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330

    第321章 景区之外 招兵买马,人定胜天

    旅客中心内。

    “滋啦——!”

    直播定格在这一幕,显示屏内大雨倾盆,青年大笑着站在雨中,转瞬间,显示屏便一个抽搐,彻底黑屏。

    众人看着漆黑一片的显示屏,心头怅然若失,那畅快淋漓的笑声与瓢泼大雨,却彷佛仍然停留在耳边。

    方才苗云楼切换身份,那动人心魄的一幕,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甚至忘记出声。

    现在显示屏消失,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上来的同时,那剧烈的震撼与惊诧,也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个导游10036竟然是流浪旅客苗云楼?!我的天,怪不得那一手口吐银针那么熟悉】

    【苗云楼是谁啊,我刚进来的新人,他是旅行社社长吗?】

    【不不不,他可不是旅社的人,他跟旅行社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苗云楼是流浪旅客,不仅拒绝了旅社的招揽,还自己撰写旅行攻略,前段时间突然消失了,我们还以为他被旅社解决了,还有点可惜】

    【是啊,毕竟他的旅行攻略真的帮助了不少人,自从他发攻略之后,林海雪原区的存活率高达了百分之七十五!】

    【谁能想到他没有消失,竟然跑去换了一个身份瞒天过海,在旅行社眼皮子底下斩杀了两位旅社长?!】

    【不仅斩杀旅社长,他还弑神!你们没看他上载到旅客中心的视频吗,林海雪原区和潜浪浮波区的视频被剪过,他上载完整版了】

    【在完整版里,流浪旅客苗云楼接连斩杀玄女和龙王,加上苍山云岭区的山神,就是整整三个神仙!】

    【你们听到了吗,他最后还向旅行社宣战!】

    众人看到这里,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旅社纵横多年,以鲜血和铁拳强行控制着旅客,手下有千万人之多,身后还有主位神坐镇。

    仅仅是一个流浪旅客,真的能扳倒底蕴深厚的旅行社?

    这听起来像是绝对的痴心妄想。

    这样叛经离道的人,一旦反抗失败,结果不堪设想,然而众人不住心惊恐惧的同时,心底却有一丝希望隐约蜿蜒而上。

    流浪旅客苗云楼连斩三神,导游10036除掉了两个旅社长,这原本也是不可能的事,可他们、不,他做到了。

    他身后的千百个流浪旅客,他们也做到了。

    那是否证明,他们这些被压迫到透不过气来的普通人,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共同反抗旅社呢?

    ——————

    这段被掐断的直播传遍了旅社的每个角落,引起了轩然大波。

    即便显示屏已经漆黑,即便旅社下了严格的命令,禁止继续讨论,却还是挡不住浪涛般的窃窃私语。

    为此,娲泥生甚至下了通缉令,用一个紫色藏品悬赏苗云楼的项上人头。

    而那些私下讨论直播的旅客,一旦被举报,几乎全部在一夜之间消失,再也没有一丝消息传来。

    旅客中心内,白色/恐怖的气息空前剧烈的弥漫起来。

    在这种缄默的重压氛围之下,旅社手下的机构高度运转起来,一面忙着压制舆论,一面试图封锁掉苗云楼的所有消息。

    旅客中心内。

    两个穿着工作人员服装的男人,弯着腰不敢抬头,灰头土脸的站在桌子前,被里面坐着的领头骂了个狗血喷头。

    “你们这些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察觉到不对劲,为什么没有及时掐断直播?”

    领头脸红脖子粗,一边大骂一边用力拍着桌子,眼底闪烁着一丝狰狞,指着几个人恶狠狠道:

    “现在好了,全网上都流传着他流浪旅客大肆宣扬反抗神仙的视频,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

    那两个工作人员讷讷的低着头,不敢说话,暗中却是对了个眼神。

    当时连两位社长都没有命令关闭直播,他们这些工作人员,怎么可能擅自做主,甚至未卜先知,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

    不过是这领头没有及时做出反应,生怕上头的人追责,才拿他们大发脾气的。

    领头对两人的腹诽浑然不觉,又狂风骤雨般的骂了一通,末了骂累了往后一靠,胸膛起伏不定,冷冷的扫视着两人道:

    “真是不中用。”

    “你们两个,一天之内把旅客中心残存的视频全部下架,”他冷漠道,“若是再让我看到有人公开上载这样大逆不道的视频,别怪我对你们也不留情面!”

    两人低着头异口同声道:“是。”

    他们得了任务不敢停留,鞠了个躬,便迅速退了出去,直到再也听不见领头的声音,才闭上眼长长松了口气。

    两人听见相同的声音,苦笑着对视一眼,那眼神中满是同病相怜的痛苦。

    “那个人的视频已经传疯了,一天时间,怎么可能处理的完?”其中一人咬牙低声道,“领头分明就是为难我们。”

    另一个人摇头苦笑道:“是啊,他的确是在为难我们,可我们能拿他什么办法呢?”

    “领头是咱们是黄皮子旅行团的团长,他供奉着黄皮子仙家,我们只是普通人,就算被他百般为难,又能如何?”

    两人心中都清楚,这任务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场让旅社暴怒,让众人闭口不谈的直播,几乎所有旅客都已经看过了。

    即便他们删除了所有流传的视频,可那天下悠悠之口和一双双眼睛,难道也能被粗暴的堵住?

    两人沉默了许久,半晌,其中一个人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句低声道:

    “……喂,既然他给我们布置这种任务,眼见就是要放弃我们了,不如我们换一个旅行团?”

    “换一个旅行团又能怎么样?”

    另一个人满心愁绪,闻言只是抓了抓头发,悲哀的叹气道:“现在所有旅行团都把底下旅客管的死死的,生怕我们暗中勾结。”

    他闷闷道:“就算换一个旅行团,也不过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有什么意义?”

    “……”

    那人却没有接话,而是用一种极为古怪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微不可查的动了动手指。

    另一个人目光看去,只见他把手掩盖在衣摆之下,正用手指不断描摹出一个字。

    苗。

    另一个人心头一跳,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嘘!”

    那人立刻捂住他的嘴,警惕的向周边看了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他拽到角落里,偷偷打开手机给他看。

    那是旅客中心一个普通的帖子,标题封面全部都是景区内拍摄的景色,然而点进去一看,却是几人隐晦的讨论。

    【诶,那个视频,你们看了没有?】

    【你说什么视频?】

    【前面的别装傻,还能是什么视频啊,就是那个人参观景区的视频啊……现在所有人不都在讨论这件事吗?】

    【嘘!你不要命了?!这么明显的讨论他,现在旅客中心戒备森严,所有言论都在控制之下,万一被娲泥生社长发现就完蛋了】

    【没事放心,我们有专门的频道讨论这件事,你去旅客中心搜索关键词“燎原之火”,那里有专门的屏蔽藏品,可以自由讨论一个小时】

    【现在管得严,千万不要在公开场合讨论起那个人,这个贴也不能留,就到此为止了】

    【——本帖已经被删除,无法继续回帖——】

    “就是这个!”

    那人拽住另一个人的肩膀,急促的低声道:“这是我今天早上看见的帖子,不到一分钟就被封了,但是频道网址我记下来了。”

    “听说,那个网址里面,有一个重要的视频。”

    在旅客中心里看这种视频,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无处不在的监视举报,所以一旦看了视频,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可他们本来也没有退路了。

    他说完咬了咬牙,不由得沉默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看!”

    两人下定决心,立刻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颤抖着手飞快输入“燎原之火”,打开网址,里面立刻弹出了一个视频。

    “嗨!各位旅客你们好呀。”

    只见从两人面前立刻弹出一个熟悉的面容,苗云楼那张苍白鬼魅的眉眼极近的凑在镜头前,笑嘻嘻的打着招呼。

    “!”

    两人吓得身形一震,下意识想要手忙脚乱的关掉视频,却发现远处没有一个人看过来,全部对视频上的人视若无睹。

    显示屏前的青年彷佛看到了这一幕,露出两颗虎牙,吭哧吭哧的笑了起来,摆了摆手狡黠道:

    “哈哈哈,是不是吓了一跳?”

    “别怕,只有打开视频的旅客才能听到我的声音、见到我的脸,你们能鼓起勇气点开视频,说明你们很有眼光嘛!”

    他说完捋了捋头发,往后退了几步,对着镜头笑着竖了个大拇指。

    视频的清晰度不高,似乎是信号不停的有干扰,镜头一晃就略有些模糊,声音甚至带了些电音。

    然而苗云楼身后灿烂的阳光,却透过土窗,清晰的包裹着他的言语。

    “好了,话不多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看视频,”苗云楼道,“和我一样,你们也忍受不了独断专行的旅社,准备单飞了。”

    “我非常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也希望有更多力量加入,但是——”

    苗云楼在嘴唇正中比了一根手指,笑眯眯的眼睛微微张开,漆黑眼瞳中笑意盈盈,却如深潭般幽暗不见底。

    “我要提醒你们一句,无论是能人异士还是普通民众,我都来者不拒,”他轻声微笑道,“不过如果你是主位神的走狗,可要想清楚再来加入我们。”

    “我怕你敢来,我却收不住手呢。”

    那双漆黑瞳孔明明灭灭,分明是在笑,寒光却一闪而过,让人心头一悸,不由得从心底相信他说的话。

    这股冷色一掠而过,苗云楼很快又重新带上了笑意,对着镜头笑嘻嘻道:

    “想要打探消息的人呢,听到这里,就可以结束啦,接下来的话,如果你诚心诚意的想要加入我们的人,可要仔细听着。”

    他那双狭长眼眸盯着镜头,彷佛透过这层隔膜,正看着对面无数人的双眼,清了清嗓子,认真道:

    “如果你再也忍受不了旅社日复一日的压榨、忍受不了神仙高高在上的践踏,或者你遇到了危险,请你立刻高声呼喊四个字——人定胜天。”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喊出这四个字,我们一定,会将你带走。”

    第322章 洞天福地

    “滋啦——”

    话音刚落,苗云楼那张俊美的面孔便扭曲起来,一瞬间视频消失在两人面前,视线再次恢复了黑暗。

    “……”

    两人沉默着没有说话,默契的同时对视了一眼。

    四目相对间,视网膜上残存的影像依旧清晰,却在眼底火光的映衬中,越发摇曳起来。

    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我们可以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

    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

    从来没有过。

    或许旅社顶层、那些供奉着神仙的团长、社长,的确可以通过神仙狭窄的慈悲,获得一世荣华富贵。

    可他们这些拿不出贡品的普通人,面对层层的压迫,不踩着旁人的尸骨上位,只有死路一条。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

    其中一个人嘴唇嗫嚅了两下,按住另一个人的手,准备奋力喊出这句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咯吱咯吱……咯吱……”

    一股莫名的阴冷从身后席卷而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在啃食两人的耳朵。

    这是什么声音?!

    两人心头剧烈一跳,迅速回过头去,只见黑暗中,一双昏黄的眼睛明明灭灭,正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一点点眯了起来。

    在那双眼睛身后,领头人缓缓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动了动脑袋,对两人微笑道: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我刚刚话说重了,本想出来和你们说声抱歉,”他一边向前走一边笑道,“没想到一转眼,你们就不见了。”

    领头人语气如常,甚至稍微带了些笑意,然而两人刚刚讨论过最敏感危险的话题,见状几乎是心惊肉跳、冷汗顿出!

    领头人……他听到了多少?

    两人心头狂跳,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勉强摆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语无伦次道:“我们……我们只是在商量对策,马上就要去清理那些言论了。”

    “对对,我们已经商量好了,马上就去工作,您别——”

    然而领头人却笑容如常,很快便打断了他的话。

    “嘘……放心,”他比了个手势,向身后的黑暗招了招手,对两人笑道,“别紧张,这些琐事不需要你们再做了。”

    “以后你们什么都不用再做,只需要安安稳稳的休息,好好为我们黄皮子旅行团奉献力量了。”

    伴随着领头人缓慢的话语,他身后的黑暗中,一尊黄皮子形状的石像一点一点暴露出来。

    那尊石像上有了些许裂纹,泛着土黄色的光泽,眼珠明明是石头做的,却彷佛正在死死盯着两人。

    在石像眼珠正中有一条细细的缝,分明是保家的神仙,却无端生出几丝兽类的残忍嗜血,带着笑直勾勾的俯瞰着凡人!

    两人见状如何不明白,只觉得一阵剧烈的恐惧,心头狂跳起来,后退几步脱口而出道:

    “你!你要把我们供奉给黄皮子神仙?!”

    “等等,团长你不能这样!”其中一人满头都是冷汗,咬牙道,“现在正是旅社动乱需要人手的时候,你这样还有谁敢为旅社做事?”

    领头人闻言却是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退到黑暗之中。

    他当然知道这两人在讨论的是什么,可他根本不在乎。

    流浪旅客又如何,能弑神又如何?不过是另一个形式不同的旅行团,打着一个伪善的旗号,为了吸引能人异士加入他们罢了。

    像这两个内核欲望技能平平无奇,甚至可以称得上普通人的旅客,怎么可能会被吸纳?

    不过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而已。

    “咯吱、咯吱。”

    石像缓缓转着头颅,黄皮子狭长的眼眸越发尖锐,从那道缝隙中流露出丝丝缕缕的黑气,猛然向两人包裹过去!

    其中一人反应极快,迅速拿出手腕中的藏品,降魔杵化成一道金光护体,勉强挡下了这一下攻击。

    然而日夜受香火祭拜、人肉供奉的神仙,根本不在乎一丁点藏品的阻碍。

    那黄皮子石像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黑暗中传来吭哧吭哧的笑声,转瞬间黑光大盛,穿透金光直奔两人而来!

    两人仰头望向石像,看着那无孔不入的黑光,心中涌起一阵绝望。

    刚刚领头人消失在黑暗前的眼神,他们当然看懂了,自古势力斗争,他们这些底层的人无非都是炮灰,在哪里都一样。

    他们本不该为了这一丁点希望,将自己从浑浑噩噩的淤泥中拔出来。

    只是旅社的压迫实在太过窒息,而青年在磅礴大雨中,那堪称疯狂的笑声,却又太过炽热。

    两人苦笑一声,其中一人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另一个人的手紧闭双眼,在金光破碎时破釜沉舟的高喊道:

    “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呵呵——!”

    伴随着黄皮子石像如哭似笑的尖锐声音,黑气如同浪涛一般向两人倾泻而去,试图凶恶的撕碎薄薄一层皮肉——

    “当啷!”

    一枚银针突然破空而出,穿过两人耳旁,直直的刺向黑气。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时间寒光凛冽,黑气竟然停滞了一瞬,黄皮子石像痛苦的尖叫起来!

    “是你的人吗,你就欺负?”

    空气猛然晃动起来,苗云楼那张脸再一次凭空出现,怼着镜头盯住黄皮子石像,愤愤道:

    “真不要脸,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小孩,老妖精你也忒没品了,就让你也尝尝受伤是什么滋味!”

    “呵呵——呵——!”

    黄皮子石像一寸一寸崩裂开来,那银针正正插在了它的胸口上,已然深入了三寸。

    石像痛苦的嚎叫起来,愤怒试图攻击苗云楼,黑气却直接穿透过空气中的面庞,怎么也无法触碰到他。

    领头人原本已经抱着胳膊,冷笑着准备站在后面看笑话,却见到这一幕,顿时心头一跳!

    “大仙!”

    他大惊失色,冷汗一下布满了额头,迅速上前查看黄皮子石像,试图把银针拔下来,那银针却岿然不动,怎么也拔不出去。

    两人愣在原地,看着领头人无能狂怒,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近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

    那声普普通通的“人定胜天”,竟然真的有用?

    他们不过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旅客,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这四个字喊出了口,却得到了超乎想像的结果。

    这不会是在做梦吧?

    然而他们还来不及多想,脚下顿时传来一阵颤动,半晌,一道裂痕骤然张开。

    两人猝不及防的一个趔趄,迅速掉了进去!

    “恭喜两位又有眼光又有勇气的旅客陈升和卢长林。”

    苗云楼放肆的笑声在裂痕中响起,伴随着石像破碎的声音,还有领头人凄厉的喊叫,兴高采烈的欢迎道: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凡人间旅社的一员,我是社长苗云楼,欢迎你们的到来!”

    ——————

    这一幕同时发生在旅客中心的每一个角落中。

    无数旅客再也忍受不了旅社的压迫,或自愿或形势所迫,选择在看完视频之后,高声喊出了那四个字。

    客家土楼屋内。

    苗云楼俯身透过土窗,看到越来越多的旅客掉下来,被有条不紊的安排在土楼住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好多人啊。”

    他拽着陈风遥的胳膊,全然不顾一旁沈慈和阎良的视线,托着下巴,忧心忡忡道:“你们这梯田种地够吃吗?”

    “养活这么多人,要是梯田种的粮食不够吃,不会让人家鼓着一口气来,瘪着肚子回去吧。”

    陈风遥磨了磨牙,动了动肩膀,用力把他给甩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把这些人收容到土楼里是你的主意,你兴致冲冲的往旅客中心发了几万个广告视频,当时怎么没想这个问题?”

    苗云楼闻言挑了挑眉,噘着嘴可怜兮兮道:“我没想那么多嘛。”

    “……”

    阎良在一旁眼角抽搐了两下,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把脸色一阵白一阵绿的陈风遥拉到自己身边,咳嗽一声道:

    “住宿和粮食的问题,都不用担心,土楼有你地方神的身份坐镇,就算再来几百万人,这些地方也足够。”

    “嗯?为什么。”

    苗云楼闻言一愣,自己没骨头一样瘫在沈慈身上,挂在他的肩膀上,随即笑道:“当神仙还有这样的好处?”

    “那是当然,”陈风遥哼笑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和神仙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他道:“除了那些传说中自古就有的神仙外,景区里其他后天形成的神仙,都更像是一种职位。”

    “而一个景区的地方神,基本上就是后天神仙能坐到的最高位置了,地方神有许多特权,其中一项,就是【洞天福地】。”

    此话一出,苗云楼倒是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洞天福地,出自《洞天福地记》,意思原为道家语,指神道居住的名山胜地。

    它包括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构成道教地上仙境的主体部分。除此之外,道教徒还崇拜五镇海渎、三十六靖庐、二十四治等,中国五岳则包括在洞天之内。

    洞天福地多是实址,历代行者多往其间建庙立观,精勤修行,留下不少人文景观、历史文物和神话传说。

    在沈慈的记忆里,被《天地宫府图》称为十大洞天的洞天福地,他全部都游览过。

    那些地方的确景色优美,大多数也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却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陈风遥看出了他的想法,不由得“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激动道:“景区里的洞天福地,怎么会和正常的洞天福地是一个意思?”

    “地方神所拥有的洞天福地,其实就是专属自己修炼的地方,足以容纳下万亩良田,千百万个人!”

    第323章 凡人间旅社

    陈风遥见苗云楼终于流露出一些思索的神情,笑着哼哼了两声,解释道:

    “用时髦一点的词说,这个洞天福地相当于你随身携带的系统空间,容纳多少人都行,还不会被人闯入。”

    苗云楼把这种特权用在了客家土楼里,所以无论从天而降多少需要帮助的旅客,他们都能及时为这些人安排住处。

    如果按照这样的速度进行下去,过不了一个月,加上客家土楼里逃来的旅客,就能试着和旅社打擂台了。

    只要这些旅客还有时间,能撑过下一次强制景区参观就可以。

    陈风遥想到这里“啧”了一声,换了个坐姿,皱眉道:“说来也真是奇怪。”

    “参观景区都是系统安排的,而负责控制系统的祝炎已经死了,怎么没接到景区关闭的通知,还在继续运营呢?”

    苗云楼没放在心上,随口道:“也许系统还有备用的控制执行人吧,总不能全都把持在祝炎一个人手上嘛。”

    他不是不想弄清楚系统背后的问题,只是现在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招揽人手、撰写旅行攻略,想深究也是有心无力。

    那招聘广告一样的视频,不仅仅是一份录像,更是一个带有定位与即时监控的媒介。

    苗云楼利用金印的力量,将自己一部分精神附着在视频上,设置“人定胜天”为激活词,一旦触发,便会将触发者带来土楼。

    滇王金印作为古滇王国存在的证据,还是汉武帝的御赐之物,基本相当于一个王朝的实力,在招兵买马上能够发挥巨大的作用。

    然而即便有金印弥补,苗云楼本人依旧需要消耗不少精神。

    这两天内足足有上万旅客加入了凡人间旅社,他不遗余力的将这些人全部从外面捞进来,几乎两个晚上都没有闭眼。

    苗云楼叹了口气,略有疲惫的揉了揉太阳xue,向外看去。

    土窗外的阳光渗透进来,轻柔地洒在古老而独特的客家土楼上,为这片祥和的乡野带来了勃勃生机。

    眼前是一片连绵起伏的梯田,而在这梯田之间,那典型的客家土楼犹如守护者般矗立,承载着历史的风霜。

    包裹着楼宇的土墙厚重,墙面上是经过精心雕刻的图案,在阳光下闪烁着斑驳的金光。

    建筑群彼此相依,围合成一个紧密的村落,如同一个个温暖的蜂巢,将旅客的日常生活包裹在安全与宁静之中。

    无数旅客游荡在其中,每个人身上都包裹一层和暖的土地气息,与危机四伏的景区割裂开来,让人不由自主的安心。

    苗云楼喟叹一声,疲惫的闭了闭眼,恍惚间只觉得太阳xue上的手被人按住,轻柔的覆在上面。

    身后,某种清冽的气息席卷上来,一个声音俯下身来,在他耳旁叹气道:

    “这里的各项事务已经进入正轨了,云楼,休息一下吧。”

    苗云楼没有回头,闭着眼睛直接把那只手拽了过来,摸索着亲了亲身后人那纤长的手指。

    那根手指微不可查的颤了颤,他嘴唇贴着身后人微冷的皮肤,暧昧的勾了勾唇角,可怜兮兮道:

    “不行啊,要安排的事情太多了,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呢?”

    “你知道的呀,”苗云楼仍旧贴着他的手指,熟练的安抚道,“为免夜长梦多,我们计画三天后就进入其中一个旅社长的景区。”

    “时间紧张,防止被偷家,还要获得旅客广泛的支持,这段时间必须累一点。”

    在密林蛇沼区内,苗云楼已经在所有所有旅客面前向旅社宣战,就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他想要动摇旅社长久以来的制度,想要摧毁无数危机四伏的景区,娲泥生也清楚的知道,他的最终目的是四个主位神。

    两人已经彻底明牌,娲泥生被他耍了一遭,又接连被斩了两位旅社长,新仇旧恨叠加在一起,必然会迅速反击。

    虽然现在看起来,苗云楼似乎是得到了众多旅客的拥护,占据了舆论的制高点,实际形势却严峻无比。

    只要娲泥生和古沌天还在社长的位置上坐着一天,旅社就还能活一天。

    暴虐无道的封建王朝再短命也有几十年,甚至如果及时调整制度,用包裹着糖浆的砒霜迷惑众人,旅社的倒塌还需要更久。

    他等不了。

    两边都想将对方迅速掐死在襁褓中,所以苗云楼不会给娲泥生重新创建制度的机会,而娲泥生也不会给他越发强大的时间。

    最多三天,旅社的雷霆手段必定就要降下来了。

    现在要对付的还只有两个旅社长,到时候如果让他们找到机会,主位神真正苏醒,他们获胜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沈慈闻言身形微顿,垂下眼睫,轻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对面的陈风遥听阎良说下面有旅客想要见见主事人,已经拽起外套,匆匆忙忙的跑下去了。

    现在屋子里除了暖和的阳光,就只剩下了苗云楼和沈慈两个人了。

    “我?”

    苗云楼笑了一声,倏尔睁开双眼,漆黑眼眸里隐隐跳动着火舌,舔舐着目光所及的周遭一切。

    “想要彻底瓦解旅社的制度,就要找到旅社制度能够维持的根源,”他轻声道,“也就是四个主位神。”

    “而主位神正在混沌之中,无法苏醒,他们的力量都由四个社长来继承,只要解决掉四个旅社长,整个子不语国家公园就会轰然崩塌。”

    “至于怎么解决掉四个旅社长,”苗云楼顿了顿,半晌后才道,“就和你有关了。”

    苗云楼说完眼睫微颤,转过头去,深深的望向沈慈,后者笑了笑,接口道:

    “我明白,陈风遥之前说过,每个社长都有自己专属景区,他们从那里汲取力量,相当于一个不可控的福天洞地。”

    “而你,云楼,”他轻声道,“你需要进入他们专属的景区,破坏里面的力量供给。”

    沈慈微笑着按了按胸口,感受到心脏微弱的跳动,喟叹道:

    “多亏了这些尸骨,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力量,你需要用我的力量,在景区外围撕开一个口子,是不是?”

    他的声音如此平和,眉眼间没有任何意外,似乎完全没有异议,苗云楼却是犹豫的抿了抿唇。

    沈慈从一开始,就无比在意这些尸骨的来龙去脉,他为了这些尸骨屡次涉险,沈慈甚至为此和他激烈的争吵过。

    可现在沈慈知道这些尸骨的存在,知道尸骨中蕴藏着超乎常人的力量,却没有对他那番寻常伴侣的言论,发出任何质疑。

    是沈慈已经彻底不在乎了,还是……他已经知道了全部?

    诸多猜疑与惴惴不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苗云楼闭了闭眼,强行把这些情绪压下去,不动声色的站起身来。

    他面对着沈慈那双澄澈的眼睛,眼睫微微一颤,轻柔的把手覆盖在后者的眼睛上,感受着温热眼皮下颤动的触感,叹息道:

    “新找回来的皮肤,疼吗?”

    沈慈顺着他的力道闭上眼睛,闻言缓缓摇了摇头,淡淡的微笑道:“不疼。”

    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挖出心脏都不会眨一眨眼,换一身皮囊包裹身体而已,自然不会感觉到痛。

    苗云楼读懂了他的潜台词,磨了磨牙,语气微微有些发冷,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低声道:

    “你说不痛,可是我觉得你痛,我也舍不得你痛,所以,我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的心脏、皮囊、脊骨、以及血液,都找回来了,”他一瞬不眨的盯着沈慈,“还剩下眼睛与肉身,便能恢复正常。”

    “所以……”

    苗云楼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在此期间,你不能出任何事,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接下来对付旅社你绝不能参与。”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娲泥生和古沌天掌控着旅社,绝不会轻易放手,进入他们的专属景区必然九死一生。

    如果说前几个景区,他还可以把沈慈以动物的身份带进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再也不敢冒这个险了。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坚持这一点。

    可沈慈向来激烈的抗拒被他保护,甚至在密林蛇沼区,沈慈还因此将他迷晕,强行加入景区。

    沈慈真的会同意吗?

    苗云楼松开了挡住沈慈眼睛的手,直视着他澄澈的眼眸,抿紧嘴唇,已经做好了无数的说辞准备。

    然而沈慈却只是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半晌,开口道:

    “好,我答应你。”

    苗云楼所有的话一瞬间噎在了喉咙里,不由得一愣:“真的?”

    “当然。”

    沈慈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是垂下眼睫,淡淡道:“你那么抗拒让我跟着你,一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阻拦我,就算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倒有了些不情不愿的情绪,然而沈慈终究是让步了。

    “别生气别生气。”

    苗云楼闻言暗中松了一口气,赶紧搂住沈慈,用力扑上去亲了一口,用狗勾眼可怜兮兮的盯着他看:

    “我也没办法嘛,我是太心疼你了,不忍心让你受伤,这才不让你跟着我的。”

    沈慈被他抱在怀里,又是哄又是扮可怜,没有生气,却只是无动于衷的站着,淡淡的也不说话。

    直到苗云楼绞尽脑汁、口干舌燥的说了一箩筐甜言蜜语,他才终于松了口,侧过头对苗云楼淡淡道:

    “我答应了你的要求,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身边的人我都不熟悉,你让他们保护我,他们总跟着你一起瞒着我,”沈慈道,“我要自己选人。”

    “当然可以!”

    苗云楼见他终于松了口,还有什么不答应,更别提是这种小事,生怕他改口,连忙笑道:

    “你要选谁都行,我发誓绝对不干涉你的选择,好不好?”

    沈慈闻言这才缓缓笑了起来,伸手扣住苗云楼的腰,主动凑上去亲了一口气,直把人亲的七荤八素,不知天地为何物。

    “沈慈……再亲一下。”

    “嗯。”

    “不够不够,再亲一下好不好?”

    “嗯。”

    “嘻嘻,再往这里亲一口。”

    “……”

    很快,土楼的窗口便被帘子挡住,阳光全部被阻隔在外,楼下的陈风遥疑惑的往上瞥了一眼,心说怎么这么早就拉帘子了。

    难道是在讨论什么机密?

    他想了想便放弃了,随手帮他们把楼外的隔断也摆上,挡住了所有的痕迹。

    那动静惊起了一群栖息在房檐上的鸟雀,飞鸟受惊一般扑棱起翅膀,头也不回的飞向远方,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324章

    第二天,苗云楼带着一脖子红印,意气风发、大摇大摆的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不过是在土楼里腾出来的一间独立屋子,不过几平米大,屋子里只站的下几个人。

    此时这几个人眼里混杂着各色的情绪,或震惊或复杂,默默无言的瞅着他。

    屋子就这么点地方,所有人都能看得清,苗云楼脖子上那一串清晰诡魅的红痕,在他苍白的脖颈上,显得更加艳色无边。

    都是成年人了,谁都知道这是什么。

    陈风遥嘴唇哆嗦了两下,脸色又是红又是白,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却硬是一句话都没憋出来。

    苗云楼倒是没发觉,吹着口哨穿过众人,心满意足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昨晚沈慈似乎是想通了,终于松口,没有再追问尸骨的事情,让他去放开手脚对付旅社。

    或许是存着报复的心思,沈慈昨晚简直是热情的不能再热情,虽然他因此受了一点小罪,但总的来说,值!

    现在他情场得意,反抗事业也蒸蒸日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苗云楼舒舒服服的翘了个二郎腿,一抬眼就看见陈风遥这幅神情,不由得挑了挑眉,莫名其妙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

    怎么跟吃了屎似的。

    陈风遥闻言脸色变了又变,眼底的复杂切了好几种情绪,最后定格在恨铁不成钢上。

    他皱了皱眉,不由得道:“你就那么忍不了?”

    还剩最后两天,他们就要跟旅社开战了,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苗云楼还有心思纠缠这种情情爱爱?

    “什么叫忍不了,”苗云楼靠在椅子上晃了晃,闻言啧了一声,不以为意道,“这叫真性情,你以为都跟你似的,一天天跟阎良避嫌打哑谜呢。”

    人都有七情六欲,爱欲多么正常,何必羞耻表达。

    他从来不觉得小情小爱与大爱无疆冲突,一个人要先爱具体的人,才能上升至更大的群体。

    若是连身边的人都不爱、不表达,怎么指望他有稳定的内核与百姓站在一出,与神仙作对?

    陈风遥一听到阎良,面色便不由得又古怪了几分。

    他嘴唇动了动,在几双若有所思的好奇目光中,不由得瞪起眼睛,脸色有些发红,破罐破摔的嚷嚷道:

    “行了行了,说正事,都看什么看。”

    陈风遥咳嗽一声,抱起胳膊正色道:“苗云楼,就这么最后两天了,你和旅社打擂台的具体任务到底怎么安排的?”

    先前苗云楼说,想要彻底切断主位神对景区的控制,就要把最后仅剩的两位旅社长拉下马。

    最后两位旅社长便是“地母”娲泥生与“浮黎真人”古沌天。

    这两个人中,很明显娲泥生才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主使者,所以按照之前说好的计画,要先集中力量对付稍好解决的古沌天。

    可是这两人内核欲望技能不明,平日身旁还环绕着无数旅客,根本不可能近身。

    苗云楼究竟准备怎么做?

    左右身边都是自己人,陈风遥直接把疑问问了出来,苗云楼也不藏着掖着,直率道:

    “你们都知道,每个旅社长都有自己的特殊景区对吧。”

    “特殊景区是由他们生长的地方、过去的记忆以及内核情感这三个要素构成的,”苗云楼道,“想要瓦解他们的内核欲望技能,就要进入特殊景区,完完整整的参观一遍。”

    “如何进入特殊景区,这个我有办法,你们不用担心,可是有一点需要你们的帮忙。”

    苗云楼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土楼的窗户,凝视着土楼下忙忙碌碌的众人,郑重道:

    “进入特殊景区的时候,古沌天本人也会陷入昏迷,可他手下的其他旅客和娲泥生却不是死人。”

    “他们无法干涉特殊景区内的情况,只能竭尽全力的在旅客中心运作,”他一个个扫视着众人的眼睛,“到那时我已经进入景区了,需要你们,带领这些旅客与他们抗衡。”

    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人,有尹晦明、陈风遥、以及几个新加入凡人间旅社、经过严格考核的旅客。

    他们分别代表着郁郁不得志的旅行团、默默积蓄力量的无数流浪旅客、还有数以万计、被长期压迫控制的普通旅客。

    这几个人背后代表的旅客,有的从一开始便支持他,有的怀疑揣测过他,有的甚至与他发生过要命的利益冲突。

    他们并不都是一样的人,他们并不都有相同的利益,可他们都想公平的活下去。

    苗云楼回过身来,平静的对众人道:“话说在前面,我不管你们心里想的什么,有什么样的心思,现在大家都站在一起,那我们就是战友。”

    “无论是想要权势富贵、还是出人头地,先齐心协力,劈开压在我们头上的大山。”

    烈阳下,苗云楼的身影在土墙上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不是耀眼夺目的金色,只是黄土自有的土壤厚重。

    然而就是这朴素厚重的黄土,却散发著一股让人不可直视的光芒,灼热的几乎燃烧起燎原之火!

    众人一时间心潮澎湃,挺起胸膛齐声道:“是!”

    苗云楼闻声眉眼一弯,这才勾起唇角微笑起来,摆摆手道:“好了,我只是这么说一说,记住这一点就好。”

    “接下来,我们谈正事。”

    ——————

    几人在苗云楼的办公室里,待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太阳烧到了正午的天空,才结束了谈话。

    比起被动的等着旅社来攻击他们,不如先下手为强,率先攻入旅客中心。

    反正他们现在人手相当充足,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旅客都叛逃到了凡人间旅社,剩下还有一大部分留在旅社的旅客,也没有多坚定。

    苗云楼和众人达成了一致,决定后天淩晨三点,趁其不备,带着挑选出来的旅客分三队进攻旅客中心。

    这是一项严肃的任务,稍有不慎便会一败涂地,他们仔仔细细的敲定了所有细节,确定好五个备用方案,这才罢休。

    “好了,计画我都记住了,”陈风遥拿起满是标记的地图,难掩兴奋道,“我去挑合适的人手,后天淩晨三点见。”

    他们在土楼里装孙子憋了那么久,终于能扬眉吐气反击一回了,如何不让人兴奋。

    尹晦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嗯,我跟你一起去。”

    他揉了揉太阳xue,眼底乌黑发青,有些难掩疲惫的道:“原本这事情交给二哥做最好,他心细,可惜……”

    后面的话尹晦明咽在喉咙里,没有再说下去了,他夹着几个文档,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其他人也不方便多待着,领了任务后便利落的走了,还体贴的关上了门。

    “咔哒。”

    苗云楼见众人都走了,挺直的腰身立刻软了下来,没骨头一样懒懒的瘫在椅子上。

    计画了这么半天,他也说的有些口干舌燥,从桌子上顺起一碗茶,背靠在椅子上,毫无形象的灌了一大口。

    端着架子谈了这么久正事,也挺累的。

    苗云楼一边喝,一边盘算着等计画做完了,再回去找沈慈呆一会儿。

    他断定沈慈虽然面子上退了一步,实际上心里不一定怎么委屈呢,自己家的亲亲宝贝义父,还是要多哄一哄。

    现在沈慈也学坏了,心里有委屈不憋着,变着花样给他挖坑,还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打心眼里看着无辜。

    蔫坏。

    苗云楼狠狠的批判了一句,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却听门口突然传来几声敲门的响动。

    “砰砰,砰砰。”

    尹晦明他们都已经走了,其他人不敢来打扰他,这时候能有谁来?

    苗云楼眯了眯眼,赶紧一抹嘴,探头对外面喊道:“请进!”

    “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相当面生,苗云楼皱了皱眉,一时间竟然想不起来这是谁。

    难道是他记性变差了吗?

    可是此人面容清秀,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书生气,气质非常有特点,如果他从前见过一定会记得,他敢断定,他绝没见过这个年轻人。

    在苗云楼微笑着审视的目光下,年轻人推了推眼镜,抱着文件袋恭恭敬敬的往桌子上一递,不卑不亢的温和道:

    “苗社长您好,我是您爱人沈慈推荐来入职的人,我叫付青山。”

    沈慈……推荐来的?

    “付青山?好名字,”苗云楼没有立刻接过文件袋,插着手指,把年轻人上下端详了几遍,笑盈盈道,“原来你就是沈慈昨天提到的人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

    “唉,这都怪我。”

    年轻人闻言谦逊的笑了笑,碰了碰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也是最近刚刚加入凡人间旅社的,能力不强,所以也不怎么受重视。”

    “您是社长,每天有无数人投奔您,我只是一个小人物,您当然对我没什么印象。”

    苗云楼闻言笑意更深,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欣喜道:“此言差矣,你要是真的能力不强,怎么会被推荐到我这里?坐。”

    最后一句他对年轻人比了个手势,不容置疑的指了指椅子,付青山立刻应了一声,忙不叠的在他面前坐了下去。

    在他坐下的时候,苗云楼一直笑盈盈的看着他,目光犹如一条毒蛇盘桓,心头前所未有的响起警铃。

    此时此刻,他被沈慈那双眼眸迷出来的七荤八素,一瞬间消失的一大半。

    昨天沈慈要自己挑人的时候,他一时迷糊,想也不想便答应了,现在见到了人,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大意了。

    沈慈从来都跟他在一起,几乎没有离开过他,这人他都从未见过,沈慈怎么会知道,还亲自选了他保护自己?!

    第325章

    苗云楼原本只是匆匆一瞥,现在却仗着自己的视线隐秘,下死眼盯着年轻人看。

    面容清秀,气质出尘,身段还颇为消瘦……

    这个付青山虽然长得高,可是小胳膊小腿的读书人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能保护人的,反而像是被保护的对象。

    沈慈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个人,还指名道姓让他来接近自己?

    他原本没有多想,也不会对沈慈多想,可架不住这人出现的实在太蹊跷,实在不能不让他多想。

    不会很久之前,这两个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了吧?!

    苗云楼面上仍是带着微笑,扣着的手指却已经扭曲缠绕在一起,咯吱咯吱的发出声音。

    付青山刚好已经坐了下来,闻声疑惑的抬起头,茫然道:

    “呃……您怎么了,是手指不舒服吗?”

    “哦,没什么,”苗云楼笑容越发扩大,潇洒的松开手指,“心里想了点事情而已。”

    想了一点把人撞上石头沉海小事而已。

    他面上笑意更深,伸手托起下巴,凑上前去,一眨不眨打量着付青山,很感兴趣的笑道:

    “你之前说,是沈慈找你来保护他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付青山脸色有些发红,挠了挠头,努力回忆道,“沈先生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当时我在密林蛇沼区的时候,和队伍走散了,险些被山上的劫匪抢走,后来沈先生刚好在瘴河村寨附近,就把我救了出来。”

    付青山说到这儿推了推眼镜,似乎是回忆起什么事情,还不自觉的笑了笑,对苗云楼道:

    “我本来是黑喇嘛手下的人,被沈先生救了之后,我就弃暗投明了,后来投票还投了您一票呢。”

    苗云楼一边专心致志的听,一边惊呼着连连点头,最后相当给面子的鼓了鼓掌,感慨道:

    “原来你们还有这么一段缘分,我都不知道,真是有意思。”

    他一边说一边笑,猩红的舌头在唇齿间翻动,饶有兴趣的又重复了一遍。

    “有意思——”

    苗云楼说完终于拿起桌子上那张文件袋,却看也不看,直接把它扔到了一旁,站起身来,径直的握住付青山的手。

    “好了,文件什么的,根本不需要看了,”他看着受宠若惊的付青山,亲切的笑道,“有这样的缘分在,我相信你一定能保护好沈慈,对不对?”

    “当……当然!”

    付青山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被录用了,激动的抿了抿唇,眼镜都歪了,急忙道:

    “苗社长您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沈先生,绝对不会让他在您不在的时候受伤害!”

    “好了好了,不用这么激动。”

    苗云楼握着他的手,笑盈盈的拍了拍,对门外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道:

    “以后你就贴身跟着沈慈了,为了防止有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你,我带你去认认人?”

    ——————

    这一场临时的见面大会,直到太阳西沉、天空燃上一层火烧云,才匆匆结束。

    苗云楼带着付青山,大张旗鼓的和尹晦明、陈风遥等人打了个招呼,全部介绍了个遍。

    在摸不着头脑的付青山背后,他隐晦的和几人比了几个手势,让他们检查这人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所有见到付青山的人,都满脸茫然——因为之前从来没见过,可他们却没有任何警惕的神情。

    这个付青山行为得体、礼数周全,一张带着眼镜的青涩面孔,即便是个陌生人,也并不像什么危险人物。

    苗云楼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疑虑,挂着微笑带付青山参观了一遍土楼,便与他挥手告别。

    “这两天暂时不需要你来,记得后天淩晨,要准时到,”苗云楼没有透露其他细节,只是叮嘱道,“贴身跟着沈慈,有任何风声都撤离。”

    付青山推了推眼镜,点点头微笑道:“好,我知道了,苗社长再见。”

    “再见。”

    苗云楼注视着付青山转身离去的背影,唇角一直挂着笑意,直到他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眼底才骤然冷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远处,半晌,拨通了联系器,对胖子道:

    “怎么样,看出什么没有。”

    “实话跟你说,没有,什么都没有,”通信器另一头传来胖子粗犷的声音,坦诚道,“这小子背景太干净了,什么都查不到。”

    “除了这里没人认识他以外,他还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苗云楼闻言垂下眼睫,拨弄了几下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银手链,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

    “继续查,就查他的背景,他说自己曾经是黑喇嘛手底下的人,那洪长流那边一定有人见过他。”

    “我知道。”

    胖子应了一声,却没有挂断通话,半晌,有些犹豫的开口道:“那个……苗老弟,要是查出来,他真没有任何问题呢?”

    “没有问题当然最好,”苗云楼仍是垂着眼睫,语气冷淡,“我也不是没事找事,只是放在沈慈身边的人,我不得不仔细一些。”

    沈慈不仅仅是他最在意的人,更是扳倒旅社、解决掉主位神的关键。

    这种节骨眼上,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接近他,简直是拿整个凡人间旅社的性命开玩笑,他不可能放松警惕。

    通信器另一头,胖子没再说话,听完他的要求,简单回应了两句,便挂断通信,按照他的意思去查背景了。

    苗云楼随手放下通信器,漆黑眼瞳里闪过一抹复杂,远远的望着年轻人消失的地方。

    火烧云渐渐褪去,夜色昏沉起来,他的神色被隐藏在了夜幕之中,看不清楚眉眼间的疲惫。

    在胖子面前,他说的光明正大、毫无私心,那一丝啐着毒的暗沉心思,却盘桓在心头,迟迟不肯下落。

    付青山身份可疑,的确让人放心不下,所以他不肯让他就这么接近沈慈,用怀疑的态度仔细审视他。

    可如果付青山真的不是什么探子,只是一个普通人,他难道就会松下一口气,欢天喜地的把这人送去给沈慈当保镖吗?

    他不能。

    他骗不了自己。

    苗云楼不是不相信沈慈的人品,更不是怀疑沈慈有别的心思,只是救命之恩、生死之缘,这样的相遇实在太像了。

    他和沈慈一开始的相遇,不就是这样吗?

    现在两个人的感情看似如胶似漆,根源上却是一团乱麻,无数的谎言与秘密堆砌起来,筑成了他们的爱情。

    在这样混乱的情感下,再插一个人进来,苗云楼真的能毫不在意,看着这个付青山接近沈慈吗?

    他做不到。

    可是沈慈因为他的隐瞒与不得已,已经一退再退,现在只提出了付青山这一个要求,苗云楼怎么还能拒绝。

    他怎么舍得拒绝。

    傍晚的红霞短短几十分钟,便彻底落下了帷幕,只剩下零散几个寒星的夜幕,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苗云楼在山上静静的站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

    ——————

    月亮西沉,太阳东升,剩下的最后一天时间,旅社的反击终于到来。

    【警告!现已关闭全部旅社中心回帖,禁止任何旅客与“凡人间旅社”产生联系】

    【娲泥生社长正式宣布,凡接触流浪旅客苗云楼、使用旅行攻略、加入“凡人间旅社”的旅客,将被全境通缉!】

    旅社中心内,通红的大字印在最顶端,血涔涔的散发著不祥的色彩。

    在这行字下面,是全部被屏蔽的旅社信号,无论是正常的景区讨论,还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特殊广告视频,都成了一片乱码。

    最关键的信道被屏蔽,这代表着从此之后,土楼内的旅客将与外界彻底割裂开来,成为一座围城。

    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与此同时,每隔一个小时,土楼外界便隐隐传来一阵响动,开始那声音几乎听不到,可直到正午,那声音已经所有人都能分辨出来了。

    “是楼车。”

    陈风遥满脸阴沉,咬牙道:

    “不愧是剥削了无数人的旅社,底蕴深厚,连紫色藏品都用上了,这些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史记·五宗世家》记载:“淮南王谋反时,寄微闻其事,私作楼车镞矢战守备,候淮南之起。”

    这楼车便是古代战车,用来攻城,属于极强的攻击性藏品,即便是有滇王金印护着土楼,也难保能撑多久。

    “能撑多久?”

    “大约三天左右,”阎良道,“滇王金印也是紫色藏品,至少两天绝对可以抵挡。”

    “没关系,时间足够了。”

    苗云楼望着土楼下的跃跃欲试的旅客,沉声道:“计画照旧,明天淩晨这些人跟我走,陈风遥留在土楼,和大部队一起守着。”

    “大家今晚先休息,到时候兵分三路,阎良带人拖住旅客中心的防卫,尹晦明你们开路,我一个人潜入古沌天住的地方,找机会进入他的特殊景区。”

    他一边发号施令,一边用余光警惕的观察着周围,以防旅社出什么阴招,却突然见到远处一栋土楼火光骤起!

    “轰——!”

    “什么情况,”陈风遥心头一跳,猛然转过头去,急促道,“有人偷袭吗,楼车不是还有三天才到?!”

    “那也保不齐旅社偷袭啊,快去看看那是什么地方,不会是苗社长的屋子吧?”

    “等等,那里住的好像是——”

    陈风遥猛然瞪大眼睛,一瞬间捂住自己的嘴,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心头剧烈震颤起来,惶然看向身旁的苗云楼。

    苗云楼眼神定定,面无表情望着那烈焰腾腾、还在向外冒着黑烟的土楼,那一瞬间心脏几乎停跳。

    那是沈慈住下的地方。

    第326章

    那一瞬间,苗云楼整个人大脑嗡的一声空白一片,整个人都是不受控制的。

    沈慈的住处被炸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土楼里分明经过严格的审查,怎么会有人悄无声息的潜入内部,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放入炸药?!

    可若是真的不可能,那眼前所见的浓烟烈火又是什么?

    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冲到了那栋土楼前,身后陈风遥紧紧拽住他的胳膊,捂着鼻子边咳嗽边焦急的喊道:

    “土楼刚发生过爆炸,还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万一还有旅社的人埋伏怎么办?你千万别进去!”

    “苗云楼,你冷静冷静。”

    阎良紧皱眉头,同样死死按住他的肩膀,用了全身力气压制着他,同时给其他人比了个手势。

    “我们的人已经准备避火藏品准备进去了,不需要你亲自过去,”他急促道,“你现在才是最重要的人,绝对不能出差错!”

    “……”

    苗云楼闻言眼珠没有半分转动,漆黑眼眸里映着冲天火光与黑烟,只是死死盯着里面。

    无数声音响在耳边,却如同隔了一层厚厚的膜,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火舌舔舐声。

    还有那几乎环绕在耳畔旁、清晰的骨头烧焦的声音。

    苗云楼被两三个人用力按在原地,浑身上下动弹不得,突然猛的一动,手腕翻出一条银链鈎爪!

    “噌——”

    银光闪过,几乎近在咫尺,众人下意识松来手,不得不退后一步。

    “让开!”

    只见苗云楼一翻手腕,银链鈎爪咬中土楼三层,整个人瞬间翻身挂了上去。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他飞快的翻进窗户,几乎看不清一片衣角,片刻便消失在了黑烟之中。

    土楼窗户内。

    土楼中的家具大部分都是木质结构,被火舌一撩,全部成了焦黑的燃料。

    这土楼不知究竟是被什么藏品炸开,无数盆水浇上去顿时原地蒸发,无论动用任何藏品的力量,也无法挪动其中一根房梁。

    沈慈的房间在三楼最里侧,

    黑烟滚滚,火势越来越大,房梁碎屑噼里啪啦往下掉,苗云楼勉强捂住口鼻,一边迅速向里走,一边高声喊道:

    “沈慈!咳,沈慈——!”

    “沈慈你在哪儿,你能不能发出点动静让我去找你?你出来,”他双目通红,不知是被火熏的还是什么,“出来!”

    “算我求求你了,你快出来吧……”

    苗云楼突然深呼了一口气,用力攥住胸前的衣服,只觉得心脏传来一阵剧痛,让他不由得拖住了脚步。

    这一刻他根本无暇去想,究竟是谁炸了土楼,又是谁在暗中作怪,透露了沈慈住处的信息。

    如果沈慈真的没有撑住,怎么办?

    昨天回到土楼里的时候,他甚至带着对付青山的思虑重重,一句话都没有和沈慈讲,连一个拥抱都没有。

    如果昨晚那各怀心思的一夜,是他与沈慈相处的最后一夜,他该怎么办?

    苗云楼心脏一阵剧痛,眼前闪过昏黑,踉跄的按住胸口,险些站不住。

    而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门锁的轻响,在火舌舔舐声中显得格外渺小,却让苗云楼一瞬间回头!

    “沈慈?!”

    他心头一跳,立刻顺着声音的源头找了过去,用衣角包着手用力按住门把手,猛的一下向里推开!

    这间屋子是爆炸的最中心,房梁几乎全部砸在了地上,屋内浓烟滚滚,火舌舔舐着每一个角落,跃跃欲试的向门口聚拢。

    地面焦黑发黄,整个房间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角落,苗云楼试着把房门卸下来探路,却突然感到房门后有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跳,立刻把房门拽开。

    只见沈慈就躺在门后,微微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靠在一个焦黑的房梁上,一动不动。

    “沈慈!”

    苗云楼见状险些心脏停止跳动,慌忙把手指放在沈慈鼻子下,感受到还有微弱的气息,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幸好。

    幸好沈慈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心说此地不宜久留,在被房梁隔绝开的逼仄空间内,勉强把沈慈背在身后。

    这次突然的爆炸,有太多太多的怪异之处。

    明明有金印坐镇,旅社不可能在楼车攻破前进入土楼,况且凡人间旅社现在一共有成百上千栋土楼,怎么会有人如此准确的炸了这一栋?

    这个炸了土楼的叛徒,一定是土楼内部的人。

    等他把沈慈带出去检查一遍身体,如果没问题也就罢了,在明天淩晨前把叛徒揪出来就好。

    若是有问题……

    苗云楼眼底的寒光一闪而过。

    等他带着沈慈从这里出去。

    他仔细的把沈慈抗在背上,调整了一下状态,让后者躺的更舒服一些,心中思绪涌动,推开门就要向外走——

    “咔哒——”

    “别动。”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栓的轻响,声音清晰的毫不迟疑,直指两人。

    “……”

    苗云楼闻声一顿,半晌,缓缓转过身去。

    方才有房梁挡着没注意,这间屋子里竟然不止沈慈一个人,随着脚步声渐起,从房间的黑暗处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手上握着一把枪,正稳稳的指着苗云楼的额头,眼镜片下满是寒意,原本温和清秀的面庞上只剩下面无表情。

    是付青山。

    这个在昨天见他时柔弱无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年轻人,此刻熟练的端着枪,手腕没有丝毫颤抖。

    苗云楼站在门口,缓缓眯起眼睛,直视着窗前端着枪的付青山,四目相对间,两人均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半晌,还是苗云楼动了动,率先打破了沉默。

    “原来是你。”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付青山,轻声道:“你被沈慈救下,来到凡人间旅社,明明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为什么要这么做?”

    付青山仍是端着枪,闻言眼底闪烁着冷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道:

    “没有为什么,你也不用知道这个。”

    然而他嘴上说的硬气,手指不知为什么却放在扳机上,迟迟没有开枪。

    苗云楼笑了一声,彷佛没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一样,温和的摆了摆手,在对面警惕的目光中轻声道:

    “就算你想让我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你也看到了,现在我身上什么都没带,”他微笑着比了个手势,示意付青山检查,“我是反抗不了了,可我真的想知道为什么。”

    “你到底是哪里派来的人,为什么要害你的救命恩人?”

    “……”

    付青山沉默了一会儿,面上渐渐的带了几分恨意,浓重的黑烟与火光彷佛在他眼眸中翻涌起来。

    他死死盯着苗云楼,突然笑出声道:“你想多了,我不是哪里派来的,我甚至根本不是什么旅社的旅客。”

    “我只是密林蛇沼区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npc。”

    ——npc?

    苗云楼闻言心头一跳,大脑嗡的一声,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付青山背景如此干净,为什么根本没人认得他。

    原来如此。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旅客中心的人。

    所有景区的npc通通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灵魂,只要有其他旅客进入参观重置,就会立刻恢复最初始的状态。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知是不是被沈慈误认为是旅客,竟然误打误撞通过沈慈逐渐恢复的力量,从景区中离开了。

    子不语国家公园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事,离开了景区的npc,究竟是npc,还是人?

    付青山冷冷的看着苗云楼,见他神色终于凝重起来,手指在扳机上扣的越来越紧,嗤笑道:

    “你们这些人自以为是的把我救了出来,却不想想,我的家人都在苗寨里,我什么时候愿意和你们出来了?”

    他面色扭曲的一瞬,恨恨道:“也许是因为在你们眼里,一个npc的想法,根本不值得一提吧!”

    “砰!”

    一声枪响猛然炸在土楼里,枪口偏了一寸,没有打到苗云楼的额头,只是与他擦肩而过,震在了墙上。

    付青山已经彻底放下了温和的假面,不再理会想要说什么的苗云楼,沉着脸迅速拉上枪栓填弹,端起了枪口。

    这一次,枪口正正对准了苗云楼的胸膛。

    “苗社长,你现在如果还想要沈慈的命,就乖乖背过身去,”他冷冷道,“如果有任何小动作,你是能安然无恙,你背后那个人可就不一定了。”

    苗云楼面色微变,知道他现在已经开始动真格了,不动声色的把沈慈往身后挡了挡。

    他知道沈慈绝不是那种不管不顾的人,如果沈慈知道付青山不愿意离开苗寨,绝不会强行带他离开。

    这其中一定有曲折,要么是付青山误会了沈慈,要么他根本就是在说谎。

    可是现在无论解释什么,付青山都绝对听不进去,最重要的,还是让他尽快放下那把枪。

    苗云楼沉下一口气,心头思绪飞转,一边把沈慈抱在怀里,一边按照付青山的威胁缓缓背过身去。

    他用余光打量着漆黑的枪口,慢慢动着身子,直到即将彻底转过去的时候,突然手臂猛的向后一甩!

    “砰!”

    苗云楼的胳膊直直打向枪管,青筋暴起,肌肉紧绷反手一拽,付青山还没反应过来,枪便立刻脱手而出!

    “!”

    付青山立刻瞪大了眼睛,慌忙就要去抢,却被苗云楼一阵旋风般压过来,死死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局势瞬间翻转了过来!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爷爷我心地善良,留你一个活口,好好问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苗云楼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用力按着付青山的胳膊,把枪随手扔在身后。

    这个付青山炸了土楼,严重威胁到凡人间旅社的计画,并且还是第一个脱离景区的npc,必须留下仔细审问。

    苗云楼跨坐着压在付青山身上,利落的掏出随身携带的绳索,准备将挣扎的付青山绑起来——

    “咔哒。”

    只听一声轻响,他后颈传来一阵酥麻,浑身上下骤然卸了力气。

    “……”

    苗云楼不可置信的摸了摸后颈,努力向身后看去。

    他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几乎微不可查的哆嗦了一下,张了张口,却感到一阵昏沉袭来,半晌,彻底陷入了黑暗。

    第327章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周身越发暗淡,唯剩星星点点的烛火微光,苗云楼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似乎已经入夜,身旁的一切都看不大清楚,他勉强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盏摇曳的烛火,还有一片焦黑的墙壁。

    屋子内简陋的让人牙酸,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他身下的一张床。

    这件屋子没有窗户,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透不进来,在一片漆黑中,只有沉默在角落滋生流淌。

    苗云楼躺在床上,迟缓的动了动身子,感受到手腕上沉重的束缚,随着他的动作,正在哗啦哗啦做响。

    他不由得向下看去,发现四肢都被锁链栓在了床上,目测可以看到锁链很长,甚至可以让他在床下自由行动,却不能踏出房门半分。

    这间简陋的房间,竟然是他的囚笼。

    苗云楼缓慢的眨了眨眼睛。

    他还记得昏迷前回过头去时,在他震惊的瞳孔中,沈慈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是怎么样的冷漠与面无表情。

    沈慈在他面前永远是温和的、宽容的,即便是从前猛然得知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沈慈也只是神色复杂。

    他从没在沈慈脸上,看到过如此冰冷的神情。

    脖颈后的东西发作时,苗云楼还没完全失去力气,如果想要破釜沉舟拚死一搏,他大可甩出银链鈎爪,和整栋土楼同归于尽。

    可苗云楼没有反抗,他甚至没有一丁点愤怒,只有无尽的茫然与心痛。

    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沈慈的露出这样的神情,做出这样的事?

    苗云楼闭了闭眼,心脏又开始一阵阵抽痛,麻药的劲头还没过,他想要尝试着起身,却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响动。

    “吱呀……”

    他立刻紧闭双眼,调整成匀称的呼吸,侧过身去,伪装成自己还没有睡醒的样子。

    很快,门锁打开,木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脚步声不急不缓的走了进来,半晌,在床边停了下来。

    苗云楼背对着门口,不知道来者是不是沈慈,装作熟睡的样子,不动声色的将呼吸再放缓了一些。

    进来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已经醒了,视线并未落在他的身上,只是打开了通信器,里面的人声外放了出来。

    “……都处理好了,先生,按您的吩咐封锁了土楼,一共三千六百六十一栋土楼的旅客,已经全部解决。”

    那声音温温和和,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恭敬,苗云楼一听便听出来了,这是付青山的声音。

    床榻上的人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对面的付青山似乎已经熟悉了这种冷淡,得到回应后继续道:

    “除去那些土楼的旅客,还有您特意交代的吴斌、陈风遥、尹晦明等人,这些人已经解决一部分了,还要继续吗?”

    “继续。”

    床榻上的人手指轻轻敲着床头,声音仍是淡淡的,吐出来的话却不带一丝情感,清晰的传进苗云楼的耳朵里。

    他轻声道:“其他旅客可以留下,这些人必须解决,一个不留。”

    “是。”

    对面没有废话,说完便利落的挂断了通话。

    房间内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床榻上的人没有再说话,苗云楼却是一阵心惊,想着通话中的关键词,不由得心头狂跳。

    一个不留……全部解决……?

    这是什么意思?!

    床榻上的人开口的第一个字时,他已经百分百确认这人便是沈慈,可那从未有过的冰冷语气,以及没有任何情感的命令,却让他不由得动摇。

    土楼常年温和带着暑气,即便入夜温度依旧和暖,然而这短短的几句话,却让苗云楼从心底里遍体生寒。

    沈慈究竟想做什么?

    身旁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沈慈似乎站起身来解开了外衣,挂在椅子上后,很快便坐回了床边。

    苗云楼紧闭双眼,感觉到几根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上来,一点点珍惜的描摹着他的眉眼。

    温凉的呼吸近在迟尺,身旁的人缓缓叹了口气,叹息声带着一丝可惜,摩挲着他的脸颊,轻声道:

    “你现在动弹不得的样子,还真是少见,可惜,你只有昏迷的时候,才能乖上这么一点。”

    他一边温柔的抚摸着苗云楼的面颊,一边茫然的喃喃道:“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煎熬。”

    “每次看到你睡在我身旁毫无防备的样子,我就痛恨我自己对你计画的一切,可当我醒过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床铺,我又不得不狠下心肠。”

    “云楼,我有时候真的很恨你。”

    沈慈轻声说着,声音突然带了一丝凶狠的恨意,包裹在淡淡的悲伤中,在屋子里格外清晰。

    “我恨你明明知道我的不安,却还是屡屡涉险,”他温柔摩挲着的手指停了下来,一动不动的按在苗云楼眼睛上,低沉道,“我恨你明明心里有另一个人,却还是装作只爱我一个。”

    “我最恨的,是你情愿豁出性命、为一个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奋斗,却不肯停下来脚步听听我的恳求。”

    说到最后,沈慈的声音中甚至夹杂着几丝咬牙切齿,还有哀恸的泪水。

    苗云楼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感受着后颈几滴温热的湿润,烫的人颤栗,不由得心潮起伏,紧闭的双眼内闪过一抹复杂。

    他从不知道,沈慈看似妥协的让步下,藏着这么深的误会与绝望,在他日日夜夜的无知无觉中,异变成了扭曲的现状。

    在这一刻,苗云楼心痛的无以复加,甚至想抛开所有猜疑和困惑,起身给沈慈擦干眼泪。

    然而沈慈很快便停住了眼泪,深吸一口气沉默下来,似乎是在平复情绪,再次开口时,已经恢复了淡淡的冷漠。

    “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

    他爱怜惜摩挲着苗云楼的眼睫,分明无比仔细,可周身沉默的黑暗与冰冷的触感,却让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有太多太多琐事威胁着你的安危,”沈慈轻声道,“你想反抗旅社,想保护那些孱弱的旅客,想让这栋栋土楼蒸蒸日上,想让你的朋友们扬眉吐气。”

    “你在乎的东西那么多,我却永远排在后面,所以,为了把你永远留下来,我只好驱逐掉所有旅客,一把火烧毁全部土楼,再一个个杀死你的朋友。”

    “土楼的爆炸是我做的,付青山也是我手下的人,你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旅社明明根本没有攻破土楼,却突然发生了爆炸吗?”

    “我来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包括你昏迷之后几个土楼的连锁爆炸,都是我早就计画好的。”

    他垂下眼睫,微笑着道:“折了你的羽翼,锁住你的爪牙,让你只能乖乖的呆在这里,现在,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离了。”

    在沈慈充满希冀的温和描述中,分明屋内温暖如春,苗云楼浑身上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他再也忍受不住,猛然睁开了双眼,按住沈慈的手,惊疑不定的回身望向后者,难以置信道:

    “沈慈,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慈坐在床边,温柔的微笑着看着他,似乎毫不意外他的惊醒,任由自己的手腕被他攥住,轻声道:

    “云楼,怎么不继续睡下去了?”

    他的声音平稳而冷静,显然是早就知道苗云楼在装睡,甚至唇角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苗云楼胸膛起伏不定,见沈慈一脸温和,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侥幸,勉强笑道:

    “沈慈,尹晦明他们到底怎么了,你刚才故意跟我开玩笑,想唬我起来是不是?”

    他不相信沈慈会这样对待土楼里的人,更不相信沈慈会仅仅为了一己私欲,就做出草菅人命的事情。

    明明在他冲进去救沈慈之前,他们还好好的——

    “我很想安慰你,他们都好好的,”沈慈仍是温柔的看着他,闻言顿了顿,却是继续道,“可是我让付青山跑出去告诉他们,你为了救我,自己被困在了土楼里。”

    “他们没有怀疑,为了找你奋不顾身的冲进火场,在救火的时候,被爆炸的余波伤到,已经不治而亡了。”

    “……”

    苗云楼闭了闭眼,只觉得眼前昏黑一片,无数影像从脑海里迸发而出,又瞬间消失成空洞。

    他垂着头紧闭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在骗我,是不是?”

    “是不是?!”

    苗云楼突然暴起,猛的攥紧了沈慈的手腕,强迫他直视自己。

    他望着沈慈那双熟悉而陌生的面容,眼眶里泪水滚滚,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咬着牙道:

    “沈慈,你怎么关着我都好,我不求你放我出去了,我再也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但是你告诉我,尹晦明他们没事,你是骗我的是不是?”他执着的攥着沈慈的手腕,重复的恳求道,“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当啷当啷——”

    锁链被苗云楼激烈的动作弄得哐当作响,整个房间内一阵颤动。

    沈慈看着苗云楼充满泪水的双眼,只是顿了顿,面无表情的轻声道:

    “你攥得我疼了。”

    苗云楼怔怔的顿住,下意识松了松手,那只冰冷的手腕很快便被人抽了出去,彻底与他隔开了距离。

    那一刹那,眼泪彻底滑下。

    沈慈退到床边苗云楼碰不到的地方,没有看他的脸,在床头放下一杯水,又仔仔细细的摆上吃食。

    “你累了,云楼,再休息休息吧,”他放完东西,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轻声道,“我过一会儿再来看你,你等着我好吗?”

    “……”

    回应他的是死寂般的沉默,沈慈也不以为意,温柔的垂下眼睫,起身离开,为苗云楼轻轻关上了房门。

    门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苗云楼没有回头,只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望着烧焦的墙壁。

    半晌,他抄起床边的水杯,用力摔在地上!

    “砰!”

    第328章

    房门外,付青山听到这声巨响,脚步顿了顿。

    他不由得侧头瞥向沈慈,见后者只是脚步顿了顿,随即便垂下眼睫,若无其事的向前走去。

    付青山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推了推眼镜,犹豫的开口道:“您为什么要那样说,不解释一下吗?”

    分明除了一开始的爆炸是为了引人耳目,剩下那些草菅人命的事情,沈先生都没有做。

    甚至尹晦明、陈风遥他们,此刻还正在苗云楼头顶几十米的地方,焦急等待着沈慈的到来。

    沈先生为什么要说,他杀死了所有旅客?

    沈慈脚步不停,随手柄外衣披上,整理了一下领子,淡淡道:“他骗了我那么多次,也该我骗他一次了。”

    “就暂且让他心焦一段时日吧,”他轻声道,“我的计画才刚刚开始。”

    沈慈一直走到甬道尽头,这才回过身去,挥了挥手。

    一股浓厚的金光顿时凝聚起来,形成一堵墙,把关住苗云楼的房间封的严严实实。

    这间囚笼在地下整整八十米深的地方,被沈慈用尸骨中的力量封存起来,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将其打开。

    而其中有一条隐匿的信道,连接着地面上的土楼,沈慈转身往地面上走去,对一旁的付青山温和道:

    “这些天麻烦你给跟着我,其实如果你真的不适应景区外的生活,想重新回到密林蛇沼区,我也可以帮你。”

    付青山闻言立刻摇了摇头,坚定的恭恭敬敬的道:“不,您救了我,我帮您是应该的。”

    还记得那时候他在苗寨里,被当成蛊虫的试验品,一时间蛊毒发作痛不欲生,正想要自寻死路,却听门口吱呀一声。

    门开了,一道光束透了进来,有个满面蛇鳞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看到药房多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脚步顿了顿,似乎很惊讶,面上却仍是十分冷淡,只是道:

    “你是新来的试药人?”

    付青山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宝贝疙瘩,也要来用他试药,面上不由得带了几分恨意,低声嘶哑道:

    “我的身子骨已经坏了,试不出来什么,你用我试药,还不如给我个痛快,直接杀了我!”

    然而这个蛇面少年却没有回应他,瞥了他一眼,从桌面上拿起几个蛊虫,仔细分辨了一下,毫不犹豫的扎进自己身上!

    付青山瞳孔一缩,失声道:“你做什么?!”

    “我也是药人,”蛇面少年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发青发黑的血管,淡淡道,“为什么要拿你试药。”

    “可是,可是……”

    付青山震惊的说不出话,那蛊虫他认得,是最毒蛊虫中的一种,会让人浑身上下血液发黑,不出五日进入心脏。

    死倒不会死,可那种噬心挖骨的疼痛,根本不能忍,怎么可能会有人面不改色的扎下去?

    然而蛇面少年却没有回应他的震惊,见蛊毒已经生效,点点头,便头也不回的打开门要走。

    “等等!”付青山勉强直起身子,叫住了他,望向这个不同寻常的药人,复杂道,“你被他们害成这样,为什么不恨他们?”

    蛇面少年原本已经走了出去,听到这句话,却顿了顿,侧头道:“恨与不恨,不在面子上的喜恶。”

    “真正的恨都藏在心里,只等着能够报复的机会,才会彻底迸发出来。”

    说完他便关上门走了,此后几年,付青山都没有再见过这个蛇面少年。

    他甚至恍惚间觉得,根本就没有这个人,这只是自己在濒死之际想像出来的人,支撑着他苟延残喘了这几年。

    直到后来,那场滔天的大火烧毁了苗寨,强迫他试毒的人惊惶的跑去救火,也被大火吞噬殆尽。

    而在那混合著叫骂声、尖叫声的冲天火光的间隙中,付青山挣断了锁链,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蛇面少年。

    他静静的望着漫天大火,很快,便再次消失在苗寨的边际。

    从那以后,付青山便离开了苗寨,改了身份重新生活。

    十几年后再见时,生活的地方变了几变,人走了一批又一次,升卿也已经不是升卿,变成了沈慈。

    然而那双淡然的眼睛,还有那种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内核,却没有丝毫改变。

    “你生活的地方是无限循环的景区,你也只是其中不断刷新的人,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彻底离开这种循环,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我不是善人,帮你离开后,你也要为我做事,你确定吗?”

    “我确定。”

    他最大的噩梦,已经随着大火彻底消散在苗寨,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想要报恩的自由的人。

    沈慈点了点头,见付青山神色中没有丝毫勉强,便没有再多说。

    他看着地面的轮廓越来越近,低头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轻声道:

    “你看我的打扮够正式得体吗。”

    付青山推了推眼镜,侧头简单上下扫视了两下沈慈,不失礼貌的微笑了起来,委婉道:

    “您这一身非常得体。”

    何止是得体,简直就是一尘不染,看上去不仅不像从炸飞的土楼里出来的,反而像是要参加□□会议去。

    沈慈闻言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就好。”

    他把领子摆正,一只手轻轻放在脖颈上,下一秒,一股冒着黑烟的火焰舔舐上领子,顷刻间便烧焦了整洁的衣服。

    不出片刻,沈慈衣服被烧的到处都是焦黑的空洞,整个人都变得狼狈不堪。

    沈慈在付青山惊愕的目光中,随手从衣服上抹了把菸灰,仔仔细细的蹭在脸上。

    旁边的人适时的举起一个小镜子,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微微一笑,满意的轻声道:

    “走吧。”

    ——————

    土楼上。

    因为那场突然的爆炸和大火,众人急忙加强了防御,都挤在了一间土楼中,正在焦急的询问情况。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说旅社还没有攻进来吗,为什么会这样?!”

    “土楼的防御措施明明做的很好,还有金印坐镇,怎么可能会突然毫无征兆的被轰炸?”

    老爹死后,陈风遥就成了土楼的掌事人,他紧皱着眉头,捏了捏鼻梁,沉声道:

    “土楼被炸,却根本没有检测到旅社干涉的痕迹,只有可能是土楼内部出了问题。”

    “阎哥,”他烦躁的回头问道,“那些收编入凡人间旅社的旅客疏散好了吗?”

    阎良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那个新来的付青山做事很利落,已经提前把旅客都安顿好了,封锁在另一边的土楼等通知。”

    “那就好。”

    陈风遥点点头,长呼了一口气,紧紧攥住椅子的把手,回想着这快速发生的意外,一时间心乱如麻。

    土楼出现了叛徒,甚至直接轰炸了土楼,他这个掌事人却全然无知,直到现在,都没查出幕后黑手是谁。

    最关键的是,已经过了整整三个小时,苗云楼却没有半点消息,那栋被烧焦的土楼,已经在黑暗中沦为一片死寂。

    陈风遥急得真想直接冲进去,把苗云楼拽回来。

    可现在土楼里情况不明,如果有其他埋伏,连苗云楼都对付不了,他就更无济于事了,只会徒增危险。

    陈风遥心乱如麻,一旁的尹晦明情绪要更明显些,他焦急的来回踱步,忍不住向外望去,问道:

    “苗云楼还没回来吗?”

    “还没有,”胖子一手拿着通信器,里面全是信号被干扰的乱码,面色极其难看,沉声道,“现在还没有消息。”

    “那栋土楼里好像有屏蔽信号的设备,苗云楼的状况根本传不出来,我派过去的人也什么都没搜到。”

    “……”

    尹晦明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半晌,重重锤了一下墙,怒道:“该死!”

    苗云楼迟迟没有消息,就连救援的人都搜索不到,众人正准备冒险亲自进入土楼,身后却传来一阵响动。

    “吱呀——”

    众人一惊,迅速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看上去狼狈不堪,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烧出了洞,面上脏兮兮一片灰尘,却仍然能看出谪仙般俊秀的眉眼。

    尹晦明脱口而出道:“沈慈?!”

    “你出来了,太好了!”陈风遥先是一惊,随后立刻放下了心,急切的问道,“苗云楼在你身后吧?”

    “……”

    沈慈沉默不语的扫视着众人,半晌,闭了闭眼,缓慢的摇了摇头。

    屋内顿时一片沉寂,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尹晦明浑身一边冰冷,不可思议的愣愣问道:

    “苗云楼……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沈慈拢了拢外衣,一滴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哑声道:“苗云楼为了救我,挡住了砸下来的房梁,结果……”

    他深吸一口气,停住了口,没有在说下去。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这欲言又止的后半部分,所有人都听懂了。

    过了很久,土楼内才传来一声声抽泣,尹晦明眩晕的站在原地,茫然的碰了碰眼眶,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苗云楼可是第一个流浪旅客,能从那么危险的景区中全身而退,接连斩杀了三位神仙,他怎么可能会倒在区区一场大火中?

    陈风遥站在一旁,眼眶通红,眼底漫上无数血丝,已经彻底陷入了情绪之中。

    他静静的望着自己的手,声音极寒,夹杂着令人胆颤的怒火,很平静的道: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我发誓,一定要把他的皮剥下来,挂在土楼的牌坊上,日日夜夜悬挂。”

    在他们身后,胖子和阎良等人没有说话,然而他们眼眶中的湿润,却越来越多,慢慢打湿了身前衣襟。

    整间屋子都陷入了一阵沉默的哀恸,没有人怀疑沈慈的话。

    沈慈瞳孔上蒙着一层悲色,眼底闪烁着暗光,似乎是不忍再看,默默的低头垂下眼睫。

    他在一阵沉默中,沉声道:“云楼嘱咐我,无论他最终结果如何,与旅社对抗的计画也要进行下去。”

    “所以,明日淩晨三点,我们依旧要按照原计画执行。”

    陈风遥眼眶通红,闻言沉默的摇了摇头,嗤笑一声道:“继续执行?没有苗云楼,谁来接替他最重要的领头角色?”

    在这个攻入旅社中心计画中,最重要的便是苗云楼,只有他能够接近古沌天,撕裂开他的特殊景区。

    这一点他们任何人都做不到,失去了苗云楼,整个计画都只能作废,还有谁可以接替他?

    然而就在陈风遥说完这句话后,身后的人却是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

    沈慈道:“我来。”

    第329章 究输旧剑久相投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沉默下来,陈风遥愣了愣,第一反应便是不可思议。

    他对沈慈了解不深,只是苗云楼从前隐约透露过沈慈的身世,他也知道,这位谪仙般的人物来头不小,恐怕还身怀异象。

    然而攻入旅社、参观景区,这些在危险中摸爬滚打的行当,即便沈慈再有来头,恐怕也做不了,更何况接替苗云楼的位置。

    没见这位沈慈每日都隐居在土楼中,被苗云楼护着,从不出门见人吗?

    陈风遥摇了摇头,眼眶发红,低声道:“我知道你想给苗云楼报仇,我也想,但意气用事绝不可取。”

    “你再等等,我们一定能重新定一个合适的计画。”

    “是啊,”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面露担忧之色,也劝道,“如果苗老弟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愿意让你如此冒险的。”

    在他们身后,阎良与尹晦明没有明说,然而从他们脸上的神色看来,也是要阻拦沈慈的突发奇想。

    沈慈静静的看着众人,把他们面上的复杂之色尽收眼底。

    就是为了这些人,还有他们身后那些陌生的旅客,苗云楼甘愿舍弃性命,拼上一切赌一个未来的可能。

    若是只为了那些尚未收回的尸骨,他还能以死相逼,或是干脆把人藏一辈子,让苗云楼放弃复仇的计画。

    可慢慢的他才明白,苗云楼心中不仅装着那个身影,还装着身旁无数亲近的人,以及一个天大的造反计画。

    他沈慈一个人的份量能有多重,可以比得过这数以万计的性命?

    终究他不是那个人。

    “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

    沈慈没有理会立刻想要解释的几人,只是道:“没关系,你们只要知道,苗云楼相信我就够了。”

    他说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平静的从衣兜内取出那方滇王金印,扣在桌子上。

    沈慈扫视着屋内神色各异的面孔,一字一顿道:“云楼在最后的时刻,把这方金印交给了我,让我代替他,带领凡人间旅社继续走下去。”

    “你们都知道金印的重要性,现在,我就是凡人间旅社的掌事人,你们想要扳倒旅社,就按我说的做。”

    那滇王金印被按在桌子上,流光溢彩在屋内肆溢,金灿灿的映着跳动的烛火,显然做不得假。

    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方滇王金印,那金灿灿的光芒,显著的表明了苗云楼的态度,然而没有一个人率先出来表态。

    他们信任苗云楼,不仅仅是因为他对大多数人都有恩,更是因为苗云楼令人生畏的能力。

    这样一个能弑神的流浪旅客,就他一个,天地间再也没有了。

    即便沈慈是苗云楼最亲近的人,甚至拿出了这一方滇王金印,可事关重大,数万万旅客的身家性命都挂在凡人间旅社上。

    他们怎么能轻易听从沈慈的命令?

    一屋子人神色各异,沉默半晌,还是陈风遥率先站了出来。

    “没错,你说的对,”他直视着沈慈的眼睛,干脆的沉声道,“我们的确不相信你。”

    “陈风遥!”

    陈风遥冷哼一声,用力甩开阎良的胳膊,红着眼圈沉声道:“用不着跟他虚与委蛇,他既然是苗云楼认定的人,就更应该知道苗云楼的意义。”

    “苗云楼对于我们,对于这个计画,都不是区区一个金印可以代替的,更不可能随便一个人拿出金印,我们就对他的话奉为圭臬、拱手让位!”

    话音落下,屋内气氛顿时急转直下,沉默在其中蔓延起来,一时间竟然没有人上前为陈风遥的话找补。

    苗云楼对于他们的意义,的确是不同的。

    即便沈慈是苗云楼最亲密的人,甚至拿到了至关重要的金印,他们也绝不能容忍,有人代替苗云楼的位置,站在凡人间旅社之上。

    过了好一会儿,胖子才站出来。他先把陈风遥拽到一旁,抹了把脸,低声斟酌道:

    “沈慈,我们都知道你和苗云楼的关系,他担心你受伤,我们以后一定好好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欺负。”

    胖子拍了拍胸脯,诚恳道:“王哥我保证,不需要金印,只要苗老弟一句话,就算老哥豁出性命,也要护着你平安。”

    “可是进攻旅客中心的事情,还是我们再慢慢商量吧,沈慈,你……你还是先走吧。”

    不是他刻意要说不好听的话,他和沈慈也算是旧相识了,只是苗云楼是苗云楼,沈慈是沈慈,终究无法替代。

    其他人没有说话,却是无声的站在了胖子的背后,屋内形成了清晰的对立之势。

    沈慈那双澄澈的眼睛淡淡瞥过众人,见没有任何一个人退缩,反而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这一笑,宛如冰雪消融、春花盛开,然而在烛光跳动的夜色中,却有种莫名的诡谲。

    “很好。”

    他轻声道:“我很高兴,你们可以毫不犹豫的维护苗云楼。”

    “我从未想过代替云楼的位置,可总有人要顶上进攻旅社中心的空缺,我想,没有人会比我更加合适了。”

    话音刚落,只听屋内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一股毛骨悚然的声音与众人擦肩而过,直冲面门而来!

    土楼窗口轰然大开,阴风阵阵,有一种极强的气息将众人密密麻麻的包裹起来,甚至比桌子上的金印还要恐怖。

    陈风遥心头一跳,猛然意识到那股气息的来源,不由得骤然回过头去!

    “你?”

    沈慈仍是站在门口,面上挂着微笑,那双澄澈的双眼,却一瞬间泛起了重影。

    只一刹那,密密麻麻的眼睛从他眉眼间生长出来,如同蜘蛛一般,鼓鼓囊囊的望向众人。

    在他身后,漆黑如墨的蛛腿斜斜伸出来,在跳动烛火的映照下,土墙上多出了四双锋利狭长的黑影。

    那庞大的影子笼罩住整间屋子,就像一张蛛网,将所有人困在其中,诡异而可怖。

    “我说了,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

    沈慈伸手轻轻抚摸了一只蛛腿,面上多出的几对蛛眼目若点漆,在众人惊骇的面色间来回转动,轻声道:

    “苗云楼为我留下来的,不仅仅是滇王金印,更是几块神仙残缺下来的尸骨。”

    “只差一步,我便能成神,”他微微一笑,“区区几个旅行社的社长,在神仙面前,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的眼睛、背骨、心脏还有血液流淌的地方,在毫不掩饰之下,全部散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那金光并未过于刺眼,桌子上的金印却不安的晃动起来,彷佛悲鸣一声,在烛光下越发暗淡。

    众目睽睽之下,沈慈半张脸隐在暗色中,半张脸被烛光舔舐,唇角含着笑意,隐隐露着昏黄的诡谲之色。

    “现在,还有人对此有疑议吗?”

    ——————

    夜色浓重。

    淩晨两点,沈慈披着一身温热的夜风,打开了深藏地下被锁住的门,再次踏进了那间牢笼。

    刚打开门向前走一步,沈慈便停住了脚。

    屋内的原本整洁的地面上满是水渍,玻璃杯子被砸了个粉碎,他让付青山端进来的饭菜一口没动,蔫蔫的摆在床头。

    苗云楼紧闭着双眼,静静坐在床上,闻声掀起眼皮,冷冷看向门口。

    他被锁链扣住的手腕上满是红痕,甚至隐隐有了些血迹,显然已经是试图挣脱过锁链了。

    沈慈顿了顿,便若无其事的走了进来,俯身坐在床边,伸手捧起苗云楼的手腕。

    他碰了碰上面渗血的伤痕,眼底流露出些许痛色,担忧的柔声道:“云楼,你怎么这样粗鲁的对待自己?”

    苗云楼闻言一动未动,仍是冷冷的看着他。

    沈慈望着他漆黑的眼眸,没有半分不悦,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

    “别动,我给你上点药。”

    他卸下外衣,从衣兜里摸索出些许药粉,用手指沾了沾,便要往苗云楼手腕上抹去。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看着沈慈的动作,那药粉还没有碰到他的皮肤,他突然猛然一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掐住沈慈的脖颈!

    他质问道:“你出去做什么了?”

    沈慈被他掐着脖子,微微抬起头,只是温柔的笑道:“怎么了,云楼,你想我了吗?”

    “别说这些打岔!”

    苗云楼猛的翻身将沈慈压在身下,胸膛起伏,眼底露出些许跳动的情绪,手指在他脖颈上慢慢收紧,怒道:

    “你说,你是不是去见陈风遥他们了,是不是见到了胖子和尹晦明,是不是?!”

    沈慈静静的看着他,感受着心肺越发稀薄的空气,眼前微微有些发黑,面上的弧度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笑道:

    “云楼,咳……你在说什么呢?”

    “我不是告诉你,他们已经冲进火场,不治身亡了吗,”他伸手碰了碰苗云楼通红的眼眶,温柔道,“怎么还在说胡话。”

    “不可能!”

    苗云楼几乎是吼了出来,掐住他的手指猛一用力,随后意识到什么,触电般的迅速甩开手。

    床头的饭菜一下子被打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巨响。

    “咳咳……咳……”

    沈慈被他甩在床边,一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摸着已经发红的脖颈,扶着床不住的咳嗽起来。

    苗云楼冷眼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痛色,眼眶中慢慢蔓延上一片湿润,泪水一滴滴落下。

    他最怕沈慈出事,不忍心让他受任何一点伤,可是现在,他竟然差点亲手掐死沈慈。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苗云楼痛苦的闭了闭眼,满眼泪水望向沈慈,咬紧牙关道:“沈慈,我能接受你关着我,你把我关一辈子都行,可是你怎么能对其他人下手?”

    “你从前连一草一木都不会伤害,可你现在竟然对无辜的人动手,你——”

    ——你还是沈慈吗?

    最后一句苗云楼咽了下去,没有说出口,然而那脱口而出的情绪,和眼底根本遮掩不住的猜疑,几乎呼之欲出。

    沈慈静静的听着,闻言却微笑起来,轻声道:“果然。”

    “云楼,在你心里,我终究不是他,对不对?”

    第330章

    此话一出,整间屋子都静了下来,苗云楼脑海中嗡的一声,彷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道:“什么?”

    沈慈微笑起来,主动伸手碰了碰苗云楼的胸膛,那笑意分明温暖如春,眼底却布满了细碎的寒冰。

    “在你心里,我永远也不是他,”他重复道,“我守在你身边,以为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可你心里根本没有我。”

    “无论我说了多少遍希望你平安,掉了多少滴眼泪,都不如他死去的那么一抹影子,对不对?”

    沈慈仍是微笑着,缓缓直起身子跪在床上,居高临下的低头直视着苗云楼的眼睛,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云楼,”他眼底闪烁着暗光,轻声道,“在制定对付旅社的计画时,你心里想着的,究竟是千千万万个旅客,还是为那个人报仇呢?”

    ——报仇?!

    电光火石间,苗云楼瞳孔紧缩,怔怔的仰起头。

    在这一瞬间,所有古怪的细节全部汇聚在一起,脑海中彷佛有一道光闪过,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沈慈竟然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自己失忆前的存在,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甚至知道了他要为义父报仇。

    而失去记忆的沈慈,不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在他的诸多隐瞒中,自然把这位义父当成了另一个人。

    怪不得沈慈突然性情大变,原来在沈慈的视角中,他一直是自己的替身!

    苗云楼脑海里嗡的一声,几乎背过气去,他对上沈慈那双幽暗的瞳孔,猛的抓住后者的肩膀,急切道:

    “你误会了!”

    沈慈歪了歪头:“误会?”

    “沈慈,根本没有什么其他人,我从始至终都只是想为你报仇!”苗云楼死死抓着沈慈的衣服,“你口中那个人,就是失忆前你!”

    “从前的你就是被旅社害死的,所以我才想为你报仇,我、我之前没有和你解释,只是害怕你担心,你明白吗?”

    苗云楼生怕沈慈再误会,双手紧紧抓着他,急切的望向沈慈幽深的双眸,苦口婆心的解释道:

    “我发誓,我绝对没有骗你,你可以随便问我从前的事情,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

    “……”

    沈慈沉默的侧头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在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半晌,开口道:

    “真的?”

    “当然!!”

    苗云楼拽了拽手腕,恨不得举双手发誓,在锁链叮叮当当的响声中,恳切道:“我发誓,我爱的只有你一个人!”

    即使他对沈慈隐瞒了诸多事情,然而在这件事上,他问心无愧。

    虽然不知道沈慈如何得知他要报仇,但幸好这只是个误会。

    现在一切都已经明了,他不相信沈慈真的会对尹晦明他们痛下杀手,只要等他再解释清楚,就能重新与沈慈重归于好。

    苗云楼心头豁然开朗,顿时松了口气,忍不住面上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沈慈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一般的面庞隐藏在阴影之中,眼底有苗云楼看不懂的阴霾。

    “好,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他平静道,“你说你心里那个人就是我,那么我问你,在我失忆前,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苗云楼心头一跳,下意识道:“当然和现在一样。”

    他心头狂跳,只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此时再推翻先前的话,坦白自己撒了谎,只会节外生枝。

    甚至可能会失去好不容易有所松动的沈慈。

    苗云楼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笑道: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顺其自然就在一起了,所以后来你被主位神杀害,我才会那么愤怒的想要为你报仇。”

    “如果我们从前只是陌生人,我怎么会一眼认出失忆的你,你又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沈慈,相信我。”

    苗云楼越说越顺畅,掩盖住那一抹心虚,眼底流露出丝丝缕缕的真切,向前握住沈慈的手,诚恳道:

    “从始至终,我只爱你一个人,你把我放开,带我去找其他人,我发誓,我再也不会瞒着你涉险了。”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还在沉默的沈慈,露出一个笑容:“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

    沈慈没有说话。

    屋内烛火仍在跳动,蜡油一滴滴缓缓落下,彷佛泪水般血色涔涔。

    那跳动的红光在沈慈身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暖光,分明荡漾着温和的暖意,他整个人却冰冷的如同一尊石像。

    烛火摇曳,洒在两人身上,红彤彤的映照出沈慈谪仙般的面容。

    他的面上没有一丝笑意。

    “你还在骗我。”

    沈慈猛的把手从苗云楼手中抽了出来,眼底跳动着剧烈燃烧的火光,冷冷道:“苗云楼,你口口声声说我和他是同一个人,可是你真正把我们看成一个人过吗?”

    “什么叫我把你们当成一个人看?”苗云楼手心一空,心脏也跟着一跳,不由得拧紧眉头急切道,“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是吗?”

    沈慈笑了一声:“既然我们是一个人,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失忆前的我,和你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这一刹那,望着那双澄澈的眼睛,苗云楼愣在原地,如同迎头重击!

    他心脏砰砰直跳,惶然不已,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沈慈的神色,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眼前的人开始模糊起来,彷佛离他很远很远,烛火摇曳着跳动,犹如地狱修罗的舌头,恶毒的舔舐着苗云楼的面庞。

    他知道了。

    沈慈看着如遭重击的苗云楼,眼底如同淬了冰,冷冷的质问道:

    “你害怕我恢复记忆,不敢告诉我事实,因为你觉得如果我恢复记忆,我就不会再爱你了,是吗?”

    “不,不是,我……”

    苗云楼眼眶不受控制的向外汹涌出泪水,他拚命摇着头,茫然而痛苦的望向沈慈,想要为自己辩解,却根本没有办法开口。

    爱意藏在他心中藏了整整十年,几乎已经在重压中扭曲成了一种执念。

    好不容易,在机缘巧合之下,他和沈慈成了一对恩爱的伴侣,在谎言与隐瞒中,他几乎拥有了想要的一切。

    如果将事实说出口,沈慈又恢复了从前的冷漠,这一切全部烟消云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感受过光明的人,再也无法被打入黑暗。

    三年前他尚且可以压抑住自己汹涌的爱意,现在的他已经得到过沈慈的全部,若是再次失去,连苗云楼自己都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情。

    他怎么能告诉沈慈实情?

    情急之下,苗云楼死死拽住沈慈的衣袖,眼眶发红,神情犹如厉鬼般可怖。

    他紧盯着沈慈的眼睛,艰难的哽咽开口道:“我只是不想失去这一切,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是,我是骗了你,可我从来没有不爱你,”眼泪骤然落下,苗云楼恶狠狠道,“我这么做只是为了留住你,我有错吗?!”

    直到现在,他竟然还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沈慈眼眶发红,第一次彻底失态,控制不住的怒道:“你当然没有错,是我错了!”

    “是我不应该期待你能清醒过来,不应该奢望你只爱我一个人!”

    “我爱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苗云楼,你还不明白吗?”

    沈慈眼眶里翻滚着一层薄薄的泪水,闻言缓慢的摇了摇头,失望的笑了一声道:“如果我们真的是一个人,怎么会我爱你,而他不爱你?!”

    “说到底,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人,他是陪伴你养育你十多年的长者,我只是在副本里和你相伴的一段记忆。”

    “他有千万年的岁月,我只有与你相处的几寸光阴,经历不同,我们的意识、做事方法、思考方式全部都不一样,我和他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沈慈说完,突然猝不及防的凑近苗云楼,按住他的后颈,俯下身去,逼迫后者近距离直视自己的眼睛。

    他看着那双雾蒙蒙的漆黑眼瞳,眼底翻滚着浓郁的情绪,沉声道:

    “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他的记忆在别人身上复苏,你还会待在我身边吗?”

    那双眼睛中的水光颤抖起来,一瞬间落了下来,屋内死寂一片,唯有泪水滑过脸庞的声音,在两人耳边清晰起来。

    “……”

    没有得到回答,沈慈垂下眼睫,笑了笑,松开了紧紧按着苗云楼的手。

    他再次把自己的衣袖从苗云楼手中扯出来,后退几步,把裹挟着夜色的外衣重新穿上。

    “我先走了,”他已经平静了下来,泛红的眼眶慢慢褪去颜色,“早上九点,这间屋子会有人来送饭。”

    “如果我还活着,就亲自来,如果我死了,付青山会代替我,把你找回来的尸骨和饭菜一起送进来。”

    沈慈说完便转过身去,按住门把手,在他身后,苗云楼终于开了口,带着颤抖急切的叫道:

    “沈慈!!”

    这次他没有回头,只是盯着一点点湿润起来的门把手,低声道:“嘘、嘘、没关系,云楼,我知道你的答案了,你不用再解释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想要的,我都会替你做好,你要报仇,我来给你报仇,你想让他回来,我也可以让他重新完整,你只需要留在这里,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

    沈慈说到这里顿了顿,才继续道:“——或者我的骨灰。”

    说完,他用力拉开门,不顾身后一阵剧烈的响声,“砰”的一声撞上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图片
新书推荐: 无声炽热[破镜重圆] [足球]马大喵与主席的闺女 声控漫画家GB 好事多磨 真酒在名柯世界贴贴 怀了豪门大少爷的崽 [足球]主职算命,兼职踢球 被虐的反派受总是痴迷我 兄长被认回东宫后 女装后成了校草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