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动。”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锋利的刀刃贴着脖颈, 激得顾姝臣汗毛倒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窜上头顶。身后那人浑身杀意冰冷,汹涌如潮水, 一点点侵蚀着她身上的温度。
她清晰地感觉到锐利边缘刺进皮肤的痛感,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丝, 在她的脸颊边滑落, 滴落在冰冷的刀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小姐!”采薇的叫声撕破雨幕,下意识想扑上去,却被那黑影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你……想要什么?”顾姝臣声音干涩, 带着沙哑,几乎要不成调。她极力按下心中恐惧, 小心翼翼避免激怒身后之人。
“太子在哪!?”身后声音传来,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喷在她的后颈。
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土腥味冲入鼻腔, 雨声连绵不绝。顾姝臣死死咬着唇, 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明。
“我不知道。”
那刀刃又贴近, 锋利的刀尖刺入皮肤, 一串殷红的血珠滚落。那人的目光, 在她沾着血污的脖颈和耳垂处反复划过。
“既然如此, 那你也不必活着了。”身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恶意, 忽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红颜祸水!”
那人的声音有些熟悉,顾姝臣蹙眉, 强忍着颈间的剧痛, 试探着开口:“盛、盛大人?”
雷声震耳欲聋,但在这方寸的屋檐下,空气却宛如凝滞一般, 粘稠而压抑。
那抵着喉口的刀刃微微一滞,没有松动,却也没有再进一步。
“盛大人?”采薇抹一把泪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人。
良久,那黑影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声音低沉而熟悉:“……还算有几分聪明。”
正是盛琅!
他怎么会在这里?
知道了劫持者的身份,顾姝臣心猛地一沉,微微侧头:“你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我只想要你的命。”盛琅冷笑一声,刀刃又贴近些许。
“杀了我,与你有什么好处。”顾姝臣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分散盛琅的注意力,同时飞快地向呆立一旁的采薇递去一个眼神。
采薇明白了顾姝臣的意思,在盛琅看不到的地方,缓缓地往外挪动脚步。
“如果不是你,”盛琅咬牙切齿,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懊悔,“怎会惹得兄弟反目、国本飘摇!”
“兄弟反目?” 顾姝臣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心念急转,“你指的是……”
“闭嘴!” 盛琅厉声打断,眼底杀意翻涌,再无丝毫犹豫,“侧妃娘娘,受死吧!”
话音未落,又一道惨白的裂天电光骤然劈下。
刺目的白光映亮了盛琅狰狞的面容,他手中寒刃锋利,索命的刀锋挟裹着冰冷的寒风,直冲顾姝臣咽喉要害而来!顾姝臣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沉闷的重击。
顾姝臣惊愕地睁开眼,只见刚才还杀气腾腾的盛琅,此刻竟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她脚边。
几步开外,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踉跄着后退,手中的粗重木棍“哐当”一声跌落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女子蹲身下去,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伸出手去探盛琅地鼻息。
“浅然?”顾姝臣诧然,“你怎么……”
探到盛琅呼吸尚存,盛浅然松了口气,扶着墙壁缓缓站稳身子,轻轻摇了摇头。
而后,她忧虑的目光落在顾姝臣脖颈上的伤口上:“娘娘,你怎么样?”
顾姝臣抬手轻轻按住伤口,指尖传来湿热的触感,她摇摇头:“皮外伤,无事。”
盛浅然直起身子,目光复杂地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父亲盛琅,又转向惊魂未定的顾姝臣,心有余悸地问:“这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姝臣看着眼前这个一向胆小怯懦的妹妹,却为了救她而击晕了自己的父亲……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却只化作一声苦涩的叹息:“说来话长……你怎么会来这里?”
盛浅然一向胆子小,怎么会半夜独自出行,还来这种地方?
听到顾姝臣的话,盛浅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扑上来抓起顾姝臣的手:“娘娘,皇后娘娘是被冤枉的!”
顾姝臣被她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哭声:“小姐——”
二人转头,瓢泼大雨中,采薇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向二人跑来,脚下水花飞溅。
“小姐!你快去看!二公子他!”
话音未落,便见顾姝臣冲进雨幕中,直往门外去。
刚冲出院门,借着惨淡的天光,她便看到门外泥泞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二哥!” 顾姝臣失声惊呼,扑跪在泥水里。
采薇和盛浅然也紧跟着冲了出来。雨势太大,盛浅然一时看不清地上的景象,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片刻后,顾姝臣站起身,失魂落魄道:“浅然,你可有马车?”
盛浅然用力点头:“有!就在巷口!”
顾姝臣抓住她的手,雨点落在身上,二人裙摆均是湿透:“我二哥晕倒了,浅然,请你把他送到郡主那里去。”
谁料盛浅然却猛地摇头,雨水打在她脸上,神情异常坚决:“不必,如今这样的境况,去郡主那里只会打草惊蛇。”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顾姝臣:“我带小顾大人去我外祖那里。还有……我父亲。”
顾姝臣看向她,神色有些犹豫:“可这样,夫人那里……”
盛浅然摇摇头:“娘娘放心,原本就是我娘叫我来的。”
她顿了顿,攥着顾姝臣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我娘说,当年皇后娘娘生产的时候,她就在东宫里,若是父亲真参与了那样的事……皇后娘娘和殿下,还有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三人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在瓢泼大雨中将昏迷的顾俨臣和盛琅艰难地搬上了盛家停在巷口的马车。
盛浅然最后一个登上马车,她迅速从车厢里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包袱,塞到顾姝臣手中:“这是我的的衣服,娘娘你快换上。”
顾姝臣接过包裹,抬眸深深望向马车里的盛浅然,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浅然妹妹……此番大恩,待此间事了,我定当……”
盛浅然飞快地摇头:“姐姐!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千万要保重自己!快走!” 她猛地放下车帘,对车夫急声道:“快走!”
马车在车夫的吆喝和鞭响中,艰难地启动,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雨幕深处,只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印痕。
采薇拉着顾姝臣的袖子,声音里还带着哭腔:“娘娘,我们现在去哪找殿下?”
顾姝臣没说话,垂着眸思忖。
片刻,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镜月湖?”
采薇微微一怔,随即点点头:“奴婢知道。”
“就去那里!” 顾姝臣斩钉截铁,话音未落,人已提着湿透沉重的裙裾,转身大步冲他们来时乘坐的马车。
采薇大吃一惊,连忙跟上去,只见自家小姐已经冲到马车旁,毫不犹豫地伸手去解那套在马匹身上的车辕和挽具。
“娘娘!去镜月湖?” 采薇一边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忙,一边惊疑不定地问。
顾姝臣沉默地点头,手上动作不停。随着最后一道绳索解开,沉重的车厢轰然落地,溅起大片泥水。那匹浑身湿透的马儿终于摆脱了负累,不安地打着响鼻。
“小姐,可是……你会骑马吗?”采薇担忧地看着那高大的马匹。
顾姝臣咬唇,她只和沈将时骑过一次马,采薇更是从来没有上过马背……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先试试了。
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天边泛起惨淡的鱼肚白,顾姝臣一刻也不敢耽搁,先把采薇扶上去,她深吸一口气,正欲抓住湿滑的马鞍奋力翻身上去——
“侧妃娘娘……这是要去哪啊。”
一道慵懒中透着阴鸷的嗓音响起,有人从黑暗里走上前,高大的身影竟将瓢泼雨帘都遮蔽了几分。
顾姝臣身体僵直一瞬,转身抬眸,看着来人,眼中流露着毫无掩饰的厌恶:“策王殿下,别来无恙。”
策王垂眸看着眼前的女子,雨水将她湿透,云鬓凌乱不堪,几缕湿发粘在苍白失色的脸颊和颈侧,一支珠钗斜斜欲坠。她本就生得妩媚,此刻这份狼狈与脆弱,非但没能损其容色,反而透出一种愈发惊心动魄的美感。
像暴雨中被打落枝头的海棠,花瓣凄然零落,沾染污泥,却依旧散发着幽香。美得让人心尖发颤,更让人……想亲手把那娇嫩花瓣彻底碾碎,揉入尘埃。
他灼热粘稠的目光毫不遮掩,贪婪地舔舐过她的每一寸狼狈。顾姝臣胃里一阵翻腾,厌恶地蹙紧眉头,转身欲强行上马。
“侧妃娘娘,”策王绕到顾姝臣面前,如同鬼魅般,拦住她的去路,“何必如此心急呢?雨大风疾,不如……随本王去避避?”
顾姝臣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缓缓伸手向袖子里,同时抬眼看着策王。
“上巳节那场大火。”她冷不丁道,“是你做的吧?”
策王眸光倏然一凝,假面般的从容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是勾了勾嘴角,加深脸上的笑意。
顾姝臣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微微凑近两步,仰起苍白的小脸,直视着面前这个野心勃勃的男子。
“真恶心。”她朱唇微启,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砸进策王心里。
听到她冷冰冰的话,策王依旧是面不改色,丝毫没有被女子的话影响,甚至还微微俯身,伸手向顾姝臣耳畔,似乎想替她拂开黏在耳边的湿发。
“侧妃娘娘何必对我……呃!”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被一声闷响掐断。策王低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刺进腰侧的匕首。
他认得这匕首,皇家女眷贴身携带,本为保清誉,紧急境况下自裁所用。
可此刻,顾姝臣却把它狠狠刺入了对方腰际。
“驾!”
再抬眼时,女子已经飞快翻身上马,骏马吃痛扬蹄,载着二人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雨幕里。
“咳……”策王捂着腰侧瞬间被鲜血染红的衣袍,他咬着牙,一把将深深嵌入身体的匕首拔了出来。
大雨中,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出现:“殿下,属下这就去追!”
策王却缓缓抬起手,阻止了下属的动作。他捂着伤口,指缝间不断渗出的温热液体与冰冷的雨水混合。
他抬眼看向女子消失的方向,勾起的笑意带着恐怖扭曲的病态:“不必。”
第92章 第92章 你呢,可有受伤……
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骏马扬蹄,在长街上奔驰。
顾姝臣一刻也不敢停留。她知道自己与策王的力量悬殊,哪怕是用尽全身力气, 也只能让策王多流一阵血而已。
万一他派了追兵, 自己和采薇两人, 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鞭子抽打在脸上, 几乎睁不开眼。顾姝臣死死攥紧湿滑的缰绳,身体紧贴着同样湿透的马颈,双腿夹紧马腹。采薇在她身后,双臂死死箍住她的腰, 紧紧咬着唇,极力压抑住快要冲出喉咙的尖叫。
眼看前方街道尽头豁然开朗, 那在暴雨中显得格外阴沉广阔的湖面已隐约可见。
“小姐!就在前面!”采薇惊喜地叫着。
谁料,顾姝臣却忽然调转马头, 往一旁芦苇丛而去。
“小姐?”采薇讶然唤道, 可顾姝臣眼神决绝, 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朝着眼中的目标转去。
马在芦苇深处停下, 馥州植物生得格外高大, 为她们遮挡住了瓢泼的雨水, 阴沉沉的让人格外压抑。
顾姝臣下马, 拉着采薇蹲下,静静等了一刻钟左右, 确定周围没人跟来后, 飞快解开油布包,扔给采薇一件衣服:“快换上!”
…………
凌晨的镜月湖畔,一位老翁正在检查着渔具。
夜里雨水太大, 他的屋舍漏雨,薄衾已然湿透,可如注雨水如瀑布一般,不绝地灌入屋内。
老翁带着蓑笠,佝偻地坐在礁石上,一点一点抽着渔网,深深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的茅屋。
正逢雨季,雨水连绵,若是修不好屋舍,他该怎么度过?
若是能突然有一笔银子就好了……
就在他忧愁地思索未来之时,远处雨幕中,有两道身影渐渐浮现,往他所在的方向而来。
看着逐渐清晰的人影,老翁不禁皱眉,摸索出腰间用来剃鱼鳞的挎刀,拿在手中握紧。
直到那二人向他走近了,老翁才站起身。
竟是一个身量纤纤带着帷帽的女子,身边跟着一个玉面小童。
“老伯!”那小童岁数不大,一副笑眯眯的讨喜模样,“我家娘子想往湖中心的棠花岛去,您可有船?”
老翁松开握着刀的手,有些不安看向二人:“上岛?”
棠花岛他自然知道,据说上面建着一位京城富商的宅邸,可最近这么些年,都没有听说那富商来此居住,只有几个仆从偶尔前来打理。
这深更半夜的,看起来这女子的模样又绝不是来打扫的仆从,这时候要上岛做什么?
见老翁心有疑虑,小童上前一步,依旧温和地笑着:“是我们家老爷不日要来居住……叫我们娘子先上岛去小住。”
说着,小童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老伯……我们大夫人性子泼辣,从来不许我们老爷身边有旁的女子。要是让她知道娘子……所以只能趁着夜里。所以今日的事,还烦请您不要跟任何人说……”
说着,她一边露出手心里白花花的银子。
原来富商的风流韵事,老翁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略思索片刻,终究还是敌不过小童手中银子的诱惑,于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请二位贵人随我来。”
女子与小童对视一眼,随着老翁的脚步而去。
老翁有打鱼用的小船,刚好能载下二人。小童看着老翁把船索接下来,正要扶着女子上船时,转头却看到,女子正对着水面,怔怔地发呆。
“娘子?”小童轻唤一声,老翁正站在船上撑着桅杆,示意二人可以上船了。
女子回过神,对小童轻轻点点头。
二人在船上坐稳,老翁吆喝一声,船桨在水面划开悠长的弧度,又很快消失在暴雨中。
女子忽然伸手向水面,在老翁没有发觉的时候,飞快掬起什么,攥紧在手心里。
…………
“小姐,真的是这里吗?”踏上棠花岛,望向岛上无边的黑暗,采薇有些发怵。
老翁已经划着桨走远,顾姝臣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往里走去。
“先看看吧。”
棠花岛并不大,湖水冲刷着岸边,岛上树木高大,隐天蔽日,倒是为二人遮去大半雨水。
一条不算宽的青石板路,通向树丛深处的黑暗。
蝉鸣声被雨水冲尽,耳边唯余汹涌浪涛声,仿佛有巨兽在湖底粗喘的呼吸。采薇打了个哆嗦,攥紧顾姝臣的袖子:“小姐……”
顾姝臣拉过她的手,脚步坚定地往里走去。
采薇的双腿颤抖地厉害,踉踉跄跄地跟上,二人走了约莫半刻,眼前忽然浮现一座小阁,在雨夜里矗立着。
大雨倾盆中,眼前景象看得并不清晰,但隐隐可辨这是一座二层的小阁,歇山顶的样式,修得很精致。
透过窗纸,橘黄色的灯光宛若渔火,在暗夜里闪烁着。
顾姝臣走上前,径直推开木门。
微弱的呻吟声,透过雨打窗棂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
雷声炸响,白光劈天刺目如融化的白银,整个大地都在轰鸣颤抖!
冰冷的雨水、浑浊的泥浆、刺耳的惊呼,被无形巨力撕扯得支离破碎,撕咬着他残存的意识。
战马已如铁壁般围拢过来,马上侍卫眸光冰冷,阴鸷的笑意浮现。为首之人手中的弩箭,已然再次对准了他的心口。
就在这时,意识却忽然中断于此,空余一片死寂的黑暗。
直到肩膀上钻心巨痛袭来,沈将时猛地吸了一口气,使出浑身力气挣扎着,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尚未完全清晰,一抹黯淡却熟悉的色泽,瞬间凝住了他涣散的目光。
第一眼,他便看到,那条淹没在湖水的丝绳,此刻竟然牢牢地重新栓在他的手腕上。
他讶然抬眸,第二眼,他顺着丝绳的方向看去……
床边,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凌乱的乌发散乱在枕边,纤弱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浮动,带着令人心碎的疲惫。
恍惚间,巨大的不真实感刺来,瞬间笼罩沈将时。
他这是……濒死时的幻觉?
沈将时下意识地狠狠掐着自己手心。
“呃……”他惊异万分,手上没收住力,刺痛袭来,压抑不住的痛呼从干裂的唇中溢出。
身畔女子听到声音,瞬间从床上弹起来,眼神中盛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在看到眼前景象后,又被巨大的难以置信代替。
等她看清床榻上、那正凝视着她的无比熟悉的眼眸,眸中一亮,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顾姝臣手足无措地从床边站起来,起身还被裙子绊了一下,手撑着床沿站稳:“殿下你怎么样?哪里还疼?”
沈将时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一时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劫后余生,失而复得,心中所念忽然出现在眼前,千言万语哽在心头,竟不知从何说起。
顾姝臣见状,以为他是说不出话,慌忙转过身,声音颤抖着大喊:“采……”
就在这时,手腕处,传来一阵微凉却异常坚定的触感。
她低眸,只见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正轻轻握着她的手腕。
“……我……没事。”沈将时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心中紧绷的弦,在这一刹那断裂,顾姝臣怔怔地站着,忽然一把紧紧攥住他的手,“哇”一声哭出来:“我以为你死了!”
她哭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毫无温婉典雅的侧妃娘娘形象可言。
肩膀的巨痛依然尖锐,可沈将时此刻却好像感受不到。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反握回女子的手,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冲进来,却看到眼前这样的场景,只好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别哭……”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不堪,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的巨痛,他努力平复着语调,“我这不是……没事嘛。”
顾姝臣红着眼眶,目光扫过床上沈将时苍白的面色、干裂的嘴唇,还有肩膀上伤口……
“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流了好多血……”顾姝臣哽咽着,“还有哪里不舒服?腿呢?可有受伤……”说着,她便慌忙要拉开被子查看。
“咳……”沈将时微咳一声,制止她过于急切的动作,轻轻摇头,努力让自己语调听起来轻松一些,“无事,肩膀上的贯穿伤,未伤及筋骨,养一阵子……就好了。”
闻言,顾姝臣心才稍微安定一些。她重新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紧紧握住沈将时的手腕。
只有这样的触碰,才能让她感到安心,才能确认身边人是真的回到了她身边。
沈将时深深地看着她,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你呢,可有受伤……”
他的目光扫过她脖颈,这时候,他方注意到,那白皙的脖颈处,有一道将将开始结痂的伤痕,心倏地一紧。
顾姝臣下意识抬手轻轻拂过伤口,摇摇头:“我无事,一点小伤口,比起你……”说着,她的眼眶又开始泛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带着浓郁的草药味,撞进屋子里。
茂才眼眶通红,嘴唇不住颤抖着:“殿下!”
他一直守在明园里,明园被封锁后,茂才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寻个机会逃出来,一路躲避着追兵,也找到了棠花岛上。
可他到底废了一番周章,等他好不容易上岛的时候,顾姝臣和采薇已经到了一个多时辰了。
顾姝臣接过茂才手里的药,坐在床边,用勺子舀起药汁,极其轻柔地递到沈将时唇边。
“没想到茂才还会医术。”顾姝臣看着眼眶通红干嚎的茂才,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不由欣慰一笑。
茂才站在床边,用污脏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奴才、奴才还以为,见不到殿下了……”
沈将时喝了药,顾姝臣拿着帕子替他擦拭唇角残存的药液,同时向他讲起昨夜的经过。
“殿下是如何逃到这里的?”想起昨夜庙宇里那骇人的一幕,顾姝臣心依旧砰砰跳个不停。
沈将时略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这说来话长……”
湖畔处,当他不慎被击倒时,其实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今日要命丧于此。
可他眼见着那条丝绳没入水中,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升起浓浓的眷恋。
他目光落在女子温柔的眼眸上。
他知道顾姝臣其实是一个坚韧的女子,就算没有他,也能继续走下去。
可他……就是突然很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她。
幸好,他们心有灵犀,能平安重逢于此。
顾姝臣也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眼前人倾诉,可眼下情况紧急,她放下碗,替沈将时掖好被子,开口道:
“昨夜,我碰到策王了。”
第93章 第95章 紧紧地回抱住了她。
顾姝臣抿唇, 把药碗递给一旁的茂才,茂才端着碗出去。顾姝臣又看向沈将时,重新开口:“能做出这个局, 恐怕, 这一切他们已经预谋许久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枼州城开始?从抚华院那场大火?
还是……从上巳节?
她叩住沈将时的手指, 眼里凝着沉重:“盛大人行事诡异, 我怀疑……他是被人威胁了。”
盛琅是外戚,和皇后太子休戚与共。他那封陈情信上写了什么,顾姝臣还不知,但多半是印证了那嬷嬷的话, 再加上大司空占卜出的卦象,才让天子雷霆盛怒。
盛琅绝没有理由去污害皇后, 这么做,要么这信是旁人伪造的, 要么, 是有人用盛琅的把柄, 强压着他写的。
从他的行径来看, 顾姝臣猜想, 他是有漏洞落入了旁人手中。
只是……盛琅在馥州城盘亘多年, 行事严谨, 向来无人诟病。
究竟是什么软肋, 竟能将他钳制致此?
她黛眉紧蹙,眼中流露出浓浓不安:“策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馥州城已经不安全了。当务之急, 是尽快证实殿下的身世。”
听到这句话,沈将时脸上,因顾姝臣到来而明亮的神情, 瞬间黯淡了几分。
他忽然缓缓地将自己的手从她温热的掌心抽离,带着一丝痛苦纠结的挣扎,抬眼郑重地看向顾姝臣:“可若是……”
他嗓音因颤抖而微微变调,极力压制着什么情绪:“……可若是证实不了呢?”
“或者……”他抬起眼,目光沉甸甸地,紧紧锁住顾姝臣的双眼,“证实的结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他没有把话说完,可顾姝臣知道,他的意思是,他若真的并非皇嗣,又该何去何从?
到时候,别说是皇帝,别的皇子,恐怕也容不下他。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然而,出乎意料的,顾姝臣看着他紧绷的神色,唇角竟缓缓漾开一个娇丽的笑容,眼尾微微上挑,透露着少女的羞涩,却又闪烁着张扬无畏的欢欣。
“那也无妨。”她声音轻快起来,促狭而俏皮,抿唇而笑,推了推沈将时的胳膊,“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我说过,父亲想为我招婿吗?”
顾姝臣面颊有些泛红,羞涩地垂下眼,又飞快地掀起眼皮觑沈将时一眼:“嗯……若是你的话,父亲想必是极乐意的。若真有那么一日,天大地大无处容身……你就随我回家好了。”
说着,她忽然又挺直了腰背,带着点虚张声势的可爱,指尖虚点了点他的胸膛,故意板起脸,颐指气使地哼道:
“到时候,看你还怎么欺负我!”她轻哼一声,“我可有两个哥哥呢!记住!”
她说得极轻快自然,仿佛这番话已经在心中盘桓了许久。
看着女子的神色,沈将时心一热,伸出手,轻轻收拢,握住了她撑在床榻边那只纤细的皓腕。
顾姝臣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没有抽回手,反而顺势微微向前倾身,凑近了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得沈将时只需微微抬眸,便能清晰地看到她轻轻颤动的长睫羽。
“再说了,这世间的真真假假,是黑是白,是真龙还是泥鳅……不也全凭看客们如何描画、如何相信吗?事实怎样不重要,只要我们自己知道你是谁,便足够了。”
沈将时呼吸微微一滞,顾姝臣狡黠地眨眨眼,带着一丝得逞的小得意,退回到床榻边。
浪涛拍打岩石的声音传来,屋外又起了一阵风。追兵盔甲碰撞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耳边响起。
片刻后,沈将时像是下定了某种艰难至极的决心,缓缓侧过身,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探向床头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暗格。
顾姝臣好奇地微微倾身,目光追随着他的动作。只见他指尖摸索片刻,取出一个细小的竹筒。
沈将时没有看顾姝臣,只是垂着眼睑,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捻开了那竹筒的封口。然后,他极其缓慢从竹筒里抽出了一页折叠得整齐的素笺。
纸张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和竹子的清冽气息。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那页纸的边缘,指节处微微泛白。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将那张纸,轻轻递向顾姝臣的方向,声音低沉:
“姝臣……”他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称呼她的名字,带着一种沉痛的温柔,还有深深的眷恋,“若是真有……山穷水尽、无力回天那一日,它或许能护你……”
顾姝臣心头莫名一跳,一丝不祥的预感悄然缠绕。她伸出手接过了那页轻飘飘的纸。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
她垂下眼眸。
目光落在纸上。
纸上,是沈将时那熟悉的笔迹,字有些虚浮。
无比清晰又刺眼地写着三个字。
“放妻书”。
这三个字,毫无征兆地,撞入顾姝臣的眸光里,她脑海里轰然一声,劫后余生的喜悦,瞬间被无情地劈碎。
“吾妻顾氏,禀性柔嘉,实乃琼闺之秀玉,蕙质而兰心。”
“今仆之过,滔天巨浪,卿实无辜,竟遭池鱼之殃。”
“仆罪孽深重,断无颜面再累贤妻。还卿以自由清白之身,重梳蝉鬓,另选高门,安享尊荣,福寿绵长。”①
重梳蝉鬓,另选高门,安享尊荣,福寿绵长……
顾姝臣耳边嗡响,没有再看下去,身子一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中的纸张几乎要拿捏不住。
放妻书?
在她拼死从鬼门关逃出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找到他之后、在她甘愿放弃一切也要与他同生共死之后、在她刚刚描绘完那带着羞涩的“回家”图景之后……他递过来的,竟是一纸休书?!
巨大的荒谬感,裹挟着被背叛的冰冷,化作利刃,狠狠刺向她的心口,瞬间,鲜血淋漓。
“沈、将、时!”方才灿烂的笑意早已从女子眼眸中消失殆尽,只有齿缝里挤出来的凄厉声音,带着颤抖的寒意。
沈将时终于抬起了眼。他的脸色同样苍白,心痛如绞,仿佛被狠狠贯穿,眼中流露着复杂情绪。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姝臣,我……”
“你闭嘴!”顾姝臣厉声打断他,声音尖利刺耳,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沈将时。
在沈将时惊愕的目光中,顾姝臣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张,素笺瞬间爬满褶皱。
“刺啦——”
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顾姝臣看都不看,红着眼,固执地把手中的纸张撕成二半、四半、八半……直到素笺变作无数细碎的纸屑,才扬起手。
沈将时看着,自己昨日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写下那保她平安的放妻书,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在二人只见飘落。
一片碎屑飘到他手边,勉强可以辨别出是“妻”字。
沈将时心猛地一阵刺痛。
看着放妻书成了碎片,顾姝臣依旧怒不可遏,胸口剧烈起伏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指尖微颤,指着沈将时,白皙的小脸上满是怒意,声音带着哭腔:“沈将时!你给我听好了!”
“我顾姝臣嫁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什么太子,不是什么天潢贵胄!”
“这东西……”她指着地上的纸屑,声音走调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不认!永远不认!除非我死!”
话音未落,她扑到床头,不再顾及沈将时肩上尚未愈合的剑伤,死死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不可以认……那纸书,顾姝臣不敢再看一眼。
她怕她再多看一眼,眼前人就会彻底消散在她面前,从此天涯地角,再无瓜葛。
泪水瞬间浸透了沈将时胸前的衣襟,她的身子还微微颤抖着,眼里愤怒的薄红还未褪去,指尖却是一片冰冷。
沈将时抬手,紧紧地回抱住了她。
感受到他僵硬的身体一点点软化,顾姝臣哭得更凶,手中力道不自觉收紧。
“嘶……”耳边传来沈将时吃痛的闷哼。
顾姝臣微微收了力道,却不肯松手,把下巴搁在沈将时没受伤肩膀上,冷冷放着狠话。
“疼、疼死你才好……”
她揪起沈将时的袖子抹眼泪,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擦也擦不完。最终她放弃了,只是伏在他肩头,肩背微微耸动着,又落了半日泪。
守在门口的采薇竖着耳朵,听着里面抽泣声渐渐低微下去,估摸着小姐是哭够了,这才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走进来轻轻拽了拽顾姝臣的衣袖。
“小姐,起来歇歇吧,压到伤口就不好了。”
顾姝臣这才不情愿地坐起来,坐在床边,任由采薇帮她擦去满脸的泪痕。
“总之……听好了,你要是敢独自走,”收拾好狼狈,她瞪着沈将时,咬了咬下唇,眼神凶悍,恶狠狠地威胁,“我定派人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抓回来!然后……然后就把你关在我家后院最破的柴房里!让你一辈子除了我,再、再别想见到旁人!”
茂才也走进来帮沈将时换药,听到这话脚步一顿,惊讶地看向顾姝臣。
方才要不是采薇小山似的在门口岿然不动拦着他,他早就跑进来拉开顾姝臣,白白让殿下受了老长时间的罪。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茂才看向沈将时,却发现他只是看着顾姝臣笑。
纱布下,渗出鲜红的血来,顾姝臣看到了,心下又愧疚又心疼,收了方才张牙舞爪的姿态,丢下手里帕子,帮茂才给沈将时换起药来。
伤口血淋淋的,茂才哪敢让她插手,忙塞给她一张浸了温水的帕子,请求她帮忙把胳膊上的血污擦干净。
好在顾姝臣也知道轻重,见茂才细致换药,她不敢打扰,也屏住呼吸,指尖捻着帕子,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臂上干涸的血迹。
等她擦好,茂才也换完了药,重新包好了纱布。顾姝臣替沈将时把半解开的衣袍重新穿上,正抻着袖子时,忽然毫无征兆地顿住。
沈将时注意到她突然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落在左臂上。
他以为她在看那条失而复得的丝绳,伸手轻轻抚摸。
“我不是故意弄丢的。”他怕顾姝臣误会,更怕她又落泪,急忙解释道,“当时在船上……情况紧急……”
“这个胎记……殿下出生时就有吗?”顾姝臣忽然开口。
沈将时微微一怔,看向手臂内侧,那如同乌青般浅浅一小片胎记。
“是。”他移开目光,看向顾姝臣,“可有什么不妥吗?”
顾姝臣抬手,指尖轻轻拂过。
“我儿时曾听人说过一个传说,有一家里新生的小孙子在膝盖上有一小片胎记,与他祖母的一模一样。北地人都传,说着孩子是他祖母托生的。”
她抬眼看向沈将时,眼眶还带着落泪后的红润:“若是……”
第94章 第94章 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将时读懂她未说完的话, 蹙眉看向左臂。
指甲盖大小的胎记,浅浅地印在左臂内侧,其实并不显眼。
若不是十分亲密的人, 是不可能知道的。
“试试吧。”顾姝臣抿唇, 眼中闪过一瞬的决绝, “万一呢。”
万一, 太后娘娘身上,也恰好有这一处胎记呢?
“太后娘娘身边,殿下可有相熟的人?”顾姝臣问。
沈将时略思索片刻,眸光一动:“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 儿时曾经照看过我,如今就住在京城里……”
“只是……我们远在馥州城, 该如何去寻找那位嬷嬷。”沈将时摇摇头,“就是找到了……也未必想要蹚这趟浑水。”
顾姝臣神色依旧坚定:“总要试试的。至于谁去京城……”
她抬眼看向沈将时,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 泛着病容。顾姝臣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毫不犹豫道:“我去就是了。”
“不可!”谁想到, 身后一道女声传来, 采薇跑过来, 抓着顾姝臣的手, “小姐, 这样不行。”
顾姝臣摇摇头:“我知道你担心我,我去找清河郡主帮忙, 再有长公主庇护, 快马加鞭……用不了几日的。”
谁想采薇态度同样坚决,用力摇头:“不成。这馥州城里,有不少人见过小姐, 京城里就更多了。这几日城里定然是全力搜寻,万一被他们抓住……”
采薇抬眸看向顾姝臣,眼中闪烁果断。
“所以,应当是我去。”
顾姝臣吓了一跳:“这怎么……”
一旁茂才听着,也觉得可行,忙低声开口:“奴才觉着……采薇姐姐去,到是个可行的法子。”
采薇感激看他一眼,茂才微微低头。若是可以,他自然想陪采薇一起去。可眼下这般境况,一来太子殿下的伤还需要他照看,二来他这些年跟着太子,认识他的并不比认识顾姝臣的少。
顾姝臣求助地看向沈将时,他略思索,眸光落在顾姝臣身上,又转向满脸真挚的采薇。
“那就让采薇去吧。”
采薇脸上顿生喜色:“奴婢这就去准备。”
顾姝臣则是满脸忧虑,找来纸笔,给清河郡主写信,求她找人带采薇回京城。
谁也不敢耽搁,采薇没有一个时辰便准备妥当,茂才送他上岸。
雨虽然已经停了,天色还有些阴沉,黑云阴沉沉地压下来,压抑粘稠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天地。
水面上一圈圈的涟漪散去,顾姝臣返回阁子里,沈将时靠在软枕上,正透过窗子望着黑压压的天。
顾姝臣心倏地一紧,快走两步把窗子关上。原本是想打开窗户散散血腥气,方才忙乱起来,竟然给忘了。
她关了窗,快走几步到沈将时身边,蹬了鞋上床,和沈将时依偎在一起。
风声隐隐传来,烛火昏黄,二人靠在一起,活像雨夜里互相温暖的两只小雏兽。
四周幽静到诡异,这天地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彼此依偎着。
“姝儿,你害怕吗?”沈将时冷不丁开口问。
顾姝臣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夜里来寻你,满心都是着急生气,倒还顾不得害怕……”
“现在嘛……”她转头看向沈将时,老老实实道,“确实是有些害怕。”
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眸光中还映着一半烛火,忽然笑了笑,捉住她的腕子。
“在船上被击倒时,是我最害怕的时候。”沈将时开口,声音不自觉有些沙哑,“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着沈将时的话,顾姝臣瘪了瘪嘴,貌似又要哭了,沈将时忙继续开口:“可是现在,我反而不害怕了。”
果然,顾姝臣止住了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望向他,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沈将时轻轻撩起她耳畔凌乱的发丝,替她梳笼进鬓发里,才不紧不慢开口:“此番劫后余生,能再次重逢,已是上天垂怜、莫大恩赐。”
他目光深深看向她眼底,带着无比的感慨与坚定:“纵使……再无太子之位,布衣荆钗共度余生,也未尝不可。”
他垂眸看向她惊愕的目光,忽然勾起一抹笑,点了点她额头:“前几日不是才说,不想当太子妃吗?如今得了机会不当了,怎么还舍不得了?”
顾姝臣怔怔听着,红着眼圈摇了摇头:“我如何都好。只是你……”
她向来无什么大志向,只求平安顺遂。可沈将时呢?他不到十岁就成了太子,十载来矜矜业业,无一日懈怠,从云端坠入谷底污泥之中,他又如何受得了?
顾姝臣不想让他承受这样的苦痛,小心翼翼攥着他微凉的袖角:“总会有转圜的法子的。你在朝堂多年,根基不是朝夕可摧,老臣们未必见得东宫易主。”
顾姝臣顿了顿,继续道:“殿下您素来仁厚明理,老臣们无人不服,若是储君有变,多少门生故吏,多少的国策方略,都得倾覆重来。他们向来忌惮动荡,未必会轻易将家族的前程,押在一个性情难测、根基浅薄的新主身上。”
“再说,”她望向沈将时,眼底一片清明,“仅凭那老嬷嬷的口供,和盛琅不知真假的书信,尚不足以认定这一切为真。等皇上怒意渐消,未必不明白这个,夜里庙里的事情,摆明了是要杀人灭口,也太显眼了。皇后娘娘也定然不会就这么坐视不管的。”
听她说完这番话,沈将时抬眼,讶异地看向她。
“若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顾姝臣眨眨眼,抿唇一笑,“那咱们就留在这个岛上,世外桃源,没有案牍劳形,也逍遥自在。”
…………
送走了采薇,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要解决。
顾姝臣看着冷冷清清的灶台,有些发愁。
茂才手足无措,在一旁讪讪地笑着:“娘娘……其实饿一顿,也没什么的。”
顾姝臣抿唇,摇摇头:“不成。”
受了伤的人,身子虚弱地厉害,不吃东西怎么成呢?
况且,就算采薇快马加鞭,也得三五日,这些天里,总不能一直饿着吧。
顾姝臣思忖片刻,决定先煮点白粥来。
东宫娇生惯养的侧妃娘娘亲自下厨,倒真真称得上是一道奇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谁不是养在闺阁里,日日点茶插花。别说是亲自洗手作羹汤了,恐怕连膳房都没见过呢。
好在茂才是穷苦人家出身,虽说从小就净身进了东宫,但还是有些儿时的本事在身上,帮着淘米下锅,好歹是把粥给煮出来了,赶紧给殿下端过去,看他实实在在喝了一碗,才放下心。
弄完了粥,顾姝臣走出阁子,站在临水边的小桥上,小桥下湖水静静翻涌着,偶尔溅起一两朵水花。顾姝臣看得清楚,湖水打着旋儿处,正是有鱼出没呢。
顾姝臣思索着,是不是该叫茂才捉两条鱼来,给沈将时补补身子。可她不会杀鱼,更不懂怎么做鱼,正想叫来茂才问问他会不会,回头却看见阁子里出来一个人,正快步向她走来,可不就是茂才吗?
等走近了,顾姝臣才发觉不对劲。茂才满头冷汗直冒,面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一见了她,就带着哭腔道:“娘娘您快去看看……”
顾姝臣也刹那白了面色,顾不得那湖里的鱼,撒丫子往回跑,一路冲到窗前,一眼就看到,沈将时平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着,面色不自然地发红。
顾姝臣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烫地吓人。她回看一眼茂才,二人脸色都煞白一片。
受伤流血的人,发起高热来,格外凶险,恐怕是要命的。
不过片刻,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顾姝臣压抑住想要哭出声的冲动,低声问茂才:“该怎么办?可有药?”
茂才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奴才那里还有些药……只是这里的药材放得有些年头,不知还能不能用。”
顾姝臣让他快去看,自己马不停蹄拿帕子浸了水,给沈将时降温。
冰凉的帕子,她抬手擦了几下,便很快在男子滚烫的体温变温。顾姝臣紧紧咬着唇,重新把帕子投进水里。
来回折腾了半天,体温还不见有丝毫变化,床榻上男子面色有些发紫,顾姝臣心都在滴血,强撑着意志,冰冷的手贴上男子的额头。
“别离开我好不好……”顾姝臣红着眼眶,抓住沈将时锦被下一只手,再一次拿起帕子。
茂才又慌慌张张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开门见山道:“大部分药材尚能用,只是少了一味关键的……”
顾姝臣动作一顿,看着沈将时的面色,心陡然一沉,这样的境况,上哪里去找药材呢?
“这草药长在江南山野间,说不定……棠花岛上就有。”茂才看着顾姝臣,求她做主。
顾姝臣侧眼看向茂才:“这草药是什么样的?”
茂才拿起一旁摊开药箱上的医术,翻了几页,展开给顾姝臣看。
顾姝臣默默记下草药的样子,把帕子塞到茂才手里,果决道:“你就在这里照顾殿下,我去找。”
…………
顾姝臣往一片密林里走去,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罅隙里透出来零星的天光也昏暗不堪。翠竹斜斜压下来,冷冷地监视着行人。
若是夏日天晴时,这里想必是一处纳凉的好去处。可此刻,雨水将至,沉重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水汽粘黏在身上,风吹竹叶的声音沙哑,没有一丝蝉鸣,恐怖顿生。
顾姝臣浑身发冷,强压下泪水,躬身仔细寻找着。那草药模样并不显眼,她提着小篮子,只要发现与那画上草药有相似的,便直接摘下来。
一连采了许久,娇嫩的玉手被草药茎叶勒得生疼泛红。顾姝臣没忍住蜷起手,用力揉了两下,又弯下身子去。
这时候,她忽然看到,灌木深处,有一株草,与记忆里画上的模样,不偏不倚重合。
她心里惊喜万分,顾不得手上疼痛,疾步跑过去。
指尖将将碰到草叶,脚腕上,一阵刺骨剧痛,猛地噬上她的脚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