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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宙啊我摔倒了

    卧槽?

    她刚刚说了什么?!

    “昨晚我就是故意按在你那儿的!”

    “……就是故意……”

    “……故意……”

    她明明要说的是:

    “昨晚我不是故意按在你那儿的。”

    仅一字之差,意思天壤之别。

    要死了啊江稚!

    药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越描越黑,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啊啊啊!!!

    江稚不敢再和他对视,趴在桌上藏起涨得微红的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得好好想想怎么狡辩,蒙混过关。

    ……根本就想不到。

    喝醉断片,失去某些关键记忆,只要他一提起,她就抵死不认的这条路已经完全堵死了。

    甚至他只说了“昨晚”两个字,她就心虚地主动认领,还给自己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按到了他那儿属于既定客观事实,但她主观上是无意,还是故意,有着很大的差别。

    前者可以轻拿轻放,后者如果要深究的话,已经算X骚扰了。

    啊呸,怎么就说成是故意按的了?!

    天知道她当时趁醉起了色心真的是只想亲他,从没想过一步到位,深入腹地,直,捣,黄,龙……什么的。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周围安静得落针可闻。

    程与淮见她鸵鸟似地埋着脑袋,似是懊恼极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其实,对于昨晚发生的意外,涉及个人隐私,他也没想过摆到明面上来谈,看她脸皮薄成这样,显然也是醉后的无意之举。

    至于她说的“故意”,应该是过于紧张口误了。

    程与淮并不打算追究,正要起身走开,留下独处空间让她缓和情绪。

    却见对面的人忽然抬起了脸……

    “对于昨晚的失礼行为,我很抱歉。”

    几番挣扎后,江稚放弃再次落荒而逃的念头,决定敢作敢当,真诚地直视他的眼睛,“程总,你一定要听我解释。”

    程与淮只好又坐回了椅子上。

    “我酒量不好,喝醉了,一不小心就……冒犯了你。”

    她曲起两根手指让它们乖乖在桌上跪好,认

    错的姿势要诚恳,“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是不小心口误了。”

    冗长的沉默继续在四周蔓延。

    该不会……?!

    江稚蓦地想到某个可能性,整个人如遭雷击。

    她按到的那个地方听说是很脆弱的,当时情况太混乱,她也忘了下手是轻是重,万一……

    江稚轻咬着唇,眼角余光偷偷摸摸地觑过去。

    男人面沉如水,没有什么表情。

    她视线缓缓往下降落,可惜被桌子挡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该不会真被她……

    按坏了吧?!

    这下事情大条了。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江稚斟酌着措辞,欲言又止,“程总,如果你有哪里不适的话,千万不要避讳就医,毕竟这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幸福。”

    怎么回事?

    气氛好像变得更加怪异了。

    江稚抬眸再次看向对面。

    男人深眸幽暗,浸着说不清的意味,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江稚故作镇定,虽然她有免责协议护身,但并不打算逃避责任:“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会负责到底的。”

    “哦?”程与淮单手搭上桌沿,朝前倾了倾身体,似笑非笑地问,“你准备怎样为我负责?”

    “就是……”

    江稚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且很暧昧,她原意是想给他赔偿医药费,而不是为他下半辈子的幸福负责。

    然而看他表情冷肃,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在等待工作上出了纰漏的下属拿出解决方案,江稚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肯定没曲解她的意思。

    他那样清心寡欲,连衬衫扣子都要系得一丝不苟的人,绝对不会像她这样做了个椿梦后就满脑子黄|色废料。

    程与淮不动声色地将她所有反应收入眼底,提醒道:“江小姐,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

    江稚:“……”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一粒袖扣,将袖口往上叠了两折。

    “看来补充协议也无法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经他提醒,江稚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根据协议,允许亲密接触的部位仅限手、肩膀和腰。

    如果她只是亲到他的嘴唇,性质还不算恶劣,一是无心之失,二来比较难界定到底是谁占了谁便宜,但她按到的是私|密部位,属于雷|区中的雷|区,已经是单方面严重越界,严重违反协议了。

    如果他真要追究的话,随时可以终止合约。

    这样一来,她不仅会和外公的遗作失之交臂,还要赔付巨额违约金。

    这不得倾家荡产啊?

    她脸上难掩心虚,目光躲闪,以及反常的沉默,全是破绽。

    程与淮有合理的理由怀疑她的动机:“莫非,江小姐真是蓄意……”

    “我真不是故意的!”

    江稚急急地打断他的话,信誓旦旦道,“程总,你就像那皎皎明月,高悬夜空,神圣不可侵犯,我发自内心地敬仰和尊重你,怎么会蓄意对你做出那……那种事?!”

    为了增加可信度,尽快将这一页翻篇,她违心地补充说:“我对你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闻言,程与淮轻扯了下唇角,勾出不太明显的弧弯。

    落地窗外透入金灿灿的阳光,屋内颇有年代感的紫檀木家具都染上一层柔光,重新焕发出生机。

    他就坐在这片明亮里,眸色沉沉,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

    他一向是情绪不外露的。

    尽管面上笑着,江稚却感觉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

    她努力回想两人刚才的对话,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得罪他,惹他不悦了。

    又静了一瞬后。

    程与淮眼睫压下,长指在平板屏幕上划动,递过去给她。

    江稚不明所以地接过:“这是什么?”

    “你别误会,”程与淮靠向椅背,指腹轻按着太阳穴,轻描淡写道,“只是走个流程,澄清一下。”

    江稚觉得这话莫名耳熟——

    “你别误会,我只是沉浸式代入了女朋友的身份,走流程吃一下醋。”

    所以,他是不打算追究了吗?事情就算这么翻篇了?

    江稚半悬着的心落下,以他为中心,低气压向外扩散,无形的气场迫人,加上腰实在难受,她索性坐到不远处的沙发去。

    原本硬得硌人的檀木沙发不知什么时候多铺了一层软垫,对她的腰很友好。

    江稚换了个舒服姿势,窝进沙发,开始查看平板。

    屏幕显示的是一个服装定制系统后台页面。

    圈内有不少人热衷追求高奢品牌,紧跟时尚潮流,以彰显品味和身价,但像程家这样的,往往选择“去品牌化”,由顶级的专业设计团队,进行私人定制。

    屏幕上是一件白色衬衫,旁边附带着说明,面料材质、颜色……设计思路、剪裁工艺一应俱全,底下还有一些配套的领带、宝石胸针和袖箍等。

    江稚有些不解,为什么要给她看这些?

    想到他说的“澄清”,江稚认真地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捕捉到关键信息。

    根据标注的时间日期,这件就是他成人礼那天穿的衬衫,那么……

    她快速找到了衬衫纽扣的相关信息。

    澳洲深海白蝶贝扣:色泽通透,有着醒目珠光层。

    和章艺晗戴的项链上那颗黑蝶贝扣完全不一样。

    所以,那枚作为定情信物用来跟她表白的纽扣,根本就不是程与淮送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稚单手托着下巴,猜测有两种可能性。

    一、章艺晗故意撒谎,存着侥幸赌她不会跟程与淮求证,借此挑拨离间。

    二、章艺晗确实收到了纽扣,但是别有用心之人以程与淮名义送的,她至今还蒙在鼓里。

    那人会是谁呢?

    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等等。

    如果是第二种情况的话,不就说明一直以来章艺晗只是一厢情愿,单相思?

    好奇怪,这么多年从未得到过回应,她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不太可能吧?

    虽说爱情会让人盲目、降智,但失智到这种地步的……

    除非她脑子有病,而且还是病得不轻那种。

    不对,江稚突然想起来,章艺晗当时还反驳了句“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

    她被勾起浓浓的好奇心,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程总肯定也是知情的,但很显然,他并没打算告诉她。

    她能理解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深藏的秘密。

    江稚收回思绪,朝餐厅的方向望去。

    男人正微低着头看手机,白皙指尖轻点屏幕,似乎在回信息。

    她也拿出手机,修改微信昵称后,给他发了个软萌猫猫举着爪子戳人的表情包。

    你在不高兴吗:【小猫戳了戳你】

    程与淮看了眼她新改的微信名,唇线抿直,隔了几秒才回复。

    “没有。”

    是吗?

    江稚不太信,她直觉很准的,仍定定地望着他。

    如果仔细留意就会发现他这些天穿的白衬衫压根没重过样,白色又分冷白暖白,还能分得更细,雪白、银白、鱼肚白,乳白……

    可谓是白得五彩斑斓。

    而且衬衫款式版型也不尽相同,比如他今天穿的这件,风格看似简约,实则处处透着讲究。

    半温莎领,线条挺括,袖型是斜角单扣,袖口边缘压着细细的金线,勾勒出竹叶形暗纹,低调又奢华。

    他身材比例和线条都很优越,宽肩窄腰长腿,简直是行走的衣架子,即使是普通的衬衫也掩不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优雅矜贵气质。

    加上久居高位,锋芒藏尽后的从容稳重,是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

    江稚忽然很期待,他穿西装会是什么样子?

    她还没有看他穿过西装。

    目

    光落在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上,定住,她心跳猛地加速。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晚那场椿梦,窗外雪花飘飞,他和她在窗前紧密交|缠。

    昏暗中,十指相扣时他手背凸起的青筋,染着薄薄汗意的肌理,还有情到深处,在她耳边的低-喘……

    她重新回忆了一遍过程,得出结论。

    他还是什么都不穿最好看。

    江稚正心猿意马着,男人若有所察般朝她看来,精准逮捕住她直勾勾对着他失神的目光。

    江稚猛地怔了下,心间再次小鹿乱撞。

    连她都唾弃自己,嘴上说着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实际上恨不得把人衣服扒光,为所欲为。

    江稚深刻地自我批判了一番,坐起身,准备将平板还回去,却听见他淡淡地说:“把你的数据输进去,以后可能用得着。”

    他神情自若,声调也恢复了往常的无波无澜。

    其实,江稚也还没想明白他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不满意她的善后方案?

    或者被伤到男性自尊了?

    为了让气氛再活跃些,她举着平板开玩笑道:“这算是工作服吗?”

    不仅包吃包住包五险一金,还提供定制工作服,这员工福利挺好的。

    程与淮沉默两秒。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

    江稚:“……”

    她填好三围数据和风格喜好后,进入正式的定制流程。

    光是面料就有很多种选择,棉、麻、真丝……每种下面还有更细分类。

    颜色更是五花八门,江稚的指尖在【橙色】上悬停,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进了紫色:

    白藤、风信、雪青、豆蔻紫、桔梗紫……

    看得她眼花缭乱。

    江稚捧着平板,心无旁骛地挑选起来,等完成所有流程,系统提示提交成功,她偏头一回眸,长桌后的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江稚伸了个懒腰,正想着上楼睡个回笼觉,谁知瞥见窗外草地上有两只猫在很凶地对峙,龇牙咧嘴,骂骂咧咧,看起来就骂得很脏。

    林管家站在旁边,捧着猫条束手无策。

    昨晚再三叮嘱别再去找狸花猫打架,腼腼硬是半个字都没听,孩子的叛逆期到了,一点都不让她省心。

    江稚调转方向,朝屋外走去。

    看到她出现,林管家犹如看到了救星:“江小姐!”

    “林叔。”江稚从他手里取了根猫条,蹲下身,拿着猫条凑近腼腼的嘴巴。

    腼腼看她一眼,动了动鼻子嗅嗅,没抵制住诱惑,伸出舌头去舔。

    小狸花猫原地蹲坐,高冷地舔起爪子,眼睛却紧紧盯住了猫条。

    江稚没厚此薄彼,也给小狸花喂猫条。

    腼腼不满地喵喵叫着抗议,她伸手揉了下它脑袋就老实了。

    就这样,她拿着猫条,腼腼这边喂一口,小狸花那边也喂一下:“乖,吃了同根猫条,以后就是好朋友啦。”

    两只猫先前还剑拔弩张,誓要斗个你死我活,此时竟有滋有味地同吃着猫条,画面和谐极了。

    林管家看得啧啧称奇,还是江小姐有办法。

    只是,他有点担心,等她走后,被喂得饱饱、体力充沛的两只猫,不会打得更厉害吗?

    江稚刚喂完猫,就收到程明朗发来的信息。

    既傻又白还甜:“我们现在就在南院观景亭!你千万别看过来,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江稚:?

    既傻又白还甜:“我怀疑艺晗姐是真看出点什么了,我们本来陪奶奶在花园散步的,舒宇那狗腿子憋了一肚子坏水,硬是拐着弯儿把奶奶哄来南院,登上了观景亭,说什么这边视野更好。现在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呢,你和我哥千万别露馅了啊!!!”

    江稚简单总结了关键信息,发给程与淮。

    两分钟不到,有脚步声靠近,她回头,看到他换了一套偏正式的衣服,淡蓝色细条纹衬衫搭配黑色长裤,勾出颀长身形。

    衬衫颜色淡雅,仿佛黎明破晓时分,蓝蒙蒙中透出浅白,既别致又有层次感。

    这一身很是衬他,看起来分外清隽俊逸,令人耳目一新。

    他正朝她不疾不徐地走过来。

    江稚一瞬不瞬地盯着:“你要出去吗?”

    程与淮“嗯”了声:“有事去公司一趟。”

    江稚想到观景亭上有好几个人正在围观,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她笑吟吟地挽上他手臂。

    “我送你出门。”

    阳光肆意泼洒,斜穿过繁茂树木,在地面聚成光块,或折落出树影。

    两人走过连廊,前面正好是几节阶梯,通往停车场所在的侧院。

    江稚灵光一闪,想到了她那初次创作便被某人无情扼杀在摇篮里的剧本。

    观众有了,布景是现成的,主角也就位了,甚至连林管家都跟在他们后面。

    这不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吗?!

    可遇不可求啊。

    江稚按捺不住雀跃心情,看向走在身侧的男人,指尖轻揪了下他衬衫袖口。

    等他回看过来时,她凑近,压低声音说了自己的想法。

    要是她假摔的话,对已经起疑心的章艺晗来说,就是处心积虑投怀送抱,故意演戏秀恩爱了,只会适得其反。

    但如果换做他来摔,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主要是他的形象太正面了,作为集团继承人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经年累月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修养,以及他沉稳内敛的性情,某种程度上框定住他的行事作风,同时设置原则和底线,不可打破,不可逾越。

    以上种种共同决定了他绝对不可能做出为了配合她秀恩爱就假摔这种荒唐事。

    越是不可能,信服力就越高。

    但要说服他配合的难度,同样很高。

    不出所料,程与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态度坚决,不容置喙。

    “不行。”

    “真的不行吗?这么好的机会,千载难逢。”

    江稚仍不死心,用尽浑身解数,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再考虑一下嘛,亲爱的,darling,男朋友,与淮哥哥……”

    老……公?

    好羞耻,她脸皮薄,喊不出口。

    然而无论她怎么游说,程与淮都置若罔闻,不为所动。

    “这事没得商量。”

    撒娇也不管用,看来是彻底没戏了。

    江稚顿感沮丧,放慢了脚步,轻声嘟囔:“好可惜哦,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创作的剧本。”

    程与淮步伐微顿。

    江稚又低不可闻地叹息了声,她是一时心血来潮,可对向来沉稳自持的他来说,当众陪她上演这种亲密戏,确实需要克服不小的心理阻碍。

    还是算了吧。

    下到最后两节台阶时,程与淮低头瞥了眼那道斜印在地面,透出几分失落的影子。

    他深眸半敛,若有所思。

    然后,将她挽在臂间的手松开,轻轻握住。

    江稚感觉到手背被他不轻不重地按了两下,似乎带着某种暗示。

    很快,她听到他低声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还没反应过来,江稚便见他“不小心”脚滑了下,高大身形微晃。

    接着,她就失去重心,被他拉着一起倒在了阶梯旁的草地上。

    倒地之前,他还小心翼翼地护住她的腰,并顺势让她跌坐在了他腿上。

    第22章 换哦我故意的

    观景亭上。

    密切留意着程与淮和江稚动向的舒宇反应最快,“嚯”地一下站起来,冲到栏杆前,抱着柱子探出上半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只见跌坐在草地上的两人,正以一种无比暧昧的姿势相拥着。

    由于惯性作用,江稚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撞进了程与淮怀里,额头也顺势抵在他肩侧。

    她下意识地抓住他手臂。

    一抬头,便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

    时间就此定格。

    熟悉的茉莉幽香扑了满怀,程与淮不由得呼吸一紧。

    随后顺从地让它们侵入嗅觉,盈满肺腑。

    女孩穿着白色棉裙,裙摆往上缩,露出膝盖

    以上的部分,肤白胜雪。

    他又仿佛拥住了一团云。

    淡蓝色衬衫化作雨后晴空,她栖息在上面。

    可她是有实体的,温热柔软,染着香气。

    整个人真真切切地,坐在他腿上,窝在他怀中。

    程与淮松开护着她腰身的手,压着声线问:“腰会难受吗?”

    尽管他简单目测过距离和角度,并在脑内快速演练了一遍,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会有偏差。

    江稚没有回答,靠在他胸前,隔着衬衫听到他心脏沉稳而有力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地轻撞着她脸颊。

    她仍觉得不可思议,非常不可思议。

    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明明想方设法说服,他都不肯松口答应,最后她都打算放弃了,他却出其不意地,照着她的剧本,当着众人的面,配合上演了一场假摔秀恩爱的戏码。

    如果传出去他面子还要不要了?

    他沉稳持重的集团掌权人形象,他的威严和风度,也通通置之不顾了吗?!

    好吧,江稚不否认自己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其实她心里很高兴,他愿意为了她妥协,做出这样的让步。

    见她没反应,程与淮又轻声问了一遍。

    江稚从惊喜中回过神,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不禁心跳加速。

    意识到观景亭上还有观众在看,她摇摇头,同样小声地告诉他:“没事。”

    整个摔的过程,他都周全妥帖地护着她,甚至充当她的人肉坐垫,为她缓和了不少冲击力。

    余光里,是舒宇探出拦杆张望的身影。

    他处心积虑地把老太太引过来,结果破绽没找到,还当场围观了一场亲密戏。

    即使看不清脸,也能想象到他表情应该不太好看。

    舒宇确实心情复杂,扭过头,和章艺晗交换了个眼神。

    章艺晗莫名感到心慌,目光颤颤地看向旁边的老太太。

    见她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嘴里念叨着“好端端地怎么会摔了呢?”,可笑容怎么都藏不住,连脸上的皱纹都被笑意撑起来,一缕缕欢喜地起伏着。

    章艺晗不由得握紧了手,指节泛出白色。

    是啊。

    程明朗也有同样的疑惑,怎么好端端走着走着就摔了呢?

    连他都分不清他哥这是真摔了还是在演戏,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明朗拿出手机,点开视频模式,对准了他们。

    一时冲动陪她演了这样一场戏,大概是程与淮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

    哪怕私底下偶尔不经意的亲密接触,他都有些不适应,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她这样……暧昧?

    程与淮正打算起身,江稚忽然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她仰起头,同他耳语。

    “程总,做戏做全套,不要半途而废啊。”

    男人浑身线条绷紧,似一张蓄着全力拉满的弓,蕴积着蓬勃力量。

    离得这样近,她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他不抽烟,也不嗜酒,气息清冽而干净。

    他好像没有用香水的习惯,应该是洗衣液或者柔顺剂的味道,让江稚想起了冬日清晨,天色昏暗,所有人都还睡着,她独自穿过森林,轻快地在雪面上踩出“咯吱咯吱”声响。

    那时,整座树林飘荡的就是这种好闻的气息,清冷中透着淡淡木质香。

    程与淮目光垂落,她浓密长睫轻眨,扇形清影忽闪。

    肌肤白皙的缘故,颊边红晕无处藏身,唇瓣也分外红润,微微抿着,花骨朵般含着苞。

    仿佛他指尖轻轻一点,就会绽放开来。

    这个莫名的念头让他生出了几分不自在,不动声色地撇开视线,望向檐下的一盆罗汉松盆栽。

    喉中水分急剧丧失,燥意难耐,他喉结不受控地耸动了下。

    她一蓬蓬温软的呼吸,正徐徐喷向他颈间。

    即使自制力再好,也压不住她强烈的存在感,无时无刻地干扰他心神。

    程与淮决定快刀斩乱麻,哑着声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江稚快速回想了遍原定的美人救英雄剧本:

    他摔倒,她去拉他,两人抱着转圈对视,他说还好有你,她羞赧埋在他胸前……

    唔,剧情被他改动了不少。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度,江稚轻戳了戳他手臂:“你轻抚我的头发。”

    程与淮背脊挺得笔直,犹豫两秒,抬起手摸了摸她头发。

    “然后呢?”

    好听话哦程总。

    “然后,”江稚暗自窃喜,抿唇偷乐,“宠溺地笑了。”

    不知道如果让他亲她,他会不会也照做?

    “……怎么笑?”

    他语气带着微微困惑,忽然凑近的男性气息更是让她心跳快到要爆表,几乎无法思考了。

    “就是……宠溺地笑啊。算了,你自由发挥吧。”

    戏是假的,但悸动是真的。

    周围温度不断上升,热意在脸上漫开,耳畔跟着发烫。

    江稚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一块奶油蛋糕,正一点点地在他怀里融化。

    侧方是一道灰白的墙,颇有年代感,前些天下过几场小雨,墙角零零星星长出了青苔。

    菱形雕花木窗将日光切割开,光与影恰到好处地交融,虚虚笼住了他们。

    女孩子乌发雪肤,明艳动人,裙摆绽放如花,铺在男人的黑色长裤上,蔓延向青青草地。

    男人则低垂眉眼,神色柔和,好似染上了淙淙月光。

    在拉近的特写镜头中,也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唇角一直是微微弯着的。

    虽然勾起的弧弯若有似无,但确实是在笑。

    章艺晗紧盯着他们,心口酸意涩意妒意交加,涨得发疼。

    他向来是冷淡疏离,拒人千里之外的,认识十几年来,她从未见他和别人这样亲密。

    更不曾在他脸上看过那般柔情似水,几乎可以说是宠溺的神情。

    起初,她还以为他们是在演戏,可此刻这个理由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他不情愿做的事,谁能强迫得了他?

    更别说在众目睽睽之下,配合着去秀这样的恩爱,甚至是……调|情。

    这一幕远远超过了她对程与淮的认知,即使亲眼所见,也觉得是那样不真实。

    可为什么,偏偏是江稚?!

    章艺晗往后退了半步,强忍着没失态,心头却像有把刀在割,钝钝地疼着。

    明明不想再看,眼睛却怎么都挪不开,甚至自虐式地幻想着自己就在他怀中,被他有力的双臂拥住,被他深情的眼神注视……

    另一边。

    江稚没有监视器可以查看他演得是否到位,只好口头监工。

    “你笑了吗?”

    程与淮也不确定是否符合她剧本里“宠溺笑”的标准:面不改色道:“……嗯。”

    那么,还差最后一个环节,她初次创作的秀恩爱戏就可以完美收官了!

    江稚缓缓偏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管家。

    林管家满脸问号:“???”

    他根本不清楚剧情走向,更不知道还缺了他那句灵魂台词“已经很久没见少爷这么笑过了。”

    于是只能连蒙带猜,江小姐应该是嫌他这盏电灯泡太亮了,对吧?

    林管家心领神会,非常自觉且识趣地走开了。

    江稚:“……”

    行吧,反正剧本里林管家的角色和台词都只是锦上添花之用,影响不了主线。

    总的来说这场戏也算圆满落幕了,但江稚还是坚持把男朋友送出门,目送他坐上车子离开。

    或许是日光太烈,程与淮坐在后座,呼吸还未完全平复,手心也沁出一层薄汗。

    后视镜里映出她纤细的身影,如同一朵春雾里的茉莉花,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摇曳。

    随着距离拉远,雾气渐浓,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剩下一个小白点,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心间没来由地掠过一丝慌意,想让忠叔停车,掉头回去,但最终只是扯了扯衬衫领口。

    “空调温度调低点。”

    忠叔照做,车内原本适宜的温度降了好几度。

    深灰色商务车拐个弯就不见了踪影,江稚转身往回走,收到程明朗发的视频。

    她点开来,入目便是她和程与淮坐在草地上的画面。

    果然多年默契不是盖的,她还有点遗憾,这场自编自导自演,如此完美的

    戏就这么过了,没留下任何纪念。

    既傻又白还甜:

    “干得漂亮!!!”

    “你都没看到舒宇那狗东西脸色难看成啥样了,小样就他还想暗中使绊子,结果反倒吃了个大瘪,哈哈哈我先笑为敬!”

    “话说到底咋回事啊,我哥怎么就突然摔了?摔就摔吧他怎么还拉着你,又那么刚好让你坐到他腿上,该不会是你们故意演的吧【阴险】”

    “不得不说,这简直是一箭三雕啊,舒宇吃瘪,艺晗姐打消了疑心,奶奶也被哄得眉开眼笑。”

    江稚回复:“你猜?”

    程明朗猜不准,回了一串句号泡泡。

    “奶奶找我要视频,先不聊了。”

    江稚倚门扶着腰,眸底漫上愉悦笑意。

    她点进微信置顶,给【男朋友】发消息,问出心中疑惑——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陪她演这场戏?

    手机震动,程与淮点开新信息。

    为什么?

    说不清道不明。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当时理智是缺席的。

    山色葱蔚,绿意潮水般起伏,车子在林荫道上平稳前行,一束金色阳光从车窗外透入,很快又穿出去。

    光影明暗交织,程与淮阖上眼,轻揉眉骨。

    一切大概只能用鬼迷心窍来解释。

    ***

    午后,登门拜访的客人接踵而至,花园旁的停车场再次上演大型豪车展。

    程明朗跟在程惠远身边学着招待客人和回礼,忙得分|身乏术。

    江稚换了身休闲风格的T恤和半身裙,照例来主院陪老太太喝下午茶,聊天听戏。

    今日花厅格外安静,舒宇和章艺晗都不见人影,佣人告知老夫人在书房,让她直接过去。

    江稚敲响书房的门,得到允许后走入。

    老太太坐在黄花梨木书桌后,戴着老花镜翻看一本厚重的相册,慈爱地笑着朝她招手:“小稚,过来坐。”

    江稚坐到她旁边的木椅上,不经意瞥见了相册上的大合照,是黑白照片,即使保存良好,也难掩岁月痕迹。

    “这是1938年大年初一,所有程家人的合照。”

    老太太指尖轻抚相片,感慨道,“这也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同年10月25日,A市遭到正面突袭,澄园所在的崇山是破城要塞,为了给城中百姓争取更多逃命机会,当时澄园里的121位程家人,无一后退,死守崇山。

    三日后,A市全面沦陷,而程家也几乎全族覆灭。

    仅剩程老太爷和族中的两位堂弟,当时他们在南洋谈生意,侥幸躲过一劫,得以保存血脉,重归故土,繁衍生息。

    江稚没想到澄园的百年历史里还有这么惨烈的一笔,她出生、成长于和平年代,关于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那些波澜壮阔的故事,只从爷爷和外公外婆的只言片语中听说过。

    此时看着相片上一张张陌生而坚毅的面孔,她心底生出无数敬意。

    “这些年与淮一直致力于找回当年澄园被抢夺,流落到国外的藏品,他说,它们是从程家人手上丢掉的,就该由程家人找回来。”

    “对了,”老太太又想起什么,“去年与淮得知有个……好像是北宋年间的古董瓷瓶在瑞典的消息,抽空飞了瑞典好几趟,你们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吧?”

    江稚微怔,点点头。

    “是的,奶奶。”

    “看来真是缘分天注定哪。”老太太笑道,“兜兜转转,还是在瑞典遇上了。”

    “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我给你看看与淮的照片。”

    他小时候不爱拍照,即使出现在照片里,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

    江稚一张张看过去,目光猛然顿住,惊喜地问:“这是他妹妹吗?好萌啊!”

    小女孩五官精致,和他至少有八成像,穿着漂亮的公主裙,似乎有些不情愿,嘴巴噘着,也没看镜头。

    奇怪,怎么从没听说过他有妹妹,程明朗不是说他是独子吗?

    “呃,”老太太欲言又止,“这就是……与淮。”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他才三岁,生日当天被他妈妈哄骗着穿上小裙子,只拍了一张照片就赌气跑掉了。

    江稚没忍住,笑了,眼眸转了转,生出“坏”心思:“奶奶,我可以把这张照片拍下来吗?”

    “当然可以。”

    江稚打开手机相机,调整角度,对着某人小时候的女装萌照拍了好几张。

    有了把柄在手,他还不任她予取予求?

    敲门声响起,佣人出现在门口,说是章老太太来了。

    江稚猜测应该是章艺晗的奶奶,难道章艺晗打不过,喊家长了?

    两位老闺蜜许久未见,定有说不完的话,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她也不好打扰,便先回南院了。

    江稚回到房间,窝进摇椅,捧着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关键字,点击搜索。

    近几年来各大博物馆都陆续接收到了程家捐献的文物,而捐赠人那栏,无一例外,只署名了姓氏:程

    不只是他,是程家。

    是程家的所有人。

    江稚将手机息屏,望着窗外出神。

    之前她问他,有没有特别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当时答的是,一个北宋年间的瓷瓶。

    奶奶说,他为了这个瓷瓶,飞了好几次瑞典。

    可她知道他目的地,是斯京。

    前年冬至,她曾在斯京的街头,见过他。

    惊鸿一瞥,擦身而过。

    那才是初见。

    暮色悄然四合,一抹橘光安静泊在窗沿。

    江稚唤醒手机屏幕,在聊天页面缓慢敲字:“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与淮从来没有跟人报备行程的习惯,但她显然是例外:“七点左右到家。”

    又问:“有事?”

    江稚回复:“没有,等你回来噢。”

    她退出微信,点开追更的小说。

    晚宴上,男主角撞见女朋友和别的男人跳舞,醋意大发,到家后直接抱起她,丢到床上,酱酱酿酿。

    江稚看得津津有味,等到七点临近,她掐着时间给他发了那张童年女装萌照,然后开始默数:

    “一、二、三……”

    还没数到一百,便有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她门前,还礼貌地敲了三下门。

    江稚连忙藏好手机,轻咳了声:“请进。”

    门很快被推开,逆着光,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更显深刻,面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气场迫人,极具侵略性。

    “照片删掉。”

    风雨欲来,窗户被撞击得砰砰作响。

    江稚毫不怯场,直直迎上他视线。

    “不要。”

    程与淮默不作声地朝着她的方向,一步步逼近。

    危险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正面迎上并非明智之举。

    “这样吧程总,给你一个机会。”

    江稚试着退让半步,好商好量地提议道,“如果十秒内,你还待在我房间里的话,就算你赢了。我肯定会把照片还给你,怎么样?我保证说到做到!”

    程与淮停下脚步,眸色有了细微变化。

    须臾间,他低低地笑了声,意味不明。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啊。”

    江稚背过身,掀起了上衣一角,假装要换衣服。

    他给她煮番茄鸡蛋面那晚,她穿着露肤度不算高的小吊带睡裙,他都那么有绅士风度,说话时只盯着她的脸看,目光不偏不倚。

    他是将禁|欲守德,清正端方的品格恪守进骨子里的正人君子。

    江稚就是吃准了这点,所以才有恃无恐,胆大包天地在雷|区蹦跶。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必然会被她故作脱衣的假把式虚晃一招,然后迅速转身离去。

    果然,江稚没有猜错。

    男人确实如她所料地转过身,抬步往门外走去。

    江稚抚平上衣,得意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嘿嘿,她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简简单单,轻轻松松拿捏。

    “你输……”了!

    江稚惊讶得连话都没说完,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竟然看到——

    他并未走出她房间,而是不紧不慢地……

    把房门关上了。

    第23章 红兽性大发

    什么情况???

    江稚有点懵,他居然不按牌理出牌,把她房门关上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眼睁睁看着男人关好门,再次朝她逼近过来,步伐轻匀,不急不躁。

    像极了台风眼,看似最宁静,也最接近危险。

    江稚生出强烈的不祥预感,他该不会是打算强抢吧?

    不是吧,这么玩不起的吗?

    说好的绅士风度,君子品格呢?!

    江稚曾受过专业格斗训练,如果不是腰受了伤,即使是他这种体格的男性,她眼都不眨就能轻松放倒,一打二都不成问题。

    但眼下么,估计悬。

    随着他越走越近,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江稚故技重施,抓着T恤衣摆就要往上掀。

    “我真脱了啊!”

    糟糕,他一脸“静静地看你表演”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衣服脱了输人,但不脱的话又输阵。

    怎么办?

    她进退两难,只好倒打一耙,虚张声势:“非礼勿视,程总请自重!”

    程与淮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面色平淡,脚步还是没停。

    江稚知道他早已识破她心思,却看不穿他是什么心思,下意识地往后退。

    说不上怕,更不慌,但也没底气和他正面硬刚。

    “好吧好吧,”她败下阵来,“我愿赌服输,这就把照片还给你。”

    江稚摸到藏在沙发抱枕下的手机,将拍的照片一张不留都发给了他。

    还好她多留了个心眼,说的是“照片还他”,而不是删除。

    “全还给你了。”她晃了晃手机,眸里闪过一丝狡黠。

    程与淮不接受她这种靠玩文字游戏的方式蒙混过关,继续走近她。

    “真不删?”

    风从窗外灌入,夹杂着雨水气息,吹起他淡蓝色衬衫,勾勒出清晰的上半身线条,仿佛风暴来临前的晴空。

    江稚正好站在风口处,被吹得长发纷飞,她撩起几根沾在唇边的发丝,夹到耳后,不停后退。

    直到挨上|床沿,退无可退。

    男人已抵达离她半米之内的地方,还在靠近。

    明显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节奏。

    明明有风,空气却是压抑的,仿佛某个柔软的容器,在不停进风,几乎快要达到可承受的极限,随时都会涨破,炸裂开来。

    谁都不清楚临界值在哪儿。

    近在咫尺间的男人竟然还要抬步往前,鞋尖几乎抵上她脚尖,气势迫人。

    “你别过来啊。”江稚头皮隐隐发麻,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威胁道,“不然、不然我就要……兽性大发了!”

    啊……什么跟什么嘛?

    她怎么会突然蹦出这莫名其妙的四个字?!

    想起来了,刚刚看的小说,男主正对女主兽性大发来着……

    程与淮总算停下,往后退了两步,眉峰微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眼神里似乎透出“你尽管大发一个看看”的意味。

    江稚骑虎难下,便胡乱做了个张牙舞爪的动作,试图吓退他。

    自以为威风凛凛,实则更像是只小野猫,没有半分震慑力和威胁性。

    程与淮偏过头,抵唇微微失笑。

    很快又恢复正色。

    “照片删掉,可以吗?”

    江稚察觉气氛有所和缓,试着和他商量:“你手机里不是也有我的抓周照吗,要不就当做扯平了呗?谁都不吃亏。”

    “不行。”他语气轻描淡写,却不容置喙。

    江稚想到他那张萌得她心都要化了的超可爱女装照,将心比心道:“算起来确实是你吃亏了点。”

    “不过吃亏是福,”她话锋一转,强词夺理,“我这是在为你添福啊程总。”

    作为程氏集团的最高管理者,程与淮一贯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作风,但面对她时,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束手无策之感。

    权衡之下,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照片可以留在你手机里,但有个条件,不得外传。”

    “成交!”江稚生怕他反悔,立刻上前,勾住他尾指。

    敲定盖章后,她郑重承诺,“我保证绝对不会让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看到它。”

    其实她也没打算外传,只想私下收藏。

    “那这就算是我们俩的秘密咯?”

    见她绽开笑颜,俏皮地眨着眼,一副尾巴要摇起来的模样,程与淮表情颇有些无奈,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

    他抬起手,轻按眉骨:“嗯,算。”

    话音落地,窗外一道白光闪烁,闪电撕碎夜空,轰隆巨响后,暴雨倾盆而下,整座澄园沉入白茫茫的水雾中。

    吃完晚饭,雨还下个不停,程与淮到书房处理工作,江稚也挑了本哲学书看,美其名曰陪他加班,翻了几页书就发困,她撑不住先回房间了。

    洗漱好躺到床上,听着渐密的雨声,江稚翻来覆去睡不着,点开白天程明朗发来的视频。

    不得不说,他是有点摄影功夫在身上的,构图和光影效果绝了。

    当时还不觉得,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坐在程与淮腿上,被他拥在怀中,彼此对视、耳语,氛围确实暧昧过头了。

    江稚重点审查男主角的表演是否到位,尤其是“宠溺笑”的部分。

    镜头也默契地拉近,特写画面清晰映入眼帘,她心口似蓦然遭受了重击,狂跳不止。

    男人身上的疏冷感收敛不少,整个人好像变柔和了,连眼神和表情也恰如其分地,完美呈现出了热恋中的状态。

    他演技居然这么好的吗?!

    不,甚至可以说毫无表演痕迹,好像是真的喜欢上了她,自然而然地由心而发。

    江稚翻了个身,想到他没收她剧本,再三拒绝她的提议,最后改变主意陪她演戏——

    过犹不及,不予采用。

    不行。

    这事没得商量。

    下不为例。

    原来,他的原则可以为她打破,他的底线也可以一步步为她退让。

    下不为例么?

    不,她下次还敢。

    她想试一下底线的“底”在哪儿。

    江稚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时而在床上翻滚两下,时而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不觉夜已深,明天程家人要去寺庙祈福,她答应了奶奶也一起去。

    等祈福仪式结束,根据协议,第一阶段见家长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接下来是中秋国庆双节长假,她计划先回桐城待两天,把山庄积压的事务处理掉,张副总已经催过她好几次了。

    然后还要飞一趟斯京,陪江女士过中秋。

    外公外婆和爷爷已经不在。

    妈妈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了。

    必须睡了,不然明天没精神。

    门开着,灯也没关,江稚听着雨声跌入梦境深处,腼腼熟门熟路进来,跳到床上,鼻子微动,闻了闻她的气息,乖巧地在旁边趴下。

    一人一猫,浅浅呼吸声此起彼伏。

    雨下到后半夜就停了,次日天气转晴。

    九点整,迎着和煦阳光,二十部车依次从澄园出发。

    去年老太太因身体状况不佳缺席祈福仪式,今年状态有所好转,便坚持要去,司机车技娴熟,加上车子减震功能极佳,一路平稳。

    江稚和程与淮坐同一部车,他昨夜好像没睡好,正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她对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视线悄悄下移。

    他坐姿闲适,却不显得懒散,穿着剪裁得宜的藏青色衬衫,线条挺括,端正内敛,扣子依然系到最上面,下摆利落收进裤腰。

    她快速掠过某个关键部位,西装裤也是量身定做,质地精良,裤管笔直,包裹住修长劲瘦的双腿。

    她借醉在他腿上坐过,当时感受到的肌理结实而温热,蕴积着力量感。

    要不

    是后面那乱七八糟的一按……

    咳。江稚稳了稳心神,视线继续往下。

    他坐着的缘故,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一小截脚踝,骨节分明。

    明明被深色长袜裹得严严实实,却从禁|欲中透出几分性|感,散发着男性荷尔蒙。

    难怪有种说法,这是男人的性|感之地,绝对领域。

    江稚忍不住想入非非,耳根微热。

    她降下车窗,放一束阳光进来,条件反射地闭上眼。

    她很喜欢晒太阳。

    斯京进入漫长极夜的日子里,阳光是很奢侈的东西。

    她喜欢窝在窗前沙发上,边听歌边晒太阳。

    全世界都变得很安静,阳光暖融融的,温柔将她裹住,晒得她眼皮发红,脸颊发热。

    她十分贪恋这种温暖。

    也许是旁边人的气息让她过于安心,江稚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阖眼假寐的程与淮忽然感到肩膀一重,睁开眼,就见她靠在他肩上,浓睫低垂印下扇影,枕着一缕阳光,安静地睡着了。

    他想起飞上海那晚,在宾利后座,当时她昏昏欲睡,也是这样靠了过来。

    他不习惯和人接触,便推开了她,惹来她不满地抗议。

    正如她所说,他肩膀她是有合法使用权的,程与淮小弧度地调整坐姿,让她能睡得更舒服些。

    一行人抵达慈恩寺正好赶上饭点,净水池洗过手,在特地空出的小饭堂用完素斋后,在老太太的带领下,众人一起去祈福、供灯。

    程家大房除思过抄经的冯雪梅外,其他人基本来了,都是生面孔,程明朗一个个地给江稚介绍,顺便分享八卦:“大伯父家的五位堂哥表面和睦,私下没少互相使绊子,妯娌之间也明争暗斗,日子过得可精彩了。”

    “要不是看我哥在你旁边,他们早就过来和你套近乎了。”

    江稚心想,还是免了吧,她懒得加班,应对这些复杂的人情往来。

    两人说话时,舒宇刚好从旁边经过,这几天他和章艺晗都是形影不离的,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听说艺晗姐生病了,所以没来。”程明朗声音压到最低,“但有舒宇这狗腿子在,还是不能放松戒备。”

    祈福仪式结束后,老太太和程惠远留下来听方丈大师讲经,小辈们可以自由活动。

    程则颖拉着她二姐程其茵过来:“稚稚姐。”

    江稚打量眼前的女人,短发干练,姣好面容和程则颖至少七分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一身休闲打扮也难掩职场强者的气场。

    两人友好打过招呼,聊了几句,程其茵有工作电话进来,她歉意地对江稚笑笑,走到一旁接听。

    程明朗挤眉弄眼地说:“其茵姐和我哥一样,也是工作狂。”

    程则颖认可地点点头,眼尖地瞥见程与淮朝这边走过来,她第一反应就是把程明朗拉走,绝对不做电灯泡。

    然而,程与淮走到一半就被程其茵拦住了,看样子应该是工作上的事。

    江稚没打扰他们谈正事,顺着人流往前走。

    虽然采取了限流模式,寺里仍香客云集,热闹非凡,沿着中轴线自上而下,依次是宏伟的大雄宝殿、天王殿和观音殿。

    大雄宝殿香火最为鼎盛,年轻男女们纷纷掷出硬币去投塔,莲叶似的层层叠叠,围得水泄不通。

    江稚拐了几个弯跨入侧殿,排队求签。

    她捧着签筒,摇晃了十七下,才有一支竹签掉出来。

    解签的老师父状似随意地看了眼竹签:“签中头彩,属上吉签。”

    又凝神观她面相,片刻后慈和地点点头,道出签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江稚沉默两秒,笑着问:“如果求的是姻缘呢?”

    老师父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去了。

    她刚走出两步,又听到他淡淡地说——

    “只待云消雾散时。”

    江稚若有所思,再次向他道谢,扫了功德箱旁的二维码,付了双份解签的费用。

    低电量的手机“嗡”地一下关机了。

    那边,程与淮和堂妹聊完事,一转头,她已不见人影。

    他打她电话,机械女声提醒:“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程与淮寻遍一座座佛殿,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宝相庄严,每座供奉着金灿灿佛像的殿前都有来自天南地北的信徒在蒲团上跪拜、上香,祈求一些红尘俗世的愿望。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心愿,具象化成了三个字。

    他又辗转于人山人海中去寻她,同芸芸众生擦肩而过。

    她们千姿百态,面孔各异,却无一是她。

    终于,在【有求必应】的殿前桥上,看到她站在明晃晃日光下,双手合十,虔诚祈愿的身影。

    周围人声鼎沸,他怅然若失的一颗心瞬间安定,妥善地回落胸腔。

    若有所察般,江稚回过眸,日光太亮,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视野中的男人身形颀长,气场强大,无论长相气质都很有辨识度,格外醒目。

    有不少年轻女性不约而同,不加掩饰地将或惊叹或欣赏的热烈目光投向他。

    男人却浑然不觉,脚下生风,迅速且坚定地朝她走来。

    刚好有一波许完愿的香客顺着阶梯走下,有说有笑,人人手里的线香都高举过头顶。

    他挺拔的身影没入人群中,逆行而上。

    线香在风中弥散出一泓泓白色烟气,勾勒出薄雾般的屏障。

    白烟聚时,他清俊的面容模糊,白烟散开,他深邃的眼神渐渐清晰。

    终于,他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她身边。

    日光丰盛,浮尘碎金,他们站立风中,彼此对望。

    红尘众生,在桥下缓缓淌过。

    “怎么在这?”程与淮平复心绪,低声问。

    江稚下巴微抬,示意他看牌匾上的【有求必应】四个字,笑道:“来许愿啊。”

    这时,离他们不远处,有个小腹微隆的女人念念有词道:“……保佑信女年底生对龙凤胎,凑成好字。平安康健,顺顺利利。”

    啊,难道这是求子的吗?

    江稚微窘,扶着石栏望去,只见右边对联还写着【天上赐麟儿】,不禁脸一红。

    再认真看一眼,中间的繁体字是【錫】,而不是【赐】。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有求必应殿是求什么的,只是看到很多人驻足祈愿,便跟风拜一拜。

    俊男美女同框出现,难免引人注目,有两个女生站在桥下激动地小声议论:“他们该不会是来这儿拍戏的明星吧?!”

    “可是没看到摄像机哎。”

    江稚觉得她们说得没错,四舍五入她也算是演员,只不过出演的是他合约女友的角色。

    女生又说:“不知道可不可以要个联系方式。”

    “傻啊你,没看到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嘛?!”

    女生又望向桥上那英俊的年轻男人,通身气质清贵,一看就高不可攀,明显不是出自寻常人家,而且从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离开过女朋友。

    “拜托,我说的是小姐姐好吗?她长得好漂亮,裙子也好好看哦!”

    “要不,去跟他们要个签名吧?万一真是明星呢。”

    闻言,江稚赶紧把男朋友拉走。

    下了桥,她正要松开手,却被反握住。

    他的长指穿进她指间,十指相扣,然后一点点地贴紧她掌心,严丝合缝。

    似是怕和她再走散。

    江稚感受到彼此掌心的温度,红唇微弯,无声笑了。

    池塘边围着不少人看乌龟晒太阳,江稚知道他不喜喧闹,特意绕着路走。

    斜前方是一棵菩提树,枝繁叶茂,挂满了同心牌和红绳,树下支着张长木桌,售卖菩提手串。

    在西方和印度,菩提树象征着智慧和知识,在国内则化身成了姻缘树,寓意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江稚挑好了两串星月菩提,可手机关机,她也没带现金,只好轻扯他袖口:“程总,给钱。”

    程与淮解锁手机,扫码付款。

    看着她把两条手串一起戴到手上,他眼眸微垂,没说什么,默然静立。

    几米开外,舒宇藏身宝塔后,对准两人的侧影拍了张照片,发给姑姑,也就是程与淮远在澳洲的母亲。

    想了想,他也给装病没来的章艺晗发了一份。

    此时,章艺晗正躺在床上黯然神伤。

    以前来澄园做客,但凡有点头疼脑热,程老太太都会嘘寒问暖,今天却只打发了管家来询问病情,明朗小颖也受江稚蛊惑和她疏远,就连佣人们的态度也不如往日恭敬,甚至还敢背后嚼她舌根……

    加上亲眼目睹程与淮和江稚暧昧的一幕,无疑再次遭受重创。

    种种区别待遇,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打击,她怎么受得了?!

    昨天奶奶借着和程老太太叙旧的名义登门,实际上是来敲打她。

    “章家如今虽比不上程家气派,但在A市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一昧上赶着逢迎讨好太跌份,将来怎么管家服众?”

    难道她真的做错了吗?

    手机屏幕亮起,章艺晗看到舒宇发来的照片,猛地坐起身,生出空前危机感。

    照片上的两人相视而笑,浓情蜜意,刺眼得很。

    手机又是一震,这次是来自【舒伯母】的信息:

    “艺晗,你是我认定的儿媳,是程太太的不二人选,不要让我失望。”

    犹如一剂强心针注入,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镇压了下去。

    章艺晗恢复冷静,同时重燃斗志,她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化妆。

    毕竟是装病,脸色得憔悴些,免得露馅。

    她走错了一步棋,不该缺席祈福仪式的。

    好在现在还赶得及,哪怕去膈应一下江稚也好。

    章艺晗满意地检查了遍妆容,吩咐司机送她去寺里。

    一路畅通。

    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车子拐过弯后,后方突然传来巨响,章艺晗惊魂未定,回头望去,后怕地呼出一口气,好险。

    很快,返程中的程家人也收到消息。

    由于昨夜的特大暴雨,有一段路发生山体塌方,正在封闭紧急抢修中,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恢复正常通行。

    这是下山的必经路段,无奈之下大家只能折返山腰,寻找酒店下榻,暂时安歇一夜。

    事发突然,附近的酒店民宿几乎被抢占一空,房间实在有限,加上大房又拖家带口,连相看两厌的程明朗和舒宇都被安排到了情侣套房。

    本来一切安排妥当,可章艺晗匆匆赶来,打乱计划,还得额外为她匀出房间。

    林管家老犯难了,只好去请示老太太。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原本分住两间房的江稚和程与淮一起住进情侣套房,匀出的一间房给章艺晗,另一间给程明朗舒宇。

    得知新的房间安排时,江稚正在前台大厅逗老板娘家的虎皮鹦鹉玩,她对此没有异议,反正就算睡同个房间,以程总的绅士风度,肯定会把床让给她。

    “你好,欢迎光临~临!吃了么您嘞?”

    鹦鹉越逗越起劲,疯狂炫技,“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看见老板推玻璃门进来,它不停扑腾翅膀:“杀千刀的!你这杀千刀的!!”

    老板娘立马飞去一记眼刀:“闭嘴!”

    鹦鹉委屈巴巴地踱来踱去:“老婆,不爱我,不爱我,呜~”

    江稚忍俊不禁,又逗了会儿才走开,临急临忙的,她也没带行李,直接上楼就行。

    很不巧地,在电梯里遇到了章艺晗。

    谁都没有要跟对方打招呼的意思。

    江稚神色自若地按亮情侣套房所在的楼层,忽地想起之前章艺晗还口口声声质疑他们怎么不在同个房间睡。

    如今也算是歪打正着……如她所愿了?

    电梯镜面映出章艺晗苍白的脸,在光线折射中略显扭曲,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憋闷,堵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本想膈应江稚,没想到竟弄巧成拙促成他们睡到了一间房。

    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该来的!

    章艺晗紧抿住唇,强忍情绪,绝不能在最讨厌的人面前失态。

    然而,别看只有短短的十几秒时间,比身陷刀山火海还要难熬。

    她们房间不在同楼层,电梯门打开,江稚走出去,门一合上,章艺晗整张脸便垮下来,眼神也骤然沉冷。

    房门虚掩着,江稚直接推门进去。

    一眼就看到正中间那张异常宽大的情侣床,两个雪白枕头并排而放,床上铺着大片心形的玫瑰花瓣,清香馥郁。

    床头柜上整齐摆放情侣房的必备品,纸巾盒,功能饮料,不同size的安、全、套,甚至连润花,液都有……花样还挺多。

    她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里里外外走了一圈。

    最后停在小露台,木藤吊椅,玻璃圆桌上摆着一盆重瓣荷兰紫菀,花开得正好,无疑是情侣套房里最清新的一角。

    吹了会风,江稚回到房内,见临时室友从行李箱里取出衬衫,她不免有些惊讶,他行李箱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程与淮接手集团的前两年里,国内外出差频繁,后备箱常备行李以备不时之需的习惯也因此保留了下来。

    他有条不紊地将衬衫长裤挂进衣柜,毛巾牙刷等洗漱用品拿到浴室放好,又清理了床上的玫瑰花瓣,然后开始拆被套、床套和枕套,全部换成自带的。

    又习惯性将铺平整的被角反叠起一小条长方形。

    江稚瞥了眼被他拆换一新的大床,睡他们两个绰绰有余,总不能让他白忙活,而她坐享其成还把床独占了吧?

    大不了设下楚河汉界,互不越线,互不干扰呗。

    忙完后,程与淮又让前台送来两个干净枕头,一个摆在床尾,另一个放到沙发上。

    床尾那个是给她的,他还记得她睡觉需要用到三个枕头。

    “你真要睡沙发?”江稚试探性地问。

    “嗯。”程与淮气定神闲地拎着自备的紫砂小茶壶,倒出两杯香气氤氲的云雾茶。

    他指尖轻敲桌面,示意一杯给她。

    “为了我的人身安全考虑。”

    什么意思?

    江稚听得云里雾里的,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只是同睡一张床而已,居然还能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全?

    他低头浅酌了口茶水,略作思索后,一本正经地说:

    “我怕江小姐半夜失控,兽性大发。”

    第24章 豆随时恭候

    半夜,失控。

    兽性、大发。

    虽然知道他话里调侃的成分居多,但江稚还是郁闷了,当然也有一点点心虚。

    因为他的顾虑不无道理,一来她确实对他起了色、心,二来嘛,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干柴撞上烈火,她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把持得住,不对他做出某些不可描述的事。

    江稚一口喝完茶水,佯装不怀好意地笑看着他。

    “那你半夜睡觉可得小心点了。”

    程与淮提起紫砂小茶壶给她续杯,茶水嫩绿澄澈,缓缓注入薄胎白瓷杯,声响脆亮。

    他顺着她意,煞有其事地点头:“随时……”

    只说了两字,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便不再往下说了。

    可江稚就是那么心有灵犀地意会到,他想说的应该是:随时恭候。

    随时恭候她的“兽性大发”。

    看这样子,她不发一下都对不住他的期待咯。

    晚餐直接叫的客房服务,用完餐后程与淮照例忙公事,江稚闲得无聊,发微信约程明朗兄妹俩去散步。

    隔了好一会儿,程明朗才回复她:“楼下,烧烤,速来!”

    程与淮还在讲电话,江稚没想着打扰他,谁知刚往门的方向走出两步,他便看了过来。

    她比了个出门的手势,小声跟他说:“我去楼下。”

    程与淮点了点头。

    江稚搭电梯来到一楼,草地上装点着一排露营灯,橘黄灯光里,白烟缭绕,一群年轻男女围坐着吃烧烤、喝啤酒,谈天说笑。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看起来酷酷的黑T恤帅哥,正抱着吉他自弹自唱。

    “稚稚姐,”程则颖最先发现她,朝她挥手,“这边。”

    引得不少人

    也跟着侧目看来,江稚长相精致,气质出众,想不惹眼都难。

    在一众难掩惊艳的目光中,她一路招摇地走到程则颖和程明朗中间,淡定落座。

    没想到程其茵也在,江稚和她打了招呼,接过程明朗递来的冰镇啤酒,边喝边听歌。

    “还要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还要多久才能和你接近,”

    吉他帅哥缱绻弹唱着,“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江稚听得着了迷:“这是什么歌?”

    “《水星记》。”程则颖抢先脱口而出,她最近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歌,“是不是很好听?”

    “嗯。”江稚情不自禁地跟着旋律打拍子,“感觉唱到心里去了。”

    “是吧是吧,超有感觉的!”

    程明朗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干嘛?”好煞风景,程则颖不满地瞪他,“你有异议?”

    “不敢不敢。”程明朗悄悄看了眼江稚,重新盘膝坐正。

    他只是,有感而发。

    程则颖哼了声,又发现旁边被她强拉下来放松的程其茵时不时按亮手机,人还在,估计心已经飘远了,她凑过去问:“二姐,你还有事要忙?”

    程其茵摇头说没有:“我在等程总消息。”

    下楼前她给他提交了一份策划方案,以他的高效率,今晚就会有答复。

    “等一下。”江稚咬碎嘴里吃着的草莓味水果糖,疑惑地问,“你说的程总,是程与淮吗?”

    大概许久没听人喊过程与淮的全名,程其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对。”

    她有些茫然:“怎么了吗?”

    程明朗和程则颖也齐齐看过来,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稚一语道破:“你们是不是……都怕程与淮啊?”

    程则颖马上点头如捣蒜,同辈中她年纪最小,和三堂哥接触也少,一直以来她崇拜他、仰望他、敬重他,就是不敢亲近他。

    大伯父家的五位堂兄更是夸张,可能屡次惹事被三堂哥收拾怕了,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出一口,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放眼整个程家,也就只有稚稚姐一点都不怕他,还敢肆无忌惮和他说笑玩闹,甚至使唤他做这做那。

    有一回稚稚姐让他剥橘子,剥好后遭到嫌弃,他又拿回去仔仔细细地把橘络清理干净,然后一瓣瓣喂给她吃。

    没想到与淮哥那样冷情一个人,还有这样温柔耐心的一面。

    也就女朋友才有这种待遇了。

    “我还好吧。”程明朗耸耸肩,“怕倒说不上。准确来说,应该是……”

    程其茵想了想,接道:“是敬仰。”

    他是集团掌权人,也是程家家主,所有人的主心骨。

    在她心里,他几乎无所不能。

    爷爷生前曾为她定下婚约,可她并不想太早走进婚姻,处处受束缚,便做出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反叛,离家出走了。

    最后是三堂哥找到她,他说联姻的事他来解决,他还建议如果她感兴趣,不妨考虑去进修MBA。

    于是,她去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学成回国后进入分公司实习,凭着能力一步步进入集团核心管理层。

    包括大伯父一家在内,不了解他的人都觉得他冷漠,不近人情,可正是因为他公私分明、不偏不倚,在他的领导下,程氏集团这艘如此庞大复杂的商业巨舰才能有序运作,行稳致远。

    欢呼声响起,原来是几位音乐发烧友也被吸引过来,和吉他帅哥临时组成了小支乐队,接受大家现场点歌。

    “想听《匆匆那年》!”

    “来一首《他不爱我》吧!!”

    “《痴心妄想》!!!”

    ……

    刚下楼准备去走走散心的章艺晗听得烦躁不已,吵死了。

    舒宇遥遥观望着草地那边的热闹,感慨道:“可惜这里没有钢琴,不然你可以给他们露一手,一定惊艳全场!”

    章艺晗看到了人群里怡然自得的江稚,语气不掩傲慢:“就凭他们也配?”

    “是是是。”舒宇意识到口误,立刻附和道,“确实太降格调,太跌身价了,你可是知名钢琴家,平时出入的都是高级音乐大厅,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听现场演奏的。”

    章艺晗这才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对了,我旁敲侧击跟程明朗打听,他说江稚的钢琴弹得不怎么样,难听到让人想升天。”

    舒宇特地挑她爱听的话说:“笑死,居然连钢琴都不会,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好吧,空有姿色,其他一无是处,她到底哪来的自信跟你争?”

    “过两天澄园的中秋宴你不是要演奏钢琴吗?”他又给她出主意,“不如借这个机会,让江稚当众出一出丑,也好认清自己有几分几两。”

    章艺晗斜睨他一眼:“她哪来的资格参加中秋宴?”

    对哦。舒宇这才想起来,江稚明天就要离开澄园了。

    说什么中秋节要回去和家人团圆,表面说得好听,其实是他表哥压根就没打算留她下来吧。

    澄园的中秋宴是程家盛会,隆重程度仅次于春节,届时出席的除了程家宗亲、族亲和姻亲外,还有往来紧密的政商两界好友,可谓名流云集,规格极高。

    如果江稚也出现在宴会上,无异于间接坐实了她程家未来女主人的身份。

    “以目前情况来看,要么他们的关系有猫腻,故意演戏给大家看,要么他们真在交往,但我表哥对江稚也只是玩玩而已,根本没打算认真。”

    圈里富家公子哥玩女人的例子数不胜数,舒宇更是深知男人喜新厌旧的劣根性,笃定道,“无论是哪一种,他们肯定都长久不了。”

    章艺晗一扫阴郁情绪,身心畅快,她再次看向草地,坐在人堆里的那道白色身影依然很碍眼。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

    点歌环节竞争激烈,《匆匆那年》呼声最高,脱颖而出。

    江稚听着熟悉的旋律,单手在手机上敲字:

    “程总,其茵在等你消息,都没心听歌了【可怜】”

    程与淮邮件回复到一半,退出来查看新信息:“你告诉她,明天再给她答复。”

    好开心呀好开心:“好嘞,比心~”

    江稚将他的话转告给程其茵,后者再三确认:“真的吗?”

    程则颖笑嘻嘻地轻撞她肩膀,打趣道:“嫂嫂的话,还能有假呀?”

    江稚抿唇笑笑,算是默认了。

    程其茵总算安下心来,认真听歌。

    “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月色正好,歌声四处飘荡。

    程与淮却有些心不在焉,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回复邮件时还出现了低级的拼写错误。

    他走出小露台,居高临下地循声望去。

    只一眼,就从一堆人里精准锁定了某道纤细身影。

    她坐在草地边上,身后是淡橘色灯光,光影交织间,她神情慵懒,腕间戴着白天买的那两条菩提手串,随意地跟随着音乐打节拍。

    漂亮杏眸弯起来,笑意星星点点,如月光下清澈的湖水,勾魂摄魄。

    在人群中,独自美丽,无比耀眼。

    在场的不少男生都在看她,或遮遮掩掩,或不加掩饰地看直了眼。

    江稚全然沉浸在乐声中,对此丝毫没有察觉,主唱小姐姐见她娴熟地打着拍子,将麦克风递了过来。

    江稚微怔,捧场地接着唱道:“如果过去还值得眷恋,别太快冰释前嫌。”

    许是从小练琴的缘故,她音感很好,音色清灵干净,缥缈深远,仿佛是天外之音。

    朦胧夜色中,她白皙的脸被橘黄灯光照亮,美得不可方物。

    “谁甘心就这样,彼此无挂也无牵。”

    “好好听哦!”程则颖秒变迷妹,激动得脸都红了,一转身竟发现程明朗眼里含着泪,摇摇欲坠。

    这么情难自已,难道他心里也有过曾经深爱,求而不得的人吗?

    程明朗察觉到她的注视,赶紧扭过头,拿手背抹掉眼泪。

    还是难受得不行,他起身走开了。

    主唱同样两眼放光,完全没有要把麦克风移开的意思,江稚便把最后两句也一起唱了:

    “我们要互相亏欠,

    我们要藕断丝连。”

    一曲终了,喝彩声此起彼伏,有人欢呼着吹起口哨,还有个男生轻佻地隔空向江稚飞吻,主唱小姐姐上前和她拥抱,那位酷酷的吉他帅哥也被推着攘着来跟她加微信……

    程与淮眉峰微敛,冷白长指无意识地收紧。

    两分钟后,程明朗拿着四根烤玉米坐回原位,江稚接过来吃了口,笑得眼尾弯弯,拿起啤酒和他碰杯。

    程明朗一口气干掉半罐啤酒,人声嘈杂,他只好凑近些和她说话,感觉芒刺在背般,猛地打了个冷颤。

    怎么回事?

    他四处张望,突然变得好冷。应该是错觉吧,山里入夜后温度都会降低。

    楼上。

    程与淮转身走入房内,拉上玻璃门,将所有热闹和喧嚣隔绝在外。

    他重新回到桌前,高效率处理完工作,端起手边的杯子,茶水已凉透,入口滞涩。

    程与淮搁下茶杯,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按理说,他早已习惯深夜独处一室,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此时却觉得房里是如此地空旷静寂,好像少了些什么。

    他解锁手机,点进置顶的对话框:“上来一下,有事找你。”

    一字字删除。

    重新输入:

    “时间不早了,早点回来休息。”

    删删改改,还是作罢。

    她在楼下玩得很开心,他不该扰了她的兴致。

    没有可打扰的身份,也没有立场。

    整个房间都很安静,开门声分外清晰。

    程与淮从沉思中回神,抬眼看去,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映入视野。

    她像是凭空出现,扶着门,探身看向他,顾盼生辉,娇俏灵动。

    程与淮有一霎的恍惚,紧接着,目光牢牢地锁住她,眸底幽深,有了难以察觉的情绪变化。

    情侣套房的灯光是特调过的,深深浅浅地变换,浸着说不出的艳|靡。

    她就站在那盏氛围灯下,旖旎灯光轻轻游曳在她瓷白的面容上,明一瞬,又暗一瞬……斑驳错落。

    整个人朦胧得有些不真实,如同一个梦境。

    在他怔愣之际,江稚已脚步轻快地来到近前,将香喷喷的烤玉米递向他:“喏,给你尝尝。”

    她觉得甜玉米很好吃,亲手给他烤了一根,知道他向来不喜热闹场合,便拿上来,顺便陪他加班。

    见他许久没反应,她又凑得更近,轻戳了两下他手背。

    “程总?”

    程与淮终于彻底回过神,从她手里接了烤玉米。

    他没有吃夜宵的习惯,也不觉得饿,低头吃了一口。

    玉米金黄饱满,粒粒分明,表面烤得微焦,口感清甜。

    江稚看他动作优雅,像是把烤玉米吃出了米其林大餐的感觉,又觉得他吞咽时喉结轻微滑动的画面很性|感。

    完蛋!她没救了,只是看着他就会忍不住浮想联翩。

    “好吃吧?”

    心情好像莫名其妙就变好了,程与淮唇角不自觉地弯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声线也低了几分:“嗯,还不错。”

    为了将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江稚点开微信,开始给新添加的好友进行分组:“那当然,我亲手烤的。”

    见她专注手机,答得漫不经心,程与淮敛了笑,提醒道:“合约期间,尽量不要和异性走得太近,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江稚琢磨了下,心念微动,调侃道:“你是在吃醋吗?”

    程与淮正要下意识否认,话锋一转。

    “不行吗?”

    江稚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承认自己吃醋,愣住了。

    程与淮后知后觉话说得有些不妥,轻咳了声,正色道:“我不能走这个流程?”

    原来是走流程啊。

    说起来走流程吃醋这个先例还是她开创的。

    江稚心间划过一丝隐秘的失落,大方表示:“当然可以,这是男朋友的权利。”

    她总是很自然就说出“男朋友”三个字,似乎忽略了他们之间的协议关系。

    当然,程与淮也从未纠正过她。

    江稚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故意摘下菩提手串,在手里把玩:“白天在寺里求签,大师说我今年红鸾星动,只要抓住机会就能成就正缘。”

    程与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手串,语气淡淡:“是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江稚迎上他目光,粲然一笑,“心诚则灵嘛。”

    程与淮没再搭话,不知为何,烤玉米剩下的部分吃起来竟索然无味,但他还是坚持吃完,一粒不剩。

    夜渐渐深了,楼下草地聚集的人们陆续散去,万籁俱寂。

    程与淮摘掉腕表和袖箍搁桌上,从衣柜里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水声淅淅沥沥。

    江稚结束和Jason教授长达一个半小时的语音通话,困得不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谁知一转头就瞧见了浴室玻璃后,那道隐隐约约的挺拔背影。

    她瞬间睁大了眼,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得不说,这情侣套房是有点东西的。

    浴室玻璃独出心裁,为旁观者提供了极佳的欣赏视角。

    江稚光明正大地看,热水从头顶花洒冲下来,沿着男人的宽肩窄腰倒三角,一寸寸地逡巡而下。

    不得不说,他身体比例极其优越,肌理线条也收得很紧致漂亮。

    简直视觉盛宴。

    其实,她以前也有马甲线的,可惜意外受伤后,不得不卧床休养,疏于锻炼,马甲线就不见了。

    水花四溅,江稚注意力重新聚焦浴室玻璃。

    雾气弥漫,犹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更显暧|昧。

    她的小心脏哪里禁得住这样的刺激,砰砰乱跳,呼吸也变得困难,后知后觉她已经好一会儿没呼吸了。

    她深深吸入一大口新鲜空气。

    气息还未平复,男人忽地转过了身,悬在腿间的口口一晃而过,江稚脑中漫上一片空白,慢半拍意识到什么,她迅速捂住脸,心慌意乱地跌坐回椅子上。

    淅沥水声还在继续响着。

    江稚止不住地脸热,似有火烧,热意横冲直撞,蔓延到全身。

    大约过去一个世纪那么久,水声终于停了,浴室里的人背对着她,开始穿衣服。

    她还在红着脸神游天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浴室的门打开,男人走出来,短发微湿搭在额前,睡衣扣子系得一丝不苟。

    江稚仍然沉浸在巨大的视觉冲击中,被突然斜过来的人影吓了一跳,慌乱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既羞于和他对视,也不知该看他哪里,视线无处安放,心虚地飘来飘去。

    她匆匆越过他,冲进了浴室,里面还有残余的热气,扑面而来,将她团团裹住。

    看着镜子里面红耳赤的自己,江稚懊恼地咬住了唇,太不淡定了,不就是,不就是看到……了吗?

    再说,那仅仅只是一团模糊得连轮廓都看不清的影子,而已。

    何况她还亲手按过……

    有一说一,迟寸确实非常可观。

    不许再想!太涩晴了。

    江稚思绪难以控制地辗转万千,他在外面会不会也发现了浴室玻璃暗藏的玄机?

    有没有可能正在看她?

    以他正人君子的品性,应该不会吧?

    唔,也不好说。

    反正她也看了他,不算太亏。

    程与淮用毛巾将头发擦得半干,找吹风机时路过浴室,听到里面传出的水声,他蓦地怔了下。

    脑中不受控制地闪现某些非常不合时宜,陌生而荒唐的画面……

    下颌线因微微用力而绷紧,他立刻抬步走开,走出两米多远才发现方向反了,索性将错就错,来到小露台。

    深夜,山风沁凉,迎面吹来,莫名的热意四散,总算好受些了。

    他松一口气,接上电源,在吹风机的轰鸣声中,散尽绮念。

    浴室里。

    江稚洗完澡,没找到浴巾,只好去拿架子上叠好的绯红色睡衣,抖开那一小团薄而透的布料。

    翻来覆去研究好几遍,她简直要无语了,情侣套房果然是有东西的,居然准备的是晴趣睡裙,这玩意穿了和没穿有什么区别?!

    怎么办啊?

    江稚百般纠结后,将毛巾掩在身前,拉开一条门缝:“程总?”

    他可能在吹头发,没听见。

    等了片刻,她又喊他:“程、与、淮!”

    男人磁性的嗓音隔着一段距离应她,听

    起来不太清楚。

    江稚清了清嗓子,扬高音量:“你先过来。”

    平稳脚步声慢慢靠近。

    程与淮停在离浴室门不远不近的地方。

    “怎么了?”

    一门之隔,江稚心跳怦然,故作镇定:“借我一件衬衫。”

    程与淮:?

    每个字都听清了,但不理解什么意思。

    正要问,不经意瞥见了立在玻璃后,若隐若现的曼妙身段,他目光蓦地定住,一秒,两秒……又像是被什么烫着了似的,飞快挪开。

    人也转身往别处走去。

    “你站住!”

    江稚站得腰酸,也顾不上太多了,急急地喊住他,“酒店的睡衣根本没法穿,你借我一件衬衫,行不行?”

    第25章 最不眠之夜

    “程总,你别这么小气嘛。”

    江稚之前见他往衣柜里挂了好几件衬衫,白色黑色居多,“随便哪件都行,我不挑的。”

    这不是小不小气的问题。

    那些衬衫程与淮都穿过,虽已洗净,但借给她当睡衣穿,明显不合适。

    长久的沉默里,江稚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以他们目前的关系,还未亲密到可以贴身穿他衬衫,何况他们还要一起同房过夜,确实暧|昧得过头了。

    可这不是被逼没法么?

    总不能让她穿这件充满暗示的睡衣出去吧。

    那不如什么都不穿。

    江稚将手里的睡衣揉成一团,从门缝丢出去。

    她扶着腰,大部分重量压在门上,浴室门“砰”地撞上。

    薄纱如艳丽的红色蝴蝶般飞坠,恰好落在程与淮脚边。

    纵然涉猎多个领域,也算得上见多识广,但他仍无法辨别出这团薄纱到底是什么东西。

    “晴趣睡衣。”江稚像是有读心术,体贴地为他解疑答惑。

    又静了好几秒。

    站得太久,她腰酸难忍,只好故技重施:“这样吧,我数到三,你要是不同意借衬衫给我的话,我就直接开门出去了。”

    门外的人还是不给回应。

    “一。”江稚的手握上了门把。

    脚步声再次靠近。

    她轻轻将门把一旋:“二。”

    玻璃门上多出了一道人影,依然没有表态。

    “三……”江稚干脆豁出去了。

    门拉开,混着玫瑰香气的水雾争先恐后涌出——

    几乎同时,她感受到了一股来自相反方向的力道,缓慢却不容拒绝地将门重新合上。

    男人声音沉冽,微微发紧:“我去给你拿衬衫。”

    对于他的妥协,江稚已经很会得寸进尺了:“除了黑色,其他都行。”

    她现在不太喜欢黑色。

    程与淮打开衣柜,直接忽视边上的另一套睡衣,从衬衫里选,黑色的她指明了不要,白衬衫又有点透,他最后挑了件竹青色的,质地柔软,比较适合当睡衣。

    他拿着衬衫回到浴室前。

    里面的人早已听到动静,一截纤白似葱段的手从门缝探出,接了衬衫,嗓音清软地跟他道谢。

    程与淮没说什么,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头。

    光线微晃,他看了眼浴室那面巨大的玻璃,上面映出她穿衬衫的剪影,仍是若隐若现。

    又看了看她原先坐着的那张椅子,正好对着玻璃,一览无余。

    方才他洗完澡出来,她惊得站起身,面染潮红,眼神闪躲。

    那怎么也藏不住的心虚慌乱,算是有了解释。

    程与淮沉沉地呼出一口灼气,从冰箱里拿出冰水,拧开瓶盖,仰头喝尽,压下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

    在她出来前,他又顺手关掉了房里的灯。

    但他显然失策了。

    须臾后,浴室的门开了,空气里涤荡着一股玫瑰清香,女孩子拨弄着乌黑长发走出来,身上穿着他的衬衣,松松垮垮,好在足够宽大,该遮的地方都被遮住了,唯独两条纤细白皙的腿还俏生生露着。

    在人为制造的一室昏暗中,清水出芙蓉般,白得好似会发光。

    程与淮浑身一僵,短暂的失神后,他低垂视线,盯住地面。

    多此一举,弄巧成拙,气氛反而变得越发怪异。

    江稚不太适应黑暗,目光下意识第一时间去寻他:“怎么关灯了?”

    “……应该是坏了。”程与淮面不改色。

    下一秒。

    江稚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地按亮了灯。

    光明骤然重现,一瞬间照亮立在沙发旁的男人英俊的脸。

    灯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没坏啊。”

    “……”

    程与淮脸色有几分不自然,避开了她的注视,若无其事道:“可能是电压不稳定。”

    江稚没发现他的异样,也没细究,她往下轻扯衬衫衣摆,还是短了点,只堪堪遮到月退根处,稍不注意就会走光。

    难怪小说里女主角穿上男朋友衬衫,男主都会受不住蛊。惑再来亿次,某种暗示意味简直不要太浓,尤其她闻到了熟悉的积雪木气息,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仿佛被他拥在怀中……

    实在是太亲密,太暧|昧了。

    江稚心尖突突地跳,走到门后,认真研究逃生路线。

    这是她每到一个陌生新地方必做的事,出入口、安全通道位置定要牢记在心才有安全感。

    同时心里还盘算着,不知说服他不关门睡觉的可能性多大?

    几乎为零。

    算了,要是真有什么意外发生,反正他也在,能逃就逃,来不及逃的话,大不了就一起死呗。

    脑海中简单过了两遍逃生演练,又检查完门锁,江稚慢悠悠穿过客厅,爬到床上,依次摆好三个枕头的位置。

    程与淮到小露台喝完今晚第二瓶冰水,平心静气地回来,看见她趴在床上玩手机,他视力很好,一眼就看到微信的聊天页面。

    这么晚她还在和谁聊天,程明朗?

    还是今晚新加的好友,抱着吉他自弹自唱那位?

    “不早了,睡吧。”

    “再给我两分钟。”江稚举起手机朝他晃了晃,理直气壮,“我在忙正事!”

    十分钟眨眼过去。

    江稚终于忙完正事,迫不及待坐起身和他分享喜悦:“曾有德联系我了。”

    她之前果然没猜错。

    曾有德前脚出走老东家,后脚被封杀,这么一通闹下来,以她对许铭安的了解,必定对曾有德心生不满,他一方面不愿公然得罪程氏集团,另一方面也不可能任由这么一条疯狗流落在外,还是给点小恩小惠吊着,拴在自己眼皮底下更保险。

    原来是在和曾有德聊。

    程与淮淡声问:“他答应你的要求了?”

    “嗯!”江稚趴到床尾,眼眸亮亮地看着他,“你猜我是怎么挑拨离间的?”

    程与淮坐到沙发上,长腿交叠,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她得意地打了个响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故意让张副总私底下去接触其他五位从山庄离职的高管,精准传达挽回他们的诚意,不计条件高价挖人。”

    许氏酒店集团本就因疫情三年接连亏损而面临资金链断裂的危机,大厦将倾之际,同样经不起五位刚入职高管屁股都还没坐热就集体出走的舆论冲击。

    许铭安为了稳住军心,只能拿出实打实的利益留人,答应给他们分股份。

    当然,曾有德肯定是被排除在外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口气,他怎么忍得下去?只能做出向她投诚的明智选择。

    这不就给她趁机而入,趁火打劫到了吗。

    江稚好不得意哦:“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很厉害?”

    程与淮抱臂若有所思,在拉拢曾有德这件事上他只给了她大致方向,但没想到她这般擅长掌控和利用人心,先是虚晃一招,让对方内部崩乱。

    又借着制衡之名,行离间之实,一环扣一环,不急不躁,游刃有余,最终一步步达到了目的,而自身切实利益半分未损。

    这和他在商场上的行事风格几乎如出一辙,像是他亲自手把手教的。

    程与淮重新看向眼前的人,她并不像

    表面展露的那般柔软、随性、无害,内里是坚韧通透的,甚至带着他尤为欣赏的棱角和锋芒。

    但她的锋芒并不带攻击性。

    “你对程氏集团有没有兴趣,要不要考虑下和我共事?”

    “不要。”江稚毫不犹豫地拒绝,管理一个山庄已经够她累的了。

    何况,她对程氏集团不感兴趣。

    她感兴趣的,是他。

    这种事也讲究你情我愿,既然她意不在此,程与淮并不打算强求,拿起放在桌面的手表看了眼,零点十五分。

    他关了灯,躺到沙发上:“睡吧,晚安。”

    这就结束话题了?也不挽留一下她吗?

    哼,好没有诚意。

    也许他只是临时起意,或者在和她开玩笑吧。

    江稚冲着他的方向挥了挥拳,躺回原位,抓了个枕头抱在怀里:“晚安。”

    床头特地留了盏壁灯,她就着昏黄灯光,看向不远处的沙发。

    沙发空间有限,男人手长脚长,身体无法完全舒展开,加上又向来过的是养尊处优生活,夜里肯定睡不好。

    其实她也仅占用了大床三分之一不到的位置,空着也是浪费。

    何况她对他的人品有信心,正人君子,光风霁月,她并不介意和他同床睡,反正都是盖着被子纯睡觉。

    “程总,要不你还是来床上睡吧?”

    程与淮不为所动:“不用。”

    那样他估计会整夜失眠到天亮,睡沙发还能勉强眯会儿。

    “真不考虑?我睡相很好的。”

    想到她几次踢掉毯子的“前科”,程与淮不置可否,挑了下眉,没再出声,阖眼酝酿睡意。

    好一会都没听到动静,他该不会这么快就睡着了吧,平时这个点不还在书房加班?

    为了确认他是不是为了回避问题而故意装睡,江稚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来到沙发前:“程总?”

    又轻声喊他名字:“程与淮。”

    男人正面仰躺着,睡姿端正,一只手搭在胸前,另一只自然地沿着沙发边缘垂落,指节清劲匀称,手背上青筋微显,如长年积雪覆盖的暗青色山脉。

    不折不扣的睡美人。

    也只有在他睡着的时候,她才敢放任自己,这么近,这么细致地偷看他。

    江稚目光缓慢地在他脸上游移,五官立体,轮廓分明,山根高,鼻梁挺,嘴唇的形状也很漂亮,骨相和皮相可谓卓绝。

    尤其那双深邃的桃花眼闭合着,少了几分清醒时的漠然疏离,很是勾人。

    他的每一处,都精准长在了她审美点上。

    江稚俯身凑近,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些,几缕发丝不经意从他肩侧,扫向锁骨,最后划过下巴。

    假寐的男人为了不露出端倪,极力克制着,可喉结仍细不可察,小幅度地咽动了下。

    江稚浑然不觉,学着猫的样子,张开十指,逞凶似地伸向他:“我真要兽性大发咯。”

    他依然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长睫浓密,根根分明,安静地在眼睑处印出扇形暗影。

    江稚观察了半晌,喃喃自语:“看来是真睡着了。”

    又轻轻叹息了声,为自己揣度他装睡的小人之心。

    等她意兴阑珊地转身走开,沙发上的男人也已忍耐到极限,喉结轻滚了滚。

    他抬手按住,将那即将溢出的低低闷笑声压回胸腔,却无法控制,在黑暗中,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唇角一点点地扬起。

    因为这个小插曲,零星睡意丁点儿不剩。

    程与淮动作极轻地侧过身,于他而言,睡觉是一件很私密的事,进入深度睡眠后,意识全无,一切都将失去掌控,也最容易暴露真实自我。

    所以,他的卧室从不容许他人侵入。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和她同处一室,他还不太适应。

    很显然,另一位当事人完全没有这样的困扰。

    听着床上传来的和缓呼吸声,程与淮哑然失笑,她还真是对他一点都不设防。

    凌晨两点半了。

    程与淮仍处于失眠状态,神思清明,朝里边翻了个身,曲起的膝盖不知压到什么东西,他伸手去摸,从缝隙里摸出一个小盒子。

    安。全套,还拆封过。

    情侣套房有这种东西不奇怪,但为什么会出现在沙发上?

    想到某个可能性,程与淮立时从沙发起身,站到了一边。

    这张真皮沙发不知承受过多少次男欢,女爱,即使清理干净消过毒,他仍觉得隐隐不适。

    也许是刚刚起得太急,不小心误触到某个开关,“嗡”的一下,沙发竟突然震动了起来,强度越来越大,在深夜安静的房间里,嗡鸣阵阵。

    程与淮:“……”

    江稚从梦里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条件反射地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往外跑。

    很快她就发现是一场乌龙。

    “抱歉,吵醒你了。”程与淮语气透出几分无奈。

    他走进浴室,用湿巾将身体裸露在外的部位反复擦拭后,换上另一套干净睡衣出来。

    江稚正对着震动不停的沙发看了又看,啧啧称奇。

    第N遍感慨这家酒店的情侣套房是真有东西,居然还搞了个助,兴的晴趣沙发。

    又看向朝她走近的男人,面沉如水,神情复杂,她一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哈哈哈……”

    程与淮淡淡瞥她一眼。

    没看太细致,目光一触即离,昏昧光线中,仍能看到她长发披散,穿着他宽大的衬衫,露出纤直双腿,白得晃眼。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江稚按亮灯,穿好鞋子又走回来,蹲在沙发边,强忍着笑,故作严肃地提议,“我们还是研究一下怎么把它的震动模式关掉吧。”

    三更半夜的,也不好让工作人员来处理,免得以为他们真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当场人证物证俱全。

    程与淮也正有此意。

    两人分工合作,围着沙发来回研究摸索,江稚还去网上搜索,然而根据关键词搜出的都是很不正经的答案,一番捣鼓下来,依然没找到关闭方法。

    江稚困得直打哈欠:“要不别管它了,你去床上睡吧。”

    程与淮让她先去睡,他打算自己再研究一下。

    江稚实在很困,洗净手脚擦干,躺回床上,想起来他有洁癖,即使沙发关停,后半夜他应该也不打算睡了。

    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她再次尝试说服他上|床睡,不出意外又被拒绝了。

    “你不睡的话,”江稚气性上来,决定和他正面硬刚到底,赌气道,“那我也不睡了。”

    程与淮再次:“……”

    江稚被睡意裹得有些迷瞪,只舍得睁开一只眼看他。

    耐心告罄,她拍了拍床边,命令道:“快来!”

    没想到这招居然管用。

    他估计也是拿她没办法,又一次妥协了。

    江稚如一尾轻盈的游鱼般钻入被子里,接着,一道颀长人影靠近过来。

    她紧闭双眼,长睫轻颤,感觉到床侧微微塌陷,几乎能想象到他上,床的动作,如何躺下,又是什么样的睡姿……

    这是天意,今夜他们注定要睡一张床。

    她顺着这个念头坠入梦乡。

    程与淮背对她侧躺在床边,彼此之间隔着他所能隔开的最大距离,听到她呼吸渐趋均匀,已然入睡,他也合上眼,绷紧的身体稍稍放松下来。

    虽然他不会趁人之危做出越线之事,但毕竟是个男人,她多少应该对他有所防备。

    同时反省:

    他已经为她破例太多次,这是最后一次了。

    旁边的人存在感过分强烈,程与淮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闻着若有似无的幽香,睡意渐渐堆积,他意识开始涣散,似睡非睡间,依稀听到她轻声问他:“程与淮,借我一件衬衫,行不行?”

    他没同意:“不行。”

    于是她很熟练地威胁他,不借衬衫她就什么都不穿直接出来。

    这一次,他没伸手去拉那扇浴室门,她跑出来,跳进他怀里。

    他抱紧了她,低头含住她的唇瓣,轻咬,慢吮……辗转亲吻。

    仿佛肖想已久。

    顷刻间,天崩地裂,梦境也随之崩塌。

    程与淮醒过来,他一向浅眠,很久都没睡得这么沉了,也罕见地没有做噩梦。

    无端端却做了另一种梦。

    令他心率失齐。

    他后知后觉喘不过气,原来不知何时,她越界而来,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

    乌发如瀑,千丝万缕地散乱着,铺在他胸前。

    分不清是谁的体温,很高。

    她没有好好穿他的衬衫,大概嫌不舒服,睡觉时偷偷解开了两粒扣子,浅橘色灯光下,那一缕清晰显露的椿色,随心跳起伏着,白得如同饱满的茉莉花苞。

    即使是无意,程与淮也很清楚这个角度的窥视,很不绅士,更不道德,绝非君子所为。

    可他竟无法控制视线,将它移开。

    接手集团后,程与淮几乎全年无休,心思精力都投入工作中,在男女之事上并没有太大的欲,求,且都在可控范围内。

    但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这样的情形下,他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一簇簇温软的气息喷来,程与淮颈间筋脉凸显,小腹也随之收紧,几乎到了极限。

    煎熬地缓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将她从身上挪开,不可避免地碰到她的手,她的腰,甚至,其他地方。

    整个过程她都没醒来。

    程与淮给她轻掖好被子,走出小露台,吹着冷风,灌下第三瓶冰水。

    收效甚微。

    那儿的变化依然很明显。

    天边隐隐露出鱼肚白,快天亮了,这个样子没法见人,他只好又去浴室,洗了把冷水脸。

    他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映在镜子里的人很陌生。

    水珠沿着眉心,鼻梁和下颌滑落,眸底的欲,念却清晰被具象化,丝丝缕缕地涌现,交织,浓得化不开。

    人非野兽,不该被本能欲。望支配。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克制和忍耐。

    偏偏在最紧要关头,它们不堪一击,轻而易举就被失控的原始本能击败。

    他颓然地靠向冰凉的墙,弯下腰……又忍不住仰头,喉结不停地滑动。

    地动山摇,他抬手遮住眼睛,彻底放、纵自己沉,沦。

    他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这样狼狈。

    片刻后。

    他又回到洗手台前,将手放到打开的水龙头下冲洗,按了两泵乌木玫瑰洗手液,反复揉搓洗净,擦干后,满手的玫瑰清香。

    天色微明,鸟鸣啾啾。

    程与淮换上一身衬衫长裤,重新恢复平日里丰神俊朗,禁|欲正经的模样,走出浴室。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仍安然熟睡着,睡颜恬静。

    这是他眼中真实的她。

    而另一个她,在他的想象里,被他搂抱着,亲了又亲。

    毫无疑问,她是巨大的干扰源。

    程与淮暂时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再和她待在同个房间,他取了冰箱里的最后一瓶冰水,轻掩上门出去。

    随便去哪都好。

    程与淮开车到山顶看了一场日出,估算着她睡醒的时间回来,推开房门,便见她拿着那件晴趣睡衣,轻易就将红色薄纱撕成几片,丢到沙发上。

    可能长时间运作下不堪负荷,它总算熄火消停。

    “程总,你去哪儿了?”

    江稚醒来时,他已不在房内,摸了摸他睡的位置,没有余温,他应该起得很早。

    “出去走走。”

    程与淮看到床上乱糟糟的,地板也一片狼藉,散乱着纸团,似乎还沾了某些可疑夜体……

    他按了按眉骨:“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戏做全套嘛。”江稚说出自己的顾虑,“万一退房后舒宇他们杀个回马枪,搞突击检查呢?”

    本来是没有必要伪造事,后现场的,但他们不都把……沙发给震坏了么?

    甭管真实情况如何,至少在外人看来,昨晚的战况就是这么激烈。

    这锅推不掉,得背好。

    江稚检查一遍,查漏补缺,啊她差点忘了最重要的道具。

    看她拆开一盒安。全套,还撕掉包装,丢进垃圾桶,程与淮不由得头疼,指腹轻按太阳穴。

    “一晚上才用两个是不是不太够?”事关他面子,江稚认真向他请教。

    程与淮:“……”

    江稚懂了,又拆开两个套,见他还在看她,似乎欲言又止。

    她有点拿不准了,犹豫地问:“四个还不够吗?”

    程与淮无言以对。

    考虑到他的男性尊严,江稚又多开了一个,语重心长且委婉地说:“就五个,真不能再多了。”

    “小说里一夜七次是不符合现实的,虽说我们是在演戏,但也要结合实际,不能过于浮夸,否则很容易穿帮。”

    程与淮再次:“……”

    第26章 不我等你

    经过当地人员的连夜清运、抢修,山体塌方路段已恢复正常通行。

    一上车,程与淮就靠着座椅闭目养神,江稚留意到他面上淡淡的倦色:“你夜里没睡好?”

    他应该是不习惯和人同床共枕。

    她倒是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男人仍阖着眼,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他的眼睛刻意没看她,可脑里全是她,以及那场不可说的旖|旎梦境。

    她未着吋缕跳到他怀中,他急不可耐地吻住她,无师自通,肆意掠夺。

    她身上的水珠,全蹭在他睡衣上……

    程与淮及时止住那些荒唐至极的想象画面。

    天色微明时,他在浴室里,想着她……失控,已经是对她的亵|渎。

    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溃不成军,修养和风度也荡然无存,甚至变成了道貌岸然,人品卑劣的伪君子。

    进行了一番深刻自省后,程与淮微微别开脸,朝向车窗外。

    路旁林木葱郁,绿意盎然,泼洒成画。

    江稚没打扰他休息,戴上耳机听网课,手机震动,屏幕弹出程明朗发来的信息。

    “我看到舒宇鬼鬼祟祟回酒店去了,狗东西,不知又憋什么坏心思!”

    江稚淡定地弯唇笑了,回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不出她所料,舒宇的确回到情侣套房去突击检查了。

    一进门就闻到了纵,情的气息,更让他跌破眼镜的是,睡裙碎片和纸巾团丢得到处都是,润花液整瓶用光,安、全套足足用了五个,连晴趣沙发都被震坏了……足以可见昨夜房里的战况异常激烈。

    没想到他表哥藏得这么深,表面看着清冷禁|欲,私底下竟玩得这么开,体力更是非一般人能比。

    眼见为实,舒宇没再细查,一路碎着三观,回到路边等候的车里,放下隔板,将了解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章艺晗,每个细节都没漏下。

    “看来我们都猜错了,江稚不是雇来应付家里的假女友,他们也没有演戏,是真的在拍拖。”

    章艺晗不乐意听这些,尤其是细节部分,冷笑着打断:“江稚可真是好本事。”

    舒宇连忙补救:“肯定是江稚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没有下限地勾引表哥!”

    “你才是姑姑认定的准儿媳,除了你,谁都配不上他。”

    章艺晗脸色稍缓,奶奶的叮嘱言犹在耳,像他那样有权有势的男人,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身边有几只莺莺燕燕是正常的,无需在意。

    就当暂时便宜了江稚,有她帮着磨炼他的床。技,将来自己也不会吃太多苦头。

    一想到江稚今天就要离开澄园,章艺晗的心稍微没那么堵了。

    目前的重中之重是想方设法在中秋宴上惊艳亮相,据她所知,世界知名的钢琴大师贺松溪也受邀出席了,如果能借机攀上交情,拜入对方门下,打开国际知名度,岂

    不指日可待?

    晴空如洗,山路蜿蜒,二十部车陆续返回澄园,停入各院的地库。

    程惠远特地提前吩咐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午宴,为江稚送行。

    江稚回房间换了身衣服赴宴,好巧不巧,居然和程明朗撞衫了,还是同个品牌的男女款。

    怎么看起来那么像情侣装啊?

    程则颖两眼发直,脑子发蒙,突然间冒出个可怕的猜测:

    明朗哥藏在心里爱而不得的那个人,难道是稚稚姐?!

    她悄悄观察其他人,她们似乎都没什么反应,于是大着胆子将余光投向斜对面,与淮哥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完全看不出异样。

    另外两位当事人同样神色如常。

    应该只是巧合,或者她太敏感了吧?

    一定是的!

    一顿饭在程则颖的忐忑不定中吃完。

    临别之际,老太太依依不舍地拉着江稚的手,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极为投缘,她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女孩子,可中秋阖家团圆是人之常情,她也不能凭一己私心强行把人留下来。

    老太太将诚心祈求的平安符送给她:“小稚,以后一定要常来看我。”

    江稚收下平安符,对于这位和外婆一样慈爱的老人家,心里也很是不舍,轻轻地拥抱了下她:“奶奶,我会的。”

    又聊了片刻,程惠远担心老太太过于伤怀,难免影响身体,便找个理由哄她回房休息了。

    江稚回到南院收拾好行李,腼腼从木窗外进来,跳到桌面,一双金绿色的漂亮眼睛盯住她,嘴巴鼓鼓的,皱起鼻子,像是生了气,在控诉她彻夜不归。

    江稚摸摸它脑袋,顺毛:“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腼腼回应了声低吼,朝她挥起喵喵拳,接着一跃跳上窗台,很快消失了踪影。

    江稚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它这次是很难哄好了。

    司机忠叔上来帮忙提行李箱,江稚拿着包包下楼,看到程与淮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白衫黑裤,背影挺拔。

    她双手搭上沙发,从后面靠近他,心底纵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只有故作轻快一句:

    “我准备回去啦。”

    还未分别,她已经想着和他再见。

    下次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我送你。”

    “真的吗?”江稚语气难掩惊喜,又想到什么,“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公司?”

    “不用。”程与淮给助理发了条信息,取消下午原定的所有行程。

    江稚以为他说的“送”,是像来时接她那样陪她坐在后座,没想到是他亲自开车送。

    一个半小时的高速畅通无阻,到了桐城市中心,恰好遇上晚高峰,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

    江稚对附近路况较熟:“程总,前面十字路口右转。”

    程与淮将方向盘往右一转,车子拐进一条小路,避开了拥堵路段。

    经过某个别墅区时,江稚降下车窗,视野尽头出现了一栋红色屋顶的三层别墅,那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她的家。

    小时候她在院子里种了一棵甜橙树,春夏时节枝繁叶茂,秋天硕果累累,树下还埋着那只陪伴了她十二年的柴犬,叫许皮皮。

    许皮皮活泼调皮,曾在玩闹时不小心抓伤过她,江女士便偷偷把它送人了,她练完琴下楼四处找不见许皮皮,得知它被送走后,哭得昏天暗地。

    江女士心肠硬,完全不顾她的央求,连向来对她有求必应的许铭安也在一旁沉默,还阻止她出去找许皮皮。

    好在许皮皮大概是感知到她的伤心,当晚就偷偷从五十多公里外的郊区跑了回来。

    她搂着它放声大哭。

    从那以后她们从未分离,直到许皮皮因病回了汪星。

    她们在人间一共做了十二年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那是许稚最幸福最快乐的十二年,也是许皮皮的一生。

    上次回家,是十八岁成人礼那天,当时她好像和许婉宁发生了矛盾,对方很会装柔弱,动不动就哭,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生日宴闹得很不愉快,她那会年纪小,还无法接受从小疼爱自己的父亲公然偏心继女,也无法接受她在他重新组建的新家里像外人一样格格不入的事实,连蛋糕都没切,带着满腹委屈,一路哭着飞回斯京。

    从那以后,父女俩日渐疏远,几乎很少联系,她也再没回过家。

    别墅从视野中渐渐消失,江稚沉入回忆里,不知不觉车子已开入云来山庄,停在酒店前。

    程与淮侧眸看她,好半晌后才出声提醒:“到了。”

    江稚回过神,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她穿的方领上衣,随着向前倾身的动作,领口微微松开,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根细细的紫色肩带,更衬得肌肤似雪般白皙。

    程与淮目光定在她脸上:“这几天辛苦了。”

    江稚不太喜欢他一副公事化的疏淡语气,杏眸流转,佯作无所谓道:“就当积累见家长的经验了,以后肯定能用得上。”

    闻言,程与淮面上不动声色,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却微微收紧,淡青色筋脉若隐若现。

    “谢谢程总送我回来,”江稚从小包包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这是车费。”

    程与淮接过巧克力,正要下车帮她搬行李,江稚说不用,张副总得知她回来,早早就等在酒店门口,翘首以盼了。

    “我走啦。”江稚推开车门下了车。

    看到她,张副总立刻带着大堂经理过来打招呼,利索地搬下了后备箱的行李。

    江稚又弯腰敲了敲车窗。

    程与淮以为她还有话要跟他说,或者落了什么东西。

    副驾车窗缓缓降下后,她笑意盈盈:“程与淮,再见。”

    他看了眼她搭在车窗边的手,仍戴着两条菩提手串。

    她一直牢记做戏做全套的准则,连伪造事|后现场都没遗漏任何细节,然而,她却从没想过把情侣手串分他一条。

    大概是要送给她今年红鸾星动时会遇到的,那个两情相悦的对象。

    程与淮看着她,一瞬不瞬地,音色隔着雾气般,难以辨别真实情绪。

    “再见。”

    江稚不忘提醒:“开车注意安全。”

    程与淮微微颔首以作回应,重启引擎,单手打方向盘,动作利落,转了一个很漂亮的大弯掉头。

    黑色劳斯莱斯,挂的还是A市牌照,瞧他们依依惜别,你侬我侬的模样,张副总按捺不住好奇,透过还未升合的副驾车窗,看到了驾驶座上的男人,可惜仅有侧影一闪而过,看不太真切。

    车子很快便在暮色中绝尘而去。

    估计是爱耍酷的滑头小年轻,一点都不稳重。

    张副总突然皱眉,想起外甥女拍拖被渣男骗得团团转的经历,渣男租豪车充大款泡妞,防不胜防。

    他走到江稚面前,像极了担心家养水灵灵嫩白菜被野猪拱了的老父亲,语重心长地说:“我的江总哎,你现在坐拥山庄,身家过亿,谈恋爱得擦亮眼,小心别被渣男骗了!”

    他怕她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险恶,努努嘴说:“吃绝户,你知道吧。”

    江稚明白过来他意思,顿时好笑得不行:“老张,你出发点是很好的,但我建议你呢,先别出发。”

    如果张副总知道送她回来的人是谁,绝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

    张副总帮忙推着行李箱往酒店大堂走,不解地问:“为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江稚故意卖关子。

    等她把人追到手,再让他们见上一面,肯定会把张副总吓一大跳。

    张副总不知她居然存了这么“坏”的心思,不仅张罗了宴席为她接风洗尘,还用心良苦地从会所临时抽调几位帅哥侍应过来轮流献唱《卡门》——

    “爱情不过是一种普通的玩意,一点也不稀奇,男人不过是一件消遣的东西……”

    江稚哭笑不得,心领了他的好意。

    回到顶层专属套房,她泡完精油澡,神清气爽,才有空去拆行李箱。

    多出来的大号行李箱里面装的都是礼物,包装精美,大概能猜出分别是谁送的。

    一盒香港百年老字号饼家的定制月饼、限量款丝巾、手工非遗漆灯,还有一瓶某个品牌的特调茉莉香水“白色纯真”。

    江稚打开长形檀木盒,香气扑出,是一盒奇楠沉香线香。

    当时她只是随口一说很好闻,没想到他就记在了心里。

    澄园各院都有熏香的习惯,据说每月在上面的花费就达数百万。

    奇楠沉香更是香中上品。

    最后拆的礼物是一对帝王绿翡翠手镯,沉甸甸的,水头很足,透出清透明亮的深绿色莹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江稚拍下照片发给【男朋友】:“奶奶送的翡翠手镯,太贵重了。”

    收到信息时,程与淮还在书房,正浏览着网页,页面显示的巧克力图片和她两次送他的一模一样,是土耳其当地的巧克力品牌。

    他尝了一小块,很苦,算不上好吃。

    可她似乎随身带着这个牌子的纯黑巧,是有什么特殊意义?

    手机屏幕亮起。

    程与淮查看完信息:“先收着吧。”

    好开心呀好开心:“【OK】”

    那边再无回复,程与淮关掉搜索页面,专心处理下午落下的工作。

    结束照例是深夜,经过她房间时,他脚步微顿。

    她睡觉喜欢敞开门,亮着灯,此刻房里只剩一片漆黑。

    他走进去,摸到开关,按亮了灯,转身回房。

    隔壁房间的灯亮了整夜。

    ***

    次日,江稚睡到中午才起床,吃过午饭,被张副总拉去一起面试山庄高管,还遇到了初中同学卓逸,他是来应聘市场部经理的。

    之前山庄陷入退会危机,卓逸是为数不多没有被煽动,甚至顶着家族施压,也坚定支持她的朋友之一。

    加上他学的专业也符合,在营销上又有很多创新想法,江稚和张副总等高管商量后,当场决定破格聘用他。

    江稚前脚刚拍板定下山庄市场部经理人选,后脚前市场部经理曾有德就向她透露了一个坏消息:“昨晚许铭安和方氏集团的代表秘密见面了。”

    许铭安怎么会搭得上方氏这条线?

    江稚转而去向雷秘书求证。

    曾有德人品不佳,前科累累,她无法完全信任他,所以做了两手准备。

    其实,放出风声不计代价挖回山庄离职的五位高管是假,趁他们内部混乱,她掩人耳目,浑水摸鱼,干了一票大的才是真。

    许铭安一定想不到,他的秘书已经被她花高价策反,成了她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来自雷秘书的一手消息更加精准:“方氏集团已决定向许氏投资一亿。”

    江稚的心霎时沉坠,有了这一亿雪中送炭的投资,许氏便可以暂时得到喘息之机,许铭安就不会再着急售卖那栋别墅了。

    计划被突然打乱,她在落地窗前走来走去,怎么办?

    也许是遇上水逆了,坏消息扎堆接踵而至。

    黄昏时,江稚又收到江女士信息:“稚稚抱歉,我临时有事,赶不回斯京和你过中秋了。”

    她坐到地板上,伸手去揉了揉腰。

    青山外落日熔金,霞光万丈,一缕柔光映入她眸中,轻轻颤动。

    视野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失落吗,难过吗?

    好像都说不上,大概她已经习惯了。

    没关系,她一个人也可以好好过节。

    江稚整理好心绪,退掉机票,顺便告知Jason教授暂时不回斯京了,教授一边提前祝她中秋快乐,一边将论文返稿退给她修改。

    直到中秋前夜,江稚都在忙着改论文,有一部分重要资料存在U盘里,可U盘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她认真回想,可能是落在南院的房间了。

    马上打电话给程明朗让他帮忙去找找。

    果然,程明朗在她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U盘,下楼时刚好遇上程与淮,他主动交代来意:“哥,稚稚落了U盘,我刚好有空,打算给她送过去。”

    按理说这时候她应该已经落地斯京了,程与淮沉声问:“她还在桐城?”

    程明朗点点头说是啊,“她妈妈有事,没法陪她过中秋。”

    程与淮解锁手机,并没有收到她的任何新信息,点进她朋友圈,也没有新动态,个性签名也没变,仍然是那句:

    【等下一个春天】

    “去吧。”他眸底闪过一丝暗色,漫不经意地说。

    程明朗应了声好,麻溜地离开南院后,给江稚回电话。

    大晚上的,江稚不想他特地跑一趟:“U盘你先保管着,把资料发给我就行。”

    “啊我昏头了,怎么忘了还能这样操作?!”

    江稚乐不可支,调侃道:“要不怎么是既傻又白还甜呢?”

    半小时后,收到程明朗发来的资料,她继续趴到床上,苦肝论文。

    窗外,薄云散去,一轮明月露出圆满的轮廓。

    零点一过,便是农历八月十五了。

    江稚没撑过潮水般涌来的困意,手臂压着笔电沉沉睡去。

    早上七点出头,手机发出收到新信息的提示音,她迷糊着醒来,划开一看。

    男朋友:“如果今天没有别的事,回来加个班?”

    “……”

    过分。

    懒得打字,江稚直接回语音:“程总,容我提醒你一下,中秋是国家法定节假日!!!”

    男朋友:“照规定付你三倍工资。”

    她才看不上这三瓜俩枣呢:“No!”

    男朋友:“你外公那幅画?”

    江稚立马就不困了,甚至精神抖擞:“当真?!”

    男朋友:“但有个条件,半小时内你要出现在我面前。”

    江稚:???

    他是故意为难她的吧?

    就算长了翅膀,她也绝不可能短短半小时内飞到澄园见他!

    除非……

    想到某个可能性,江稚迅速翻身下床,赤脚轻盈地踩过地毯,小跑着来到露台。

    酒店楼下,喷水池前,果然停着一部黑色轿车。

    男人斜倚着车门,单手插兜,姿态略显闲散。

    阴天的缘故,林间起了薄雾,太阳也还没出来,天色混混沌沌,似清水中化了墨。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沦为了陪衬,亦连这空蒙山色也偏心,衬得他分外风姿绰约,清隽出尘。

    原本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可因为他忽然出现在,这个不被她期待的清晨,今天变得尤为不平凡。

    好像他一来,昏沉的天空顷刻间就放晴了,目之所见,清澈明净,万物都可爱。

    正如那句话所说,人的一生,真正只活几个瞬间。

    江稚无比确定,这一瞬间,便是其中之一。

    若有所察般,男人仰起头,承接住她淋落的,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

    可惜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手机又是一震。

    江稚点开他发来的两秒钟语音,耳边先听得一声低低的笑,然后是——

    她的心跳瞬间加快,有如小鹿乱撞。

    听到他低声说:

    “我等你。”

    第27章 屑臣服她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穿过山林,薄雾还未散去,染上一层浅金色。

    半小时后,江稚坐进车里。

    “程家的中秋家宴,我去参加好像不太合适吧?”

    他们目前还只是合约的关系。

    男人定定注视着她,气定神闲地反问:“名正言顺,哪里不合适?”

    “……”

    江稚的心重重跳了下,反应过来后,默默拉安全带系好。

    名正言顺吗?

    这位程先生你是不是入戏得有点深了。

    算算时间,他应该天没亮就从澄园出发了,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接她回去“加班”,难道是章艺晗又有新动作了?

    或者,家宴上会有什么其他特殊情况,需要她以女友身份出席当挡箭牌?

    路上依然畅通,抵达A市后,男人还不紧不慢地带她去茶餐厅吃了早餐。

    回到澄园已是十点半,佣人们都被调度去主院做宴客准备,整座南院静悄悄的,没人发现她又回来了。

    时间匆忙,来不及精挑细选,江稚只带了一条比较适合参加宴会的长裙,可一进房间,却发现里面多了两条礼服裙。

    一条是复古带细闪的星空提花吊带长裙,另一条则是浅橘淡紫撞色纱裙,胸前是不规则的花瓣,裙摆微蓬,由一层层薄纱叠成,自带仙气,清盈灵动。

    两条裙子风格不同,都

    很漂亮,是按照她之前在服装定制系统后台填写的喜好和尺寸数据量身定制出来的,当时她还跟他开玩笑问算不算工作服。

    该选哪条呢?

    江稚犯难了,犹豫再三后换上纱裙,站到镜子前。

    乌发红唇,眉眼如画,肤色白皙的缘故,好似有一蓬蓬的雪,穿过浅橘色灯光,缓缓坠落,朦胧之中,有一种不染尘俗的美感。

    她满意地转了个圈,裙摆如花瓣般层叠绽放。

    提着裙摆下楼时,程与淮正在客厅落地窗边讲电话,忽然转头朝她看来。

    原本波澜不惊的眸色起了变化,一瞬间仿佛万物消失,只剩下她。

    难得地晃神两秒,直到电话那边的人疑惑出声:“程总?”

    他目光仍锁着她:“按原计划执行。”

    挂断通话。

    江稚施施然地走到他近前:“我还缺一条项链。”

    胸前的留白显得略空,她那条失而复得的项链又因锁扣损坏送修了。

    “跟我来。”

    江稚跟着他来到侧院,进了地下藏品库,如同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叹为观止。

    程家作为A市四大家族之首,百年传世,底蕴深厚,显赫非凡,百余年间累积的财富,不用想也知道是个天文数字,可澄园风格却是富而不露,主打低调的奢华。

    原来最露富的部分,深藏在地下。

    澄园占地广阔,一共有69个院落,地下除了车库外,还有36个藏品库,安保极为严格。

    江稚猜测自己进入的这个应该算是宝石库,入门便是一幅双面苏绣屏风,正面大片金色莲花蜿蜒而下,背面是国色天香的牡丹,极尽奢华,富贵逼人。

    大块的翡翠整齐堆在角落,各类彩钻也是应有尽有,看得江稚眼花缭乱,行走其中,周身也不免染了珠光宝气。

    前方是整面墙的玻璃柜,陈列着珠宝首饰,一览无余。

    有的是项链耳环手链等单品,有的是成套头面,摆在黑色丝绒盒里,款式不尽相同,几乎没有重复的。

    江稚从小家境优渥,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但还是觉得惊奇不已,即使是珠宝展览会也没有这么夸张的好吗?!

    程与淮站在项链专区的玻璃保险柜前,示意她过来。

    “自己挑吧。”

    江稚一眼就看中那串雪花形状的紫钻项链,定制高珠,独一无二。

    程与淮输入密码取出项链,解开锁扣,亲手为她戴上。

    离得近,他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茉莉幽香,仿佛从莹白的肌肤里散发出来。

    走了下神,不小心碰到她颈后,他指尖微顿,似过了道电流,摒弃杂念又试了几次,才将锁扣扣好。

    “怎么样,”江稚转过身,正面对着他,“好看吗?”

    程与淮低低地“嗯”了声,那一片肌肤白如凝脂,他根本没细看,克制着视线,从那枚紫钻上匆匆掠过。

    她眼光很好,项链很衬她,也和裙子搭,锦上添花。

    “程总,”江稚调整着项链,又想到什么,“我外公的那幅画,也收在藏品库里吗?”

    “要不要去看看?”

    “要!”

    隔壁的隔壁就是书画库,古色古香之气扑面而来,具有研究价值的字画大部分捐献给了博物馆,剩下的按照朝代及年份排序,保存得当,每一幅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

    江稚终于看到了外公的遗作《独钓》,不由得眼眶微热,回忆画面纷至沓来。

    那时她还年幼,外公饱受病痛折磨,仍坚持每日作画,那印得歪歪斜斜的压角章,便是外公颤颤巍巍握着她的手一起印上去的。

    程与淮来到她身侧。

    江稚稍稍平复情绪:“程总,你为什么会收藏我外公的画?”

    “我爷爷,和江老先生是故交。”

    原来还有这层渊源。

    江稚小时候经常在外公外婆家住:“那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比如程爷爷带着他来外公家里做客之类。

    程与淮深眸微敛,没有正面回答她。

    “你觉得呢?”

    江稚努力回想,完全没印象。

    那应该是没见过了。

    两人回到客厅,化妆师已经在等着了。

    程与淮接了个电话上楼去了,江稚留下来化妆,她底子好,只简单化了淡妆,安静坐在晴窗下,毫不费力地美得动人。

    等了十分钟,男人还没下来,江稚心想,他该不会是又被工作绊住了吧?

    此时,二楼主卧衣帽间,玻璃柜面上凌乱摆着手表、领带领夹和胸针等配饰,都是刚试戴过的,衬衫也换了好几件,还没挑到合适的。

    程与淮低头瞥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从试穿过的衬衫里挑出一件,指节分明的手捏着扣子,从上到下一粒粒系得严严实实,衣摆收进裤腰,对着镜子正了正衣领。

    鲜少穿这样轻浮的颜色,他有些不适应,又在衬衫外叠穿了一件束身马甲。

    手机屏幕亮起,他捞起来一看。

    好开心呀好开心:“程总,你是被外星人抓走了吗?【猫猫疑惑】”

    江稚没收到回复,担心会迟到,继续发信息轰炸过去,刚敲出几个字,便听到下楼的脚步声。

    她循声望去,目光登时直了,难掩惊艳。

    男人又换了一套衣服。

    他衣着向来讲究,偏好冷色调的商务风,气质沉稳,无形中散发着疏离。

    如今却一改平日风格,不再低调收敛,风华尽现,让人看得挪不开视线。

    黑色束身马甲勾勒出上半身优越的比例,也遮住了底下大部分衬衫,但从衣袖和领口仍能看出衬衫是雪青色。

    雪青不是青色,而是一种低饱和度,偏冷调的浅紫色。

    然而他气质太盛,掩盖住了雪青的浮华之气,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矜贵。

    同时也……恰到好处地和她穿的淡紫色纱裙,交相辉映。

    情侣装得一塌糊涂。

    她先前提议穿情侣装,他觉得没必要,过犹不及,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他的一系列反常行为,让江稚越发笃定这次家宴非比寻常。

    到底会发生什么特殊情况呢?

    值得他搞这么大阵仗。

    程与淮被她的灼灼目光看得生出一丝不自在,习惯性地藏山藏水,面上并未显露半分。

    “程总,”江稚毫不吝惜赞美,比了个大拇指,“你今天帅得有点人神共愤。”

    “……”

    他垂眸整理了下袖扣,唇角勾出的弧度昙花一现:“走吧。”

    一路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三个月前澄园就开始为这场中秋盛宴做准备,大到经数次调整才最终敲定的宴客菜品酒水名单,小到每个院落的洒扫庭除。

    尤其是客院,每日安排专人打扫,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床品也是全新定制的,十二花神复古系列,缎面质地,柔软舒适。

    今日天还没亮,各院管家和上百位佣人就开始忙碌,布置宴客厅,擦桌拖地,摆放鲜花……训练有素,忙中有序。

    澄园上下齐心协力筹备这场盛宴,每个环节都经过精心策划,力求为宾客们带来全方位的极致体验。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受邀出席的大部分是程家本家和旁支的亲戚,也有其他领域来往紧密的合作伙伴,名流云集,非富即贵。

    台上乐团在演奏,身穿制服的侍应生端着酒水在人群中穿梭,尽职地提供周到服务。

    江稚忽然有一点紧张,右眼皮跳了两下,左跳财右跳灾,似乎是不祥的预兆?

    她深深调整呼吸,挽着程与淮的手臂,缓步走入。

    他们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宾客们停止交谈,不约而同地看过去,只见一对相貌气质俱出众的男女走进来。

    一个是程家现任家主,集团掌权人,英俊挺拔,沉稳端方,身侧的年轻女孩,虽然瞧着面生,容貌盛极,明艳大气,俨然人间富贵花。

    章艺晗也盛装打扮,正和她仰慕已久的钢琴大师贺松溪聊天说笑,一扭头看清渐行渐近的两人,笑意霎时僵在脸上。

    她用力捏紧手里的酒杯,心中百感交集,翻江倒海。

    江稚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

    身上穿的裙子

    ,竟还是程家私人制衣坊的高定!

    程则颖则是看得眼睛都忘了眨,稚稚姐好美啊,与淮哥也超帅的,杀疯了杀疯了!

    其实她曾想象过他将来的妻子,他不是会沉迷美色的人,相对容貌,会更重视对方的能力品行和修养。

    所以他应该会娶一位利落干练的女强人当妻子,双方志趣相投,相敬如宾。

    远远没有此刻亲眼所见的这般和谐美好——

    两人颜值很搭,气质迥异,却因此而有了某种强烈的反差和互补。

    天啊,他们居然还穿了情侣装!!!

    程则颖按捺不住激动,凑到二姐耳边,小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与淮哥好像变了一个人?”

    可具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她也说不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程其茵也有同感,他看起来依然沉冷而严肃,但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共事两年多,她总觉得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单独向他汇报工作时仍会紧张,而且她也从未见他穿过这种略显浮华的衬衫,完全不符合他风格……

    但不得不说,还挺好看的。

    程则颖举着手机拍了十几张照片,突然想到前两天程明朗和江稚撞衫的事,该不会当时与淮哥心里是介意的,还暗搓搓吃醋了,于是在家宴上和她一起穿情侣装高调亮相,以此宣告主权?

    她觉得自己真相了!

    同时又默默地为爱而不得的程明朗掬了把同情泪。

    程明朗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干嘛?”

    瞧这人,明明心都碎了,还要装出满脸的笑,真可怜哪。

    程则颖轻叹气,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实在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用强颜欢笑的。”

    程明朗:“???”

    江稚落落大方地挽着程与淮,从他们面前经过,笑着打招呼。

    天花板上错落有致地装点着法式水晶灯,璀璨华丽,如繁星闪烁,地板是景泰蓝大理石。

    仿佛在银河漫步,每走一步,便踏落一泓星辉。

    有不知情的宾客三两成堆窃窃私语:“她是谁?”

    “没见过,反正不是程家的人。”

    有人更关注:“他们是什么关系?”

    “能让低调了那么多年的人,一反常态地高调一回,还能是什么关系?看来好事将近了,等着喝喜酒吧。”

    “啊?可我怎么听说程家和章家准备联姻来着?”

    “谣传吧。”

    ……

    数道带着探究意味的打量视线齐齐投向章艺晗,她还沉浸在程与淮带着江稚一起出现的巨大震惊中,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沦为了别人议论八卦的对象。

    联姻消息是她暗地里悄悄放出去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如今江稚以他女友身份在澄园中秋宴上公开露面,无疑是隔空给她甩了一耳光。

    章艺晗强忍着情绪没失态,甚至还挤出了得体的微笑。

    尽管心下抵触,但她还是控制不住不去看他们。

    所有人都在关注他们,全场的焦点。

    程与淮先带着江稚去主桌见奶奶,老太太喜不自胜,眼角眉梢都是笑,亲昵地拉着她寒暄几句后,将她介绍给其他人。

    坐在主桌的皆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们。

    其中一位喊三叔公的老人家江稚小时候在电视上见过,位高权重的大人物,那年桐城发洪水,他亲自到前线慰问受灾百姓,好像几年前才从那青云之巅退下来。

    真人和记忆里的一样慈眉善目,平易近人。

    逐一跟长辈们问过好,老太太发话了:“我们这些老家伙说说话,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吧。”

    不少人还等着来跟平日里难得见上一面的程与淮敬酒、攀谈,瞅准时机上前,众星拱月般,将他和江稚围在中间。

    程与淮并未以女友的身份介绍她,而是郑重其事道:“江稚,桐城云来山庄的老板。”

    大家都是八面玲珑,眼明心亮之人,明面上不必说破,内里揣摩得明明白白:

    这位小姑娘走的是程家的道,借的是他的势,以后生意场上碰见了,谁敢慢待她?

    心思更灵透的,早已抢占先机,火急火燎让助理去联系云来山庄入会了!

    江稚这么聪明,自然也领会到了他话里的深意。

    原来他这么高调地带她应酬,是让她收割人脉资源来了。

    程家历经一个多世纪,数代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网,盘根错节,难以想象辐射范围有多广泛,根底又有多深厚。

    总之甭管今天到没到场,都会记住她的名字,她这个人,和她的云来山庄。

    也意味着,将来只要她有需要,这些人脉资源都可为她所用。

    这算是额外的加班费?

    江稚杏眸微弯,悄悄用指尖挠了两下他手心,被他轻轻地,反握住手。

    她心跳忽然加速,回握他的手,十指交扣。

    看到这一幕的章艺晗止不住地酸意翻涌,那些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人脉资源,江稚凭什么,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得到?!

    如果他也愿意帮忙牵线搭桥,她又哪里用得着使尽浑身解数去吸引贺松溪的注意,甚至放低姿态去讨好?不过是他简简单单说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意难平!

    “肯定是江稚费尽心思,死缠烂打,哭着求表哥带她来参加家宴的,不然她哪里够格?连门槛都进不来。”

    舒宇怎会不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又安抚道,“你要是自乱阵脚,影响了待会的表演,岂不正中江稚下怀?”

    没错。

    章艺晗强制自己冷静下来。

    钢琴表演才是最重要的,她一定要发挥出最高水准,惊艳全场,顺利拜入贺松溪名下。

    几分钟后,章艺晗上台坐在钢琴前,流畅地弹奏出音符,逐渐平心静气,自信满满。

    她从小就颇有天赋,家中请遍名师指导,年少时便崭露头角,享有“天才钢琴少女”的美名,斩获众多奖项,备受国内媒体追捧,社交平台的粉丝也达数百万之多。

    这是她的主场,唯她独尊,她才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有人听出章艺晗弹奏的正是钢琴大师贺松溪的成名曲《春江花月》,当年他凭着此曲在维也纳金色大厅艳压四座,大放异彩,从此奠定了在国际上的地位。

    《春江花月》音型变化尤为复杂,部分旋律极快,对演奏者的演奏技术及领悟力要求极高,可谓是top级的炫技之作,一般不会有人轻易挑战。

    章艺晗功底扎实,加上苦练已久,表现得相当不错,连贺松溪都忍不住面露欣赏之色,暗自感慨后生可畏。

    琴声悠扬,宾客们两两成双,翩翩起舞。

    江稚也微弯腰,有模有样地朝身侧男人做了个邀舞动作。

    程与淮握着她的手,另一手绅士地轻按在她后背。

    两人优雅而默契地步入舞池。

    章艺晗余光瞥见舞池里那两道格外瞩目的亲密身影,顿时不满极了。

    她如此完美的钢琴演奏,竟成了他们的伴奏!

    但她很快就稳住情绪,继续心无旁骛地弹琴。

    为了搭裙子,江稚穿的是稍微带跟的绑带鞋,跳了两圈,左脚的绑带松了,不得不停下来。

    程与淮蹲下|身,为她重新绑好蝴蝶结,调整长度,直到两边对称。

    他这副纡尊降贵的姿态无疑震惊了众人,落到江稚身上的目光越发地意味深长。

    能让全场最年轻有为,最有权势的男人当众向她臣服,这排面在澄园绝对是史无前例。

    章艺晗更是心态全崩,接连弹错了两个音,慌乱地仓促收尾。

    幸好无人在意。

    舒宇率先鼓掌,随后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

    章艺晗孤零零站在台上,脸色发白,难堪极了。

    这首曲子她练习过很多遍,熟悉到闭着眼都不会弹错,偏偏就在这种关键时候,这种场合,失误了……

    她紧紧盯住人群中的江稚,眼底如风暴般迅速凝结起冷意。

    如果不是江稚别有心机,故意抢尽风头,她好端端地怎么会出错,以致当众出丑,颜面尽失?!

    全是江稚的错,她就不该出现!

    不行,怎么可以只让她一个人被看笑话呢,章艺晗讥嘲地微沉下嘴角。

    要是让大家知道所谓的未来程太太空有姿色,身无长物,连钢琴都一窍不通,场面一定很有趣吧?

    虽说钢琴不是必需项,但如果在上面露拙,出尽洋相,日后即使真成了程太太,这个笑柄也必然会被反复提起,成为圈内名媛贵妇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既然江稚不让她好过,她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章艺晗破罐子破摔,决定豁出去了。

    她拿起话筒,面带微笑地看向江稚:“听说江小姐也弹得一手好琴,趁着今日贺松溪老师也在,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讨教一番?”

    江稚刚从侍应的托盘里拿了杯香槟,尝了小口觉得还不错,突然被cue,她有些无语,章艺晗这是又在发什么疯?

    章艺晗见她不回应,愈发断定她是琴技不佳心虚不敢应战:“大家一定很期待吧?”

    目光落向那道卓尔不群的俊挺身影,可他注意力都在江稚身上。

    那两抹挨得很近的雪青和淡紫,实在碍眼至极。

    章艺晗心生无限的委屈,她喜欢了他这么多年,还收到过他送的表白纽扣和玫瑰花。

    在澳洲进修的三年里她也经常去陪伴他妈妈,当做亲生母亲般掏心掏肺,间接替他尽孝心,被他妈妈认定为准儿媳……

    到底为什么?

    她为他付出了这么这么多,他却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章艺晗的提议只有舒宇捧场地跟着附和:“期待期待!”

    程与淮眼风淡扫过去。

    这时,热烈的掌声四起。

    察觉到那压迫感极强,隐隐带着警告的视线,舒宇立刻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程明朗突然想到什么,讳莫如深地笑而不语。

    啧啧,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章艺晗用上激将法:“江小姐迟迟不愿上台,难道是担心比不过我?”

    今天章家的几位长辈也在场,没有阻止她,便是默许的意思,他们肯定会为她撑腰托底。

    章艺晗有恃无恐,步步紧逼:“江小姐放心,只是切磋琴艺而已,不分输赢。”

    江稚:“……”

    好无语,这是装X直接装到她面前来了?

    第28章 一你也觉得我会输?

    不过,章艺晗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和她切磋琴艺这一出?

    程明朗极有默契地靠近,隔着半臂距离,以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我无意中跟舒宇透露了下,你的钢琴弹得很一般。”

    江稚斜他一眼:“故意的吧你。”

    他们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像在分享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程与淮眼眸沉了沉。

    江稚不紧不慢地又喝了口香槟。

    章艺晗打得一手好算盘,吃准了她琴艺不佳,先是搬出钢琴大师贺松溪,打着切磋名号,实际是想当着全场宾客的面,公然羞辱她。

    甚至还用上激将法,陷她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上台,如果出丑,颜面扫地。

    不上,便是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但这一招实在算不上高明。

    她是程与淮带来的人,甭管事实如何,身上已经贴了他女朋友的标签。

    在程家中秋家宴上,在这种盛大而隆重的场合,章艺晗真的清楚,她到底是在打谁的脸吗?

    很显然,她的脑容量并不足以支撑她思考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

    也难怪会傲慢地说出“只是切磋琴艺而已,不分输赢”这种话。

    明知对方不擅长钢琴,却还要硬逼上台去当小丑,衬出她的琴艺有多高超。

    瞧把她给能的。

    章艺晗不就是想要出风头吗?

    成全她。

    “章小姐的话真是有意思,”江稚正面硬刚回去,“既是切磋,就有高下之分,怎能不分输赢?”

    话声落地,举众哗然。

    一个是传闻中要和程家联姻的章家千金,一个是基本过了明路的未来程太太,两人关系本就微妙,居然还要进行钢琴竞技,一较高下?

    火药味儿都快要冲鼻来了。

    “这江小姐也未免太冲动了,章艺晗可是国内知名的钢琴演奏家,专业级别水准,对上她哪有半点胜算?”

    “依我看倒是那位章小姐联姻美梦破碎,恼羞成怒,脑子拎不清了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她一个姓章的竟这般放肆,真以为自己是女主人呢。”

    ……

    宾客们议论纷纷,见程家的几位话事人都没出来打圆场,便知这场好戏有看头了。

    江稚不按牌理出牌,章艺晗心里有点没底了,但又觉得对方是在虚张声势,不足为惧。

    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领域,可以说是她的统治区,江稚想胜过她?

    做梦。

    程则颖紧张又担心地看着江稚,艺晗姐本就很有天赋,又得数位名师指点,稚稚姐赢的几率并不大。

    程明朗轻拍她肩膀:“万一有惊喜呢?”

    程则颖两眼放光,重燃希望:“稚稚姐钢琴是不是也弹得很好?!”

    程明朗:“一般。”

    程则颖:“……”

    那稚稚姐岂不是输定了。

    江稚笑着轻戳了下她郁闷鼓起来的脸颊,顺手将香槟递给旁边男人。

    程与淮接过酒杯,另一只手扣住她手腕,拉向他。

    江稚以为他有什么话要交代她,比如好好发挥,要像守护他清白一样维护他的面子之类。

    结果他凝视她半晌,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玩得尽兴。”

    玩???

    他倒是一副对她的琴艺很有信心的样子。

    不对。

    江稚又琢磨出了他的另一层意思:

    随便玩玩,即使输了也不要紧,反正他会善后。

    小看她?

    江稚不乐意了,欺身向前,裙摆挨上他裤脚:“你也觉得我会输?”

    程与淮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江稚微怔,随后绽开笑颜,优雅地提着裙摆上台。

    经过贺松溪前面时,还朝他礼貌点头致意。

    贺松溪也回以浅浅一笑,尽管他对江稚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这女孩子长得确实很漂亮,可惜功利心、好胜心太强,又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心思不纯粹,能做出什么好音乐?不知哪来的自信能赢过章艺晗,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但看在程家的面上,该给的体面他还是得给。

    坐贺松溪旁边的是位光头老绅士,某位程家的远亲,同样不看好江稚。

    章艺晗名声在外,天赋与实力俱佳,即使琴艺比不上她,也无可厚非。

    她提出切磋已经是给了台阶下,可江稚偏偏不领情,执意要和她分出输赢,实在太……不知好歹!

    要是输了,江稚自己丢人事小,还会扫了程家的颜面。

    到底年轻气盛,只顾着出风头,也不先掂清自己有几斤几两。

    就看这场闹剧要怎么收场。

    众人瞩目的舞台上。

    江稚先习惯性地点了两下琴键试音,曾经有段时间她非常厌恶钢琴,不仅因为惹江女士生气时,会被关进琴房,饿着肚子听江女士弹一整天的琴。

    程明朗口中羡慕不来的听觉享受,对她来说,其实是变相惩罚。

    还有一个原因。

    离婚后初到斯京,也许是心性高傲,无法面对失败的婚姻,也无法面对她这个失败的衍生品,江女士全身心扑在事业上,四处巡演,两三个月才回家一次……

    几乎对她不闻不问。

    起初她很不适应,夜里害怕独自睡觉,更害怕早上一觉醒来,家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但她一直都有好好照顾自己长大,长成坚韧勇敢的模样,无畏无惧。

    钢琴又有什么错呢?

    后来写论文需要收集数据,她重拾钢琴,每天都要弹几个小时,尤其是受伤那半年里,除了复健,陪伴她最多的就是钢琴。

    试完音,江稚找到感觉,开始弹奏。

    底下有小年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扬高音量说:“居然也是《春江花月》!”

    章艺晗颇为不屑地勾起唇角,看来是她高估了江

    稚,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居然要用同一首曲子和她较高下,这跟直接把脸送上来给她打有什么区别?

    这首曲子她练习了整整三年,技法上早已炉火纯青,除了贺松溪,不可能还有人比得过她。

    东施效颦,不自量力,只会闹出更大的笑话。

    这下稳了。

    出乎意料,大家很快听出江稚是在替章艺晗重新收尾,她弹的正是后者因失误弹错两个音后,仓促收尾的部分。

    此举无异于直戳章艺晗痛点。

    感受到来自周围的打量目光,章艺晗脸颊火辣辣的,咬紧了牙关,依然面带微笑。

    收好《春江花月》的尾,江稚闭上眼,即兴弹奏,境随心动。

    从她指尖淙淙流出的琴音,行云流水,轻盈明快,声音和画面奇妙地产生了通感,仿佛一个音符便是一簇花开,直到开满漫山遍野。

    草地上,女孩身穿婚纱,手捧玫瑰花束,奔向她的新郎。

    雪白头纱飘荡在风中。

    一切本该那么幸福美好,她却出其不意地按下一记重音,瞬间急转直下。

    像命运突如其来的转折一笔。

    程与淮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她,听到这里,心口莫名紧了下。

    如果说《春江花月》的收尾是锦上添花,那么接下来便是炫技部分,犹如瀑布从悬崖倾泻而下,激越湍急,大气磅礴,充满了生命力,似在向命运抗争。

    在场的人都无比震撼,有位侍应生正恭敬弯腰给客人添茶,浑然不觉茶水已注满,溢出,沿着桌边淌落地板。

    贺松溪更是失态地站了起来,紧盯着台上的江稚,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部分的高难度音群,需要在极短时间内,快速跨越几乎全部黑白琴键,江稚速度之快,双手都几乎弹出了幻影。

    这一部顶级配置的施坦威钢琴,终于迎来职业生涯中的最高光时刻,在此刻被发挥出极致。

    过分炫技,往往容易影响真实情感的表达,但江稚完全没有,相对于扣人心弦的浓烈情感,高超技巧反而显得不值一提。

    年纪轻轻就有这等造诣,游刃有余,出神入化,惊才绝艳。

    贺松溪心情极其复杂,扪心自问,以他目前的水平,尚且不足以达到此等境界,同时又为刚才对江稚的浅薄认知和妄自定义而深感羞愧。

    章艺晗握紧了酒杯,质问道:“你不是说她弹得一般?!”

    舒宇也满脸懵逼,怎么回事?

    程明朗的原话他滚瓜烂熟:

    江稚钢琴弹得一般,让人听了会升天。

    卧槽,舒宇总算反应过来,他被程明朗摆了一道,这小子故意给他挖坑跳!

    程明朗胳膊被激动万分的程则颖用力掐着,又收到舒宇恶狠狠瞪过来的目光,无辜地笑着耸了耸肩,他只是偷懒,不小心漏掉了几个字而已。

    弹得【非同】一般,【好听到】让人听了会升天。

    不升天怎么能听到仙乐呢?

    琴音又是一变,由激昂转为婉转轻柔,如同月光铺满湖面,湖水随风泛起涟漪,无边无垠。

    意境深远辽阔,通透豁达。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坐在钢琴前的年轻女孩,紫钻项链如星辰般微闪,她闭着眼全然沉浸其中,侧颜精致漂亮,明艳动人。

    然而相比她超凡脱俗的音乐,倾注其中自由肆意的灵魂,美貌显然不值一提。

    这时,一只奶牛猫从窗外跳进来,灵活地跃上舞台。

    先绕着她打了两个滚,伸出爪爪搭上她的裙摆,摇晃脑袋,摆动尾巴,跳起了肚皮舞。

    姿势还挺妖娆。

    众人惊奇不已,真是活久见哪,猫竟然也会跟着音乐起舞,拍子还踩得很准。

    老太太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腼腼因数次被遗弃虐待的经历,患上抑郁症,来家里后非常排斥和人接触。

    除了明朗,也就稍微对她亲近点,没想到它会这么听话,还会跳舞,真是太惊喜了!

    腼腼带来的惊喜不只这些。

    江稚停止弹奏,一切归于静寂。

    腼腼跳到她腿上,爪子轻点琴键,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旋律传出,童稚而纯真,像是从虚无中蔓延出生机。

    最后,腼腼还歪着圆溜溜的小脑袋,弯起尾巴和她一起比心,憨态可掬。

    酣畅淋漓的视听盛宴结束,全场安静,宾客们仍如痴如醉,还没回过神。

    那位不看好江稚的光头老绅士合上嘴巴,惊觉嘴里空空,原来假牙不知何时竟掉在了桌上!

    余光偷偷摸摸谨慎打量,好在没人注意到他的窘况,赶紧捡起假牙塞回嘴里。

    角落里,章艺晗面上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血色,她跌坐回椅子,胸口剧烈起伏着。

    不仅输得一败涂地,连她的骄傲,她的尊严都被江稚踩在脚下狠狠碾压。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令她再无法维持住体面,当场崩溃。

    章老太太淡淡地扫一眼孙女,暗自摇头,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原本能抬头挺腰,漂漂亮亮下台,偏要为了出一口气上赶着去自取其辱,沦为笑柄。

    待会她还得出面去卖老脸说情,免得真和程家生了嫌隙。

    程与淮率先鼓掌,其余人如梦初醒,掌声雷动,在偌大宴会厅久久回荡。

    无数赞赏有加的视线里,江稚精准攫获了其中一道,朝着他,嫣然一笑,眼神传达着彼此才懂的信息:

    “你也觉得我会输?”

    “江小姐四岁便在金色大厅曲惊四座,怎么会输?”

    和她有关的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稚稚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程则颖停止手机拍摄,嗖地冲到台上,抱住她,激动得语无伦次,“为什么腼腼会这么听你的话?还会跳肚皮舞,弹小星星?!天啊你是真的可以和猫进行交流吗?这些是不是你教腼腼的?!”

    两道越过人群相连的目光因此被切断。

    程与淮也停住走向她的脚步。

    程明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无奈又好笑地拍了下脑袋。

    小颖这丫头真是……一盏亮瞎人的大电灯泡!

    第29章 顾做人可不能太程与淮

    掌声经久不息,贺松溪用力拍红了手,输赢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只有一方绝对性的碾压。

    不可否认,章艺晗确实有天赋,但祖师爷赏饭吃和祖师爷追着喂饭吃,有着巨大区别,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没办法,艺术领域就是这么残酷。

    贺松溪心潮涌动,上前拦住江稚:“江小姐,请问江蓉是你什么人?”

    江稚浅浅一笑:“是我妈妈。”

    “原来真的是你!”

    贺松溪想起往事,印象深刻,二十年前在金色大厅,钢琴家江蓉年仅四岁的女儿展露出惊人的音乐天赋,当场引得包括他恩师在内的数位殿堂级大师争抢着想将她收归门下。

    但都被婉拒,后来也再没听过她消息,大概是泯然众人了吧。

    贺松溪还觉得尤为惋惜,没想到数年未见,她比小时候更出色了,光芒万丈,前途不可限量。

    看到贺松溪露出欣赏有加的表情和江稚相谈甚欢,章艺晗脸色越发阴沉。

    要不是她一时冲动大意,江稚怎么可能有机会展现琴艺,不仅大出风头,还攀上了贺松溪?

    凭什么她费尽心思求而不得的东西,江稚总能轻轻松松唾手可得?!

    好不公平。

    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的了,想到什么,章艺晗给舒宇递了个眼神。

    舒宇点点头,走到江稚身后,静待时机。

    没多久,一位端着酒杯路过的侍应生猝不及防被人绊了一脚,朝江稚的方向倒去。

    好在程与淮眼疾手快拉开她,笼入怀里,用臂弯圈

    住:“没事吧?”

    “没事。”江稚摇摇头,裙摆被红酒泼湿了,他的衬衫袖口也没能幸免。

    侍应生自知闯下大祸,顾不上膝盖传来阵阵钻心般的疼痛,发白着脸不停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是谁绊的他,有心或无意,即使知道也只能自认倒霉吃下哑巴亏,这种场合,他谁都得罪不起。

    江稚并未追究,让侍应先下去休息,检查有无受伤,刚才他摔得不轻。

    余光不经意瞥见章艺晗站在不远处,正冷眼旁观着这边,她回过头,果然看见了舒宇。

    舒宇可能被看得心虚,眼神躲闪。

    她眸底沁出一丝冷意,心里大致有数了。

    佣人过来清理地面的狼藉,江稚和程与淮回南院换衣服,走到连廊的台阶处,腼腼突然一道闪电似地蹿出来,明显是故意埋伏在那儿等着她。

    江稚来不及收回脚,踩空台阶,整个人失去重心,条件反射地去抓他。

    几乎同时,程与淮也伸出手来拉她。

    一阵天旋地转后,两人齐齐摔倒在草地里。

    她在上,伏在他胸前,严丝合缝。

    他在下,浑身线条绷紧,但还是能清晰感知到。

    她身上无一处不软。

    江稚轻笑出声:“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她之前写的剧本,他也配合演过这场戏,只是现在由假摔变成了真摔。

    难怪右眼皮直跳,看来今日注定会有一劫,终究逃不过。

    她笑起来时,胸腔轻轻震动,连带着整个人都在颤,格外挑战程与淮的自制力。

    他克制着,只低声:“嗯。”

    便没再说话。

    四目相对,眼神胶着,谁都没有挪开,时间好似被按下暂停键。

    分不清是谁的心跳更快,谁的体温更高,几乎融为一体了,连呼吸都不分你我,交错着起伏。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地面光影摇晃。

    暧|昧在周遭肆意蔓延。

    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忽然朝着她,轻微地动了下。

    独属于他的男性气息也随之扑来,时重时轻,若即若离。

    江稚心底蓦地泛起一股异样情愫,同时生出强烈的直觉——

    他想要吻她。

    她耳根发烫,长睫轻颤,心跳也砰砰砰,矜持地等着。

    然而他没有。

    原来是她的错觉。

    唔,又自作多情了。

    江稚懊恼地抿抿唇,红着脸从他身上起来。

    纱裙和西裤不可避免地摩擦出窸窣声响。

    程与淮也坐起身,偏过头,沉沉呼出一口灼气。

    长指也缓缓收拢,握住了一小丛草叶,随后又松开。

    江稚心悸感还没平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唇角的伤口,应该是刚才摔倒时被她不小心磕破的。

    伤口不算深,但有血珠渗出来。

    “你这里,”江稚指着自己唇角的相同位置,提醒道,“破皮,出血了。”

    程与淮视线不受控地落在她嫣红的唇上,眸色转为幽深。

    须臾后,他才哑声开口:“不碍事。”

    这个位置,怎么会出血?又是怎么出的血?两人都心照不宣,避而不谈。

    一路沉默着回到房间,江稚站在镜子前,反手去摸拉链,准备把裙子脱下来。

    可礼服裙的拉链做了隐形设计,藏匿在花瓣下,她摸了半天也没找到。

    江稚只好解锁手机,给男朋友打电话:“过来帮我个小忙。”

    一会儿后,男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她房间门口。

    “怎么了?”

    江稚担心他不肯帮忙:“你先进来。”

    程与淮推开门,走入房内,第一眼先看到了镜子里的她,亭亭而立,身段窈窕。

    “是不是腰不舒服?”

    江稚说不是,让他关上门。

    房门“砰”地撞上后,她才回头看他:“帮我找一下裙子拉链。”

    见他无动于衷,她又幽幽道:“你该不会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吧?”

    程与淮缓慢地朝她走近。

    江稚将乌黑长发拨到一边,露出一片白皙的肌肤,方便他找。

    细细银链在她颈间,折射出微光,程与淮目不斜视,认真研究一番后,修长手指拨开错落层叠的花瓣,很快找到了隐形拉链。

    “帮我拉开一点。”

    考虑到拉链藏在花瓣里,她反着手确实不太方便,程与淮捏着拉链,轻轻用力往下拉,打算拉开到合适的位置便停下,后面的再让她自己来。

    谁知链牙非常顺滑,一下就被他拉开了大半……

    春光乍现。

    蝴蝶骨精致而曼妙,分列两边,脊线清晰,肌肤白得像剥壳后的荔枝,或者像雪,像雾,像牛奶,不仅白嫩,还染着茉莉香。

    程与淮心猿意马地错开目光,恰好与镜子里的她眼神对上。

    两个人同时怔住了。

    他有些无所适从,定了定神,掩饰性轻咳了声:“抱歉。”

    裙子很是贴身,不适合穿内衣,所以江稚用了胸|贴,后背没有任何遮挡,全然裸、露。

    其实她平时挺常穿露背裙的,是他太正人君子了,刻在骨子里的风度修养使然,才会觉得冒犯了她,还因此道歉。

    还是抽空谈谈恋爱吧程总。

    江稚忍不住默默腹诽,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会既纯情,又不解风情?

    勾得她心痒难耐,好想欺负他。

    “只道歉可不行。”

    程与淮自知理亏,静待她下文。

    看他换了一身衣服,扣子还是系到最上面,反而透出几分禁|欲气息,她得寸进尺道:“我也要看回来。”

    “……”

    程与淮唇线抿直,故作淡定:“你不是早就看过?”

    经他提醒,江稚想起之前无意中撞见他在房里换衣服,大饱眼福的事,以及诸多比如男朋友被女朋友看是天经地义的歪理。

    真要仔细掰扯起来,还是她占便宜比较多。

    “行吧,那算扯平了。”

    她凑过去看他手表,宾客们还等着他们回去开席呢,不能再拖了。

    把人赶出房间后,江稚换上另一条复古星空提花吊带长裙,补好唇色出门。

    走到湖边,离宴客厅还有几十米远的地方,她猛地停下脚步,不想再往前走了。

    程与淮回头看她,目露询问之意。

    “我们……”江稚有点别扭,“我可以不进去吗?”

    他是程家家主,不太可能缺席家宴。

    程与淮不解:“嗯?”

    江稚目光闪烁,没有和他对视:“别人会误会。”

    “误会什么?”

    “当然是误会我……”江稚羞愤难当,指着他唇角的伤口说,“误会我咬伤了你!”

    他的伤口是意外所致,可说出去谁会信呢?也根本解释不清,解释就是掩饰。

    别人肯定只会浮想联翩,回去换个衣服的功夫,她就急不可耐,如狼似虎,和他吻得难舍难分,还把他的嘴唇咬破了!

    要真是这样她也愿意认,这不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还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

    她的声誉,她的形象,她的面子,通通没了。

    总之她没脸见人了。

    程与淮了然她的顾虑,下颌线微微收紧,表情也略显不自然,轻描淡写道:“没人会说闲话。”

    哼,这话说得倒是轻松,他身份摆在那里,当然不会有人敢乱嚼他舌根!

    江稚忽地灵光一闪,扶着腰往前走,时不时揉两下,故意装出一副腰酸腿软的模样。

    减去路上来回的时间,他们待在南院的时间只有十几分钟。

    这样一来,别人就会以为是他急色得不行,没把持住做了不可描述的

    事,而且短短十来分钟就完事了……

    来啊互相伤害啊,谁怕谁?

    程与淮看穿她心思,疾步上前,长手一伸,搂住她纤细的腰身。

    “喂!”江稚忍住笑意,轻戳他手臂,调侃道,“做人可不能太程与淮。”

    “什么意思?”

    江稚挑了挑眉,瞪他:“双标呗。”

    凭什么丢她脸可以,有损他的男性尊严就不行?!

    “关于唇角的伤口,应该是另一种解读更合情合理。”

    程与淮略作思索,压低了声线,循循善诱道,“为什么你会咬伤我?”

    是啊,接个吻而已,平白无故她怎么会咬破他的唇?

    江稚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捋,随口就来:“因为你好-色,霸道,急不可耐!吻得我透不过气,无法呼吸,所以我只能咬你,阻止你,让你停下来。”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他一本正经地点头。

    江稚:“……”

    第30章 是心意相通

    向来以清正端方的形象对外,禁欲而不染的男人,令无数人敬仰,如今却要当着几百位宾客,且大多数是同族长辈和晚辈们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引人遐思的伤口,间接暴露出私下里好|色的本质。

    形象崩塌,声名败坏。

    江稚简单比较了一番,他的名声损失确实比较大,再想象下那场面,非常不厚道地存了点看好戏的心思。

    回到宴客厅,两人无疑再次成为全场焦点,而她旁边的男人,显然是焦点中的焦点。

    她好像还听到了夸张而压抑的倒吸气声。

    章艺晗最先留意到换了一袭星空提花长裙的江稚,程家私人制衣坊的高定礼服裙外面有钱都买不到,江稚居然一天就换了两条。

    然后,她才注意到程与淮唇角的伤,明明他离开前还没有的……

    有如一把尖刀直插心口,钝钝发疼。

    程则颖看着江稚,惊艳地“哇”了声,在场的女士们都盛装打扮,唯有她美得格外突出,像是和其他人不在同个图层。

    难怪连一向清心寡欲的与淮哥都被迷住,成为她的裙下臣。

    程则颖正想和二姐分享新发现,慢半拍地发现气氛不太对劲,周围的宾客们不约而同停止了聊天说笑,连对面的三姐也在对二姐挤眉弄眼。

    二姐眼神制止三姐别造次,可自己却管不住视线,往与淮哥稚稚姐的方向看去。

    什么情况???

    程则颖定睛一看,瞬间受到巨大的视觉冲击。

    一个面红耳赤,一个被咬破了唇,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们刚刚做了什么!

    不是吧?

    只是换个衣服的时间,就忍不住……了?

    这么急色的吗?!

    什么光风霁月,君子如玉的形象,完全崩塌了。

    还有个捧着十级滤镜,崇拜他的小女孩也默默地碎掉了。

    长辈们大都方寸不乱,只不过那唇角的伤口稀奇得很,也实在太明显,想忽略都难。

    不免多看两眼,面上没表露出来,心下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某些年轻后生就沉不住气了,火急火燎地在桌下划开手机,往小群里秘密分享八卦:

    “我靠?我靠?!我靠靠靠!!!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说就要世界末日了,这居然是我能亲眼看到的吗?!”

    “啧啧,唇都咬破了,战况得多激烈啊,说好的不近女色呢呢呢?!”

    “姐妹,你这就不懂了吧,越是禁欲克制的人一旦失了控,放纵起来会非常欲!非常不正经!非常邪|恶!!非常难以招架!!!”

    “没错,冒着生命危险斗胆说一句,他看起来就是那种外冷内热,表面禁|欲,实际杏欲很强,体力还特别好,好到会把床整塌的男人。”

    “看破不说破,+10086”

    “看破不说破,+身份证号”

    ……

    舆论中心的某位当事人却神态自若,从容淡定,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也不在意。

    身为另一个当事人,江稚自然也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目光。

    她虽然脸皮薄,但不至于怯场,而且他带她坐的是主桌,同桌的长辈们都很善解人意,如沐春风。

    老太太满脸慈爱之色,也和他们如常地说着话,可欣慰喜悦之情藏不住,笑得不见眉毛不见眼睛的。

    开席时间已到,侍应生们鱼贯而入。

    海鲜食材都是当天从产地空运过来,掌厨的皆是资深星级厨师,天没亮就开始在厨房忙碌,精心烹制美味佳肴。

    中秋家宴,上桌的每一道菜都很有讲究。

    鲍参翅肚是必备的,荔枝木脆皮烧鹅,水晶白切鸡,清蒸东星斑,蒜蓉粉丝富贵虾,玫瑰盐香煎松茸……盛放在定制的瓷碟中,摆盘精致。

    除了宴客固定的十八道冷盘和主菜,还有一部分对火候要求极高,需要即上即食的菜品,早一分钟,晚一分钟,吃到的口感、味道都不同。

    江稚最爱的是清蒸黄油蟹,产自桐城湾海域,恰逢时节,膏满蟹肥,可遇不可求。

    一刀下去对半切开,满满的黄油细腻绵密,几乎快要流出来,她舀了一勺吃进嘴里,爆浆般入口即化,还没细致感受便吞了下去,唇齿间仍留有独特香味,真是一绝。

    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蟹性寒,程与淮见她吃完了整只黄油蟹,不动声色地将一杯花雕酒放到她手边。

    她在人前用餐,出于礼仪,执筷握勺都是有意识地使用右手,只有和他一起吃饭时才会习惯性用左手。

    偶尔起了玩心还会拿筷子和他的打架,或者戳他手背,使唤他给她夹菜。

    江稚领会他用意,杏眼弯成了月牙,捧着酒杯小口喝起来,耳朵红扑扑的。

    她在桌下轻轻踢了下他的脚,没有任何意义,就是想,便踢了。

    程与淮却以为她在暗示什么,眼神带着询问。

    江稚摇摇头。

    她万分肯定,他们的小动作一定被其他长辈发现了,可能是酒意上来,她的脸开始发烫。

    等小两口眉来眼去甜蜜完,三叔公才问起桐城湾大型商贸综合体明年开业的事。

    程与淮言简意赅地挑着重点讲,江稚也跟着听了两耳朵,听着听着,不自觉地神游天外……

    以主桌为中心,辐射向四周,或叙旧聊家常,或聊国际动向国内Z策,聊得最多的还是生意和名利场上那些事。

    大家从天南海北,远道而来,齐聚一堂,不仅仅是为了奔赴一场联络感情的团圆家宴,更多的是在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间,实现资源共享,利益交换。

    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章艺晗无疑是全场最食不知味的人,在最引以为傲的钢琴上被碾压,自尊丝毫不剩的耻辱已经被另一种更复杂情绪代替。

    他生来就在别人需要仰望的位置,对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她深信不疑他对江稚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感,玩玩而已。

    然而他不仅光明正大地把江稚带来家宴,还当众臣服在她面前,将姿态摆得那么低。

    更刷新认知的是,江稚都把他唇角咬伤了,他非但没生气,还百般纵容着她,任由她放肆胡闹。

    原来他们私下里是那样相处的,江稚竟然无需小心翼翼地顺从、讨好他,还反过来占据上风,可以跟他撒娇,发小脾气,甚至咬伤他……

    不能再往下想,心痛得快呼吸不过来了。

    刚散席,章艺晗便越过人潮往外走,打算到外面透透气。

    舒宇醉意微醺,正和同桌的美女聊得火热,连她从眼前经过都没发现。

    江稚余光恰好瞄见章艺晗出了宴客厅,凑近身侧的男人,轻声说:“我出去走走。”

    她和章艺晗还有一点账得算清楚。

    程与淮颔首应好。

    江稚和长辈们打过招呼,起身离座,在月湖边堵到了章艺晗,开门见山:“是你指使舒宇绊倒侍应的吧。”

    章艺晗怔了下,装傻充愣:“我不知道你

    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的腰受伤了,所以故意制造了这个意外。”

    章艺晗确实发现江稚会无意识地去揉腰,便多留了个心眼,后面舒宇刚好偷听到她和程明朗聊天,原来她今年二月份曾意外受过严重腰伤,险些就瘫痪了。

    可惜侍应没成功把她扑倒,否则她怎么也要吃点苦头,最好永远都站不起来,程家不可能要一个残疾的未来女主人。

    章艺晗怎么会认,面带挑衅之色,冷嗤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就算知道是她指使舒宇的又怎样?

    江稚拿不出证据,纵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生生吃下闷亏。

    江稚验证了心中猜测,眸色转瞬间冷若冰霜。

    先前章艺晗数次无关痛痒的挑衅她并不计较,但这一次触碰到她的底线了。

    章艺晗喜欢程与淮,想当程太太,大可以冲着他去,蠢得连主要矛盾都不会抓,只会和她针锋相对算什么真本事?

    甚至还上升到故意人身伤害的地步,害得那位无辜侍应膝盖骨折,着实恶心到她了。

    江稚不屑背地里使阴招,也懒得浪费口舌。

    环顾周围,四下无人,很适合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她揉了揉手腕,朝章艺晗逼近:“我是没证据,但那又怎样?”

    “你想干什么?!”

    章艺晗被她的架势吓着了,又想到这里是澄园,程家的地盘,还轮不到她江稚一个外人在这儿发威,她绝对不敢跟她动手。

    章艺晗可能有所不知,她手里有一份免责协议,在澄园里是可以横着走的。

    江稚走得很慢,可气势十足,气场也强大。

    “既然你听不懂人话,那么我刚好会那么一点点拳脚功夫。”【注】

    章艺晗穿着七公分的细高跟,依然比不过她高,心生惧意,不停后退:“江稚,我警告你!你别乱来,我……”

    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章艺晗,都用不上什么格斗技巧,江稚动作利落地抓住她胳膊,脚尖再顺势往她脚踝勾去,趁她重心不稳,用力一推。

    巨大的“扑通”一声,章艺晗整个人翻越过半米高护栏掉进了湖里,激起大片水花。

    当即人就吓傻了。

    程与淮听见落水声赶过来,看到江稚还好好地站在湖边,神色明显一松。

    江稚倚着护栏耸了耸肩,望向他的那双乌黑眼睛里满是无辜之色。

    说起来连程与淮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不知为何却有种默契,无需言语,仅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比如此时,他轻易就窥见了那藏在无辜之下的一丝心虚。

    程与淮抬头瞥了眼她斜上方正常运作中的摄像头,拨通中控室电话。

    “关闭503号摄像头,今天之内的监控全部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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