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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第61章


    卫老婆子对那户人家的事情了解的这样清楚, 不光是因为帮着操持了葬礼,还因为变成寡妇的大丫跟她有些关系。


    卫老婆子是个中人。


    不是那种买人教导,然后卖出转手赚差价的牙人, 而是类似现代的中介,替需要的做工的人家牵线搭桥,挣一点小钱, 偶尔也做说媒的行当,因着荐人的严格,渐渐做出口碑, 便总有那没活路的人主动上门,想找一口饭吃。


    大丫也是这么来的。


    那个时候跟现在一样,乱的很, 年年都有活不下去的逃荒人家,大丫的家里人都死在了逃荒路上,一个小姑娘也没法接着走,也不知从哪打听到卫老婆子的消息,跪在她面前说自己想活。


    卫老婆子那天刚做完一笔大生意,认为这个小丫头是上天让她做的善事, 又见她眉目周正,长手大脚,便把人带回了家里, 琢磨着给人找个宽厚的主家。


    但这小姑娘实在能干,虽然不太爱说话,可家里家外的活计一个人就能撑起来, 卫老婆子感受过不用做家务的清闲日子后,就有了将小姑娘留下的心思。


    而按照他们家的地位,有个佣人是不妥当的, 但如果是给自己的小儿子找个童养媳,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卫老婆子确定小儿子不排斥这个小丫头后,就给人起了个大丫的名字。


    起了名字,就是一家人了。


    但时过境迁,她的小儿子显出读书的天分以后,卫老婆子便觉得大丫有些配不上了,但把人赶走又不忍心,大丫便这么不尴不尬的呆在家里,砍柴的那户人家早就眼馋大丫的能干,见卫老婆子这边动摇……大丫就这么成了他们家的童养媳。


    可惜命不好。


    ……


    大丫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先带着扁担和木桶去河边挑水,将家里空了些的大缸填满,顺便混个水饱,自从她那个小十岁的丈夫没了气,婆家便只肯给她吃刷锅水,她没饿死全靠去年村里收成不差,没多少人上山挖野菜。


    最后几滴水被抖进缸里,大丫又跟个陀螺一样忙活起来,等全家人都吃了东西,她才匆匆收拾碗筷,偷偷往锅里冲一瓢水用铲子搅拌,然后囫囵的装好喝掉,这便是她的早饭。


    洗干净的碗筷被摞好,大丫又将盆里的衣服抱到水边洗了,本来喂猪和喂鸡的也是她的,但自从婆婆瞧见她对着猪食和鸡食咽口水后,大丫就再也不能沾手这些活计,但农家的活总是干不完,一直忙到下午,大丫才背着跟她差不多高的背篓去打猪草。


    这是个最轻松的活计,也是她唯一能悄悄寻摸些野菜笋子之类的东西填肚子的机会。


    山里能吃的野菜不少,大丫还看见不少能吃的蘑菇,树上有一窝抬手就能拿的鸟蛋,她还打死了两条小蛇,久违的吃上了一口肉。


    因着这份意外的收获,大丫难得提前背着压实的猪草下了山,然后就发现树下多了个有些眼熟的年轻人,好像在跟老人讲故事。


    大丫不打算凑近招晦气,想偷偷从树后面回去,耳朵却捕捉到故事的第一句话,顿时便动不了了。


    “【……她让奶奶相信自己能嫁个特别好的人家,然后成了家里唯一上学的女孩儿。】”


    男人还在读书,大丫将自己缩的更小,希望能顺利听完故事,她认出了男人,男人姓卫,如果他没有读书的话,大丫的丈夫就会是他。


    但她对这个错过的缘分并不太关心,大丫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一句句流淌出的故事上,直到最后一句念完,才用自己已经蹲麻了的脚别扭的跑走,家里的晚饭已经吃完了,没有人等她。


    卧在稻草上的大丫难得没有一下子睡熟,而是回忆着那个新奇的故事,相对于那个在地府做官的“坏女人”,她印象最深的反倒是另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聪慧,勤劳,善良,本分,贤淑,几乎是所有人眼中公认的好女人,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的比猪差,干的比驴多,但她一直觉得自己比“坏女人”的日子好——“这样的女子也就是活着的时候舒服些,等到了地府,定然没有好日子。”


    这话是她常挂在嘴边的,靠着这个念头,她贤良淑德了一辈子,连小妾生的儿子都在她死的时候,心甘情愿的叫了一声娘,她笑着闭上眼睛,然后来到地府——那个坏女人竟然做了官?!


    “好女人”的心态一下就崩了:活着的时候她比“坏女人”吃的苦多,死了以后还比这人的地位低,合着因为她能吃苦,就给她吃不完的苦?


    早知道,她还不多学学“坏女人”呢,弄得现在到了地府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


    这个“好女人”的结局给大丫的震撼,比“坏女人”要大得多,因为“坏女人”让她羡慕,让她明白日子竟然还能这样过,但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成不了“坏女人。”


    可大丫直到现在,都是“好女人”,甚至在听完故事之前,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当个“好女人”——她丈夫死了,她面前有五条路:守寡,嫁小叔,被卖,去死,逃跑。


    但这只是理想化的选择,没有儿子的穷人守不住寡,公婆也挑明想让小叔子娶个黄花大姑娘,大丫也不想死,那留给她的选择就只有两个:安稳的等着自己被卖掉,或者逃走。


    她本来还在纠结,因为公婆说过,逃跑的女人就算能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死了以后也要被浸猪笼,可比起白玉簪中描述的地府场景,公婆的话便不大能令人相信了。


    她要走,她不想跟故事里的“好女人”一样,辛辛苦苦一辈子,结果死了也过不上好日子!


    大丫下定决心,想到自己悄悄藏好的野菜干和蘑菇干,还有从松鼠洞里掏出来的存粮,恍然意识到自己早就做出了决定,这个故事只是帮着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可是,要去哪里呢?


    大丫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找卫老婆子,前几天她才听说有个很远的地方要女工,她在公婆这边都是当劳力使唤,肯定能干,但想到已经把她当成手里的钱的堂伯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故事可是上海顶时兴的。”】


    卫家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丫眼睛一亮。


    对,去上海,能写出这种故事的地方,肯定容得下她这个寡妇。


    大丫不知道这里离着上海有多远,但她小时候逃荒也走过千里地,现在她长大了,走起来只会比小时候更轻松,一千里一千里的走着,总能走到的!


    定了目的地,大丫便只剩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她要怎么在不引起村里人的注意的情况下,顺利的通过最危险的唯一的出山路呢?


    三天后。


    因为朗读了奇怪文章,被迫提前跑路的男人看着被一堆家里的东西塞满的板车,感动的又进了院子,跟家里作了一遍道别,在他沉浸在对亲人的不舍中的时候,一个身影悄悄攀住车底,跟着他们出了卫家山,然后趁着两人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悄悄爬出来,转眼便消失了。


    ……


    姚晓瑜最近的日子过的很安稳,上班下班,看母加餐,非要说有什么烦恼,就是医院这份工作的原主人打算回来上班,她马上要变成继续跟姚家大眼瞪小眼的无业游民;再然后晚上总是被饿醒,却吃不上一口热乎的夜宵,只能吃冷食。


    “你那边要是有什么不干活的工作,记得帮我留着。”


    回去的路上,姚晓瑜叹着气对陶二妞说道,姚家在知道她干不下去以后,已经在给她寻摸别的工作了,但姚晓瑜觉得多个人多条路,左右她的要求不高——工作只要明面上过得去,有象征性,哪怕不发都行的一点工钱,必要的情况下,她甚至可以倒贴钱。


    也就是现在没有所谓的假装上班公司,不然姚晓瑜肯定第一个报名!


    “我去问问。”


    要是姚晓瑜让陶二妮帮着找个只拿钱不做事的萝卜岗,陶二妮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但不拿钱也不做事,只求个体面名头的岗位仔细寻摸寻摸,她的人脉圈里面应该还是有几个的。


    “行。”


    姚晓瑜还能在医院待一小段时间,也不着急,咽下最后一口鸡蛋灌饼,见路边有卖臭豆腐的,顿时又兴冲冲的跑了过去。


    半个麻将大小的白色豆腐在小锅里炸成金黄色,臭味中逐渐散发出香气,棱角分明的豆腐筛出来怼进辣椒酱,陪着小竹签放到荷叶上,根据个人口味撒葱花香菜,咬到嘴里都能发出脆响。


    就是这个味儿!


    姚晓瑜一口一个吃的心满意足,现代到处都是预制菜,连臭豆腐都成了统一的黑色,她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这种金黄的炸臭豆腐了。


    就是吃完以后嘴巴味道有点大,还是不自知的那种。


    被家里一点都不委婉的暗示要清洁嘴巴的姚晓瑜匆匆跑进厨房,头一次在没吃晚饭的情况下刷牙——


    作者有话说:小鱼的下份工作有推荐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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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62章


    “怎么会这么热啊!”


    苗五妮的创业路促进商业繁荣, 邱小姐在教育界余波阵阵,白玉簪掀起骂战,引领了写作风潮, 让不少女子悄悄走上更好的道路,但这一切在明面上都跟姚晓瑜没什么关系,她正忙着寻找各种降暑小妙招。


    上海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温度一下就高了起来,加上作为上百万人居住的大城市引发的热岛效应,虽然还没到最热的七八月, 姚晓瑜却已经只穿的住竹布的衣裳,稍稍一动就是满身的汗,晚上更是得抱着冬瓜才能睡着。


    “那冬瓜比我都重, 翻个面都不方便。”


    姚晓瑜嚼着酪干跟陶二妞抱怨,这是她新发现的吃食,是奶酪铺子当天卖不完的奶酪炼烤出来的,滋味很妙,就像是……姚晓瑜想象中的,猫和老鼠里面杰瑞吃的洞洞奶酪的味道, 又香又甜奶味又浓,就是价钱有点高。


    “用竹夫人啊。”


    陶二妞从纸扎铺子赚了一笔大的以后,就开始琢磨起了夏天的生意, 竹夫人也在她的考察范围之内,只是这东西不比能堆叠的纸张和不占地方的小饰品,最后还是被陶二妞剔除出去, 但不妨碍她承认这东西的确轻巧又凉快。


    “买不到啊。”


    姚晓瑜也很无奈,苗五妮提升了商业的积极性,但有些商品的生产速度实在赶不上销售, 这段时间竹夫人的生意格外好,又没有机械编织,她从匠人那边预定的还在排队呢。


    “要是能买到个电风扇就好了。”


    姚晓瑜压根不敢奢望空调,倒不是费用问题,而是1906年空调才在国外被正式发明,去年发明者才取得控制系统的专利,还要过上五年,缩小的才会被制造出来,等到传入种花……姚晓瑜觉得只要她挣钱挣的够多,十年可能可以想一想。


    但电风扇就不一样了,虽然几乎也找不到国产货色,价格方面都是清一色的抢劫,可起码是有的,只是供不应求,姚晓瑜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人,使用一些钞能力,还是有希望到手一台的。


    前提是她家能顺利通电。


    是的,别看姚晓瑜能从二楼的窗户看到工厂的灯光,但姚家的确是没有通电的,具体原因姚晓瑜并不清楚,她打算去问问情况,顺便拓展一下知识面。


    如果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来到这个时代,肯定会把计划中的民国权谋文,官场文还有经营文排在写作的最前面,而不是沉迷在修仙的山河万里,机甲的狂暴对轰,魔法的统一大陆中,查的资料再详细又怎么样,版本不匹配啊!


    想到现代空调WiFi西瓜的姚晓瑜神情低落的回了家,照旧将晚上的清汤寡水一饮而尽,然后飞快的上楼,冬天还好,这么热的天还靠的这么近,跟蒸桑拿有什么区别?


    怕热的姚晓瑜的思维很简单,但在抄过读过苗五妮的故事的人眼中,来去匆匆的姚晓瑜正在上演苗五妮离家的现实版本,几人神情凝重的对视一眼,知道他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夜晚,姚家院中。


    姚平安父子和周春花凑在一起开会,这还是姚晓瑜没跟姚家人生出间隙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小事自主决定,大事全家开会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只是以前姚晓丽也算一票,但这次三人觉得要姚晓丽明天还要上学,直接把人哄睡了。


    左右今天开会的讨论的事情姚晓丽也帮不上忙,与其在这捣乱,到时候叭叭出一堆事情,还不如睡个好觉,做到学生好好上课的本职任务。


    “你们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姚晓瑜要失业的事情没瞒着姚家,他们之间本来不怎么放在心上——女儿/孙女/妹妹给家里交的钱也不是薪水,直到他们看到苗五妮是怎么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悄悄离家后,姚家才有了些危机感。


    一个工作或许赚不了多少钱,却能将姚晓瑜栓住,不会让他们陷入跟苗家人一样,姚晓瑜走了以后找都没法找的情况。


    “我这边暂时没打听到。”


    姚天睿皱紧了眉,轻松的工作都是萝卜岗,即使是这个有点被人忌讳的玛丽亚医院的岗位,也是因为怀孕生产才临时找人代工的。


    “我这边倒是有一个,只是忙得很。”


    周春花叹了口气,姚平安当场摇头。


    “小鱼要写东西,做不了什么事。”


    他们找工作是为了把姚晓瑜栓住,但根本上还是为了姚晓瑜每月交上来的家用,要是因为做工耽搁了写作,反倒是本末倒置,况且姚晓瑜能考笔杆子赚钱,家里却故意让她去做那三瓜两枣的工,跟结仇有什么区别?


    “再找找吧,不是还有一些日子才离开医院吗,没准就有合适的工作了。”


    周春花的话完全没安慰到姚天睿,他从五百多块钱的债想到几个月以后的开学,嘴巴动了动,最后却还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找不到适合的工作只是一个可能,但姚家走人情的钱花了就是真的花了啊!


    万一呢。


    姚天睿在心里安慰自己。


    万一真的跟奶奶说的一样,最后碰上了个量身定制的工作呢。


    这次会议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除了给众人的心里添上几分焦虑,什么作用都没有。


    姚晓瑜并不知道三人小会议的焦虑,为了避开威力越发大的太阳,她的生物钟渐渐被调整的越来越早,每天出门都有充分的时间一路吃过去。


    因为舍得花钱,不少摊主都对姚晓瑜眼熟起来,但在明白她的社恐性格后,便只把这个特殊的食客当陌生人对待,让姚晓瑜很是松了口气。


    她真的真的不喜欢那种远远招呼的摊主,那只手举起或者那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总让姚晓瑜在脚趾扣地的同时,有种被强制性单方面契约的感觉,要是今天想吃这个摊主的东西还好,不吃的话,心里就会有种负罪感。


    可她明明就是个没少付一份钱的普通食客!


    “来一碗锅巴菜,要肉片卤。”


    姚晓瑜捡了家顺眼的摊子坐下,锅巴菜是天津的吃食,做法是摊一张薄薄的绿豆煎饼,切了柳叶条放到碗里,再浇上放了葱花和香菜,用芡粉勾出来的卤子,这家的手艺好,吃到碗底也不会瞧见糊。


    “好嘞。”


    摊主做出不认识姚晓瑜的模样应一声,一会儿便端上来个大碗,上面满当当的浇着肥瘦肉片带着黄花菜,还能瞧见两朵木耳,姚晓瑜一碗下去,内热配着天热,硬是出了一头的汗。


    “太热了,待会儿要去喝碗酸梅汤。”


    姚晓瑜一边走,一边刷刷的出汗,陶二妞看的无语,实在不明白姚晓瑜为什么热天还吃热菜,昨天的凉面不是挺不错吗。


    “因为好吃啊。”


    姚晓瑜嚼着豆沙馅的糯米团子,笑眯眯的回答,然后随手将刚买的馒头放到路边站着捧着碗的小女孩碗里,见小女孩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才状似无意的扭头继续往前走。


    “这日子过的,也就嘴里有口好的,才觉得没那么糟。”


    姚晓瑜瞧着前方,在经过聚集在一起的乞儿旁边的时候,手掌悄悄张开,落下几个指头大小的奶糖,这是用牛奶硬熬出来的,塞到嘴里一点都不显眼。


    陶二妞听不懂姚晓瑜的意思,但她见不得姚晓瑜露出这样的表情,想了想,决定用自己知道的事情转移姚晓瑜的注意力。


    “你想买冰吗?”


    姚晓瑜猛的扭头。


    “你有路子?”


    上海是有制冰厂的,但据说里面的冰块份额没出厂就已经被分掉了,因为空调可以用风扇+冰块代替,姚晓瑜本来打算先把电风扇买了,给家里通个电再去啃这块最硬的骨头,结果经过调查才发现她把事情想的太美了。


    先不说风扇购买的难度,光是通电就足够让姚晓瑜头疼,首先这个时候的电费计算不是按照使用量,而是按照灯泡的个数进行计费,一个灯泡一个月交十五个银元,还不算安装和设施的费用,交了钱要是不送礼,安装就得等到猴年马月。


    而且这个电只能用在灯泡上,电风扇的功率太大,要想使用首先得升级线路,然后要找洋行改造风扇的电机,即使都成功了,电灯和电风扇也不能同时开,不然电线八成会因为过大的功率烧毁。


    姚晓瑜:……


    没事的没事的,只要冰块足够大,房间没有风也是很凉快的。


    “跟制冰厂那边拉了拉路子,分到了一点点。”


    陶二妞用食指和拇指搓搓手,示意她的份额真的不大,但姚晓瑜已经激动的抱了过来。


    “先给我来两千斤冰块,我付全款!”


    姚晓瑜已经连班都不想上了,满心满眼都是冰块,人只有离开了空调,才知道夏天有多难熬!


    陶二妞确定姚晓瑜不是在开玩笑后,先强调了一遍自己手上冰块的不可食用性,见姚晓瑜依旧坚持要买,才答应晚上给她送过去。


    “我生意还没开张,就被你包场了。”


    陶二妞开玩笑的说道,姚晓瑜只是眨眨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陶二妞失去的只是锻炼推销的机会,姚晓瑜可是能迎接清凉的夜晚啊,二妞就让让她这条怕热的鱼吧。


    因为冰块的顺利到手,姚晓瑜一整天的状态都是亢奋的,回去的时候买了大盆和背篓,还难得坐上了黄包车,等运冰块的车子到了门口,分割好的冰块被放进地窖,姚晓瑜就戴着手套拿了一块进背篓,背到自己的房间,哐当往大盆里一倒,然后把窗户关紧。


    十分钟后。


    姚晓瑜惬意的呼吸着有点湿漉漉但足够凉爽的空气,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的补充新文大纲,觉得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给小鱼找了个超级经典的职业,但是要等夏天过了再上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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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在姚晓瑜房间用上冰块的第五天, 已经能够正常行走,但暂时还不能走远的温柔被陶笑笑护着,悄悄在夜里上了黄包车回到姚家。


    车夫本来瞧着乘车的只有两个女子, 还想半路加价,被一拳打了个乌眼青以后就老实了,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送到目的地后, 还给了七折的优惠。


    “小鱼,我那个活计……”


    温柔把自己的东西归置了,才有些担忧的问道, 只吃不做,读书看报的日子跟梦一样好,但过了最初的一段时间她就开始心慌, 吃不下也睡不着。


    姚晓瑜了解了以后,就找陶二妞分了些手工活给温柔做,每天做完的直接让陶笑笑送走,第二天就能见着现钱,只是怕影响恢复,规定了工作时间, 也间接限制了工作量,但饶是如此,温柔也挣了几个银元, 只是都趁着姚家人来的时候塞过去补贴家用了。


    回家的日子固然自在,但陶笑笑走了,她还能接着挣钱吗?


    就算能挣钱, 外面的手工活都是一阵阵的,还经常鸡蛋里挑骨头,结账更是一推二拖, 哪有医院的这个活计来的自在。


    “笑笑过两天会过来,我跟她商量一下。”


    姚晓瑜没把话说死,也并不打算真的断了温柔挣钱的活计——陶二妞在顺利完成纸扎的生意后,已经打出了一点名气,手上不缺活计,温柔也不是个偷奸耍滑的,给谁做不是做呢,而且温柔忙着挣钱,应该也就没时间盯着她了。


    “那就好。”


    温柔从这话中听出了些深意,却也扎扎实实的松了口气,不管小鱼想做什么,她还能接着挣这个钱就足够了。


    “小鱼,你……”


    周春花觉得这话有些怪,但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两天后,姚晓瑜带着一个陌生少女进了姚家院子,轻描淡写的丢下两个炸弹。


    “今天是我上班的最后一天,药房那边的工作以后就物归原主了。”


    “这是陶笑笑,姚家的远房亲戚,你们看看她住在哪里。”


    姚家人:……


    两个消息都很有冲击性,让周春花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先问工作咋怎么这么快就没了,还是应该先问陶笑笑的事情,好在今天不算炎热,姚晓瑜也有耐心多说几句。


    上班的工作没什么好说的,本就是因为人家不方便暂时代替的,本来说好的是春天归还,能上到夏天已经占了便宜。


    陶笑笑的事情就有些复杂了,姚晓瑜不打算揭开女孩子的伤疤,只是阐述着陶笑笑住进家里的好处。


    “娘,笑笑住进来,你能做多少手工活,就能领多少,要是奶奶和爹想做也行。”


    姚晓瑜以前总盘算着给姚家找些想清闲度日也行,想奋斗也有上升渠道的工作,现在么……陶二妞那边有她的交情,不拖不欠不挑骨头,做一件就有一件的钱,挺好的。


    温柔脸色一变,本来拒绝的话直接卡在了嗓子里,犹豫了一会儿,终究低下头,做出默认的模样。


    “奶奶,笑笑她什么都不需要我们管,也不跟我们一起吃饭,而且亲戚也并不白住,每月她会交三元的感谢费。”


    一月三元,一年就是三十六元,这个收入已经能去租界租个格子间,而陶笑笑要的,不过是一楼空荡荡的一间屋。


    周春花听出姚晓瑜的意思,脸色柔和许多,只是还有一重顾虑——这个笑笑真的值得相信吗?


    “大哥,爹,我没了工作也不可能一直在家里待着,笑笑能陪我出去,她力气可大,我出门也不担心碰上事儿。”


    姚晓瑜说的是她要让人留下来的原因,但祖孙两个连着姚平安脸色一变,想到了之前开的那场丁点用都没有的会,觉得姚晓瑜已经不满足于暗示,而是明晃晃的摊牌——没有合适的工作拴着,她哪天抬抬脚就走了哦,连护卫都找好了!


    “小鱼,我试过了,但跟玛丽亚医院类似的工作真的不好找。”


    思绪完全跑偏的姚天睿试图卖惨,姚晓瑜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顺口回答。


    “没事,这个不着急,夏天热得我根本不想出门,我打算等天气凉了再上班,先说笑笑的事情。”


    姚晓瑜只是字面上的陈述,在三人耳中却完全变了意思:【陶笑笑要是留下来,我就再给你们几个月时间,等天气凉快下来还是没有工作,就别怪我哪天一去不回。】


    确定陶笑笑留下成了定局,几人也不再挣扎,想到姚晓瑜一再强调的亲戚,姚平安主动开口:


    “我记得娘有个远亲以前寄了封信,说孩子就是叫这个名字来着?”


    周春花一下明白姚平安的意思,思索了一会儿,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对,我娘家的远方表妹嫁到了山里……”


    周春花的话编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山里都是闷头赚钱的主儿,哪里舍得整天出去闲逛。


    姚家显然也想到了这个破绽,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拼凑形象,陶笑笑站在姚晓瑜身边,就这么目瞪口呆的听着自己从不知来历的女子,变成了周家在苏州的远亲家的女儿,来上海是为了长见识,要不是陶笑笑记得自己家的狗屁模样,都要相信姚家说的才是真话。


    “二楼的房间已经满了,你看看一楼喜欢哪一间……”


    姚晓瑜看着周春花提着煤油灯给陶笑笑介绍房间,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转身上了楼——明天还要置办东西,不好好休息可不行。


    陶笑笑住进姚家,是姚晓瑜和陶二妞临时做好的决定,姚晓瑜跟温柔说的过两天再谈,其实是为了给温柔跟家里一点磨合时间——温柔的角色在家里消失了这么久,家庭早就完成了各方面的定位,重新调整需要时间接受。


    但老话说得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温柔的护工是李桃花和陶笑笑两人轮班倒,但日常的琐事李桃花顺手就做了,留给陶笑笑的就是抱着温柔解决生理需求,给温柔换衣服之类的需要力气的活计。


    本来两人配合的不差,但温柔能下地以后,就坚持自己做这些事情,让陶笑笑一下就变成了半失业状态,要不是还有每天带手工活的事情撑着,只会瞧着更清闲。


    陶笑笑也想得开,有事就做,没事就睡觉,左右她因为这身力气已经被陶二妞预定了工作岗位,但等到陶笑笑把温柔送回家,自己在陶二妞那边上岗以后,两人才发现不对劲。


    陶笑笑忙上一段时间,就会随时随地倒头就睡!


    以前在医院,这个症状在清闲的工作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众人只当是陶笑笑无聊才睡,可现在看来明显不正常!


    手上有钱的陶二妞直接把陶笑笑送到了医馆,胡子比陶笑笑头发还长的老爷子把了半天脉,说陶笑笑没什么问题,就是以前睡得少了,把觉补回来就正常了。


    “挺不错的,只要多吃些好东西,这么睡下去,损伤的根基和元气都能慢慢养回来,别人想要还不行呢。”[1]


    老大夫的羡慕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他小时候没过什么好日子,后来跟了师父,费尽心思才把幼年的损伤给补回来大半,但也没少吃苦受罪,哪像是陶笑笑,多吃多睡就行。


    陶笑笑:……


    陶二妞:……


    陶笑笑不想在陶二妞的队伍里搞特殊,陶二妞也不想让陶笑笑回那个狗屁的家,脑袋一转悠,就想到了姚晓瑜。


    陶二妞自从完成原始的资本积累后,护送的三两个铜元就跟毛毛雨差不多,能坚持接送姚晓瑜,一方面是顺路,另一方面也是真把人当朋友看,但她和姚晓瑜都知道,这种护送并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陶笑笑出现的恰到好处,她力气大,胃口好,虽然一天睡着的时间比清醒多,还得吃肉才能发挥全部的力气,但她却有个最大的好处:她是个姚晓瑜熟悉的,陶二妞能担保的女子!


    现在的护卫和保镖都不少,但他们的性别清一色的是男子不说,素质也参差不齐,要是随便找上一个,摸清楚姚家看似虚弱实际上也虚弱的本质,那就是引狼入室。


    但陶笑笑不一样,她是个女子,天然就杜绝了某些活塞运动的可能,陶二妞的担保又是一重保障,虽然明面上吃得多干得少,但姚晓瑜每天活动量也就是觅食,碰上的危险也就是地痞流氓,陶笑笑虽然没有经过正规训练,但一身蛮力足够应对。


    至于吃食方面……一个银元能买八斤猪肉,她不算其他地方的稿酬,还有自己的版税,每月三十多个银元还养不起两个人?


    所以在陶二妞带着小姑娘上门,吞吞吐吐的说出来意以后,姚晓瑜一口就答应下来——她早就在思考陶二妞跟她道别以后,从哪里找个有安全感的出门伙伴了,陶笑笑的到来真是瞌睡碰上了枕头。


    更别提这姑娘还贴心的很,主动提出自己可以住到姚家,姚晓瑜这下连买夜宵都不怵了!


    就是有点费钱。


    第二天的上午,姚晓瑜带着陶笑笑采购了桌椅板凳,柜子木床,被褥牙粉灯一系列日常用品,又定下换洗的几套衣物,带着人将小吃摊从头吃到尾,背着半个背篓的牛肉回去后,摸着瘪瘪的钱包叹气。


    但这不是陶笑笑的问题,是她的问题,如果她再多赚些钱,就不会觉得今天花出去的多了!


    而且经过这么一番采购,姚家的苏州亲戚大手大脚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姚晓瑜以后想吃或者买些什么东西,也不必跟做贼一样避着人——亲戚嘛,花再多的钱又跟姚家有什么关系?


    姚晓瑜深吸口气,在被冰块融化的湿润润的夜晚奋笔疾书。


    手上没钱心里慌慌,写个故事补贴诶一下吧——


    作者有话说:【1】这个体质我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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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小细节:给陶笑笑把脉的老大夫【头发比胡子还长】是写实描述,因为陶笑笑头发长长了就会被家里剪去卖钱,也就是前两年陶笑笑杀鸡宰猪的发了回疯,才没人打她头发的主意,但人的头发一年最多长二十厘米,两年四十厘米,但是老大夫的胡子留了几十年,所以比陶笑笑的头发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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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块钱租房很多,但大部分是用来买亲戚的名头的,防止陶家村的人认出笑笑以后把人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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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姚晓瑜写了两篇文章。


    姚晓瑜写了一个故事。


    这两句话阐述的是同一件事, 但不是胡言乱语,因为姚晓瑜这次尝试了一个新的写作方式,她写了两个故事, 都是独立,完整且出色的文章,但读者要是两篇作品都读过, 并将它们联系起来的话,就会发现两篇文章组合起来才是真正完整的模样。


    姚晓瑜想将其命名为“拼图式”或者“组合式”结构,但又觉得并不匹配, 用个有点意象派的形容——


    这两篇文章单拎出来哪一篇,在读者眼中都是一个完整的圆,但如果两个故事都看过, 读者会发现它们其实是组合起来的太极图,再回去单独瞧其中一篇作品,完整的圆就成了半圆,但它依旧是完整的。


    很奇妙。


    姚晓瑜揉着酸痛的手腕,将从自己笔下流淌出的文字又看了一遍,再次明白了什么叫做文章本天成, 妙手偶得之。


    现在的问题,就是投稿的时候披新马甲,还是套旧马甲了。


    姚晓瑜思索着自己的笔名特色, 首先排除了一条小鱼——这个马甲在姚家过了明路,虽然现在周春花因为隔阂,已经不跟着去领稿费了, 但新文章总是会引起些风波。


    其次出局的,是大平报的邱小姐,这个马甲是她打算写些敏感题材和专门骂人的文章的, 新故事不符合搅动风云的特性,回头倒是可以写上几篇别的文章——邱小姐么,不爆炸怎么行!


    粉红毛毛兔倒是能搭上点边,但整个文风都不一样……还是造个新马甲吧,之前都是反差,这次来一个名如其文的。


    比如……纸嫁衣?


    两周后。


    《市井奇闻》编辑部。


    冉无忧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堆投稿信,连动裁纸刀的力气都没有了,许多人瞧着他们的报纸有市井两字,就认定了这边好过稿,每天的投稿信比雪花还多,可惜别说文章到达刊登标准,连能看的过眼的都没几个。


    “有时候我真想让他们给我点钱。”


    冉无忧麻木的拆开新的信封,跟旁边的韦编辑吐槽,韦编辑没跟上她的思路,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些文章深深的伤害了我的眼睛。”


    冉无忧露出崩溃的表情,她这么努力的成为编辑,是想给自己喜欢的作者名正言顺的催稿,提前看各种喜欢的文章的,结果现在天天在兼职垃圾分类——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照抄啊!


    又看了五篇语言不通,八篇错字连篇,十一篇胡编乱造,二十七份抄写一字不改的投稿后,冉无忧猛的以头抢桌,双手乱舞的发起疯来,众人没什么反应——


    老板在民国初年靠着一腔热血创建了市井奇闻,为了节省成本,自己也当编辑看稿,没少被这些妖魔鬼怪的投稿信整破防,发疯是他们编辑部的特色,小冉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没有尖叫咆哮满地乱爬。


    年轻人沉不住气很正常,多干几年,自然就会对这些狗屁不如的稿件心平气和了。


    众人宽容的想到,直到听见冉无忧心平气和的祈祷:


    “苍天啊,信女愿用五年单身,换一篇跟白玉簪水平相当的文章!”


    嘶!


    竖着耳朵的编辑们悄悄睁大眼睛,是他们老了吗,现在都得这么奉献自己了?!


    “小冉,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冉无忧已经二十了,要是老天爷真信了这话,二十五岁的姑娘,哪里找的到好人家!


    韦编辑急匆匆的就要制止,冉无忧只是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只有下半张脸的肌肉动了的怪笑。


    “我这个月相看了六个男子,您知道都是什么条件吗?”


    冉无忧也不等韦编辑捧哏,直接就给出了答案。


    “第一位,养着个契弟,跟我相看说的好听,私下准备去母留子。”


    “第二位,寡母带大,二十多岁还要跟母亲睡一张床”


    “第三位,摔猫打狗,路上的乞儿踢死过三个。”


    “第四位,儿子天阉,嫁过去既做新娘,又当新娘。”


    “第五个,生来痴傻,百教不会,现在下雨还不知往家跑。”


    “第六个,满手红点,花柳病晚期。”


    这不是桃花运,这是桃花劫,她已经成了家里那片有名的避雷针——但凡跟冉无忧相看过的,直接打出婚恋市场永不录用!


    冉无忧不是笑对人生,她是真没招了!


    几句话的功夫,周围已经是一片寂静,编辑们充分理解了冉无忧的崩溃——就这个稀烂的婚恋资源,换成她们出家的心思都有了,冉无忧只是许愿五年单身,已经很坚强了。


    “接着看投稿吧,我还有十封没看完。”


    冉无忧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淡淡的,但众人总觉得她要碎了,韦编辑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生怕刺激到真人版倒霉熊。


    把自己憋在心里的话吐出来的冉无忧倒是还好,主要人生都到低谷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去,瞧着投稿信里面比西药大夫还飘的字,甚至有心情猜测第七个相看对象的毛病。


    一封一封又一封,三四五六七八封,转眼只剩一信封。


    冉无忧已经不抱能开出沧海遗珠的希望了,裁信封的动作比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的人的手还利落,一抖一握手指一搓,厚厚一叠稿纸就跟花瓣般散开,她看向稿件的名字。


    “半两油油?”


    这什么破名字?


    冉无忧连看笔名的念头都没有,直接看向了文章,手上已经做好将稿纸塞回去的准备,然后就僵住了。


    “哗啦!”


    “哗啦!”


    翻动稿纸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格外明显,编辑们不自觉的被吸引了注意力,视线扫向声源处的瞬间,心里都浮现出同一个念头:


    【献祭情缘还真能看到好文章?】


    有些已经成家的编辑心里蠢蠢欲动,更多的人悄悄凑近冉无忧,想知道是多好的文章,才能让她看的这么入神。


    冉无忧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头看到尾,围过来的编辑正等着她抬头,就看到冉无忧倒吸一口冷气,将稿纸翻到了第一面,似乎是打算重看一遍。


    编辑们:……


    “小冉……”


    他们终于忍不住开口,冉无忧被吓得一个向日葵抬头,看到熟悉的脸以后,尖叫就这么卡在了嗓子里。


    “怎么了?”


    被悬疑故事消耗掉脑细胞的冉无忧没反应过来,编辑们只能把话说的再明白些:


    “我们看你一直在看这些稿纸,这篇文章……”


    “好看!”


    冉无忧斩钉截铁的说道,似乎还觉得这话的分量不够重,想了想又补充道:


    “它跟白玉簪是一个级别的,不,应该比白玉簪更好!”


    白玉簪只有一个故事,它有两个,还能合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使劲回忆冉无忧发誓时候的神情,语调,方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冉无忧已经将稿件交到了老板的办公室,他们只能一边等着抄写的稿件出来解馋,一边从冉无忧这边得到更多信息。


    “这是一篇,不,两篇,不,还是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冉无忧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但说出来的话编辑们却听不太懂,到最后也只确定了作者的笔名:纸嫁衣。


    “听着让人头皮发凉。”


    众人评价道,冉无忧默默点头赞同,但一边觉得这个名字跟文章相配,一边又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外面的编辑部热热闹闹,里面的老板已经沉迷剧情无法自拔。


    纸嫁衣寄过来的两个故事的名字都一言难尽,但不妨碍内容的精彩,半两油,一块瓜,瞧着随便的名字看完最后一个字,竟然意外的契合。


    姚晓瑜对这两个故事的灵感来自现代的一个真实事件,油和西瓜都是其中出现的实物,只不过单位是半桶和半个,她在看到那件事情后,就默默将其储存在了素材库,准备选个好时候用上,但炸裂的瓜实在太多,她写着写着就给忘了。


    直到来到这个时代,在她和陶笑笑出去采购的上午,姚晓瑜瞧着一个中年女子对旁边的男人连打带骂,问他的第三条腿是不是闲着就不舒服,才将这个素材从记忆力挖了出来,修修改改以后用在了自己灵机一动的文章上,结果意外的圆融。


    半两油和一块瓜,讲的是两个完美罪犯的故事。


    半两油的主角是一个中年女子,杀的第一个人是她的丈夫,原因有很多,但导火索是女儿死去之前想吃一个煎蛋,女子费尽心思借来了半两油,去拿藏着的鸡蛋的功夫,这些油就被连着罐子被丈夫端去了男妓那边,因为白房子的女人要收钱,而男人给点什么都行。


    一块瓜的主角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第一个开刃的对象的是她的父亲,原因如出一辙——她跪着讨来的,母亲临终前想尝一口的西瓜被父亲拿去做了活塞运动的酬劳。


    看完两个故事,再回到平淡的有些温馨的开头,一边是温柔的母亲给女儿做各种好吃的,一边是古灵精怪的女儿将学校奖励的吃食藏在袖子里,回家塞到母亲嘴里当做惊喜——亲生的母女?舔舐着伤口的同类——


    作者有话说:油和瓜的故事早就想写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现在写出来以后感觉没怎么把这个悬疑故事的震撼和关联写出来……


    ————


    纸嫁衣其实不太适合悬疑,但作者是个起名废,我觉得【纸嫁衣】比【夜女郎】要好听。


    ————


    ————


    第65章


    姚晓瑜在把纸嫁衣的马甲的投稿寄出去以后, 就没再关心这件事了,这种质量的文章除非压根没被编辑瞧见,不然根本没有无法刊登的可能, 她从寄信的当天起,在半个月后的日期上画了个圈,决定到期还没收到回复, 就重新寄给别家去。


    要是三次投稿都没收到回复,姚晓瑜就准备让纸嫁衣的马甲在皮编辑那边出道!


    ……


    “来个瓦钵腊味饭,两个鸭脚煲打包带走。”


    姚晓瑜坐在黄包车上, 看着拎着食盒的陶笑笑,觉得自己将人变成亲戚的想法简直就是神来一笔——有立了敢花钱形象的陶笑笑撑着,她现在是黄包车也能坐了, 衣服也能买了,馆子也能光明正大的去了,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卤牛肉还有吗?”


    路过卤味摊子的时候,姚晓瑜示意黄包车夫停一停,小贩见了姚晓瑜和陶笑笑两张脸,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有, 有,今个儿天亮才宰的牛,肉漂亮的很!”


    姚晓瑜装模作样的瞧了瞧, 让小贩将牛肉都切成薄片,见牛肉片上泛着绿光,才悄悄松了口气。


    嗯, 是新鲜的。


    卤牛肉是个好东西,怎么做味道都不差,这家的卤料把控的格外好, 就是什么都不配,白嘴吃也不会觉得特别咸,配着买来的鸭脚包,够姚晓瑜整个下午的磨牙需求。


    姚家不缺蔬菜,姚晓瑜也就没采购这方面的食材,只在路上买了些冰,又买了够她和陶笑笑两人吃的鲜面条,想了想又多抓了一小把。


    姚晓丽正长身体呢,整天喝粥怎么行。


    车夫跑得很快,连着容器拎走的瓦煲饭到家还是滚烫的,厨子是广东跑到上海谋生的,手艺很靓,香肠咸中透着丝丝的甜味,多嚼几下就是满口的鲜。


    鸭脚包是用鸡鸭肠子捆好的鸭掌,指甲被去的很干净,主打一个除了骨头都能吃,滋味跟现代常见的卤鸭掌不大一样,却也是磨牙的上品。


    姚晓瑜啃了一半,又嚼了好几片牛肉,便以极大的自制力将其推开,用湿布擦了手,开始继续今天的写作任务。


    自从她从医院辞工后,每天给自己规定的两千字任务量就涨到了三千字,加上之前每周多出来的四千字存稿,虽然报纸上的苗五妮还在风风火火的做生意,但姚晓瑜这边却已经快要到结局了。


    这就是存稿的快乐。


    姚晓瑜一边在心里有些小得意的嘚瑟,一边快速的在脑子里将苗五妮离开的情节重新过了一遍,防止写着写着就走偏了——


    苗五妮并没有离开上海,她离开家以后扮成男人,在租界附近租了个房子,成了从外地来讨生活的农民儿子张石头,这地方离苗家只有半个上海,但对于几年都没有出过附近几条街的苗家人来说,跟另一个世界没什么两样。


    哦,对了,大哥没碰上好师父,虽然用苗五妮给苗母的钱交了拜师礼,但三年之期一到,就被扫地出门,靠去码头扛活为生。


    初来乍到的憨厚农民张石头没急着做生意,她在好心邻居的指点下解锁了扛货赚钱的没本生意,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初步摸了摸这片陌生地方的脉。


    第二个月,攒了一点点钱的张石头去车厂租了一辆黄包车,对这块地方的过江龙地头蛇有了更多的了解,顺便用走遍大街小巷的努力解锁了自己的活点地图,定下最适合张石头做生意的地方。


    第三个月,张石头买回来一车柴火,东家借蒸笼,西家借板车的拼凑起摆摊的设备,找了个地方开始摆摊卖包子,真正跟三六九教打起了交道。


    淳朴的张石头当然弄不明白其中的道道,每天都有人过来白吃白拿,还有人借机找茬,好容易挣点钱吧,张石头又是个心软的性子,碰上乞儿就给了出去。


    这样的生意当然长久不了,也就一个月的功夫,张石头就将东西归还给各家,然后垂头丧气的退租走人——辛辛苦苦一个月,到月底一盘账,除了混个肚圆儿,硬是一分没挣,张石头好面子,在这边待不下去了。


    第二天,脸上没有疤痕,瞧着比张石头健壮些的苗十三在两条街外的房子安顿下来,花了两天把要用的东西买一买,在住进了房子的第四天,就做起了批发的行当,周围人都知道,这个汉子拼命的挣钱,是想买个小铺子给妹妹做嫁妆。


    这个妹妹,就是苗五妮给自己准备的新身份,她看似摆脱了家庭,却只是认识到血缘关系并不可靠,思想上却依旧受着家庭的影响,觉得女子总要嫁人,小富即安就行。


    苗十三有力气,懂人脉,会来事儿,生意做的很顺利,人渐渐就有些飘了——她原来觉得识字很重要,在苗家的几年虽然没什么条件,但也将斗大的字识了一箩筐,可现在却觉得不识字好像也没什么:她只认识数字,不妨碍她挣下一片家业。


    然后苗五妮就栽了跟头。


    卖铺子的人跟她在契书上玩心眼,一铺卖两家,等她发现的时候,卖铺子的人早就拖家带口的跑了,另一个买铺子的苗十三的得罪不起,辛苦挣来的钱直接打了水漂。


    苗五妮遭了这么大的打击,直接病倒在了床上,好在她平时没亏着自己,也舍得花钱看大夫,吃了几天药好的差不多了,重新扎进了批发行当,又攒下一笔钱,这次她没置办固定资产,而是请了个老师给她从识字开始一对一辅导,完成她的第二次蜕变——


    老师是个好老师。


    仅对男人来说。


    苗十三底子差,但态度认真,尊师重道,给钱也大方,相处的久了,师徒两也有了些感情,甚至还帮苗十三改了名。


    苗十三认多了字,渐渐觉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和化名都不好,想给自己起个好听的名字,但她满脑子都是都是钱钱钱,但苗有钱实在太直白了,她便换了换一般等价物,成了苗有金,但老师听着还是觉得俗不可耐,最后取了谐音字,成了苗柚金。


    改名事件拉进了两人的距离,在苗十三接收到暗示,给了肉痛的一大笔钱后,老师便开始教导一些除了知识以外的干货——如何吃女人。


    这是许多男子无师自通,但绝不会对女子开放的一堂课。


    每个例子苗柚金都能找到原型,每个结局都能惊起苗柚金的一身冷汗,她听着老师将女子吞吃殆尽的手段,就像是看到了未来的自己,女子受到的教育和男子受到的教育在苗柚金脑中不断冲突,逼着她完成第二次蜕变——家人不可靠,但嫁人也并不可靠。


    而在苗柚金意识到婚姻对她并不必要后,那藏在骨子里的野心终于被她激发出来,她想要赚许多许多的钱,爬到更高更高的地方,看那最好最好的风景!


    苗柚金重新进了商海浮沉,有实力,有人脉,再加上一点点风口和运气,虽然受过背叛,流过眼泪,但她最终还是成功了


    ……吗?


    马斯洛需求理论认为人的需求分五个层次,从低到高分别是生理、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1]


    奋斗完的苗柚金有钱有权有至交好友,应该属于标准的第四层,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在一场宴会上,她想成为国外产品的代理商,结果被日本人蹦起来抽了个嘴巴子,指着门口的牌子让她滚,而所有的人都在和稀泥。


    苗柚金不懂英文,后来她才知道,那牌子上写的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姚晓瑜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努力做着深呼吸,然后接着奋笔疾书。


    苗柚金憋着气回去,却收到了一半的代理权,她去打探原委,才知道自己在宴会上的遭遇就是纯粹的倒霉——


    在他们眼里,什么条约都签的种花是随便羞辱的存在,种花人自然也是一样,他们只是随便选了个人欺负,然后作为补偿或者说是施舍,将本来不打算给她的代理权分了些出来。


    这个代理权跟煤铁一样,管着就是金山银山的往手里过,只要被羞辱一顿类似黄皮猴子之类的话,再挨点打就能拿到,在许多人眼中实在是太划算不过,他们觉得苗柚金也应该如此,甚至做好了苗柚金对他们感恩戴德的准备。


    或许再过个十多年,等少年的热血凉下来,她真的会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但现在的苗柚金还太年轻。


    苗柚金听到送代理权文件的人趾高气昂的话,悄无声息的完成了第三次蜕变——她真正意识到国家和国民的意义:从来没有什么特殊个体,向来是大国崛起,才有小民尊严。


    那个动手的日本人三天内就死了,脖子被拧成了麻花。


    之所以不是当天,是因为找动手的人,摸索行踪也要时间。


    她没有接受这份代理权,但也没有拒绝,苗柚金将它卖给了宴会上的敌对势力,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然后带着换来的钱打听开办工厂的事情,准备实业救国。


    姚晓瑜写到这里,翻了翻大纲,皱起了眉——给苗柚金准备的结局是成为千人厂的厂长,打响了国货崛起的第一枪,这并不是个很坏的结尾,但似乎还可以更好一些?


    反正她写的是爽文,索性一爽到底!


    姚晓瑜将原来的结局画了个框框表示待定,抄起钢笔翻开新的一页:


    国货运动如火如荼,东洋工厂的低廉成本引起了苗柚金的注意,她在探查以后,发现了原因——包身工。


    那些被骗过来的,衣食住行上被虐待的,三年减员快一半的小姑娘,用自己的性命和血泪,将纺织厂的成本压低,再压低。


    于是那些东洋工厂易了主,饲养小姑娘赚钱,对人命毫不在意的带工得到了他们的报应,而求天不应告地不灵的包身工们,也终于得了自由。


    然后苗柚金借助这些东洋工厂为跳板,将整个纺织业都掌握在手中,将被日本夺过去的市场抢了回来,整合了上下游,规范了劳动报酬,让多收了三五斗的事情在纺织这一行不再发生,万家女子为其悄悄立了生祠。


    等到整个纺织业被整合的跟铁桶一般,苗柚金便无师自通了品牌效应,以蚕丝为主导,将丝绸重新推上世界顶奢,挣来的金山银海全都支持了红星,让新时代更早的到来!


    而在建国后,苗金柚并没有让丝绸这个吸金泵停下,因为有着这么一个行当乘着,国家的财政状况要好了一些,还债的时候压力也没有那么大,因为丝绸的生意一直在进行,红星对外国有了更多的了解,签合同也更谨慎,几乎没有出现花钱买破烂的场景……


    姚晓瑜怔怔的看着自己写的最后一段话,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看到网上说读者不喜欢abb的名字,那陶笑笑这个名字要改吗?


    ————


    对包身工的事情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夏衍写的包身工的文章,真的很惨。


    ————


    【1】马斯洛认为,人的需求从低到高依次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


    ————


    ————


    第66章


    爽文写完, 就要回归现实。


    民国对文字的把控并不算严格,但在某些时候也保留着大清文字狱的遗风,而姚晓瑜新写下来的这些剧情, 去掉掌控工厂,解放包身工等事情,跟预言也没什么两样, 若是倒霉透顶被搜查……姚晓瑜舍不得毁纸灭字,就得藏好!


    姚晓瑜将包身工得到自由后的内容裁下来,夹到两大张白纸中间, 用浆糊将白纸粘好,做好一份看似正常的纸中纸,然后用针在纸张的角落穿了个洞, 挂在了自己的活页素材本上。


    隐藏一棵树最好的方法,就是丢到树林里,只在左上方用针穿孔,自己手工制作的活页本有点小瑕疵很正常。


    姚晓瑜完成纸张大隐隐于市的小任务后,天色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她抄起沉甸甸的牛肉下去, 刚好赶上面条出锅,姚晓瑜捞了大半碗给姚晓丽,就跟陶笑笑开始埋头苦吃。


    鲜面条上卧着金灿灿的荷包蛋, 配上切了薄片的牛肉和炒好的时蔬,姚晓瑜吃的酣畅淋漓,只觉得过度使用的手腕都没那么酸疼了。


    ……


    市井奇闻的回信是在投稿信寄出去的第六天到达的, 一起过来的除了充斥着彩虹屁的稿件需求,还有四张不记名庄票,加起来能提一百七十枚银元。


    这是姚晓瑜特意要求的, 一次性取一大笔钱有些显眼,少量多次的兑换不大容易引起注意,报社充分理解了她隐藏信息的需求,不但收件人地址和姓名留的是邮局与化名,连寄件用的都不是市井奇闻的名号,可以说是很贴心了。


    就是稿费有点不对——姚晓瑜打开信件便解了惑,两篇文章拢共两万一千多跌字,按照两万一来算,千字八元的稿费一共168,报社凑了个整,给了一百七,希望姚晓瑜下次投稿的时候将他们作为优先考虑对象。


    金钱上没有了纠纷,姚晓瑜便笑眯眯的兑了一张四十块的庄票,带着陶笑笑去吃了顿烤乳猪,陶笑笑的战斗力一如既往的强悍,很努力的姚晓瑜只让烤成金红色的小猪少了条腿,陶笑笑吃了自己的那一只,还将姚晓瑜的也帮着啃完,才拍拍肚子说饱了。


    “要是我的食量也这么大就好了。”


    姚晓瑜有些羡慕的看着风卷残云的陶笑笑,她想要吃遍上海的大街小巷,但食量有限又见不得浪费,每次最多点那么两三个菜,到现在都没吃完几家店。


    陶笑笑没听清她说什么,有些疑惑的看过来,姚晓瑜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吃,自己用筷子夹了个灌汤饺进嘴巴——也没什么好遗憾的,陶笑笑跟她在出门的时候是绑定的状态,她胃口小没关系,陶笑笑能吃就不怕点多了菜浪费。


    嗯,这灌汤饺不愧跟烤乳猪一样是这家店的招牌,飞箩面的皮薄如纸透如璃,乍一看只瞧见深色的卤汤,咬下去才知道里面有馅,滋味极好,就是量少价贵,但瞧着那乘着汤饺的垩白飞边小瓷盏,垫着的碧绿小叶,便也不觉得饺子的价钱有多离谱。


    颜值溢价嘛,正常。


    ……


    吃吃喝喝,写写睡睡,不知不觉就到了纸嫁衣的两篇文章刊登的日子,姚晓瑜大大方方的买回来几份市井奇闻,夹在厚厚一叠报纸中,丝毫没有被姚家注意到。


    相对于之前总能掀起风浪的各个马甲,纸嫁衣的开刃作并没有多少讨论度,姚晓瑜不知道报社的确切数据,只能猜测这篇文章可能并不符合大众的胃口,遭遇了滑铁卢。


    好在这次的稿费已经被她全都兑换出来,至于下次稿费降低的可能性……今朝有酒今朝醉,等她写了下一篇再说呗。


    疑似失败的投稿没有在姚晓瑜心中留下阴影,而在市井奇闻的报社,众人正为了报纸的二次印刷忙的热火朝天。


    “我们这边真的没有存货……印刷出来第一个给您送过去。”


    “已经全都卖完了……好的,我们争取再印一批。”


    “……您就是杀了我的头,我也没法变出来……多谢体谅,我现在去印刷厂守着,出来就送。”


    电话刚被放下就再次响起,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老板已经坐着黄包车去印刷厂加单——两篇文章发出去后,虽然街上听不到什么讨论,却一直有人要求加印。


    市井奇闻的人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读者,但不妨碍他们的高兴:老板说了,忙完这一波就去一品香的大礼堂定一桌席面犒劳大家,奖金另算。


    先不说奖金,那一品香的席面可贵得很,一桌就是十四个银元!


    文章没什么讨论度有什么关系,到手的钱才是真的。


    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没有深思的市井奇闻和姚晓瑜并不知道,随着这篇太极文章的传播,在一个个角落,有些东西被悄悄的点燃了。


    ……


    女人躺在柴房的角落,被血浸透的稻草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蟑螂和蚁虫在身边爬来爬去,她却毫无所觉一般,只睁着木然的眼神瞧着上方。


    “嘎吱——”


    推开的房门惊走了老鼠,一个年纪大些的女人端着个碗走进来,推推地上的女子,见她没反应也不着急,只从胸口掏出一份报纸,开始念起文章,准确来说,是文章中的一段,而且也不是念,是背。


    端着碗的女子不识字,即使《二两油》里面一个生僻字都没有,对她也太过艰难,所以她选择将自己体会最深的部分背下来,有枣没枣先打两杆子。


    地上的女人依旧是雕塑般的模样,但随着拿着报纸的女子背诵着文章,眼中却渐渐有了些波动,沉浸在文字中的女子没有发现,只是一昧的往下背:


    【……我当然知道杀了他没什么好下场,我也明白死了男人的女人守不住屋子,可我的妮儿在哭啊,她说自己没有草席裹身子,只能在阴曹地府徘徊,连投胎都没法子,只能等着魂飞魄散。】


    【……他死了,眼睛睁的大大的瞧着我,可我只是摸着他的口袋,发现是空的以后,便剥了他的衣服去换铜元,然后用这铜元买了两张草席,给我的妮儿裹了一张,给自己准备了一张。】


    这一段是二两油中,女子对丈夫从起杀心到实践的过程,端着碗的女人背的时候,女子就在地上安静的听着,等终于没了声音,才慢吞吞的问道;


    “娃娃没有草席裹身子,真的不能投胎吗?”


    许是因为长久没有说话,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砂纸上磨过,吐出几个字还要歇上一歇,端着碗的女人却不在意,只认真的点头。


    “真的,不拘是二手的草席,用过的草席,还是破了坏了的都行,但一定要有,裹着娃娃的身子,魂才不会散掉,才能过了那奈何桥,不然就是孤魂野鬼哩。”


    这是姚晓瑜为了让主角跨过对丈夫动手的心理压力编造出来的设定,但因为写的太过有代入感,让许多人当了真,包括女人——这么详细的描述,怎么可能是假的。


    “这是报纸上写的。”


    端着碗的女人想了想,补充道。


    报纸上写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地上女人面色带着死人的青白,眼中却燃起一簇火焰,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自己撑起来,又问道:


    “已经烂成了骨头的娃娃,裹了草席还能投胎吗?”


    端着碗的女人肯定的点点头,将自己记得牢牢的,但没有背下前后的故事设定说出来:


    “可以的,草席裹在骨头上,一样能投胎。”


    端碗的女人瞧着半坐起来的女人,又想到什么:


    “身子没了也是行的,将娃娃的衣服用草席裹了,绕着转三圈,叫着娃娃的名字,说这是给她的草席,也能用。”


    “没衣服,就买一件新的,头绳袜子手帕都行,把这个新的烧了,然后用草席裹了衣服的灰,跟身子没了的一样叫,也行!”


    “要是家里有钱,最好烧些纸下去,地底下除了投胎看运气,跟我们这没什么两样,有钱才能过得好。”


    端碗的女人一句句的说,地上的女人眼睛一点点的亮,等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地上的女人颤巍巍的伸出手接过碗,那碗里是黄豆大小的杂面疙瘩汤,上面卧着一个鸡蛋。


    女人看了好一会儿,先把鸡蛋吃了,然后用勺子舀了面疙瘩进嘴里,使劲往下吞。


    “这就对了,人死了哪有活着好。”


    女人的话中似乎带着深意,地上的人只一昧的吃着面疙瘩,等最后一口汤也被咽了下去,才跟女人道了声谢。


    “这有啥,都是苦出身的,能帮一把当然要帮。”


    女人端着碗走出去,吃了东西,恢复了些力气的女人一点点站起来,还是抖的厉害,她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已经坏透了,但就这么死了,她不愿意。


    她十三岁嫁给男人,当年肚子就大了起来,结果因为生的是女儿,直接被掼在地上,那哭声到了半截就没了,她想闹,被男人一个耳光扇晕,等醒过来的时候,地上只有一滩黑褐色的血。


    第二个倒是儿子,一岁的时候男人牵着儿子的手玩,手上没抓紧,儿子的脑袋碰了墙,没了。


    第三第四个都是女儿,生下来就没了。


    第五个是儿子,因为长了六根手指,被男人说是妖孽,跟他姐姐们的下场一样。


    第六和第七个是双胞胎小子,眼珠子都不敢挪动的瞧到三岁,男人说带他们看灯,回来手上是空的,她哭啊喊啊,男人却只说儿子想要吃糖葫芦,他闹得心烦,想着把孩子丢下一会儿吓吓他们,结果回头的时候,孩子已经没了。


    这次是她第七次生娃,没带把,男人说了句没福气,抓着女儿吐了口唾沫摔门就走,她听着咔嚓一声,女儿的身子就成了块对折的布。


    她活不了多久了,但孩子要投胎啊,不能让他们当孤魂野鬼啊。


    ……


    “老张,老王,老李……最近咱们这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东西啊,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谁知道呢,不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吧。”


    类似的话语在上海的各个地方都出现过,但就跟围观看头一样,没到自己身上,也只是个逗趣的话题,甚至还有些人窃喜——要不是他们死了,自己哪儿来的媳妇!


    姚晓瑜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她只是觉得这段时间草席的生意似乎格外好,连温柔她们的手工活都变成了编草席——


    作者有话说:给笑笑想了两个新名字:【潇笑】【玉安】,你们觉得哪个好,还是有别的好名字,作者是个起名废,实在是想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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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在纸嫁衣的文章刊登后的第九天, 姚晓瑜熬了大半个夜晚,将苗五妮的故事写完了,苗柚金在纸张上的故事停在她归还了包身工自由, 女子悄悄为其点燃长明灯的那一刻。


    后面的故事其实还有很长,但不管是苗柚金参加种花的开国大典,还是公私合营后的厂长奋斗, 又或者是苗柚金用开国前确立好的丝绸的顶奢地位,前往国外捞金建设祖国的剧情,姚晓瑜前脚写出来, 后脚全家都要被细细剁成臊子。


    这个世道就是这么奇怪,写鬼没有写人危险,写黑暗比写光明安全, 在瞧见光辉灿烂的前景的可行性后,污浊的掌权者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其绞杀。


    写作是一件耗费精神气的事情,姚晓瑜画上苗柚金故事的句号,瞧着已经微微亮起的天色揉了揉眼睛,下楼重新装了冰块进房间,扯了个衣服的袖子蒙住眼睛, 转眼便睡沉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东走到了西。


    “别叫啦, 待会儿带你去吃大餐。”


    姚晓瑜拍拍不停抗议的肚子,打着哈欠下楼洗漱,刚好瞧见温柔在给蚊香翻面, 顿时想起一桩事来。


    “小鱼……”


    “都月底了,用方子的钱该交了吧。”


    温柔的激动凝固住了,她好像不认识姚晓瑜一般睁大了眼, 空气中带着死寂的沉默,温柔跟雕塑一样瞧着女儿,似乎指望她说些什么,但姚晓瑜只安静的看着她。


    十几秒,或者是三五分钟,温柔终于起了身,她用力的踩着楼梯,二楼的房间传来叮铃哐当的声音,姚晓瑜也只是换着姿势等着,等那三十一枚铜元被用力拍在自己的手心。


    这钱是蚊香的授权费。


    温柔的脚好了以后,也不愿整天在院子里待着了,可她被管束的太久,难以突破没有理由出门的思想钢印,但人真的有了念头,那就会变着法子找漏洞,听到周春花跟她感叹一起做事的人家的孩子被蚊子咬的天天哭后,她就想到了姚晓瑜去年做过的蚊香。


    无缘无故的出门当然不是个好女人,但为了补贴家用迈出院子,就是名正言顺了,摘艾草的活计不重,三五天出去一回的频率也让温柔安心,可去年的蚊香除了购买材料,都是姚晓瑜全程自制,其中的比例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温柔想出去走走,却也真的想赚些钱,便私下问了姚晓瑜蚊香的方子,当时姚晓瑜没说,等晚上姚家人都在场的时候,她把这事给摊开了——方子是她研究出来的,家里要用可以,她不管姚家做多少卖什么价钱,但每天得给她一个铜元的使用费。


    这个价格跟白送没什么区别,但温柔从没想过跟自己的女儿要东西还要给钱,纵使有姚家人在中间调解,温柔还是跟姚晓瑜单方面的闹起了别扭,时间久了火气消了又寻不到服软的理由,两人的关系就僵了下来,直到今天。


    “笑笑,跟我出去。”


    姚晓瑜大概了解温柔的心思,但她也没有哄人和服软的意思,她不缺爱,也不需要这个时代的名义上的长辈来决定她的人生。


    ……


    为了庆祝第二本长篇小说的完结,姚晓瑜跟陶笑笑出去吃了顿大餐,还给姚晓丽带回来四只粉果。


    粉果是皮和形状类似虾饺的点心,姚晓瑜吃的店一分钱一分货,粉果皮是顶尖的白案师父用红薯粉和澄粉揉出来的,一个褶子一道裂缝都没有,四样颜色四样馅,黑的只用好冬菇,黄的是鸡蓉加干贝,荷兰豆混了香菜泥调绿颜料,火腿虾仁胡萝卜,欢欢喜喜一片红。


    小姑娘高高兴兴的接了,先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直接吃了两个,一个揪下一点儿,塞到姚平安嘴里,剩下的一个掰成一大一小两份,大的给周春花,小的给温柔,姚天睿没回来,指甲盖的那一丁点被放在碗里,给他留着。


    姚晓瑜看着姚晓丽忙忙碌碌,突然有点好奇上次酱肘子拿回来以后发生了什么,之前再馋都要跟家里一起吃的小姑娘,竟然学会分配了。


    “他们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他们。”


    姚晓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姚晓瑜身边,轻声说道,姚晓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温柔正把自己分到的小半个茶果放到姚给姚天睿留着的碗中,周春花和姚平安虽然没有全都放过去,却也掰了一半。


    “姐,你说过,只要我能考得上,就供我读书,是真的吗?”


    姚晓丽看着姚晓瑜,像看着溺水者的稻草。


    “真的。”


    姚晓瑜给出肯定的回答,约定是只负责到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但姚晓丽并不让她反感,她也愿意因为性别做出一些优待。


    “家里不管没关系,只要你不留级,考上中学我供你读中学,考上大学我供你读大学。”


    姚晓瑜依旧不了解发生了什么,却不妨碍她给姚晓丽吃一颗定心丸。


    学费很贵,但没关系,姚晓瑜很会赚钱。


    “嗯!”


    姚晓丽红了眼眶,使劲点头。


    ……


    是什么时候发现,姚家只有姚天睿才是真正被重视的存在的呢?


    月光如水,姚晓丽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始终睡不着。


    阿娘疼哥哥,爹疼她,姚晓丽一直觉得她在姚家跟大哥是相同的地位,但那只是在二姐的待遇对比下营造出来的假象,直到二姐从这个家里脱离出去,矛盾才真正的浮出水面。


    爹娘给二姐的感情因为性别的原因,投射到了姚晓丽身上,若是将爱意的满分定为十分,二姐走后,爹爱她七分,娘爱她三分,奶奶依旧是一碗水端平。


    听上去很公平,但姚晓丽渐渐发现,不管是爹娘奶奶哪一个分好东西,大哥得到的东西总是更耐吃用。


    比如之前爹拿着的四块糕点,她分了两块,大哥分了一块,明明都是一天吃一块,她两天就吃没了,大哥却吃了四天。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二姐有一次带她出去吃好吃的,她将夹了整个酱肘子的饼带回去,家里在厨房分好了拿出来,她得了最大的一份,因为吃的太着急被噎着了,想去厨房喝口水顺顺,就看到盘子里的半块饼,奶奶还在叮嘱阿娘:


    “记得让天睿吃,他是顶梁柱,多吃点才行。”


    可是在另一个碗里,已经有了大哥的一份吃食。


    周春花说的理所当然,姚平安和温柔也满脸的天经地义,于是姚晓丽终于明白她的感觉没有出错,姚天睿因为他的性别,天然就得到了资源倾斜,姚晓丽以为的公平,不过是隐藏后的笑话,爹爱七分,娘爱三分,可满分是二十分。


    就像是之前爹托奶奶买回来的太妃糖,她分了七个,大哥分了三个,看上去大哥比她拿的要少,但爹私底下已经给大哥塞了十个,她得到的只有少和更少,却还沾沾自喜,觉得爹娘一人偏心一个很公平。


    ……


    上海难得下了雨,天气凉爽许多,在房间呆了许多日子的姚晓瑜带着陶笑笑蹿上黄包车,抓紧难得的舒服日子到处吃喝玩乐,头两天还好,虽然说不出个目的地,但天色暗了人也就差不多回来了。


    可从第三天开始,两人回来的越来越晚,有时候甚至能到深夜才归家,姚天睿还没上班,姚晓瑜和陶笑笑已经出去,姚天睿下班归家,两人还没回来。


    这实在令人担心的很:出去的这样久,哪天一去不复返了怎么办?


    姚家也试图采取过一些措施,但她们的苦口婆心姚晓瑜从来不听,想采取物理手段,脚长在两人身上,陶笑笑又是一把子蛮力,所有人加起来也只能打个一九开——陶笑笑一拳头出去,他们在九泉之下相见。


    外面关于两个小女郎晚回来的风风雨雨?


    起先倒还有些风声,等两人真的碰上图谋不轨的人,陶笑笑几拳打掉他们满嘴的牙,用绳子五花大绑,拖着那六个胳膊比陶笑笑腰还粗的壮汉拖了一整条街,留下一串长长的血迹以后,流言便跟阳光下的雾气般散了个干净,只留下陶家女郎的名言:


    “我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女郎,我有的是力气与手段!”


    亲情绑架无用,物理手段无效,下药根本不在一个灶台吃饭,就是抱着最大希望的外界环境,也被陶笑笑几拳击碎后,姚家不得不接受得出钱给姚晓瑜走关系的事实:


    清闲的萝卜岗普遍是有能者居之,至于是权力还是钞能力都无所谓,极少数的情况下,会有瞌睡碰上枕头的,类似姚晓瑜上一份工作的情况,姚家本来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走运第二次,但现在是等不得了。


    给姚晓瑜找工作花的银元固然让人心疼,但不找工作,等人跟每月交的十块钱一起走了,才真的令人痛彻心扉!


    钞能力的作用很强大,两天的功夫就挖出个萝卜坑,还能等到天凉再上班,姚天睿迫不及待的跟姚晓瑜说了情况,确定姚晓瑜接受才放心——姚晓瑜答应过的事情就会做到,用工作把人栓住,十块钱的固定收入就保住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季却好像总是看不到尽头,姚晓瑜并不着急,只读书看报,吃饭睡觉,整个人就像是水豚一样佛系——


    “你说什么?!”


    姚晓瑜的手拍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皮秀康瞧着都觉得疼,但姚晓瑜一无所觉,只高声吼道:


    “你刚刚的话,有本事再说一遍?!”


    她已经将苗柚金的故事截到归还包身工自由了,结果这边竟然还觉得不能写,说影响社会稳定,不利于国际关系,要将苗柚金的故事截止到参加宴会之前!


    简直欺人太甚!——


    作者有话说:陶笑笑的名字暂时不改,因为很多读者在讨论陶笑笑的改名问题,作者准备等一段时间,看哪一方支持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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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问为什么小鱼愿意支持姚晓丽考大学,因为妹妹是个她认识的女性,小鱼也有这个实力,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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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这不是我的意思。”


    皮秀康头一次见姚晓瑜发火, 被惊了一跳,知道自己可能碰着姚晓瑜的逆鳞,赶紧将自己划出去, 他现在的地位可大半都是靠着姚晓瑜撑起来的,可不敢招惹这姑奶奶——


    他被“一条小鱼”指定成独家编辑,不是因为他的能力有多强, 而是他第一个接过了姚晓瑜的稿件,姚晓瑜嫌跟别人打交道麻烦,皮秀康又用的挺顺手, 才让他占了这个位置。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物以稀为贵,会来事儿的编辑千千万,能写出姚晓瑜这种水平的文章的, 整个文学界一双巴掌就能数得过来,还包括邱小姐粉红兔纸嫁衣这几位昙花一现的短篇作家,从丁娴传刊登第一期,就有人想从他手里挖墙角。


    等“一条小鱼”固定交稿好伺候的名声传出去,吃柠檬的人就更多了,要不是他防的紧, 姚晓瑜也懒得换人,早就被挖走不知道多少回了。


    成色顶尖的狸奴想换个伺候的主子,还得出门走个十来米;姚晓瑜想换编辑, 只要一嗓子出去,整个编辑部都会凑过来——他们这报社可不是铁板一块!


    站报社还是站姚晓瑜,根本不是个需要犹豫的问题。


    “小鱼女士, 您想想,之前送过来的稿件我除了改改错字,说说物价, 至多也就是提一提不合理的情节,从没有全部删除的吧?”


    皮康秀瞧着桌上的寸把深的手掌印,从心的用上了敬语——这是坐在外面装哑巴的陶笑笑在姚晓瑜拍桌子的时候悄悄进来,手拍下去留下的痕迹,皮康秀看的分明,陶笑笑的手就就是只肉掌,别说铁皮,连个戒指都没有。


    要是这巴掌拍到他身上,他怕是被嵌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这倒是,所以这次是为什么?别用刚刚那些话来敷衍我。”


    姚晓瑜回忆了一下以前交稿的流程,火气渐渐消了下去,说话的时候也平和许多,只是意思依旧明显的很:没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事儿过不去。


    皮康秀苦笑了半天,终于低声透出口风——报社被日本人看上了,老板收了钱,手续已经走了大半,除非姚晓瑜将宴会上的反派改成种花人,删掉后面的东洋工厂,补上中日友好,将洋人天然高人一等的形象树立起来,要么就只能刊登到这里。


    姚晓瑜愿意让苗柚金跪下,去给外国人当狗吗?


    皮秀康没把这话说出来,但姚晓瑜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一时间沉默下来。


    她不愿意。


    “他们已经说了,被日本买下来就要守他们的规矩,从下周起,见人问好要先鞠躬,应答要说嗨……”


    皮康秀越说越沮丧,勿谈国事的大环境中,他没有多少国民概念,但他觉得这些规矩都很别扭,比他第一次叫姚晓瑜女士的时候还别扭。


    可说辞职他也是不敢的,在找到这份工作之前,他有过长达半年的等米下锅的日子,那种每天强打精神出门又失望而归的日子,皮康秀只是回忆便觉得胆战心惊,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再经历一回。


    “那就发到这里,后面的部分我就不写了。”


    明白报社现在的状况后,姚晓瑜很快做出决定,她只庆幸自己因为心血来潮,写完了全文却跟皮秀康说后面只有些思路,甚至为了保持神秘度,将剧情说的刻意含糊了些,让她大胆的念头成了可能——


    东边不亮西边亮,一条小鱼写的苗柚金的故事结束了,不妨碍邱小姐觉得这个结局不够刺激,续写苗柚金的同人嘛。


    而且苗柚金本来因为要发到大号的马甲上,姚晓瑜还得收着些,现在火力全开了,毕竟邱小姐的开刃作就是以骂天骂地骂空气闻名,作品的情绪不够激动,语言不够激烈,才不符合邱小姐的人设!


    吕编辑很可靠,大公报给钱也大方,除了誊抄让人生无可恋,拿钱的时候麻烦一点,各方面都甩出现在的报社八条街,姚晓瑜想着想着沮丧便淡了下去,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改文。


    “在报社的变更手续办完之前发表出去,表示这个故事就此完结,在最后附个声明,我以后就不给话本大全供稿了。”


    姚晓瑜其实很不喜欢挪窝,但这个东家实在是触碰到底线了,好在一条小鱼的两个长篇一个短篇的表现都不差,给别的报纸杂志投稿应该也不难,就算其他地方不收,她还有金条和版税撑着,再养一个笔名就是了。


    就是有点可惜不能将皮编辑一起带走,回头还得跟新编辑重新磨合,想想就觉得好麻烦。


    姚晓瑜在心中祈祷自己的第二个编辑能是个跟她合得来的性子,没注意到皮康秀听了她的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新的稿子您打算投到哪里?能带我一起走吗?”


    皮康秀看着姚晓瑜的眼睛,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我好歹也跟了您两本书,把我带过去,您就不需要多磨合,省心又省力……”


    皮康秀努力阐述着自己对姚晓瑜的用处,他在赌,赌姚晓瑜相对于找新编辑,更愿意跟他一起共事,但直到他把能说的都说完了,姚晓瑜也没有松口。


    “我能得到的收获和付出并不匹配。”


    皮康秀天花乱坠,姚晓瑜一针见血,皮编辑很好用,但只能算个顺手的工具人,并没有到不可或缺的地步,不过……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跟我走吗?”


    姚晓瑜双手托腮,做出听故事的标准动作,皮秀康猜的没错,比起找未知的新人重新建立联系,姚晓瑜的确趋向于用更顺手的熟人,前提是他足够诚实。


    “你走了以后,我继续待在这边也没什么好日子;自己出去找工作,现在僧多粥少,也不一定能碰上顺心的;但要是跟着你走,有你的笔名撑着,报社杂志社之类的地方多少能给个机会,我能力还是有的,干上一段时间,肯定能站稳脚跟。”


    皮康秀听出姚晓瑜的松动,也不隐瞒自己想要规避风险的念头,姚晓瑜听得点头,却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而且我总觉得,上班鞠躬这一套,哪哪都不舒服。”


    皮康秀这话一出,姚晓瑜顿时眼睛一亮,不管是不是真的,就冲着这一句,姚晓瑜就愿意给他个机会!


    “你找找哪个报纸或者杂志适合我投稿。”


    姚晓瑜一锤定音,皮康秀心中大石落地,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将小鱼先生不再跟话本大全合作的声明刊登上去,今天下了班就去适合姚晓瑜投稿的平台。


    “所以你下一篇文章想好要写什么了吗?”


    在两人的交谈结束后,皮康秀小心翼翼的问道,姚晓瑜僵硬一瞬,面上镇定的点头,心里却已经开始嚎啕——结局砍掉一大部分,本来还能摸一个月鱼的假期直接飞了!


    “对了,开明书局那边说丁娴传已经印刷出来了,让你这两天去取版税。”


    皮康秀拍拍脑袋,总算是想起自己还有什么话没说,除了应付姚家人的时候会拿版权出来做借口,早就忘了这回事的姚晓瑜眼睛一亮,什么假期消失的哀怨都没了。


    “去开明书局,快一些。”


    姚晓瑜拉着陶笑笑选了个最健壮的车夫,黄包车跑的很快也很稳,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车夫也没有趁机涨价,即将有一大笔钱进账的姚晓瑜心情极好,塞了个银元做车钱。


    “给多了……”


    长相憨厚的车夫慌乱的摇头,手忙脚乱的翻找着钱袋,姚晓瑜笑着摇摇头,让他把钱好好收着,车夫心里感激,也不知道脑子搭上了哪根弦,张口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让本就开心的姚晓瑜的高兴度直线上升。


    当然,要是祝福里没有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话就更好了。


    姚晓瑜带着陶笑笑进了开明书局,很快拿着一张薄薄的庄票出来,两人又叫了个车夫急匆匆去兑钱,但这次的车夫绕了远路不说,还瞧着她们是姑娘便漫天要价,挨了巴掌才知道两人不好惹,把人匆匆送到钱庄门口便跑了,连车钱都没敢要。


    丁娴传的定价为三角,首印一万两千本,11%的版税,拢共369个银元,姚晓瑜换了一根大黄鱼,剩下的让伙计十元一筒的包好,去吃了顿正宗的本帮菜,才舍得回姚家。


    深夜,姚晓瑜房间中。


    在吃点心的时候喝了好几杯浓茶,怎么都睡不着的姚晓瑜噌的坐起来,唰唰的改起了稿子,动作迅速气势充沛,只是结果……


    “不够利落!”


    姚晓瑜看着本来应该冷冰冰,现在却湿漉漉的文字,努力回忆自己创造邱小姐马甲的兄妹两的文章的心情。


    两分钟后,无法进入状态的姚晓瑜决定进行手动的环境模拟。


    她去楼下拎了好几块冰上来,把自己的房间手动改造成了冷库,然后面无表情的掏出晒干的小米椒,塞到嘴里嚼嚼嚼,分不清是辣味还是痛觉火焰一路从口腔烧到肠胃,姚晓瑜终于找回了那份感觉。


    唰唰唰,姚晓瑜奋笔疾书。


    唰唰唰,姚晓瑜汗出如珠。


    唰唰唰,姚晓瑜改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洁白的稿纸是冰凉的雪地,墨黑的字体是雪亮的刀锋,白纸黑字中透出森然的寒意,不需要任何证据,每一个字都是邱小姐的作品的天然印记。


    ……


    一支笔,一盏灯,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太阳升起的时候,姚晓瑜将苗柚金的故事修改完毕——


    作者有话说:邱小姐的文章风格: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动人的言语,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森森寒意,就像是在冰天雪地中被剖开皮肉,呼啸的寒风穿过骨架,读完发现只是文字带来的错觉,后怕的呼出口气,才发现最里面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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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熬了整夜的脑袋很痛, 但嗡嗡的头没有轰轰的肚子难受,姚晓瑜将绣着芍药花的腰带勒到最紧,让陶笑笑把房间的冰水拎下来处理了, 带着人出去吃早饭。


    一晚上没睡,刷了牙还是满口的甜味,出于某种打卡的冲动, 姚晓瑜跌坐在一个摊子前——粗瓷大碗的雪白老豆腐,顶上浇了醋和酱油,花椒油和韭菜末混出奇香, 烫的人舌头哆嗦,一下打开胃口。


    最后一口豆腐下肚,也不必急着吃干饭, 点上三两龙须阳春面,让摊主加上两个金黄的煎蛋,就着陶笑笑买回来的牛肉垫了肚子,再去粢饭团。


    粢饭团类似现代摊子上的台/湾饭团,跟上海的大饼油条豆浆合称沪市早餐的四大金刚,摊子上的配料虽然只有榨菜和油条, 但一个饭团就有婴儿手臂长,吞到肚子里,就是扎扎实实的分量。


    姚晓瑜摸摸鼓胀胀的肚子, 将两碗肉粥打包,无视了姚家人看过来的眼神,给房间换了冰块就栽到在床上, 也就闭个眼的功夫,整个人就近乎昏迷的睡了过去,再醒来已是繁星满天。


    早上的粥还在桌子上放着, 但姚晓瑜不太想吃,她听着外面小贩卖橄榄的吆喝声,犹豫了半分钟后,果断将肉粥送到了温度最低的地窖保鲜,准备明天给陶笑笑润嗓子。


    至于现在……


    “来几个橄榄,附近还有什么热乎的吃食吗?”


    出手大方的姚晓瑜得到了小贩热心的帮助,她吃了个热乎的火腿粽子,喝了碗甜丝丝的莲子粥,心满意足的摸黑洗漱,然后咕咚一下重新栽倒在床上。


    熬整夜对姚晓瑜的消耗很大,不是睡一个白天就能补足的,她维持着吃了睡的颓废作息,一直等到话本大全刊登了苗柚金的最后一部分,作者一条小鱼的声明掀起满城风雨,才重新坐到桌前。


    “该死的日本人!”


    姚晓瑜一边写大纲,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言辞极尽刻薄之能事——好容易用两本书在报社确定了自己的市场号召力,大胆尝试的无限流新书就差个女主的脸没确定了,现在话本大全一朝易主,她又得过一段戴着镣铐跳舞的日子!


    也就是现在没有手机,不然姚晓瑜真想发上一百个大圣的烦死了的表情包!


    这个脑洞明明是被排到很后面的,现在还得强行插队!


    姚晓瑜的大纲越写越愤怒,最后把纸往桌上一摔,扯过另一沓白纸开始奋笔疾书。


    一周后。


    西声报社的大卫看着手上的信封,大呼小叫的跟好友分享这个稀奇事。


    “梅林的裤衩子啊,史密斯你瞧瞧这是什么,居然有人给我们报社投稿了!”


    蓝眼睛的史密斯从桌前探出脑袋,一边伸手抽信,一边用流利的英文说到:


    “汤姆奶奶的西红柿派,这的确不可思议,但现在是我第一个打开了。”


    大卫试图将信从史密斯手里抢过来,但微胖的他显然没有史密斯灵活,见好友已经将里面的纸张抽出来,只能骂了句脏话,然后凑了过去。


    这当然没什么尊严,但它可是他西声报社的第一封投稿信,大卫实在好奇极了。


    西声报社是大卫和史密斯创办起来的,他们来种花的时候什么也不会,要不是被玛利亚医生收留,差点饿死在街头,后来在众人的帮助下办起了西声报社,才算是摆脱了贫困。


    两人办的报纸就叫《西声报》,主要刊登国外的各种新闻,转载外国的一些文章,每周一期,大卫的红头发和史密斯的蓝眼睛就是最好的权威,许多种花人都是通过他们的报纸才对其他的国家有了了解。


    “哦,为什么又是种花字,这位凯瑟琳小姐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大卫看到一堆方块字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头痛,他和史密斯都不是特别擅长学习的人,偏偏这个国家的字体都四四方方的像一幅画,他们到现在也只能跟人做基础交流,说话不带成语俗语的话慢一些能听懂,但看就有些费劲了。


    “马丁叔叔的靴子啊,我想要去找我们的小翻译官了,你呢。”


    大卫苦着脸说道,史密斯将纸张折好,用行动表示赞同。


    “我亲爱的小玛丽,来帮我们瞧瞧这封信上写了什么。”


    人未到,声先至,穿着洋装的东方女孩儿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古籍,接过史密斯手中的稿纸。


    “这是一封凯瑟琳的投稿信……”


    玛丽放慢了语速,却还是读的有些别扭,这位凯瑟琳小姐全程用中文写作,但这些咏叹调和比喻实在西方的很,让她很想直接转换成英文重说一遍,可很快她就没法顾忌这些小事了。


    【那个脚盆国的人的长相和心灵一样丑陋,我从未见过这样卑劣的种族,良好的淑女是不应该随意评价他人的,可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他们的所作所为……】


    日本在这个时代的英文是Japan,拟音过来其实有许多字,但这位小姐应该是极其愤怒,才会用这两个字代称。


    【……他们竟然将带着血吸虫蛹的钉螺洒在种花的水域,妄图人为的制造瘟疫和霍乱,那些无辜的平民行走在水域中,不知不觉便感染了血吸虫,变成“得了大肚子病”的倒霉蛋,他们只觉得自己差了一点运气,却不知道他们的凄惨来自多么恶毒的存在!】


    玛丽读着这些话,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知道大肚子病,她原来叫想弟,是家中的第三个姑娘,日子过的不算特别坏,但她的爹和叔叔的肚子都不知道变得特别大,没过多久就死了。


    他们村子的风气并不好,爹和叔叔的棺材还摆在家里,夜里就已经有人敲窗户了,娘连头七都没过,就带着弟弟跑了,她没阻止,只是趁着守灵的人没发现,也收了些东西跑了,不是不想留,而是不能留——


    之前有寡妇想守着儿子不嫁人,乖巧的孩子没过多久跑到水塘里淹死了;还有个寡妇不错眼珠子的瞧着,有一天早上起来就再没见过她们母子两个,后来想弟偶然听到,才知道是村里为了占他们的田地和屋子,夜里把人捆了提脚卖到了船上。


    娘没错,她只是想活。


    想弟没去找娘,她顺着大路走到了上海,饿晕在了大卫和史密斯的脚边,两人本来只想把她送去医院,结果发现想弟的语言天赋极其惊人,便让她做了两人的翻译。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想弟已经改了名,大卫和史密斯正经的办了收养手续,把人送到了双语学校去读书。


    现在的玛丽已经精通了英语和法语,正在自学俄语和西班牙语,但灿烂的人生并不能让她遗忘连夜逃亡的惶恐,她原本一直以为她爹和叔叔只是运气不好,因为上海也不知道大肚子病是怎么染上的,结果竟然是日本人吗!


    玛丽一下对这个国家没了好感。


    【……不要随意下河游泳,不要光脚走在田埂上,不要随意吃生鱼片,水一定要烧开再吃……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日本的灾难已经造成了,我们能做的便是保全自己,然后尽可能的告知他人……】


    【……多消灭一枚钉螺,可能就少一个人得病……】


    【……我不知道我们的国家有没有被脚盆撒过类似的存在,我希望没有,但脚盆连学习了千年文明的国家都能下手,我对此的猜测并不乐观……】


    听完整篇文章,大卫和史密斯的脸都没了血色,他们的国家是没有大肚子病的人的,但是有最近几十年发现的卡式肺丝虫病,还有弓形虫病,如果没有凯瑟琳小姐的这封信,他们并不会将其联想起来,可现在……


    “这篇文章要尽快发出去。”


    大卫飞快的用母语说道,史密斯毫不迟疑的点头:


    “你去找印刷厂,我去找大夫,然后写信。”


    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还需要验证,但他们已经趋向于凯瑟琳小姐说的是真话,在他们的记忆里,水田多的地方,肚子大的人的确要多上一些。


    “对了,还有凯瑟琳小姐的稿费……玛丽,你知道别的报纸的稿费是多少吗?”


    说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西声报的内容其实全靠大卫和史密斯撑着——英文或者其他能看懂的外文翻译过来,抄好就是新一期的西声报,他们也根本没有投稿渠道,凯瑟琳的这封信是直接寄到报社的。


    大卫和史密斯眼巴巴的瞧着玛丽,女孩回忆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道:


    “这个标准不一定,不过几个银元总是要的。”


    许多报纸上写的都是【一经采用,稿酬丰富】,但具体的数字却捂的很紧,没有捂住的都是一两元的酬劳,但那显然不符合凯瑟琳小姐的稿酬标准。


    “那就算五十美元吧。”


    现在美元和银元的兑换大概是一比四,一万多字的短篇,这个报酬算不上低。


    两个白人商量稿酬的时候,姚晓瑜已经将血吸虫病的原稿收好,沉浸在新文的创作之中。


    是的,保留了西方的语言习惯,同时精通中文的凯瑟琳小姐,是姚晓瑜最新的马甲,而血吸虫病,就是这位具有诚实美德的外国淑女给日本泼的一盆污水!


    她可是洋人,能说谎吗!


    姚晓瑜当然知道血吸虫病跟日本无关,但不妨碍她让日本把黑锅背的结结实实——她不敢写真是发生过的细jun战,毒qi弹,她怕那些变态从她的文章里得到灵感,提前将这些畜生行为引进现实!——


    作者有话说:小鱼将苗柚金的故事停在解放日本的工厂也是一样的理由,她怕蝴蝶效应影响到红星。


    ————


    ————


    第70章


    姚晓瑜将凯瑟琳小姐的信件寄出去, 照旧在日历上的半个月后的数字上画了个圈,准备等到那一天还没有回信的话,就把文章修改誊抄换平台刊登——给日本人挖坑是顺手的事, 血吸虫病却是越早反应越好。


    她写的关于这个疾病的文章定位的也不是上海,而是给别的地方做的科普:在想起六七十年代的灭钉螺运动的时候,她就去买了好些白纸, 用萝卜雕刻出字体的印章,当起了人肉打印机。


    其实最开始姚晓瑜还是老老实实的手抄的,但那样的效率低下不说, 丁点大的字也容易被人忽视,好在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会创造和使用工具, 脑袋上的小灯泡一亮,萝卜章闪亮出场,效率提升了不说,连盖章的工作都可以外包出去。


    陶笑笑每天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多,姚晓瑜确定她暂时没有学习的客观条件后,让她认了自己和姚晓瑜的名字, 又认了卖身契和奴仆五个关键字,背了姚家的地址后,便没再强求她的学习——


    握笔跟握扫把一样的架势显然是不太擅长抄写的, 但对着模板盖章却没什么问题,就是这字……


    【大肚病来自丁罗】


    看着缺胳膊少腿,七个就占满整张纸的错别简体字, 姚晓瑜一边觉得心虚,一边又觉得自己做成这样已经尽力了——雕刻真的很难!


    人肉印刷完毕后,姚晓瑜将萝卜丢进灶火毁尸灭迹, 将白纸塞到了整个上海的医馆,多出来的就随机挑选了幸运的报童烟童卖花童擦鞋童,给了他们几个铜子儿,让他们瞧着顺眼的客人附赠几份。


    她不是医生,也没有研究过血吸虫病的药房,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


    举着一条小鱼的大旗的皮康秀行动力很强,印刷了结局和解除合作声明的报纸发到报童手上之前,他便成功入职小说日报,等到同事们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皮康秀已经从话本大全的报社里带走了一切私人用品,开始跟新同事建立联系。


    姚晓瑜是个守信用的作者,查看完皮康秀的工作成果后,卡着交稿的死线将新书的开篇送了过来,早就心慌成尖叫土拨鼠的皮康秀难得没顾得上寒暄,拿了稿子就开始翻看。


    姚晓瑜是经历过论文死线的人,知道皮康秀承受着多大的心理压力,也没有打扰,一边用桌上的点心磨牙,一边观察着小说日报的编辑部,要是跟编辑惊讶的视线对上,便坦然的露出个友好的笑。


    一条小鱼写出了两部风靡上海的书,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性别和年龄并不是值得在乎的事情。


    ……


    换了新东家多少要展示点实力,本来打算好的无限流大纲不能用了,姚晓瑜左思右想,祭出了最不容易出错的真假千金梗,甚至连里面的创新点也是被不知道多少人写过的:调换到农家的虽然是真千金,富贵人家的那位是假少爷。


    因为这个梗早就被写手们从各个角度写烂了,姚晓瑜也就没有标新立异,故事的开篇,就是杜老爷去谈生意的时候经过一个村子,结果迎面跑来一个飚着眼泪的尖叫小胖孩,他乱飞的五官把杜老爷的马吓住,马一声长嘶一撅蹄子,探出半个身子看热闹的杜老爷就弹了出去。


    杜老爷原本是很胖的,但在半年前跟夫人俏冤家揉碎鬓边花的时候用力过猛,以左手六右手七,左腿翘翘右腿踢的姿势修养了一个月后,就痛定思痛渐渐瘦了下来,但窗户的尺寸并没有随之缩小,所以杜老爷不但飞出去的很利落,还弹的很远。


    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走马灯的杜老爷幸运的栽到了泥坑里,然后被人以拔萝卜的姿势拔出来,眨个眼睛就掉下一块土的杜老爷看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发现是刚刚追在小胖孩身后,竹枝舞成发出音爆的鞭子的女子。


    但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杜老爷发现女子长着跟他一样的桃花眼薄嘴唇,跟他夫人一样的柳叶眉高鼻梁鹅蛋脸。


    经常看真假千金文的朋友都知道,一旦某个角色出现“一样”“相似”“熟悉”“如出一辙”等关键词,那这这个人的身份就很明显了。


    “那女子和杜老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皮康秀放下稿纸,有些焦急的问道。


    姚晓瑜:……


    好吧,她忘了现在不是写手快比读者多的后世,这种看前文知道后面发展的套路还是个新鲜货。


    “她是杜老爷的亲女儿。”


    姚晓瑜也不隐瞒,这篇文章写的急,拢共只有十来万字的篇幅,这次结束的地方只是习惯性的卡文,女孩的身份就在下次的稿子里,皮康秀只是提前一点知道剧情,问题不大。


    “杜老爷不是只有一双儿女吗?”


    皮康秀下意识的问道,杜老爷的走马灯已经将他的前半生都概括进去,温和有礼的长子,饱读诗书的幼女,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的妻子,吞金咽玉的豪奢人生,简直就是凡尔赛中的凡尔赛,怎么又多出一个亲女……不会吧?!


    皮康秀猛的想到一个可能,猛的睁大了眼睛,他愣愣的看向姚晓瑜毛,在面前的女孩点头的刹那,杜老爷一瞬间变得面目可憎。


    “他跟夫人感情这么好,还有私生女?”


    “家里的孩子是假的。”


    两人声音同时响起,在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以后,一边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对方,一边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什么私生女?”


    “孩子还能是假的?”


    因为语速不同,两人再次同时张嘴同时结束,促进尴尬氛围增强的同时,莫名的既视感也更强了些。


    她/他好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姚晓瑜茫然的看向皮康秀,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编辑的思路跑到了哪里,却不妨碍她重复一遍核心梗:


    “我写的是真假千金的故事。”


    虽然姚晓瑜写的是真千金和假少爷,但就跟玩暖暖的只分暖妈和男暖妈一样,真假xx的系列不分性别种族年龄,通通都被归类于初始的真假千金。


    “等等,你让我捋捋。”


    皮康秀头疼的左手食指立起,右手成掌形放在左手上方,比出一个暂停的收拾,姚晓瑜甚至能看出他极速思考的特效。


    [头好痒,好像要长脑子了.jpg]


    “……所以这个姑娘是杜老爷的亲女儿,家里那个不是他的孩子?”


    好一会儿过后,皮康秀总算是弄清楚了其中的逻辑,姚晓瑜点点头,皮编辑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结论对一个只看过狸猫换太子的男人来说,还是有点太刺激了。


    “那后面发生了什么?”


    疑惑解开,好奇的劲儿就出来了,但姚晓瑜没有再透露后续的剧情,只问起了自己的稿费,至于能不能刊登,她根本没思考过这个问题——真假千金可是在后世的大浪淘沙中存活下来的经典题材,要是小说日报连这样的作品都看不上,那他们迟早要完。


    “两元五角。”


    姚晓瑜回忆了一下自己写苗柚金的稿费,又算了算这个时期作者的普遍收入,只能感叹滚石原理在哪里都试用,正想要点头,就发现自己刚刚的没有反应好像给了皮康秀什么错误的暗示,他在纠结犹豫迟疑以后一跺脚,从椅子上起身:[1]


    “……我带你去见主编。”


    市面上的长篇小说的稿费多在千字一到二元,皮康秀本来觉得两元五角已经是很不错的酬劳——现在有作者能拿到千字五六元,甚至十几元的报酬,但那是全国有名的人才有的待遇,而且能拿到这个价格的多数都是短篇,长篇也普遍不超过十元。


    姚晓瑜第一本书的稿费是千字八角,第二本是一元四角,第三本是二元五角,已经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三连跳,但真假千金的题材一出来,姚晓瑜一沉默,皮康秀便觉得这个稿费还有些单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人去找一趟主编。


    或许姚晓瑜只是单纯的没反应过来,但他不敢赌。


    小说日报的主编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子,穿一身长衫,发髻被一丝不苟的挽在脑后,面无表情的模样很有教导主任的气质,但说话的声音很柔和,对姚晓瑜的性别和年龄也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只说她是少年英才,将来必有一番大出息,哄得姚晓瑜差点成了胎盘。


    在看过姚晓瑜的作品后,稿费也利落的提到了千字三元,眨眼涨了五分之一的稿酬,姚晓瑜也就不太好意思接着讨价还价——跟主编说她可以把家里的书单列出来给姚晓瑜,一次四本不限时间的借出没有任何关系。


    稿酬确定,合同签好,姚晓瑜便带着陶笑笑离开了,编辑部安静的连呼吸都微不可闻,直到听不到姚晓瑜两人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才跟落入油锅的滚水一样喧腾起来。


    “那是一条小鱼吗?”


    这是不可置信型。


    “一条小鱼居然真的是女孩?!”


    这是怀疑自己眼睛型。


    “她这次带了什么作品?”


    这是读者型。


    “这么小就能写这么好的书,我这么大年纪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这是自哀自怨型。


    ……


    叽叽喳喳的问题跟潮水一样将皮康秀淹没,他只能捡着能听清的回答。


    “她就是一条小鱼,的确是个小姑娘。”


    “这次写的文章特别好,但是要等抄出来才能看。”


    “要是可以,尽量帮她保密,她不太愿意泄露真实身份。”


    ……


    “称呼?”


    其他的问题都回答的跟干脆,只有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皮康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迟疑,但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


    “不叫先生,她说过,称呼她为小鱼女士。”——


    作者有话说:【1】滚石效应:出自“在职场中,要做一块滚动的石头”,多跳槽才能拿到比工资正常增长更高的劳动报酬,在这里的含义是要多换平台投稿,才能拿到比正常增长更高的稿费。


    ————


    有没有备用名提供,作者是个起名废[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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