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医生每天来三次,护士在楼下二十四小时轮班待命,但只要谢砚冰在,任何人都不能靠近那张床三步之内。
换药、擦身、喂水,所有的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钟夙的烧终于退了些。
体温从40度降到38.5度,虽然还在发烧,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可能烧坏脑子的危险程度,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谢砚冰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掌心贴上去的瞬间,床上的人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
那动作很轻,像只刚出生的猫崽在寻找依靠。
钟夙的脸颊烧得发红,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嘴唇微微张开,呼吸打在谢砚冰的手腕上。
谢砚冰的手指僵了僵。
他盯着钟夙那张脸,目光从精致的眉骨滑到挺直的鼻梁,再到那双为了呼吸微微张开的唇,露出一点点殷红的舌尖。
病态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随时都会凋零,却又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钟夙又蹭了蹭他的手,这次力道大了些,整个脸颊都贴了上来,柔软得不像话,带着毫无保留的信赖与依赖。
就是这副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乖。”
两天没怎么说话,谢砚冰的声音哑得厉害。手指轻轻摩挲着钟夙的脸颊,动作小心得像在触碰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嗯……”
含糊不清的呓语从钟夙唇间溢出。
谢砚冰立刻俯下身,耳朵凑近了些。
“……痛……”
“不要……”
是梦到那天晚上了吗?被傅亦琛羞辱,独自一人被丢在冰冷的雨夜里。
一想到那个画面,谢砚冰的眼神就冷了下来。
傅亦琛那个蠢货,究竟是怎能狠得下心,将这样的珍宝弃之如敝履。
钟夙又发出一声呜咽,身体蜷缩起来。谢砚冰立刻将他拥进怀里,手掌抚摸着他的脊背。
隔着薄薄的睡衣,能摸到骨节的形状。
太瘦了。这两天靠营养液维持,本就不多的肉又消耗了不少。
“没事了。”
“都过去了,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以为这样的安慰会起作用,然而钟夙的身体却忽然颤抖起来。
“求你……不要杀我……”
豆大的泪珠从他紧闭的眼角滚落,没入散乱的发间。他的身体弓成一个防御的姿势,双手护在胸前,整个人都在颤抖。
“呜呜……好痛……”
谢砚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不是在说傅亦琛。傅亦琛虽然是个混蛋,但还不至于要杀人。
谁?
谁要杀他?
谁敢伤害他?
“没事了。”谢砚冰的声音低沉,暗藏危险的平静,“没人能伤害你。”
他一手挽着钟夙的脊背,另一手抚上他的长发,安抚一只受惊的幼猫般轻柔。
“我不会让任何人碰你。”
钟夙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梦境似乎到了最可怕的部分,颤抖着吐出支离破碎的句子。
“对不起……我不该……不该让你们……”
“刀……好冷……”
有人用刀伤害过他。
“嘘。”谢砚冰强忍眼中的沉郁,嘴唇贴近钟夙的耳边,“都过去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廓,钟夙的颤抖渐渐平息,只是还在不住地抽噎。
他无意识地偏过头,像是在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鼻尖蹭过谢砚冰的下颌。
那种毫无防备的亲昵动作,让谢砚冰的心脏酸涩不已。
“乖。”他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下巴抵在他的发顶,“睡吧。”
“我会一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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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在碰他的手背,湿润的,有点粗糙,在皮肤上一下一下地舔舐着。
熟悉的感觉。
这种被照料的感觉让钟夙无比安心,身体的酸痛和沉重都被这股暖意融化了。他懒洋洋地不想睁眼,唇边溢出含糊的嘟囔。
“阿光……别舔了,痒……”
正在用酒精棉球消毒的手停住了。
谢砚冰盯着床上的人。
钟夙的睫毛轻颤,像蝴蝶扇动翅膀,脸上还带着病后的潮红,嘴唇微嘟着,像在撒娇。
阿光是谁?
谢砚冰的眸色深了几分。他将棉球放到一旁,拿起输液针,针尖对准血管的位置——
“唔!”
针尖刺破皮肤,彻底将他从美好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钟夙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冷峻的脸,神情专注地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支注射器,针头已经扎入了手背的血管。
“……谢砚冰?”
钟夙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不是阿光。
不是他的家。
他还在这个糟糕的世界里。
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
委屈顿时涌上来,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他想哭,但又觉得在这个人面前哭太丢人了。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扮演一个恶毒又愚蠢的丑角了,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想把手抽回来,但浑身虚弱使不上力气,只是徒劳地动了动手指。
“你怎么在这里!”
声音带着哽咽,比起质问更像是在撒娇。
“你、你干嘛扎我!”
他想凶一点,表现出恶毒炮灰该有的尖酸刻薄,可脑子被烧成了一锅浆糊,说出来的话软绵绵的,毫无杀伤力。
谢砚冰抬头看他。
钟夙的头发乱糟糟的,有几缕贴在脸颊上。眼睛带着刚睡醒的水汽,鼻尖红红的,整个人可怜又可爱
“你在我家。”
谢砚冰的声音很平静,手上的动作没停,把输液管固定好。
“谁让你带我来的?”
钟夙想坐起来,但浑身软得使不上劲,只能靠在枕头上,鼓着腮帮子瞪人。
“我又没让你救我!”
“你、你——”
他想说点更狠的话,但词汇量好像都被高烧烧没了,只能重复着“你”字,最后憋出一句:
“你欺负病人!”
谢砚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
“嗯,我欺负你了。”
他伸手摸了摸钟夙的额头,掌心凉凉的,舒服得让人想蹭。
“还烧着,再睡会儿。”
“我不睡!我要回去!”
“回哪?”
“回、回……”
他卡壳了。
他能回哪儿?傅亦琛那边?
想到这个名字,钟夙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他撇过头,长发散在枕头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不关你的事。”
谢砚冰调整好输液的速度,然后起身,端过床头柜上一直温着的水杯。
他没有把水杯直接递给钟夙,而是自己先试了一下水温,确认不烫口后,才将杯沿送到钟夙的唇边。
“吃药。”
“我不吃!”钟夙偏过头,躲开了水杯,但动作太大,牵动了手背上的针头。
“疼——”
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了。不是装的,是真的疼,真的委屈。
他在这个破世界受了这么多罪,挨了这么多骂,淋了这么多雨,现在还要被扎针。
他最讨厌扎针了!
“呜……”
钟夙咬着下唇,不想哭出声。但泪珠不听话,一颗一颗往下掉,把衣领都打湿了。
谢砚冰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伸手想替他擦眼泪,钟夙却扭过头,用被子蒙住脸。
“走开!”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
“不要你管!”
被子下很闷。
钟夙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怎么还没来哄他?
傅亦琛每次都会来的。只要他一哭,那个男人就会慌了手脚,抱着他亲了又亲,什么都依他。
有次他故意赌气不吃药,傅亦琛哄了半个小时,最后把药含在嘴里喂给他……
不对。
这不是傅亦琛!这是谢砚冰,他们可是真恩人和假恩人、白月光和恶毒炮灰的关系!
椅子挪动的声音。
钟夙屏住呼吸。
要来了吗?
脚步声。
但不是朝他来的,渐行渐远,停在了窗边。
窗帘被拉开的声音。晨光洒进来,整个房间顿时亮堂起来。然后是窗户打开的声音,新鲜空气涌进来,带着雨后潮湿的草木气息。
“哭够了吗?”
谢砚冰的声音从窗边传来。
钟夙:“……”
他把被子拉得更紧了,把自己裹成一个茧。
“会缺氧的。”
脚步声回来了。坐到了床沿上,床垫微微下陷。
“钟夙。”
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像大提琴最低的弦轻轻拨动。
钟夙攥紧了被角。这个人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正常情况下,恶毒炮灰这么无理取闹,不是应该冷笑甩门离开,再丢下一句“不识好歹”吗?
“我数到三。”
谢砚冰说。
“一。”
被子下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钟夙屏住呼吸,肺里烧得难受。
“二。”
心跳得好快,是因为发烧吗?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