我又没说要跟你分开。”
“调任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蓦地开口,打断她的话。
嘴边的话停了停,她回答,“拒了。”
“其实这事你也没必要生气,因为我虽说要考虑,实际心里早就有答案,我在国内有公司,也有工作室要带,后续还有别的合作要推进,项目挺多也挺忙的。调到意大利确实是个好机会,但并非必要,也就是说百分之九十的概率我是不会去的。”
她说着,他便静静地听,半晌,才无声勾了下唇,“嗯。”
态度与语气仍是不咸不淡,仿佛并没从她这段解释里提取到他想要的答案。
一支烟熄了,他又点了一支,没抬头,沉默地抽着。
白烟缓慢升腾、扩散,他不说话的期间,她便一直站在旁边等,两人保持着静止。
窗外的雨仍在下着,夹在风中,无规则地拍打着玻璃,路灯在雨幕里映出模糊的光斑。
就这么僵持了两分钟,她终是没忍住,“所以呢?”
“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嗯一声,不表态吗?消气了还是没消气,理解了还是没理解,你倒是说啊!”
“你想错了,”他这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我没跟你生气。”
“那你这些天是在做什么?”
他起初没应,手腕抵着桌沿,修长的手指掸着烟,一下,两下,看着赤红的火焰慢慢化作灰烬,再看灰白色的烟灰簌簌掉落,半晌,他重新开口,“我只是在想,于你而言,什么才是重要的。”
但其实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都明确表明过,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以及她的事业。至于其他的被摆在哪里,他不知道。
“所以绕来绕去,又回到这个问题了是吗?”她问。
他没说话,神色与情绪都很淡。
程舒妍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要在这种事上较劲,让人做抉择这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二选一更是幼稚至极。
但她没说,她只是问,“为什么那天你一定要我做出选择,为什么我选择了工作就等同于抛弃你?你也要出差的吧?你难道不忙吗?”
忙啊,当然忙,而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忙。
“但我可以为了你放下工作。”他抬起眼,看向她的目光平静。
其实,能为她放下的又岂止是工作。
视线对上,程舒妍怔愣片刻,紧接着,一声轻笑伴随着叹息而出,“你还不明白吗?因为我们根本就不一样。”
“你得到这一切都太简单了,所以你不能理解我。商泽渊,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很难很难,真的很难,这不是说舍弃就能舍弃的。不过,我也不指望你能理解,毕竟你跟我,从一开始就来自两个世界。”
“是啊。”商泽渊也笑,他不否认,即便父母婚姻破碎,商景中待他并不差,该有的资源他都有,所以他轻而易举,一路顺风顺水。可以说他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都是在她这里。但他喜欢她,所以他认了。
一切他都认。
他接受自己在职场上冷静严肃,在她那却感性幼稚,患得患失。
他接受自己擅长运筹帷幄,呼风唤雨,在她那却总是求而不得。
所以他最近才一直在思考,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明明最懂算计,跟任何人相处都能在几分钟内将人看个透彻,可是,他好像永远都看不透她的心。
烟在无声无息之间,已经燃尽,他将最后一截烟摁灭,点头,“你说得都对。我得到这一切,确实很容易,唯独在爱你这件事上,让我觉得很难。”
他说,“我很累。”
依旧是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淡的如同刚刚熄灭的那一缕烟,缥缈轻盈,可她莫名觉得呛眼至极。
到目前为止,两人已经对峙整整一小时。
他坐着,窗外的光映在他的周身。而她站着,身后是无边的黑暗,她第一次在他们同处一个空间时,感觉到孤独,是的,就是孤独,明明他们距离很近,却像隔着一道看不见屏障。
她肩身被淋湿,发丝垂落在身侧,无声地滴着水。
这场雨下个不停,风也不讲道理,仿佛隔着墙也能吹到她身上,冰冷刺骨。周身都透着阵阵的凉,她脊背僵直着,几乎撑不住突如其来的沉重与冷意,止不住地轻颤着。
按照正常的对话,她应该问他,你是什么意思,然后她便能听到答案,那个从她感觉到不对后,便已经猜测出几分的答案。
可她又觉得,他们不该是这样。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她试着说,“两个人在一起,各种都是相互的。你真的不能试着理解我一下吗?”
喉头有些堵,她吸气,努力将哽咽咽了下去,“我也很辛苦,我也很累,我为你做过让步了。你知道我在出国之前,熬了很多个通宵。我把两个月的事压到一个月去做,我都是为了……”
“那就分开吧。”
他平静打断。
话猛地顿住,人也是。
抬眼,看向他,目光是满是不可置信。
他没看她,哪怕她双目泛红,哪怕下一秒泪水就要决堤,他也始终没抬过眼。他只留给她一个侧脸,从一开始便是这样。撑着腿,疲倦的,颓然的,也带着某种决绝和倔强。
嘴唇几不可查地轻颤,脑海里已是一片嗡鸣,她几乎是强行从怔愣的状态中挤出一些反应,蹙着眉,紧紧盯着他,问,“你说什么?”
“分手吧。”
第63章 蝶 他哭了(结尾重写噜,大家重看)……
记不得是怎么从他家离开的。
当时她整个人都懵了, 他的话宛若一道巨大的钟,不由分说罩过来,歇斯底里地敲撞, 她周遭嗡鸣作响,久久回不过神。
她记得她淋了雨。
在屋里对峙时, 只觉得雨声吵,出来才发现, 原来它下得这么大。风裹着雨,刮过她的发丝,又打在她的脸上。雨水冰冷彻骨, 可她的眼睛却很热,酸胀、滚烫。
应该是没有流泪的,她忍住了, 哪怕当时如同游魂一般, 她也坚持咬着牙根,将那股苦涩一而再往嗓子里咽。
回到家后,程舒妍浑身凉透,手指麻木到无法伸直也无法握拳, 就那么僵着, 右手手背上还有一块烫伤的红痕。
她慢腾腾地拖着步子, 走进浴室冲了个澡,站在淋浴头下,从头到脚地淋, 可那股寒气却怎么都消散不了。
最终她木然地擦身子, 吹干头发,再木然地钻进被子里,占着二分之一的床, 另外一半空着,她面朝着飘窗,蜷缩着发抖。
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噼里啪啦击打在窗上,又顺着玻璃滚落,怎么都下不停、流不尽,一股又一股,将晦暗的夜色模糊成一片。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外面风雨交织,几乎没有行人。
江湾城内,一把黑伞在雨幕中穿行,伞下的人胳膊夹着文件袋,举着伞,另一手循环拨打着同一个号码,步子迈得很急。
雨滴砸着伞面,听筒里发出嘟嘟的声响,这个雨夜不太安静,但他还是在靠近八栋时,听到微弱的手机铃声。
随着他越走越近,铃声也越来越大。
终于,十步开外,他看到一辆卡宴,商泽渊的。
周遭光线昏暗,黑色的车身几近融进夜色里,驾驶位车窗没关,远远便看到他胳膊搭在那里,袖口上挽,冷白的腕骨上戴块黑色手表,修长的指节夹了半支烟。
俞助理松口气。
原本是要找商总签材料,但对方一直没接电话,他还以为他旧病复发晕倒了,还好人没事。
挂断电话,手机揣进裤兜,他继续向他走。
直到临近车前,俞助理抬眼,微笑,正要开口唤人,下一秒,嘴边的话和平稳的步伐同时停住,笑意也僵在脸上。
左前方的路灯轻轻浅浅散着光亮,映到滚着雨珠的后视镜上,也映着他深刻的脸。
他静静地坐那出神,胳膊搭着窗,指尖的烟早已被淋透,而他一动未动,无声无息。雨还在下着,雨滴溅上又滚落,镜面模糊又清晰,糅杂着暖黄色路灯的水光,在他脸上时隐时现。
他哭了。
……
一夜无眠。
隔天,程舒妍照常去上班。
还算平静,能正常和人对话,能正常工作。但就是感觉有些木,像是从头到脚都充了水,眼睛发胀,头脑发胀,做事不算利落,时常会分神。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分手这种事,她不是没经历过,光是跟商泽渊就分了两次。
不过以前最多觉得烦,心情差,这次却截然不同。很茫然,好像一直没从那晚的状况中反应过来一般,看似平静,实则平静之下藏的是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这种状态维持了整整三天,最终瓦解在一个深夜。
那天她特地加班到很晚,回家时已是十一点,很累也很乏,长期睡眠不足和超负荷的工作,像把她罩了起来,声音触感情绪,都隔绝在外,她能看到,但是触不到听不到。
进门,开灯,她一头栽进沙发里。
大抵是累糊涂了,闭着眼,翻个身,莫名嘀咕了句,“我好累啊商泽渊。”
念出这个名字的第三秒,也就三秒,心脏骤然一紧,再睁开眼,看到空无一人的客厅时,呼吸紧跟着一滞。那一瞬,她是怔忪的,她能感觉到一股剧烈的、强大的情绪正试图朝她接近,无声且迅速。
程舒妍连忙起身去洗澡,洗衣服、扫地擦地,确保自己足够累,又吃了片安眠药才躺到床上。闭上眼,已经准备睡了,忽然闻到似有若无的香气,很熟悉,由于平时一直都在,所以她从没在意。而这一刻,却不由自主向着那股味道看去,她看到了床头灯上悬挂着的淡紫色香包。
商泽渊买的。
那会她因为赶设计稿而焦虑,商泽渊刚好在国外出差,她跟他抱怨说她睡不着。后来他回来了,除了照例带了许多礼物以外,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这个香包,说助眠用的,他亲自上门找人缝的。
有没有用不得而知,因为只要他在,她再也没有失眠过。
手指开始颤抖,从轻微到剧烈,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铺天盖地的情绪如同洪水决堤,呼啸着朝她卷来,紧紧缠绕,牢牢包裹,密不透风。
缺氧,呼吸不畅,她慌乱之中坐起身,靠着床头,急促呼吸着,而后,一大口冰冷的空气呛进来,闷、刺痛,却分不清痛在哪里,只觉五脏六腑被生拉硬拽,又拧在一起。
怎么会是这种感觉?
她眉头拧在一起,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抚上胸口,不停往下顺,可是不管用。情绪已经从心脏涌上眼眶,视线模糊,又酸又涨,她咬着牙,用力锤着胸口,却生生锤落了两滴泪。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不是平静,也不是麻木。
是大脑预知到即将来临的风暴,出于保护机制,它自动隐藏、屏蔽,尽可能让人忽略。
但一切又只是暂时,它一直存在,也终究会在某时某刻被触发。
程舒妍的崩溃触发在第三天,也就是在这一晚,她真正意识到,他们分手了。
……
状态比前几天更糟,程舒妍没法去上班,破天荒请了假。
这几天她就闷在家里,点外卖,吃外卖,喝酒,睡觉,试图麻痹自己。
手机全程摆在桌上,反复震动反复响,几乎不间歇,在偌大的房子里显得刺耳。
程舒妍拿起来看过几次,置顶那里依旧安静,她没看到想看的消息,反倒是微博弹了几个热门过来,铺天盖地的【秦听晚落地北城】、【秦听晚与商泽渊订婚在即】。
看得人心里烦,眼睛也酸。
她干脆把手机关了,丢到一旁,而后拖着步子坐到窗前,继续抽烟。
姜宜杀来她家是一个下午。
原本她刚从国外回来,给程舒妍带了礼物,结果公司找不到人,电话也联络不上,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开门第一句,“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死了。”
进门之后发现,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确切的说,是活人微死。
非常颓废,也极其反常。
她没见过程舒妍这样。
清冷理智的职场cool girl,充满随性与氛围感的大画家,此刻穿了套白色睡衣,丸子头松松垮垮梳在头顶。淡声招呼她进门后,转头坐到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满了外卖,旁边堆着喝空的酒瓶,电视上放着乱七八糟的广告,而她一言不发地盯着电视,一口接着一口吃东西。
整个人看上去很平静,眉眼之间却带着不甚明显的疲和丧,像把什么憋在心里,死命摁着,不肯让人看出来。
“OMG!”姜宜惊叹地摇头,“程大画家你干嘛?你是疯了吗?”
程舒妍瞥她一眼,不甚在意道,“一起吃点。”
朋友这种状态,姜宜自然没拒绝。
两人并排坐着,边吃边聊,从天亮到天黑。
姜宜看得出程舒妍出了问题,网上那些关于商泽渊的传闻,她也略有耳闻。但起初没问,因为知道程舒妍向来严防死守,后来是灌了她好几听啤酒,亲眼看到她目光迷离,才试图从她嘴里撬话。
“你跟他吵架了?”姜宜问。
程舒妍有一瞬的沉默,姜宜看着她,等她的答案,她察觉到了,仰头喝下一大口酒,才回答说,“是分手。”
“我靠!”姜宜睁大眼,“什么时候的事?这么突然?”
怎么说呢,是挺突然的,后来她在网上学了个词,叫断崖式分手。
也就是在当事人没有一点心理预期和缓冲时,突然断掉关系,冲击力强,且伤害极高。
“难怪你……”姜宜抿了抿唇,问,“很难受吧?”
手指不自觉捏紧啤酒罐,程舒妍垂眼,没作声。
这话也多余问,因为太明显了。
明显到程舒妍甚至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坐在这,语气平缓、面无表情地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她也能感受到一股情绪。压抑的,沉闷的,好似被强风卷过的绿树,偌大的树干被吹得只剩几片树叶,坚强地挂在枯瘦的枝头,伶仃孤独,摇摇欲坠。
别的暂且不论,姜宜是真心觉得,商泽渊神了,神人一个。但凡换个其他人,都没法把程舒妍弄成这样。
程舒妍扯着唇说没那么夸张。
失恋而已,人生必修课题,难受只是一时的,过去了就好了。
也不知道是在劝别人还是劝自己。
不过话虽说得云淡风轻,整个人的状态明显更不对了。
程舒妍酒喝得更多,只要不说话就开始疯狂吃东西,炸鸡烧烤年糕,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咽不下,便用啤酒顺,噎得脖子和脸都涨红。
姜宜看不下去,摁她手,“别吃了,这一下午吃吐多少回了?”
程舒妍说,“饿,胃里空。”
姜宜长长叹一口气。
她这哪里是胃里空,明明是心空了。
可难过这种事,别人也没法分担。
作为朋友,只能尽可能安抚,“天涯何处无芳草,我认识好些个条件不错的富二代,改天给你介绍。”
程舒妍已经在啃鸭翅,闻言,摇摇头。
“带你出去玩?我最近看到有那个到南极的轮渡好像还不错,感兴趣吗?”
她还是摇头。
玩也没兴趣,男人也没兴趣,不管姜宜做何种提议,她就只是重复摇头这一动作。
完全一副放弃挣扎放弃抵抗的模样,任由自己被情绪的黑洞吞噬。
酒几乎不停,头也越垂越低。
见她这样,姜宜不是不心疼,但劝也劝不动,拽又拽不走,她是真怕她把自己憋坏。
无奈地看了她会,姜宜干脆撂话,“你去找他吧。”
到这一刻,程舒妍才微乎其微地抬了抬眼。
姜宜继续道,“情侣吵架闹分手很正常,我感觉他应该挺喜欢你的,你也别倔,既然这么难受,这么喜欢,就去主动找他一次。行就行,不行就换个人。”
程舒妍没作声,却也没再继续啃。
就这么举着鸭翅,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不说话,姜宜也没催她。
两人保持着沉默。
良久,程舒妍才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次性手套。
鸭翅很辣,辣得她舌头发麻,鼻子也有点酸,她吸了两下,将手套团了团,丢进垃圾桶里,平静开口,“找过。”
“什么?”姜宜没听清。
程舒妍重复说,“我找过他了。”
就在她情绪崩溃的第二天。
其实崩盘当晚,她就想要找他,因为太猝不及防,情绪又太过汹涌,她几乎无法承受。
不过到底还是存了些理智,她强行忍住了。
结果隔天,她便看到秦听晚落地北城的消息,手机在手中紧握,紧盯屏幕到眼眶泛红。
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起初是慌乱错愕,她怕她真的是来找他的。紧接着再想到他和别人在一起的画面,又觉得伤心生气。
不该这么结束,起码不该分得这样不明不白、模棱两可。
那一刻,她脑子里只剩这个想法。
顾不得理智和面子,她甚至没想好见面要说什么,完全是凭借一股冲劲和冲动,直接跑到商泽渊家里。
她心里有怨,是她主动破冰,说她没有同意调任,也解释了理由。可他还是提了分手,分开后,也没来找过她一次。
有气,是他说过不会再放她走。
结果她没想走,他却先放手了。
骗子。
她难受,她不甘心。
这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在胸腔里奋力撞着,叫着。可最终又在见到他的那一瞬,化作了无边无际的委屈。
那天的天气不算好,阴沉沉灰蒙蒙,空气稀薄,仿佛正酝酿着一场随时倾盆的大雨。
他们在别墅门前猝不及防撞上。
风吹着,胸口剧烈起伏着,而他们静静对望,保持着静止。
第64章 蝶 我害怕
自从两人分开后, 程舒妍很难睡得着。要很累、要喝很多酒,或是吃过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睡也只有几小时, 几乎半小时醒一次。但即便睡眠碎成这样,她也梦到过他很多很多次。
梦里他们一起淋雨, 一起赛车,一起跨年。每一个美好的场景里, 都有他对她的无限纵容。
而现在,他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位置。
穿了身深色西装,身姿挺拔优越, 一如既往的惹眼,但,他好像又瘦了。
程舒妍鼻子泛酸。
那一刻, 再多的埋怨, 再多的气,都被一股强烈的委屈淹没,当想念和情感超过理智,所谓的对与错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也许分手的决策并不正确, 他们还可以再聊聊, 不, 不需要聊,也不需要谁认错,只需要一个拥抱, 这场矛盾与痛苦就都能结束。
反正她知道, 只要他还喜欢她,她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他心软。
可也正因为她知道,所以才在与他对视十几秒后, 硬生生将那股想扑进他怀里的念头打消。
他太冷静了。
那双看向她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此刻没有一丝波澜,深邃的,也是平淡的,不用只言片语便能划清地界,充满距离感。
让人望而却步。
暴雨降临前的风总是阴冷,不由分说灌进衣领,她有片刻的清醒。
但她仍然主动开了口,“有空吗?聊聊。”
商泽渊低头,看了眼手表,再垂眼看她,说,“十分钟。”
一个眼神,三个字,瞬间让波涛汹涌的海化作一潭死水,不起波澜,毫无生机。
司机和助理见状先上了车,关了车门,将时间与空间充分留给他们。
可她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舒妍唇线抿到泛白。
时间还在流逝,十分钟不过也就几句话的事,片刻后,她在他的注视下,抬眼,平静开口,“你的东西还在我家。”
他顿了顿,回答,“扔了吧。”
手在身侧攥着拳,她深吸气,“那我的……”
“密码没改,”他说着,又看了眼手表,“或者你等我……”
“不用了。”她冷声打断,“也扔了吧。”
他又是一顿,而后点头,“嗯。”
三言两语,对话结束。
别的也不需要再多说。
知道他要赶飞机,程舒妍祝他一路平安,他说谢谢,说完,转身便走。
两个人都挺洒脱,其实一段感情结束,也就该是这样,贪嗔痴恨太不体面,拿得起放得下才够酷,这也是她原本的风格。
程舒妍知道,她清楚。
可她还是在他迈开第三步时,忍不住开口问,“非要这样吗?”
商泽渊脚步停顿,再度回过身。而她低头,垂眼,风拂乱长发,几乎遮挡住她隐忍的神色。
“我不明白……”话说到这里,有些哽住。
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会变成这样。
不明白他的感情怎么能收得这么快,难道他不难过吗?难道他真的不会后悔吗?
沉默。
沉默过后,是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气。
商泽渊单手揣进裤兜,站在原地,视线半分不移地看着她,说,“你回国那天,我其实去过机场。”
程舒妍缓慢地眨了下眼,开始思考他的话,她几乎是立即就反应过来,抬眼与他对视,“你看到周嘉也了?”
他不置可否。
“那是偶遇,”她解释道,“我本来是在那等你,恰好撞见他,他说他爸妈正在来接他的路上,我们就随口聊了几句,都是工作上的事。后面他爸妈到了,听说我俩有合作,就客套着说让我有机会去他们家坐坐……”
说着说着,她似乎感觉到哪里不对劲,眉心微蹙,转而问他,“你不会是因为这件事……”
她摇摇头,“不对,关于我和周嘉也,咱俩之前讨论过,你也知道我不会对他……还是说……”话说到这里,又是一顿,她再望向他,问,“你不信任我?”
所谓信任不信任,他没给出确切答案,只在对视数十秒后,略微勾了下唇角,“你不也从来没对我剖开过你的内心吗?”
背脊如同被一道电流穿过,绷得僵直,程舒妍彻底怔住。
在他上车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站在那,保持着错愕与怔愣。直到天色渐暗,直到那场雨落下。
原来,是因为这个。
……
很早很早之前,程舒妍为自己结了一层茧,它坚硬无比,坚不可摧,每当她被牢牢包裹在里面时,她总会很有安全感。
对关系保持距离,对感情留有余地,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也一直是这样做的。为确保收放自如,随时随地能抽身,她会下意识不去依赖别人,不坦白内心,时刻在权衡利与弊。这就是为什么总有人说看不懂她,走不近她,也是商泽渊提分手的主要原因。
他觉得她不爱他。
他就像一个高情感需求的宝宝,因为没有安全感,所以才会一直吃醋、粘人、胡闹,他曾反复试探,想要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而这一切,她其实早就意识到了的,只是一直在逃避,一直不肯面对。
是她的错。
是她太过傲气,自信地以为,可以在感情中游刃有余。
姜宜听了半天,说,“那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你去跟他说啊。”
程舒妍不语,踩着沙发,曲起膝盖,两只手肘搭在上面,低着眼,头发垂落,遮着脸颊。良久,才呢喃似的说了句,“我害怕。”
姜宜不解,“这有什么可害怕的?”
程舒妍却话锋一转,话语里伴随着一声叹气,“你知道吗,姜宜,人在临死前,脑子里是真的会播放幻灯片的。”
“什么意思?”
手指揪着衣摆,试图往双膝上盖,她仍垂着眼,说,“我……差点死过。”
因为曾经依赖别人,也因为信赖所谓的感情,她差点在六岁那年,因一场高烧死在家里。是她凭借仅剩的意识爬下床,穿过漫长的黑夜与风雪,在几乎看不到希望、极低极低的存活概率里,被幸运女神眷顾,跌跌撞撞摔进诊所,成功自救。
可这件事还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从那以后,她下意识认为,依赖别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是会没命的。所以她冷漠,她给自己设了心门,甚至有防沉迷系统,这能让她保持清醒。
所以哪怕她知道自己喜欢商泽渊,也会时刻划好这道防线。
她不想让自己再因感情陷入万劫不复,她一直强调工作第一,自己第一,这是她的原则,也是她那道坚硬的壳。
可是,它破了。
它早就在与他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剥开、瓦解。
只是她自以为没有对他投入过多的感情,她自以为可以随时抽身,和从前一样潇洒离去,但她错了,她对他的喜欢早已超出她的可控范围,她早已弥足深陷。
他跟她提分手那天,包括两人分开的这几天,她难过得像要死掉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竟让她比刚分手时更崩溃,彻头彻尾的崩溃。
她无法想象继续投入会怎么样,更无法想象他真的决定放弃,她又会怎么样。她不敢想,也不敢去找,更不敢剖开她的柔软。
“姜宜。”程舒妍哽咽着抬起眼,与她对视,泪水就这样夺眶而出,“我害怕。”
那一刻,姜宜愣住。
她第一次见程舒妍哭,但比起她的眼泪,更让她震撼的是她此刻的表情。
程舒妍紧蹙着眉,脸因喝醉而红着,眼眶也红,唇线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一下两下用力地咽着情绪。委屈、无助,这瞬间让姜宜联想到那个在冰天雪地里迷路的孩子,身形瘦小,形只影单。可面前的女孩,她分明总是清醒,坚强,从不喜形于色,从不表露自己,让人以为她坚不可摧。可实际上,她是那么孤独和脆弱。
姜宜不知道怎么安抚她,满目疼惜地摸着她的头。
而她紧紧攥着衣摆,指尖发白,轻微地发着颤,再开口,又是两滴泪滚落,“我真的……”
“太害怕了。”
第65章 蝶 答案(重看,结尾新增1500)……
这一夜她们喝了很多酒, 说了很多的话。
往日的理智和隐藏不复存在,程舒妍借着醉意,像找到抒发情绪的出口, 她说她的童年,说她晦暗无光的青春期, 又说起和商泽渊的两段恋情,哭了笑, 笑了哭。
姜宜初次见到她这样一面,特别心疼,也特别能理解她的不安和迟疑。
她们是不同的人, 从小到大过着不同的人生,所以也拥有不同的感情观念。姜宜比较敢爱敢恨,轰轰烈烈谈过几场恋爱, 有的走肾, 有的走心。上头的时候是真开心,难受的时候也跟丢了魂似的,但是——“爱情是死不了人的。”她对程舒妍这样说。
姜宜说,“你可以更爱自己, 也可以自我保护, 不过我亲爱的程大画家, 不要害怕,你要知道你现在很完美,很出色, 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爱情和感情遮不掉你的光彩,你已经强大到不会被任何事轻易摧毁了。”
“我不推崇爱情至上,我只推崇及时行乐, 是他也好,不是他也罢,别让自己后悔就行。”
那会程舒妍喝得整个人都迷离,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跟俩核桃似的,姜宜说着,她就在一旁曲着膝抱着被子,缓慢地眨着眼。良久,才吸了吸鼻子,应着,“嗯,我知道。”
脸上的泪还湿润着,发丝黏在上面,姜宜帮她理头发,“其实以前我也觉得你难接近,总像是跟人隔着一堵墙。但是今天你能对我说心里话,我特开心,所以程舒妍,你看,敞开心扉也没那么难,有人帮你分担的感觉也不错,对不对?”
程舒妍转眼看她,微微怔住。
……
凌晨一点,程舒妍在辗转几次之后,缓慢坐起身。
月光清冷,树影摇曳,房间内却无比安静。
她还没醒酒,笑过哭过发泄了一通,可心事终究存在那。人在深夜也脆弱,情绪发酵得比清醒时浓厚许多倍。尤其在她下床,走去客厅,看到他平时喜欢的唱片原封不动地摆在那,被安慰许久才勉强好转的心情,就这样被冲垮、冲散,溃不成军。
茶几边上摆着外卖盒,一旁酒瓶东倒西歪,她坐到沙发上,蜷着,夜里很凉,盛大的热闹过后总是萧条。心里还是空的,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被填满。
也许是因为和姜宜说了太多关于他的种种,那些相处过的画面不停在脑海中回放,她想到他的好,又想到他分手后冷漠的表情,想来想去,最终只剩想他。
她深吸一口气,鼻子酸了,眼眶红了,泪水决了堤似的,一滴一滴往下砸。慌忙之中摸到手机,开机,忽略众多涌进来的工作消息,点进置顶,发语音——“我喝多了。”她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我就想问问你,你还喜欢我吗?”
再然后,丢下手机,掩住面,肩膀颤动,不多时,泪水从指缝涌出。
手机仍静静躺在一旁,光线微弱,屏幕停留在刚刚的页面上,满屏的绿色,都是她在深夜无法排解、几近崩溃时,发去的语音,而正上方明晃晃显示着——文件传输助手。
……
隔天,姜宜醒来时还有点迷糊,踩着拖鞋慢悠悠走出卧室,在看到客厅的景象时,哈欠顿时停在嘴边。
昨晚的一片狼藉已被整理干净,程舒妍正坐在沙发旁处理工作。她穿了件浅棕色衬衫,袖口挽着,长发微卷,整个人干练而精致。
见姜宜杵在原地,稍微抬了抬眼,说,“早饭买好在餐桌上,吃点。”
这全程,她都面色如常,状态冷静语气平静,很难和昨天颓废茫然的人联想到一起。
姜宜惊叹,“我靠!”
精分啊!
洗漱完,两人一块吃了早饭。
姜宜问她准备去干嘛?程舒妍说上班。
她又是一脸惊讶,“你失恋结束了?已经可以去上班了?”
“没结束,但人总要工作。”程舒妍平静地喝了口豆浆,说,“昨天本来就是我给自己缓冲的最后一天。”
姜宜不免竖起了大拇指,“强。”
后来两人一起下电梯时,姜宜又问她想好了没,是准备跟商泽渊和好,还是彻底放弃。
程舒妍明显顿了顿,而后说,“没想好。”
“还在考虑什么?”
“很多吧。”
要怎么去坦白,以后又要怎么相处。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重新和好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好是坏,是对是错。
其实分开的这阵子,她时常翻看秦听晚的个人资料,翻到快烂熟于心,起初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只知道越看心里越是沉闷。
说来也巧,前不久的某天夜里,她正看秦听晚的百科,逢茜忽然打电话给她,欲言又止地询问她和商泽渊的状况。
逢茜知道秦听晚来北城了,也看到消息了。
程舒妍什么都没说,转而问她,“你们都认识秦听晚吧,能跟我说说,她是什么样的人吗?”
逢茜一开始闭口不谈,是程舒妍一再追问,她不得已才照实回答,“听听姐是个特别温柔、特别善良的女孩,我们都挺喜欢她的,”说到这,话锋一转,“但是泽渊哥的老婆,我们只认你!”
和她预想的一样。
也就是这一刻,程舒妍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们明明没交集,她却执着于看秦听晚的资料。
她潜意识里认为,也许她并不适合他。
或者可以说,也许她并不具备爱人的能力,毕竟人生的初课题就是爱,首先要从父母那里收获爱,学到爱,才能给予爱。而她的第一堂课就已经缺失了。
商泽渊的爱总是热烈、外放,毫无保留。而她却畏首畏尾,在意得失,不敢爱太多,更不想让自己成为感情里的弱者。
她就像一块坚硬的铁,他是烈火,他一直在试图融化她,这无疑是种消耗,如果她始终烧不化,他终有熄灭的那一天。
所以他才会说,他很累。
倒不是觉得自己不配,只是在想,如果他爱的人不是她,他或许会快乐很多吧。
秦听晚和他们都认识,一定能玩到一起去,而且她很温柔,也一定能给他很多安全感。
有些事无法假设,只是稍微联想到这些,胸腔里又是一阵闷。
逢茜听不见回答,慌了,不停地说着她更喜欢程舒妍,叫她不要多想。
而程舒妍却无声呼出口气,平静地开口,“不好意思啊茜茜,我这边来了个工作电话,我先接,等会打给你。”说完,挂断电话。
面前的泡面开着盖,面汤早已凉透,程舒妍把手机倒扣在一旁,神态自若地拿叉子,挑起面条,吹了吹。
这口面到底没能送进口中,不出五秒,她忽地蹙眉,痛苦地别开脸,丢掉叉子,埋首进膝盖中。
这是程舒妍第一次感受到失恋的威力,剧烈强大也很酸爽。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直深陷在纠结和痛苦之中,情绪反反复复,还经常设想一些尚未发生的事来“虐待”自己。它就像一场漫长的雨季,无时无刻不在降雨,时而瓢泼,时而绵密,但总是潮湿的。
好在昨晚姜宜来陪她,她初次找人倾诉,不用一个人抗下心事,也总算有了些收获。
至于他们之间的事,程舒妍确实觉得,需要静下来好好想想了。
没有冲动,没有赌气,不会因为想他就缴械,不会因为痛苦就去找他,她不想做情绪的奴隶,更不想自私地占有他。她要认真、冷静、理智地寻找答案——再和好,她能坦荡地爱他吗?能勇敢回馈感情吗?
她必须想清楚这点,再去做抉择。这样对他们、对感情才算负责。
姜宜问,“要是你还没想好,他就跟别人跑了怎么办?”
程舒妍说,“那就随缘吧。”她不强求,是她的终究是她的。命运安排的一切,都自有它的道理。
和姜宜道别后,程舒妍坐上驾驶位,启动车子。
准备倒车时,视线一偏,恰好看到倒车镜上拴着的玩偶小熊,商泽渊送的,那会两人刚刚重新确定关系,他超嘚瑟的,她还笑他幼稚。
换挡的动作就这么停住。
程舒妍静静地看着,有片刻的出神,直到双眼酸涩,眼眶湿润,她才摇摇头,移开视线。转而翻下镜子,双眼红彤彤,还跟核桃一样,丝毫没消肿。
深呼吸,她打开墨镜盒,掏出墨镜,单手挂上,而后换挡,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
再次回来上班,程舒妍基本恢复了状态,还好进度不算落下,她忙了一整天,及时处理完了大大小小的事项。
隔天一早,她出发去R国。
主要是为了参展、谈合作,行程来得突然,所以没带助理。
下了机,坐上摆渡车。
程舒妍换卡、把笔记本支腿上、回邮件,一气呵成。
合上电脑才察觉旁边有道视线正瞄她,她转眼,刚好和对方撞上。
是个小姑娘,二十出头,穿着短袖半身裙,妆容精致,头顶戴着写有Vicki英文的发箍,脖子上挂着相机,手上抱着应援横幅。
应该是来追星的。
视线对上,小姑娘也不打怵,跃跃欲试开启话题,“姐姐,你也是中国人?”
程舒妍:“嗯。”
“你好漂亮,我还以为你明星呢。”
程舒妍:“谢谢。”
到这,对话本该结束,但架不住人家太热情,难得见到中国人,她又自来熟,直接拉着程舒妍聊起了天。
什么职业?来这旅游?单身吗?
完全查户口的提问方式,成年人的边界感在纯真小女孩这完全不作数,程舒妍答着答着竟有点想笑。
眼下没什么事,刚好当做放松心情,程舒妍也就陪她说了会。
女孩说她叫思思。
“不是真名,我们粉丝群里都这么喊我。”
程舒妍难得主动问,“你追星?”
“是哇!”提到这个,思思可就有一箩筐的话要说了。她追的是个男团,主担队内主唱Vicki。她相当于粉丝站副团长,也是站姐,基本上全年有半年都在跟行程,这已经是本月她跑的第六个国家了。
“但Vicki值得,他真的超好,是最棒的主唱!”
思思说着,程舒妍便静静地听,偶尔扫她两眼,无声笑笑,她在想原来追星女提到爱豆,眼睛是真的会亮的。
那么说到这,程舒妍就有问题要问了,“你追他这么久,投入这么多时间金钱精力,就不怕哪一天他……”话顿了顿,她仔细搜寻一番,找到那个词,“塌房,对,不怕塌房吗?”
思思呲牙,“姐你还蛮会聊天的哈。”
“……抱歉,”程舒妍尴尬抿唇,“不是故意冒犯。”
“没事啦,”思思摆手,“这在饭圈也挺常见的,我是比较相信他。不过,万一真塌了也没关系,换个人喜欢就是喽,男团多着呢,我有钱有时间,追谁不是追。”
“很豁达。”程舒妍给予评价。
“也不算豁达,真塌房肯定难受哇,不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起码在追他喜欢他的这个过程中,我享受到快乐了,那我就不算损失什么。”
“有句话叫,因为享受爱,所以我幸福,又因为爱过,所以不管结局如何,我不后悔。”
车辆缓慢行驶,日光一次次在车厢内闪过。
程舒妍看着她明亮的双眼,微微有些愣神。
有那么一瞬,程舒妍竟联想到了自己。
想到她一直在寻找的答案,也想到她所缺失的勇气。原来在别人那里,竟是这么简单和明了的一件事。
而思思一股脑说完后,才意识到自己未免话太多,伸了伸舌头,问她,“你不会不会觉得……我是脑残粉?我有的同学经常私底下这么说我。”
程舒妍回过神,对上她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的表情,失笑道,“不会。”
“真的吗!”
“嗯。”
“我认为,”程舒妍认真思考片刻,说,“很耀眼。”
说爱得无私伟大未免太夸张,用耀眼来形容刚刚好。喜欢一个人便一往无前,不计较付出与回报,不怕失去,不怕受伤,更不缺乏从头再来的勇气,这很勇敢,也恰恰是程舒妍没有的。
所以她是发自肺腑觉得,这群女孩很酷,“像小太阳。”
思思感动得都快哭了。
即将到站,她连忙从包里掏出一张小卡,塞到程舒妍手里,“谢谢你,我没别的能送你,就,期待你入坑吧,祝你工作顺利,我们有缘见了姐姐!”
程舒妍笑得无奈,应着,“好,也祝你追星愉快。”
*
这次出差一共三天。
依旧是繁忙的死亡行程,每天都挺忙挺累的,按理该睡个好觉,可程舒妍还是失眠了。
又是凌晨一点,再度翻了个身后,她睁开眼,也不挣扎了,索性起床,下楼到便利店里买了两瓶酒。
夜很寂静,窗外月明星稀,她坐在二十层高的窗前,独自喝着酒,单手撑着下巴,照旧想起他。
白天忙碌,晚上胡思乱想,这已经是固定流程,程舒妍都快习惯了。为了避免情绪散发,她只能开始刷手机,试图分散注意力。
不刷还好,刚打开微博,一眼便看到他回国的热搜。
不得不说,商景中那几波操作,彻底把商泽渊推到了大众视野里,就连出现在机场都有人偷拍。
这是一个视频。
程舒妍不由自主点开来看,他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戴着口罩,黑发微微遮眼,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状况不佳,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助理在旁边报备,他侧着头,边听边在手机上打字。大概是察觉到有人偷拍,一记眼神给过来,蹙眉、不耐。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而程舒妍却循环播放了很多次。
最终把手机倒扣,她仰头灌了口酒。感觉到胸腔里先是凉,又发着阵阵的热,程舒妍撂下酒瓶,叹一口气。
还是会想他吗?好像是的。
许多人都说程舒妍心硬,也心狠,她能毫不留恋地与过去的人斩断联系,也能在离开一个地方后,飞速整理好心情,从不拖泥带水。
按照她以往的风格,分手后,她该早早清理掉他的痕迹,重新生活。可直到现在,与他相关的全部物品都原原本本留存着,她一直没有处理。
她骗自己是没时间、是懒得处理,但真实原因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是不舍得。
那么他呢?
他已经放下她了吗?
程舒妍笑了笑。
这样胡思乱想一通,转眼就过去一小时,她想,还是走得太匆忙了,该把家里的安眠药带来的。
而后站起身,准备去睡觉,衣兜里的东西随着动作掉落在地,程舒妍垂眼,是思思送她的那张爱豆小卡。
看到这张小卡,自然而然联想起她在车上那番话。
脚步和动作就这么停顿,她静静地立在那,怔了许久。
……
R国和国内仅有一小时时差。
R国的凌晨两点,国内的凌晨三点。
客厅没开灯,商泽渊靠坐在沙发上,仰着头,闭着眼,整个人周身都散发着疲倦气息,他仍穿着机场那身黑色西装,几乎融进夜色里。
这阵子他一直在国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跟商景中对抗。商景中算是动真招,竟然真能把他拖在美国一星期之久,所幸还是处理完了。原想着找机会跟程舒妍约个时间碰面,临回国前,却忽然接到逢茜的电话。
逢茜说程舒妍找她了,问了她秦听晚相关的事,她照实说了。
“然后她就不回我了,我再打过去,她一直关机,泽渊哥,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那一晚,商泽渊彻夜难免。
心情挺复杂,一方面觉得她能主动问秦听晚的事,意味着还在意他。另一方面又担心她因为这事误解他。
察觉到心里那点忐忑,商泽渊无奈笑了下。
到底还是对她没一点办法,但凡她稍微透露一点风声,他便坐也坐不住。
隔天一早,商泽渊推掉了最后一场会,提前飞回了国。又在下了飞机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进门前是有些忐忑,但在密码解开那一刻,他松了第一口气,紧接着,推门走入,又在看到他的东西原封不动摆在那时,松了第二口气。
一切都没变,她也什么都没扔。
那一刻,这段时间盘踞在心头的阴郁总算有所缓解。
之后便是等,商泽渊选择坐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结果一等便是几小时,也是最近熬得太狠,他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
直到喉头里溢出几声咳嗽,他才睁眼,直了直身子,掏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
程舒妍还没回家。
去哪了?
她微信和手机都把他拉黑,他联络不上,没法问,这会也不知道问谁。
思来想去,猜到她大概率是出差了。
起身开灯,他适应了一会光线,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卧室,打开抽屉,护照果然没在。
再一抬眼,看到床头那盒安眠药时,视线一顿。
第二天,商泽渊直奔程舒妍公司。
助理见到他时明显一愣,他也没拐弯抹角,往门口一靠,直接问,“你们程总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助理迟疑了片刻,才道,“去R国出差了,额,应该是今天回来。”
“我要确切的航班信息。”
“您稍等,我看下。”虞助理低头看电脑,手搭在键盘上,正准备悄悄询问一下程舒妍的意见,商泽渊直接弯腰凑过来,眯眼,“下午一点半。”
虞助理吓了一跳,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啪”的一声合上电脑,再转头,商泽渊已经撤开,说,“谢了。”
虞助:……shit!
心里吐着槽,手指在手机上飞快打字:【程总。】
刚发了两个字过去,程舒妍的微信便过来了:【我航班可能要延误,叫公司的车先别来接我,等我消息。】
虞助理看着这条消息反应了两秒,腾地一下站起身,追出去,“商总!”
……
临回国这天遇上台风预警,航班延误,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好运气。
所幸目前只推迟了一小时,房间已退,程舒妍只能先往机场赶。
天气阴沉,冷风阵阵,路上行人行色匆匆。
出了酒店,程舒妍快步走到马路边,低头在软件上叫车,刚点击发起订单,便听见身后有人喊——“姐姐!”
声音还挺熟悉。
程舒妍转头,就见思思背着包,提着相机朝她跑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碰上,略感错愕,等人跑到面前,她问,“你怎么在这?”
思思说,“我就住这附近!”
两人聊了几句,才知道她们都是今天的飞机。
“你说我们还能顺利起飞吗?”
程舒妍说,“不确定,看机场怎么安排吧。”
刚好叫到了车,程舒妍让思思跟她一起,思思欣然同意了。
本来遇上台风还挺紧张的,还好有个伴,思思放宽了心,等车的空档,甚至兴冲冲跟程舒妍分享起了昨天的演唱会,“我拍了好多神图,还拿到了他的亲签拍立得。”
说着,从包里掏啊掏,一张小卡片贴到程舒妍眼前,“看!”
程舒妍配合地朝那撂了眼,压根没看清,一阵风卷过,小卡直接飞走了。
“我擦!”思思倒吸了口凉气,连忙跑去追。
又起一阵风,街边门窗被吹得作响,周遭飞沙走石。
长发纷飞,遮在眼前,程舒妍伸手撩发,视线追着思思而去,狂风吹得她眯起眼,她冲她道,“小心点!”
刚说完,一抬眼,便看到思思头顶的广告牌摇摇欲坠。
双眼倏地睁大,呼吸提到嗓子眼,那一刻来不及多想,包丢下,程舒妍直接冲向她,喊,“闪开。”
思思不明所以回过头,下一秒,胳膊上被人拽了一把,她受着力,倏地摔向一旁。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咣当”一声,广告牌急速落地,思思错愕捂住嘴,紧接着,发出一声惊叫。
……
乌云压城,天际泛着沉闷的灰。
商泽渊抱着臂,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蹙着眉看着窗外。
下午一点钟,虞助理准时打来电话。
他接起,问,“有确定延误到几点吗?”
虞助理声音带着哭腔,“程总出事了!”
光线彻底被厚重的云遮挡,起了风,道路两旁的树木在风中扭曲,树叶混着沙土飞扬。
窗外一片喧闹,办公室里却寂静无声。
手机仍贴在耳边,手指紧攥着,指尖泛白,手心和后背冒着冷汗,心跳加速,血液却仿佛凝固。
忽地,一口冷气重重吸进口中,他蹙眉,慌乱地在桌上抓了把,转身出门。
电梯缓慢跳动着数字,胸口剧烈起伏,终于抵达负二层,商泽渊疾步走出去,临近车前,毫无章法地在衣兜、裤兜里摸钥匙,费力掏出来,两只手攥着,准备解锁,手颤的厉害,钥匙从手中掉落,他弯腰捡,再度起身,双目赤红。
几乎是跌跌撞撞坐进车里,那会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冷,怕,浑身都在颤。深呼吸几组,没有任何缓解,没办法,急忙拨电话给助理,就两句话,“现在下楼,快。”
顿了顿,又说了第二句,“我开不了车。”
第66章 蝶 很疼(修)
候机厅内。
广播再一次传来航班延误的消息。
虞助理叹声气, 急得原地踱步。
彼时商泽渊就坐在椅子上,手肘撑着膝盖,一言不发地打着电话, 对面始终没人接,他便一遍又一遍地打。全程他始终低着头垂着眼, 唇线紧抿,手臂青筋突起, 双手细微地发着颤,一股紧绷着的情绪在他周身弥漫。惊慌、焦急、懊恼,种种混杂交织着, 不安分地横冲直撞,即将撞破他全部的隐忍,濒临崩溃。
再一次没打通, 他深呼吸, 一手抵在额头上,闭了闭眼,而后开口,“那边是怎么说的?”
已经数不清这是他问的第几遍, 但虞助理还是转身, 走到他面前, 汇报道,“我是中午十二点五十分接到的电话,PCT医院打来的, 说程总受了外伤, 正处于昏迷状态,叫我通知家属。然后我打了电话给您,出发前, 我又回拨了一次,是个小姑娘接的,说还在检查,再之后就没人接了。”
他声音倦哑,“好,知道了。”
两人说着,姜宜便在旁边听,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改用右腿压着左腿。
她也是临时收到虞助的消息,跟着一起赶来的。起初吓坏了,特别着急,但急着急着反而冷静下来了,飞也飞不走,打也打不通,除了等只能等,着急没用。
转头一看,身边有个人比她还急。知道程舒妍把他拉黑了,就问她和虞助理轮流借手机,换着打,好几次手机差点没拿稳。
她见他不算多,印象中一直是位从容矜贵的公子哥,没见过他这么慌。
一方面觉得他是真心喜欢程大画家,该为她开心。
另一方面又想到他把人磋磨成那样,还有点不忿。
思来想去,她食指弯起,敲了敲他椅子的扶手,“哎。”
商泽渊正打电话,朝这侧了眼。
姜宜:“我跟你说个事。”
……
程舒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一个雾蒙蒙的下雨天,程舒妍背着书包,挤在上学的人群中。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女孩们的伞都很漂亮,大多是小碎花小动物,有的还带花边,唯有她是把灰色格子伞,破了洞,生了锈,伞面上还写着“阿辉麻将馆”几个字。有人笑她穷,带着恶意来问,“你妈是不是经常打麻将啊?”
程舒妍感到羞愤,当时便把伞折起,套上塑料袋,塞到书包最里面,并暗自下决心,以后下雨再也不要打伞了。
那天放学,程舒妍冒雨走出校园。雨水冰凉彻骨,很快将她的衣服和头发打透,路过的人都看她,她握着书包带,步子迈得越来越快。
正走着,忽地听见有人叫她,“程舒妍。”
声音低沉,拖着懒懒的腔调。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脚步停顿,还未来得及回头,一把伞撑在了头顶,瞬间隔绝了风和雨,也隔绝了所有不怀好意的打量。
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商泽渊正笑着看她,说,“出门又不带伞?大—小—姐。”
程舒妍有一瞬的茫然,而他直接将伞塞到她手中,转身,不紧不慢走到车旁,打开后备箱,拎出一双平底鞋,如同先前无数次那样,蹲在她身前,换下她脚上的高跟鞋,边换边调侃说,“穿高跟鞋还走那么快,脚不疼了是吗?”
她垂眼看着他温柔又熟练的动作,无声抿起唇。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有些想哭,明明是稀疏平常的一幕,心里却好似被雨淋过,湿漉漉,透着丝丝的凉。
很奇怪,却又找不到这情绪的由来。
直到经过下一个路口,程舒妍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停住脚步。
商泽渊正说着要带她去吃她喜欢的那家私房菜,等吃完回家,她去泡澡,他调酒给她喝。
而她站在原地,淋着雨,吹着风,伸手,试图去抓他,可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远,又消失在雨幕中。
泪水不声不响爬了满脸。
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
他们已经分手了。
意识到的那一瞬,她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失声痛哭。
……
胸口起伏着,由慢到快,猛吸一口气后,程舒妍从梦中苏醒。
眼前是天花板,亮着白炽灯,她正躺在病房里,手机在耳边震个不停。
这会整个人还昏沉着,脑子很乱,不记得为什么在这,也感知不到身上哪里痛,就觉得心里酸胀,梦里那场潮湿仍包裹着她,她胸口闷,无措也失落,缓了好一会,才抬手,擦掉眼角的泪,随后慢慢坐起身,靠上床头。
这一动,其他感觉也接踵而至。
手肘和脚踝分别缠着纱布,头痛欲裂,程舒妍“嘶”了声。但也来不及管,手机还在震,她皱眉,伸手拿起,来电显示姜宜。
点了接听,手扶额头,她哑着嗓子开口,“喂,姜宜?”
电话那边的风声与脚步声,随着她这句话,骤然停止,短暂顿了三秒后,重新迈步,与此同时,对方开口,“是我。”
声音就这样与梦里的人重合,起初是茫然,紧接着心脏像被狠握了下,程舒妍错愕抬眼,怔愣在原地。
依旧是台风天,夜已深,天色暗的没有一丝月光。风声呼啸,卷着树枝哗哗作响,他奔跑在浓重的夜色里,呼吸很急,语气也很急,“你在哪?”
“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手指在曲起的腿边拧了下,她用两秒钟判断出这的确不是梦,紧接着,鼻子酸了,眼眶红了,她捏着手机,紧紧抿起了唇线。
他仍在跑,脚步声从室外到了室内,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人声,手机贴在耳边,他抓过人便问,说的是英语,对方听不懂,一连问了好几个,什么也没问出,懊恼地喘一口气,又开始跑,边跑边说,“我到医院了,但我找不到你。”
推开一扇门,没见到她,道一声歉,继续问她,“你在哪个病房,告诉我,好不好?”
他整个人完全慌了,乱了,毫无章法,一处一处地撞着,一声比一声急,可询问她时又始终带着商量与温柔。
这太久远了,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哄她。
那一刻,想哭的欲望再也压不住,这段时间所有的情绪,崩溃的、难过的,伴随着梦里的失落与酸胀,伴随着她对他的念和怨,如同海水一般,不由分说灌了上来。她喉头哽住,垂下头,有泪水涌出,“你干嘛来找我。”
说着,吸鼻子,又两滴泪滚落,“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我错了,全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那些日日夜夜的折磨,那些隐忍那些置气,早在得知她受伤那一刻彻底散去,什么都不重要,什么也不想,只想见她。他一而再认着错,一而再撞开错误的病房门,声音越来越急,“告诉我你在哪,好不好?”
“程舒妍,”他叫她的名字,明显一哽,“求你。”
凝结的心事成了一股气,长长呼了出来,程舒妍单手掩面,“我不知道。”
心里颤着,呼吸也颤,哽咽藏也藏不住,索性开始低声哭,边哭边含糊不清地重复,“我也不知道在哪里。”
只不过放任自己哭了几秒后,理智稍微回了笼,耳边仍是他沉重的呼吸与脚步,而她转向床头,眼泪模糊着视线,她抬手抹掉,眯眼看,然后说,“好像是,506。”
话音刚落,便听见耳边和电话中同时传来他的声音,“我找到了。”
紧接着,紧闭的房门被一道力推开,门狠狠撞到墙上,发出剧烈声响。
程舒妍朝门口望去,红着眼,满脸的泪,表情有片刻的迷茫。下一秒,一道身影跑过来,带着室外的风,带着夜晚的寒,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用力抱住。
失而复得的那一刻,他重重呼出一口气。
一切都来得太汹涌,程舒妍起初有些懵,动作僵着,呼吸也微微停滞住。直到清楚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她终于回神,心跳越来越快,委屈也越来越浓,皱起眉,咬紧下唇,泪水夺眶而出,无声且迅猛。
怀抱逐渐收紧,她听见他说对不起,听见他问她痛不痛。
嘴唇咬得泛白,她终是松了口,靠上去,侧过脸,又在他肩膀咬了下,反问他,“你觉得呢?”
他先是摇头,紧接着又点头。
她伸手回抱住他,闭眼,呼吸,两滴泪砸在他肩头,她说,“我也是。”
她也很疼。
真的,真的很疼。
第67章 蝶 很不好。
其他人是在十分钟后赶到的。
那会两人已经分开, 汹涌的情绪退却后,总会恢复平静。商泽渊要帮她擦眼泪,程舒妍拒绝了, 接过纸巾,说, “我自己来吧。”随即别开脸,边擦边想, 啊,她明明不在别人面前哭的,失策。
商泽渊也没勉强, 倒水递过去,问她情况,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就记得被广告牌砸了一下。
喝了口水, 再顺手还给他,又问他怎么来的。
两人默契没提之前的事,就在现有的情况里兜着圈子。
商泽渊说虞助理通知的,说完撂下水杯, 转眼看她。
她脸色不算太好, 擦过泪的纸巾细屑挂在脸颊上, 眼眶的红还没完全退,看着这双眼,想到她刚刚在他怀里哭的样子, 再想到姜宜对他说的那番话, 心里顿时拧着劲的疼。
而程舒妍只觉得他这道视线复杂、深情,在白炽灯下明晃晃地对视,倒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试着岔开话题,“我脸上有东西吗?”
“嗯。”他应。
怎么还真有。
程舒妍想去照镜子,他拉她胳膊,说,“我来吧。”也没等她反应,站起身,握住她的下巴,上抬,伸手拿掉纸屑。
手指触感温热,动作熟练又温柔。
视线就这样因他的动作重新对上,恍惚,恍惚之后还是委屈。
褪去的情绪再度跃跃欲试,眼眶又开始泛酸,鼻尖也缓慢变红,她没再挪开眼,眉心微微蹙起,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他却先她一步开口,语气挺慌的,“对不起。”
看得出她要哭,心疼也难受,可两个人之间隔着太多,有太长的时间,也有太多的话。他挑挑拣拣扔了两句出来,“从头到尾都是我的错。”
“还有秦听晚,我跟她没什么关……”
话还没说完,病房门咚的一下被推开。
一行人洋洋洒洒走进来,恰好撞见这一幕——程舒妍坐在床上,商泽渊站床边,俯着身,一手撑着床头,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
当时姜宜还在说,“你们商总腿那么长不跑马拉松可惜了。”
这话说完,人也噤了声,脚步停下。
思思手里捧着花,看了眼姜宜,再看了眼病床,商泽渊和程舒妍循声同时回过眼,她瞳孔骤然放大,花落了地,张着嘴,错愕道,“卧槽,商商商……”
姜宜接话,“商泽渊。”
思思指着他,看姜宜,“好好好……”
姜宜笑,“好幸福?好甜?”
思思:“好他喵的帅!”
姜宜:“……”
程舒妍:“……”
姜宜是因为被噎住,程舒妍是因为惊讶。
她没想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沉默的空档,简略数了数,姜宜、虞助理,以及……商泽渊的助理?
算上思思,凑一桌麻将还多出来两个人。
虞助理和姜宜她还能理解,那他这位助理是?
商泽渊解释说,他会R语,带着方便沟通。
助理点头微笑,“是这样的。”
实则不然。
他确实会R语,但除了打车就没派上用场,商泽渊下了车便往医院里冲,整间医院一共五幢楼,他从住院部跑到急诊部,其他人追都追不上。
而且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商泽渊没法开车。
俞助理被叫下去那会,他就坐在驾驶位,开着车门,脸色煞白,两手肉眼可见地颤着。这种状态别说握方向盘了,油门也是没法踩的。
商泽渊是真的吓坏了,也是真的着急了。
但谁都没提,商泽渊在俞助理耳边低语几句,俞助理这才发挥今日作用,去帮程舒妍换了个单人病房。
晚饭几人直接在病房里拼了一桌。
好在程舒妍情况并不严重,身上几处擦伤和拉伤,以及轻微脑震荡。疼倒也没那么疼,就是头晕。
商泽渊没让她下床,全程守在她旁边,喂饭喂水。周围人太多了,程舒妍不大好意思,低声说了句,“我好像不是残疾人……”
他喂汤的动作稍顿,而后继续递过去,“最后一口,听话。”
察觉到他对照顾她这事似乎格外执着,程舒妍也只能由着他了。
姜宜和思思时不时瞄几眼,一个围观看戏,另一个嗑起了cp。但这对cp好像有点怪,思思戳了戳姜宜的胳膊,小声问,“姐姐,你觉不觉得,他俩有种又熟又不熟的别扭感?”
明明是虚惊一场,但从他身上看不到半点松弛和喜悦,反而整个人紧绷着,行为和神情都小心翼翼。反观程舒妍,也是一脸欲言又止。
姜宜了然一笑,说,“正常。”
事还没说开,状态别扭也正常,况且某人还在赎罪呢。
思思压根不懂这其间的弯弯绕,视线还在两人之间扫视,随口感慨,“他俩生出的孩子一定巨好看。”
“咳——”
程舒妍听到了,也呛到了,剧烈咳了两声。商泽渊动作熟练地拍她背,递水,又帮她擦嘴。程舒妍摆摆手,说,“我自己来就行。”接过水杯,仰头喝水时,朝这边看了眼。
“sorry,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思思吐舌头。
姜宜笑着搭上思思的肩,说她太可爱了。而后往嘴里丢了颗蓝莓,又慢悠悠对上程舒妍的视线,笑意更深。
她果然和他说了些什么。
程舒妍暗自笃定。
商泽渊状态不对,她早就有所察觉。从见面的拥抱后,他种种行为和表现,根本不像他平时的性格。但这会人都在,她不好问,只能在他们陆续回酒店休息后,试着开口,“姜宜她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商泽渊正拉窗帘,闻言,动作一顿。
他没回头,背对着她,窗外浓稠的夜色成了背景板,他立在那,背影孤寂、静默,满怀心事。
“没什么。”片刻后,他随口回应,拉好窗帘,又带她吃了药,逐一检查确定过她的情况,替她掖了掖被子,说,“医生叫你好好休息,早点睡。”
掀开病床旁的帘子,准备走了,程舒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商泽渊脚步停住,回过身,问,“怎么了?”
程舒妍抿了抿唇。
拉住他完全出自下意识,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两人之间似乎还差一个缺口,一个由他开始的缺口。而现在他封闭着自己,她能明显感受到内里藏着汹涌的情绪,但她不知道原因,他也不肯说。
对视片刻,她只能轻声问,“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他静静地看着她,喉头滚动,许久后,才哑着声音道,“很不好。”
顿了顿,又问,“你呢。”
程舒妍摇了摇头,没说话,那些委屈和苦涩,在他回答的一瞬便朝她涌来,喉头被堵住,她知道自己开口只能是哽咽,所以及时松了手。
后来商泽渊坐去了沙发,她躺在病床上,灯熄了,两人隔着白色的床帘。
程舒妍双手搭在被子上,听着他细微的声音,她轻而急地吸了下鼻子,翻身,在短暂的延迟后,给出了回答,“我也很不好。”
很想你,也很难过,难过得像死过一回。
黑暗如浓墨,化不掉,驱不散。
商泽渊靠坐在沙发,皱着眉,闭着眼,无声攥紧了拳。
……
三天后,程舒妍出院,一行人去了机场。
思思起飞时间早一些,和姜宜程舒妍交换了微信后,上前抱了抱程舒妍,说,“姐姐,谢谢你救我,以后你就是我思某人的朋友了,我将永远维护你。”
程舒妍抿唇笑,点头。
“还有,”她朝商泽渊扬下巴,又道,“记得请我喝喜酒。”
“……你还是这么语出惊人。”说着,她若无其事朝他看了眼,商泽渊正接电话,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程舒妍这才低声道,“不过有机会的话,会叫你。”
思思走后,几人坐进候机室。
中途商泽渊去买水,程舒妍踢了踢姜宜的椅子,问,“说吧,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这几天他始终闷闷不乐,情绪紧绷,看向她时神色浓重又复杂。
程舒妍知道问他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只能从她下手。
姜宜正玩消消乐,嚼着泡泡糖,眼也没抬,“他没跟你说啊?”
还在卖关子。
“他说了我还问你干嘛?”
“哦,也没什么,”一个泡泡吹起来又炸开,姜宜眯起眼睛笑,说,“就是一些,让他难受的话。”
之所以量词是一些,说明三言两语是说不完的,她避重就轻,挑挑拣拣,凑到程舒妍耳边,说了句,“我说你不打算要他了。”
当然,为了让他多难受会,这只是最无关紧要的一句,却也足以让程舒妍惊讶地扬了下眉梢。
倒不是因为姜宜的话惊讶,而是商泽渊他压根也不是那种会轻信别人的性格。
“不止这句吧?”程舒妍说。
“剩下的你俩自己聊就是。”姜宜笑得很神秘,“况且让他难受难受也行,他越难受就代表他越在意你啊。”
“……”
什么乱七八糟的。
程舒妍抿唇,无奈地摇了下头。
十几分钟后,广播通知登机,一行人上了飞机,又于两个半小时后落地北城。
俞助理开的车,先把虞助送回家后,直接开到了程舒妍家。
车子停稳,三人前后下了车。
起初没走,站在车前,面面相觑。
姜宜起了坏心,说商总不用送了,她送妍妍回家就行了。
商泽渊看了眼她,视线又转向程舒妍,问,“下午有空吗?”
程舒妍回看他,点了下头。
他说,“聊聊。”
“哎,不行哦。”姜宜拦在两人中间,叉着腰,“下午我得跟我姐妹聊,你排到晚上可以吗?商总?”
话都这样说了,他也没法说不可以,只在长久的沉默后,应声,“行。”
姜宜挽住程舒妍的胳膊,拉着她往楼上走,声音压得很低,“你得先跟我聊过再跟他聊。”说着,往后不轻不重地瞟了眼,“他让你那么难受,可没那么容易。”
姜宜就是这样,对朋友重义气,想袒护的人就袒护到底,见不得朋友受一丁点委屈。之前程舒妍在她面前哭成那样,她可记忆犹新,照她的话讲,她没法放任程舒妍一人抗心事,以后不管是分手还是吵架,她都会陪着她,帮她评理,做她的靠山。
程舒妍的想法倒没那么多,单纯是觉得这几天大家一直在异国,过得都挺潦草的,也确实该分开各自整理一下。
只不过走了两步,下意识回头。
商泽渊仍站在原地,目送着,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像一直不放晴的阴天。
思虑两秒,到底还是没忍心,拍了拍姜宜的手,说,“等会。”随后转身,快步朝他走去,停在他面前,掏出手机递给他。
商泽渊愣了下,问,“什么?”
程舒妍说,“拿着。”
他照做。
“密码你知道,我把你拉黑了,你自己拉出来吧。”
顿了下,他应,“好。”而后垂眼,解开手机,点开微信。
文件传输助手被置顶,位置显眼,上一条消息是语音。程舒妍眉心一跳,连忙伸手摁住,把手机往下压,商泽渊看向她,她却撇开视线,“我走了你再看。”
说完,再度转身背对他,迈步之前,又补了句,“等你来找我。”
第68章 蝶 试着爱我一次。
商泽渊早就后悔了。
在他说出分手的那一刻。
但那时情绪已经崩溃, 所有理智都被掩埋,血液仿佛凝固了,人是冷的, 心也是冷的,脑子却发胀发热。想着躺在病房里时刻举着手机, 却等不来她的消息,想着冷战几天终于碰面, 她却只是来还车、划清界限,想到积压在心里久久不散的事,再想到她口中的累。
所以, 还是不爱吧。
他能接受她不低头,也能接受她工作至上,唯独不能接受她不爱他。而桩桩件件的事就摆在面前, 那一瞬, 他确实心灰意冷,然后便是那句——“分手吧。”
不敢看她,因为清楚只要一眼,他坚硬的外壳便会瞬间瓦解。
就只垂着头, 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听凄厉呼啸的风, 这个夜很冷,也很吵闹,室内却一片沉寂。
冷与热、喧嚣与宁静反复撕扯, 沉默的间隙里, 他想,只要她说一句爱他,哪怕是再多问一句, “你确定吗?认真的吗?”
他立即缴械,毫不犹豫。
可她什么都没再问,就只应了声,“好。”
干脆、利落,一如她这个人。
撂下这个字,她没片刻的犹豫,转身便走。
而他却僵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彻底凉透。
似乎,六年前就是这样。
她在门外,他在门内。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毅然决然拖着行李箱离开,全程没回过一次头。
客厅里没开灯,玻璃窗外的光线在雨中发散,微弱地映着他荒凉的背脊,他整张脸隐在一片暗色里,眉眼垂着,无声而黯淡。
人是在十分钟后追出去的,那时也不算想明白,只是心脏骤然一紧,胸口提着一股气。
别墅外空无一人,风雨交加。他淋着雨,漫无目的地追,几步之后又回过神,转身,边朝车库走,边从裤兜里掏出钥匙,而后解锁上车,踩油门。
……
到底没能将车开出去,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车子急刹在正门前。
还没放弃,拿起手机先发微信:【我喝酒了没法开车,你先回来。】
收到的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又打电话给她,号码也被拉黑。
那一刻,在他意识到自己因置气和冲动,将会失去什么的那一刻,提在胸口的那口气就这么散了,连同他的傲,他的力气和精神,全部化在雨雾里。
当晚又发了烧,不记得多少度,也记不清怎么被送进医院。挂了一夜的水,醒来是凌晨五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就交待一件事,让助理去看看她的情况,她在做什么,有没有哭。
助理八点钟回到医院,说她照常上班,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说,好,知道了。
之后的三天基本都在医院,也让助理去看了她几次。不是不想找她,但还赌一口气,总觉得一定要弄明白点什么,所以咬着牙忍下来了。
后来是因为工作原因,必须出国一趟,他出了院,回了家,也就是在那一天,她主动找了他。
她说要清理东西,听说他要出差,祝他一路顺风,可又在他迈步离开时,倏地开了口,问他一定要这样吗?
其实在分开的这几天里,他也冷静思考过。
他并不是一定要让她开口说爱,并不是一定要她在他和别的事之间做出抉择,不需要她道歉,不需要她说和好,但是他想看到她的心,至少,让他知道她的真实想法。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她沉默了。
他知道她明白了。
出国后,他依旧在等她的消息。每天对着被拉黑的微信看无数次,也试了无数次,当然,什么都没等来。熬也熬了,忍也忍了,然后他想,算了吧,让她主动大概不可能了,还是等办完事情,他去找她谈。
刚这样想完,隔天便收到了逢茜的电话。
逢茜说程舒妍主动打探了秦听晚的为人,说她听上去状态不对,情绪不好。
他的心还没死,所以复燃的条件很简单,一句话,一个猜测,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足够让他再次向她靠拢。等是等不下去了,逢茜的这通电话直接催着他提前回了国。
一万公里,归心似箭。
他去家里等她,去她公司等她,精气神也恢复了,这段日子的颓然一扫而空,酝酿着情绪,想着接她时要说什么话,谈什么,又要在什么时机说和好。
然而一切的设想,在他听到她受伤的消息后,轰然崩塌。
慌乱、后悔,同时伴随着巨大的恐惧。人是懵的,是濒临崩溃的,可也在赶往机场的这一路上,想明白了一件事——有那么重要吗?
她爱不爱他,是否依赖他,是否坦诚,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根本不重要。
他爱的是她这个人,要的也是她这个人,能时刻见到她,跟她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他凭什么一定要她给他答案?又凭什么求一个公平?
从一开始就是他先动了心,他爱得更深,他服输,也该有服输的态度。
航班仍在延误中,时间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度日如年。
他疯狂地给她打去电话,手心渗着汗,眉心蹙着,情绪绷着,就在他无助又焦急之时,姜宜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彻底将他击垮。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程舒妍特难接近啊?那你知道她这样的原因吗?”
人来人往的候机室里,她语调平缓地讲了程舒妍的事,讲她小时候的艰难,讲她的挣扎,也讲了她在那个漆黑的下雪天,死里逃生的事。
“程舒妍一直都不信任感情,更不相信爱情,你算是一个例外。但你却在最能靠近她的时候,亲手把她推开了,你让她觉得害怕,所以她在考虑放弃你了。”
“其实你挺残忍的,人家命都快没了,你叫她说什么爱?她怎么敢?”
起初是错愕,那会还沉浸在焦急的情绪中,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但紧接着,他忽然想到曾有很多次,程舒妍在噩梦中苏醒,扑进他怀里,说她冷,说她做了噩梦。
他问她是怎样的噩梦,她说冰天雪地里,就她一个人,她差点病死冷死。
也就这么一刻,呼吸滞住,而后是心痛,铺天盖地的痛,让人无法喘息。
完完全全的崩溃。
原来那不是梦,是真实存在的事。
原来她不是没有袒露过自己,原来她早就向他靠近了,可他非但没能察觉,还逼着她剖开伤疤给他看。
他该呵护她的。
可他不懂她,去置气。
他他妈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没法饶恕自己。
“为什么要提分手?明明是你说的不会放我走。”
“你……怎么能这样,难道你不难过吗?”
“商泽渊,我很难受,真的,胸口很闷也很疼,吃不下也睡不着,好像生病了一样。当年你也这样过吗?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感觉。”
“又梦到你了,梦到你来找我说和好,但是醒过来发现我还是一个人,你真的很可恶,我和你说清楚啊,再不来找我,我就把你的东西全都扔掉。我真的再也不要你了!”
“我喝酒了,就想问问你,你还喜欢我吗?”
“……”
空荡荡的客厅里,他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听着传输助手里的语音。
大多是她喝醉后发送的,或哭或笑,有的甚至连不成句,可每一句都像扎在他心里,又深又用力,疼痛密密麻麻,从心脏传到四肢百骸。
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听。
……
姜宜下午是真的跟程舒妍认真聊了几小时。
她问她的想法,程舒妍照实说了,这一趟出国,包括这次出事,让她想明白了挺多。她确实还喜欢他,也放不下。但就是勇气还没提起来,原本是纠结要不要去主动找他,结果他却顶着台风天来了,刚好打消了她的纠结,也弥补了她缺少的那点勇气。
这次也是他向她迈了一步,她应当有所回馈。
姜宜问,“你准备跟他告白?”
程舒妍摇头,告白这种事,还是太难开口了,她说,“应该不用我亲口说,我把手机给他了。”那里,就是她的答案。
姜宜惊讶道,“你是要杀了他吗朋友?”
“?”
程舒妍瞥她一眼,“不至于吧?”
不就是几条语音?也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她对他是有感情的,仅此而已。至于里面说了什么,其实她都有点忘了,酒后发疯日常,听个大概就行。
姜宜笑着摇摇头,而后拍她的肩,说,“行吧,想明白了就行,那我就不打扰了,把晚饭时间留给你跟商总。”
说完便提着链条包走了。
姜宜离开时还不到六点,而现在,程舒妍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
商泽渊还没来。
不来就不来吧,倒是说一声,或者叫人把手机送回来。
有点不爽。
准备去书房开电脑处理点工作,结果刚走两步,便听到门响。
嘟嘟嘟输入一串密码,语音提示密码错误,再输,又错。
程舒妍站在原地听了会,叹声气,转身朝门口走,边走边说,“不是有指纹?我又没删过。”话音落,门也打开,与此同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瞬间压了过来。
程舒妍猝不及防,被压得连连退了几步,险些没站稳,而他俯着身,环着她的腰,头靠着她的肩膀。
到这,她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很浓,再根据他现在这幅样子,不难判断他喝了多少。
程舒妍蹙眉,想说等他谈话,他怎么跑去喝酒,话还含在口中,忽地听他喃了句,“对不起。”说着,手上收紧,环得更用力。
她顿住。
良久后,才伸手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他仍是那句,“对不起。”
她第一次见他喝这么多,比上次和阿彬拼酒还要多。几乎不省人事,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以程舒妍的力气根本拖不动。
也是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把他扶到门口的椅子上。
程舒妍侧坐在沙发上,与他面对面。
一边在外卖软件上点醒酒药,一边瞄他,心里想着,该不会真是那几条语音把他听成这样的吧?那还真是糟糕。
幸好他酒品不错,不乱动也听话,外卖到了,她让他喝他便喝,还挺省事。
“你就坐这醒酒吧,等你能走了,再回床上睡觉。”程舒妍低头,点进文件传输助手,又点着语音转文字,她倒要看看她究竟说了什么,能对他造成这么大冲击。
只看了两句,懊恼地闭了闭眼。
当时喝多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清醒时看,还真是……羞耻。
看不下去了。
程舒妍撂下手机,冷静了两秒,开口道,“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话,你可能记不住,但这几条语音没别的意义,就是想告诉你……我那个……”她咬了咬唇。
商泽渊闻声,略微抬了抬眼,说,“我不知道。”
因为醉的厉害,有些含糊不清,程舒妍凑近几分,问,“你说什么?”
他重复,“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你之前的事。”他只知道她有个不靠谱的妈,但其间的艰辛,他没听过,也没去猜过。可她明明说了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很难,他却没能理解。
是他不好。
程舒妍眉心一跳,随即了然道,“原来姜宜跟你说这些了。”
“嗯。”
难怪喝成这样。
难怪去找她这些天,情绪一直低落。
“那些已经过去了。”
“过不去。”他回,声音略微哽住。
程舒妍静静看着他,他全程都垂着头,手肘撑着膝盖,让人看不清表情,可她却能猜到,猜到他的自责,他的懊恼,也猜得到他此时此刻的痛苦。
可是,分手怎么会是他一个人的错。
停顿良久,她叹一声气,“这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有跟你说过,所以你不知道也正常。”说着,抬手在他胳膊上安抚似的摸了摸,像在哄小孩,“姜宜的话不能全信,有些是她逗你的。”
商泽渊没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动也没动。
于是程舒妍开始思考,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必要,还是应该把他弄回到床上,睡醒了就好了。
正想着,却听他忽然开口,“其实我很没有安全感。”
程舒妍愣了愣,他话题转的太快,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而他继续道,“我一直都是被丢下的那个人。”
他是唯一留在商景中身边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被他妈妈扔下的。
从小到大,但凡两人吵架,但凡她离家出走,或是分居,带走的一定是姐姐,他务必留下。
那时他无法理解,还以为是他年龄太小。可后来有了妹妹,被留下的还是他,也只有他。
这点事他直到上了初中才弄懂。
他理解了,也谅解了母亲身为女人的不易,欣然接受自己留下,走循规蹈矩的路,来换取她们母女三人的自由。
但那个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到底还是留存在他心底的最深处。潜意识里,他是害怕被抛弃的,所以他总是会闹,会在程舒妍身上寻求安全感,想要一个确切答案,以此来确保自己不是被丢弃的选项。
这些也是后来相处时,他慢慢才意识到的。
他垂着眼,语调平缓地讲着,程舒妍便静静地听。她听得很认真,一时间,心情难免有些复杂。是唏嘘,也有惋惜。
原来他们都有不曾被对方窥见的角落,那里满是阴影和雾霾,她在想,如果她一开始能知道这些,又或者一开始她能有所坦白,也许他们都会对彼此有更多的理解,也许就不会有后面这次分开。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次分开,她才能把很多事情都想清楚想明白。
见她久久不语,商泽渊抬眼,望向她,眼眶红着。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程舒妍微怔。
他喝这么多酒,她第一次见,这幅表情也是她第一次见,脆弱、易碎,我见犹怜,像被雨淋湿了的小狗。
“嗯,我都听到了。”她及时给出回应,轻轻叹声气后,又弯唇笑,试着打趣,“你是知道我这会心软,所以在卖惨吗?”
商泽渊摇头,表情挺认真。
醒酒药起了作用,他撑着一旁的墙壁,站起身,程舒妍见状,叫他别乱动。
他没听,踉跄着走近她,弯腰,再度将她抱住,而后说了四个字,“别离开我。”
当时程舒妍还在调侃他,“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而他重复地说着,“别留我一个人。”声音很闷,因为是真的怕会失去,所以环抱很紧。
他的头始终靠着她肩膀,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颈窝,侧过脸,炽热的气息扑着,一开始是热、痒,但紧接着又传来丝丝的凉,程舒妍蓦地愣住。
他哭了。
窗外起了风,室内却静得仿佛只剩两人的心跳。
她动弹不得,完全是僵在那里,感受着他的泪,他的温度,还有他开口时微微震动的声音。
“我以后不会再强迫你给我安全感,这次都是我不好,别离开我,好不好?”说着,他整个人明显打了晃,不想把重量压向她,就只握着她的手,扶着墙,单膝跪在她面前,仰头,深深地望向她。
“我知道你不信任感情,不信任爱情,但是,你可以信我。”
“程舒妍,我会一直爱你,你能不能,也试着爱我一次。”
他蹙了下眉,两滴泪顺着通红的眼角落下,“算我求你。”
滚烫的泪落在她手背上,如同砸到她心间,用力而深刻。
她感觉到所有的话似乎都哽在喉咙中,怔愣着,许久许久后,才似回过神一般,微微皱起眉。
他们视线仍紧紧缠绕在一起,他仰着头,她垂着眼。
程舒妍吸一口气,又呼出,眼眶红了,唇角却不由自主弯起,她说,“好。”
第69章 蝶 做你
没有人是生来就性子冷淡的, 包括程舒妍。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曾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好奇。但自从程慧遭遇婚变,她的世界也因此变了天。
童年曲折, 朝不保夕,每一天都在颠沛流离, 加上程慧情绪不稳定,时常对她发泄怨念、忽略她, 说她是拖油瓶。长此以往,养成了她独立、现实的性格,她习惯将心事和需求隐藏起来, 不依赖不轻信,也知道人活一世,是该奔着好日子努力的。
对她来说,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人生更重要。
而感情, 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这堂课程慧给她上得明明白白。亲情尚且如此,爱情更是不值一提。程慧阅男无数,从小就给她灌输“男人没有好东西”的思想, 程舒妍见得多了, 早已耳濡目染。
如果早些年去问她相不相信爱情, 她只会嗤之以鼻。毕竟它太虚无缥缈了,抓不住,就总会有消散的那天。她自认不需要这种东西, 也因为不信, 所以能一直保持清醒,不允许自己深陷在任何一段感情中,但凡有一点苗头, 就捞自己一把,完完全全杜绝沉迷。
她的心向来很硬,也很坚定。
而这一切,在她遇见商泽渊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想要敲开她的心并不容易,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他不停倾注情感,给予确信,需要他的坚定与坚持,日积月累,堆积成山、成海,直到她再也无法忽略,一点点因他感动,一点点动摇、深陷,而后,那道坚硬的心墙终于被摧毁。
晚上十点,夜色融融。
月光柔和似絮,透过窗无声地映进来,在地板上铺了层清浅的光晕。
客厅只开了两盏氛围灯,商泽渊躺在沙发旁的白色地毯上,程舒妍曲着膝,坐在他身边。
他睡着了,在他说完那些话,又听到她的回答后,整个人便像卸掉全部的紧绷一般,长长舒了口气。原本紧攥着她的手,松了一刻,转而环住她的腰,头伏在她膝盖上,是完完全全将自己交付给她的一种状态。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大概还是太累了吧,心事积压了那么久,又在国外没日没夜地照顾她,他肯定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想把他带到卧室里,无奈他太高,也有重量,程舒妍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将人拖到地毯上。
塞了个枕头,又替他盖条薄毛毯。
最终累得满头大汗,转过头看他卷起毯子,侧着脸,埋进松软的白色枕头里,黑发乱着,而他睡得一脸安适时,她觉得无奈又好笑。
笑过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程舒妍静静地看着他。
这段时间情绪大起大落,难免叫人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生出许多的感慨。
她在想,商泽渊确实是厉害。也许这世上没人能代替他给她的感觉,爱与痛都极致,哭或笑也酣畅淋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似乎永远无法忽视他,也总会被他吸引。
真的很喜欢。
喜欢他坦荡炙热的爱意,喜欢他对外的沉着冷静,喜欢看他耍帅和使坏,喜欢他意气风发,喜欢他不可一世。就连偶尔的幼稚与脆弱,她都觉得很可爱。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叫人完全无法招架。
她对他无可奈何,也毫无办法。
“那你现在满意了吗?商泽渊。”她小声说着,又在他脸颊上那颗小痣上轻轻戳了下。
商泽渊有所感应似的,稍稍转了下脸,而后伸手,将她手握住,牢牢攥在手心。
程舒妍垂眼盯着他,“知道是谁吗你就牵?”
他应了声,“程舒妍。”
她微怔,随即轻笑出声。
好吧,还真知道。
商泽渊还没醒,说完这句后,又蹙了蹙眉,低声呢喃着什么。
程舒妍试着听了会,没听清,于是手肘撑着地面,俯身趴下去,结果刚一凑近,他蓦地伸手揽她肩膀,那点重量稍微一压,人就被带到他怀里,一手自然地穿过去,垫着她的头,另一条胳膊环抱着她。
怀抱滚烫,呼吸灼热,近在咫尺地扫在她脖颈。
程舒妍愣了许久,才顺势躺在他怀里,侧过脸,抬起眼,视线所及之处是他凸起的喉结和深邃好看的脸,她问他,“是不是在这装睡呢?”
也就在这一句之后,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他仍闭着眼,蹙着眉,声音很低很低,也有些含糊不清,“程舒妍。”
他说,“很爱你,真的,我。”
倒装句。
还是倒得很彻底的倒装句。
她该笑他的,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就这样保持着仰头的动作,深深地看着他。许久之后,脖子僵直,双眼酸胀,她终于收回视线,垂眼轻笑,又在一声长而无奈的叹气过后,翻了个身,面朝他,钻进他怀里,而后伸手,紧紧回抱住他。
拥抱是温暖的,也充满着安全感。
程舒妍弯起唇,闭上眼。
在他呼吸重新恢复平稳后,她小声且快速地回应他,“我也是。”
“很爱你。”
爱这个东西,怎么说呢?很玄妙,也很神奇。
从前一直不信,觉得是童话,而此时此刻,她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它的有形,它的热烈。大概是她幸运吧,她好像真的遇到童话了。
……
商泽渊这一觉睡了很久,再次醒来,天已经全亮。
昨晚喝太多,头脑发胀,他平躺在地上反应了好一会,才撑着一旁的沙发坐起身。随后捞起手机,看眼时间,早上九点,她这会多半已经去上班了。
刚这样想完,卧室里缓慢走出来一个人影,商泽渊抬眼,视线与她对上,她脚步一顿,声音也在略微的停顿后响起,“你醒了。”
长发有些乱,垂在胸前和背后,她穿了件吊带睡裙,整个人看着挺疲倦,不像刚睡醒,倒像熬了个通宵。
商泽渊“嗯”了声,问她,“没去上班?”
“没。”
商泽渊站起身,垂眼,手指在手机上滑动,问她,“是想出去吃,还是我点……”
“你先去洗澡吧。”她打断。
动作停顿,他从屏幕上抬起眼,“嗯?”
程舒妍问他,“你醒酒了吗?”
“差不多,怎么了?”
“那先去洗澡吧,清醒清醒。”
商泽渊不明所以,“然后呢?”
“然后,我得跟你谈谈。”她抿了抿唇,又开口强调,“你不能稀里糊涂地听。”
挺奇怪的。
氛围奇怪,她的情绪也很奇怪,像憋着什么事。
关于昨晚,他基本不记得。唯一的印象就是坐车来她家,见到她人了,抱了抱她,再往后的印象很模糊。
他生怕是自己说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么。再想到她一脸严肃地说,要跟他谈话,心就这么被拴了起来,不上不下。
为了确保清醒,他洗的冷水澡,全程都挺忐忑,以至于头发只擦了个半干,便急忙推门出来。
程舒妍已经回了卧室,商泽渊找进去那会,她正坐在飘窗上,侧对着他,日光浅淡,透过白色的窗纱映着她精致的侧脸,她蜷着膝盖,手里捏着一张纸,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某处,一副心不在焉却又满怀心事的模样。
忐忑更深,商泽渊开口上前,“我昨晚是说了什么?”
刚走两步,程舒妍及时转头叫停,“你别动。”
“什么?”
“你就站在那吧,”她用手大概量了量,三步远的距离,“别离我太近。”
他照做,却又忍不住问,“发生什么了?”
确保他没有上前,程舒妍这才悄然舒了口气,没回应他的问题,瞥了眼手里那张纸,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叫他,“商泽渊。”
商泽渊应,“嗯。”
程舒妍抿了抿唇,良久,叹一声气,面前的小桌板上摆着几罐喝空的啤酒,她一一拿起来,晃了晃,说,“本来是准备喝多之后跟你说的,因为我这个人在清醒的时候,很难有勇气开口。”
说着,撂下啤酒罐,朝他瞥了眼,无奈一笑,“但你这一觉睡得太久了,我已经醒酒了。”
就,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
到这一刻,商泽渊紧绷着的神经才缓和了点,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但认真的态度先摆足了,人立在那,专注地看着她,语气平静温柔,“好,你说。”
“有些事我需要回答你一下,但我就只说这一次,就这一次。”
商泽渊:“嗯,好。”
程舒妍撩了下头发,从单手捏纸改为双手捏纸,吸一口气,道,“第一件事,关于我喜不喜欢你,我的答案是,我喜欢你。但我以前不想承认,也不愿意承认,原因你应该也知道了,我挺怕跟人建立亲密关系的,不想受伤,也总在计较得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固执己见,认为这是对的,但实际上,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对我来说,总是收敛压抑感情,也挺不痛快的。”
“分手之后我想过去找你,可我还是怕,也有很多顾虑。不过,姜宜跟我说了,爱情死不了人,思思也跟我说爱一个人不该在意结果,我似乎确实把爱情想得太复杂,是我不够坦荡,也不够勇敢。好在,现在我想通了,我想尝试一次,也想勇敢一次,无所顾忌,坦坦荡荡地喜欢你。”
商泽渊蹙眉,双手攥拳抵在身侧,他上前一步,叫她,“程舒妍。”
“你别动。”她吸了吸鼻子,看他,小声道,“你过来我会不好意思,话就说不下去了。”
他只能再度停住,“好,我不动,你说。”
程舒妍重新转回视线,再吸一口气,继续道,“第二件事,关于我不依赖你,这个是我个人习惯,从小到大都这么过来的,可能一时半会很难改掉,但并不能说明我不需要你。这样,我会尝试让你帮忙,就比如我和周嘉也那个项目,我以前没进修过珠宝设计相关的课程,如果你有供我学习的途径,我很乐意接受,我们就先从这件事开始。”
“第三件事,就是工作和你的关系。商泽渊,你很了解我,知道我向来是以工作优先,所以未来也会是这样。但我是喜欢你的,你和工作不必相提并论,也不需要非分出个谁高谁低,因为我不会因为工作抛弃你。不过为了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以后但凡有重要决策,我会提前和你说,现阶段,我们就好好赚钱养老,不要因为这些小事闹脾气。”
“第四件事,你总觉得我不吃醋,错了,如果我不刻意保持冷静,其实我是很能吃醋的。既然我已经决定不去收敛感情,以后你会感受到的,你也最好是做足心理准备。”
“第五件事,也就是最后一件事。你应该知道,我跟逢茜打听了秦听晚的事,也不是怀疑你跟她的关系,就是那时候刚好在思考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我是否具备爱一个人的能力。我自认是个自私的人,万事优先考虑自己,可能……我不像别人那样温柔,懂奉献,我很怕再次和好还是会伤害到你。”
“不过这个问题,我已经找到答案了。”话说到这里,她停顿住,轻轻吸了下鼻子,笑着说,“你知道我很惜命的,但我这次意外发现,我居然可以为了萍水相逢的女孩挡下广告牌,我感觉,我应该可以好好爱你。所以商泽渊。”
“这次换我来问你,”纸张在手里捏得发皱,泪水夺眶,她急忙抬手擦掉,咽了咽,才转头看他,目光挺认真的,可手指无意识在膝盖上摩挲,还是出卖了她的局促和害羞,她问他,“你愿意……跟我和好吗?”
视线对上,她看到他也泛红的眼眶,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不算明亮的房间里相对静止。
十几秒后,程舒妍匆忙移开眼,似是没有勇气看他,此时此刻,她就个一鼓作气后又泄了气的皮球,低垂眼眸,把纸团了团,往垃圾桶里投,边投边说,“哦,也不用现在回答。”
纸团丢了,话也说完了,商泽渊却迟迟没有回应。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程舒妍咬住下唇,揪起裙摆,不自觉侧着耳朵听。没反应,还是没反应,她这会有点忍不住,正准备冲他发问,他终于开了口。
一声低笑,伴随着一个字——“操。”
程舒妍讶异地抬眼看他,“啊?”
他会说脏话她知道,但他几乎不在她面前说。好吧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温情的戏码,他怎么会冒出来这样一个字?
她蹙眉,“你?”
商泽渊抱着臂,方才那点紧张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他随性懒散的少爷模样。他不紧不慢上前,勾着唇笑,“太可爱了。”
完全是有感而发。
有生之年能见到程舒妍这样,死也值了。
“告白还打个草稿?”说着话,人已经站到她面前,垂眼看她,问,“谁教你这么卖萌的,程舒妍?”
程舒妍一时语塞,又在他满是笑意的注视下,暗自红了耳根,但还是仰着头,为自己辩解,“我卖什么萌……”
然而话还没说,直接被他打了个横抱。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他胸口的衣服,问他,“干什么?”
他不回答,就只是扬着唇,专注又深情的眸子里,笑意藏都藏不住。
几步走到床边,把人放到床上,随后单膝跪在床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到这里,她已经不需要问了,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可是这对吗?他难道不需要回答些什么吗?
似乎是猜到她此刻的想法,商泽渊低笑,垂着眸,慢条斯理解着扣子,慢悠悠开口道,“两件事。”
他学着她的方式,有条理、有顺序地说着,“第一件事,我同意和好。你能跟我说这些,我挺感动也挺高兴。”
“第二件事,”衬衫纽扣全部解开,他把话说得特别坦荡,“我现在想做你。”
说着,俯身上前,一手握住她的脚踝,看着她,说,“你有十秒钟时间考虑。”
对视之时,心跳越来越快。
而他也越凑越近,倒计时随之开始。
“十。”
“九。”
“八。”
程舒妍试图唤醒理智,抓他胳膊,说,“商泽渊。”
“好了,”他笑,“时间到。”
攥着她脚踝的手稍一用力,她整个人被进他身下,在他的范围之中,紧接着,滚烫柔软的唇直接覆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