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老老老老大, 别动……那那那是枪!”
老子知道!
男人在心里破口大骂,早知道这女人是个铜豌豆,他也不敢过来。
“瞧瞧, 我这边有你要找的人吗?”
姚晓瑜倒是放松的很,毕竟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而且发现不对的陶笑笑已经在往这边冲了,再等个几秒,连最后的顾虑都没了。
性命还在人家手里, 男人也不敢不听话,就着被枪抵住的别扭姿势小心翼翼的瞧着车子,心里已经后悔极了自己当姚晓瑜是软柿子的念头, 但凡多想想车里女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口音,他早就跑的远远的了!
四面都裹严实的黄包车从外面看上去很能装的样子,但里面的空间也就那么大,一人甚至两人坐上去当然绰绰有余,但直径按米来算的洋裙放在上面,则只能满满当当的挤挤挨挨, 看着颇有些可怜巴巴,男人甚至不需要再看第二眼,便知道车上只有这位拿枪的祖宗。
确定这个事实后, 本来抱着的最后希望也被打碎,男人心里陡然泛起凉意,下意识的想要转身逃跑, 脚下却跟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只能听着姚晓瑜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有吗?”
女罗刹还在说话,男人哆嗦着摇摇头, 一连串的道歉跟爆豆一样秃噜出来,恢复了些力气的腿脚悄悄想往后退,却被姚晓瑜发现了。
“让你走了吗?”
大部分时候姚晓瑜是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的,但帘子都掀开了,要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尊严和脸面不就成了任人踩踏的鞋垫子?对敌人的善良是愚蠢,对仇家的放过是懦弱,弱肉强食才是这个时代认同的丛林法则。
今个儿姚晓瑜要是把人放走了,回头这身份就得被人当做软柿子捏,反击人家还会觉得委屈:他们这么羞辱你都平安的走了,凭什么我不行?
“您……还有事儿吗?”
男人的话像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姚晓瑜也不在意,见陶笑笑已经在身边站稳,便瞧了脸上高高肿起的车夫一眼,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打了我的人,没点儿表示?】
充分领悟到姚晓瑜含义的男人连踢带踹的让所有人把身上之前的东西都搜罗出来,加上他自己的,十来个大汉,连钱带东西零零散散也凑了三十多个银元的等价物。
真穷!
姚晓瑜对这个数量有些嫌弃——她每次去编辑部拿的稿费都有五十块呢!
但她只是用眼神鄙视了一些这群没用的男人,就让车夫将这堆零碎用布包裹起来挂在车上,然后让陶笑笑去算账——赔偿归赔偿,教训是不能少的,但凡她处于弱势,少不得被人生吞活剥。
“挨个过来,谁敢跑,子弹冲着脑袋去也只能怪命不好。”
姚晓瑜懒洋洋的倚在车背上,裙摆蓬松的像半开的荷花,陶笑笑的动作很快,一串人转眼就教训完毕——其他人平等的断掉一手或一腿,拦车的两个都得断,男人因为还要加上推老太太的那只手,和扇掉他牙的两巴掌。
可就算是这样,姚晓瑜依旧是顶顶的善人:至少给人留了条命!
等最后一个人被惨叫着倒地,姚晓瑜便照常的放下车帘,让车夫接着走,陶笑笑同样坐上另一辆车,转眼离开了这个地方,男人在车子消失的在视线中的瞬间,就赶紧让小弟们相互搀扶着跑了。
接着找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府里散出来找人的一小队,找到了当然很好,寻不到小姐顶多也就是法不责众的一通骂,也就是小姐愣头愣脑的撞到了他们面前,他们才追了过来,谁能想到这犄角旮旯的穷地方还能蹦出个女阎王啊!
小姐找不着就算了,那瘦巴巴的女人下手恁狠,再不去瞧瞧胳膊腿,回头他们真留下后遗症,那就不是坐一段时间的冷板凳的事情了!
男人趴在最壮实的小弟身上,正哀叹自己的倒霉,小弟冷不防踩到一个坑,身体倾斜后努力回正,险险稳住没有摔跤加重伤势,却忘了自己还背着头儿,断了两条腿一只手,脸上肿成蜜蜂狗的男人被这么一颠,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
黄包车轻巧的弯过拐角,姚晓瑜掀开两边的帘子看了看,确定没有追上来找两重揍的人后,才拍了拍裙子,小小声的开口。
“出来吧。”
一阵细微的响动后,跟花苞一样半鼓着的裙子左边钻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满脸通红,额角的发丝被汗水黏住一些,努力控制还是忍不住快速呼吸,一看就是被憋的狠了。
“我送你到码头,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
无亲无故的,姚晓瑜也不准备包送上船,女孩也明白自己的危险性,用力点头,眼中是满满的感激。
见女孩识趣,姚晓瑜也不再多说,只是扬声让车夫换了目的地,码头离他们被拦住的地方也就几分钟的路,但三个拐角的功夫,姚晓瑜又碰上了两个寻人的队伍。
这小丫头还挺值钱?
姚晓瑜在心里称呼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小丫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码头人来人往,不时有提着篮子兜售吃食的小贩穿梭其中,姚晓瑜不急着下车,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抓了把铜元让车夫给她买一篓红枣回来。
车夫很乐意的跑了过去——卖枣子的小贩就在他前方七八米处,虽然叫嚷着是山东来的货色,一篓也不过十个铜元,姚晓瑜拿出来的可不止这些,按照惯例,剩下的铜币可都是他的赏钱。
姚晓瑜掀开窗口的帘子,见车夫已经走出去两三米,便瞧了缩在车脚的女孩一眼,女孩也是极机灵的,跟姚晓瑜对视一下便蹿了出去,等车夫呲着大牙回来的时候,女孩已经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海。
姚晓瑜的眼光不错,买回来的红枣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小贩口中的山东货色,但的确又甜又脆,不慎呈抛物线状从手中逃脱后能跟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碎成大小不一的三块,姚晓瑜本来只打算吃一两个作为道具,结果差点停不下来。
不过在吃了七个枣子后,她还是顽强的住了嘴,从小包里拿出一枚银元作为车资,又让车夫将挂在车上的布包解下来,拿走五个看上去最干净的银元,车夫迟疑的看向姚晓瑜,有陶笑笑帮着提裙子的姚晓瑜摆摆空出来的手,简单解释一句便消失在人群中:
“你挨了打,这些钱是赔偿。”
车夫觉得自己没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在同伴的目光扫过来——拉陶笑笑的车夫跟他是好友,在姚晓瑜要两辆车的时候,车夫一下就推荐了自己的朋友。
在他的朋友的目光移动过来之前,车夫异常迅速的将姚晓瑜留下的钱物打包好,丢到自己的车子的座位上,然后打着看大夫的名义独自一个拉着车走到僻静的角落,将布袋牢牢绑在车上,确定怎么晃荡都不会有一丁点声音后,才拉着车飞奔回家。
这是必要的举动,现在偷儿的耳朵都灵光的很,什么值钱物件相互碰撞的声音也听得出来,以前不乏有人刚领了工钱,在下班的路上被这些贼手们听到银元在口袋叮当作响,回家就发现兜内的钱币少了几枚甚至全部消失的悲惨事件。
而这还算是相对幸运的,有些人碰上的三只手为了炫技或者是其他的什么目的,还会在衣服的口袋上留下口子,让倒霉蛋不得不面对钱没了的惨状的同时,还得哭着缝补衣物——可他们跟被抢劫的盯上的相比,也是好运的一波。
所以现在许多人拿到了银元后,第一时间就会把这些钱挨个藏好,有些钱实在多的,用报纸包起来放到竹筒中也是常见的消音方式,车夫没有预料到今天的一切,好在打结的手艺没丢,到家的时候,布包依旧安安稳稳的捆在车上,没有变重也没有变轻。
车夫的心砰砰跳着,他小心的将布包解下来,回自己的房子也像是在做贼,而直到布包在炕头上摊开,他瞧见里面的袁大头,银角子,铜元还有各式各样值钱的物件的时候,姚晓瑜临走扔下的那句话终于被他慢慢接收成功。
“这巴掌挨的可值!”
车夫碰了碰自己的脸,疼的倒抽一口凉气后又傻笑起来,其他的物件价钱只能估算个大概,但就算按照典当破铜烂铁来算,至少也有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三年前他到了上海,勤扒苦攒了两年,存了五十块,又起了个黑签会儿,使了头一会,凑了九十块钱买了辆新洋车,当年说好的干上一只黑签会儿,每月还两块,还到现在还有八块钱的口子,本来还想着要等明年才能无债一身轻,现在好了,凑齐了!
车夫正想着剩下的钱是全都攒着,还是拿一点儿出来买个银手镯,就看到媳妇白着脸,踉跄着撞开门,一眼都没瞧见他,拿了钱就要往外跑,车夫觉得不对,一问才知道孩子生病了,大夫说要十块钱的药费。
车夫哆嗦着布上面的钱捡出来给媳妇,自己快速将剩下的打包好,往夫妻两个存钱的地方一塞,一边追出去一边庆幸自己挨了巴掌——这哪里是还债的金,分明是救命的钱!——
作者有话说:你们会觉得躲在裙子下面的这个情节看着不舒服吗,会的话我修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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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黑签会儿:民国时期北京方言中的四字成语,指代民间集资互助的金融形式。其运作模式为参与者首次集中资金供一人使用,后续转为单纯还款人,待全体成员完成资金周转后解散。该成语在《骆驼祥子》中作为社会文化符号呈现,体现底层劳动者的信用合作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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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车夫跟媳妇匆匆去付医药费的时候, 姚晓瑜和陶笑笑也坐着黄包车回了提前备好的房子,换了衣服后照旧从墙上的缺口溜出去,只是这次没急着回家, 而是戴了帷帽去了给男人们断腿脚的地方,那个老太太已经不在原地,但没关系, 总有人会知道。
姚晓瑜随手点了个冲着她们探头探脑的小孩,用一个馒头换出了老太太的情况:很幸运,老太太没有真摔着, 只是脚被扭了,在家修养两天就好。
一刻钟后。
“叩叩叩。”
在床上纳鞋底子的老太太听到规律的敲门声,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开门, 立马就被眼疾手快的老伴按住,老太太也知道自己的不妥当,一边心虚的笑,一边伸着脖子往门口瞧。
本来想先训人再开门的老头瞧见自家老太婆这幅样子,只能把要做的事情换个顺序,他气咻咻的打开门, 准备好好骂自家愚蠢的土拨鼠儿子一顿,但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竹筒孤零零的放在地上。?
老头疑惑的拿起来, 里面传来的声音让他脸色一变,左右瞧瞧确定没引起大杂院其他人的注意后,赶紧捞起竹筒关门回到床边, 老太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竹筒里倒出来的五个银元惊的睁大了眼睛。
“你识字,这上面写了什么?”
老头将袁大头中夹着的纸条拿起来, 看到上面的□□道后果断递给媳妇。
“早上的……赔偿?”
认识几个字的老太太一字一句的将纸张上写的东西读出来,跟听了她早上遭遇的老头一起陷入了沉默。
“……那些人还挺好?”
在空气不知道凝固多久后,老头终于试着打开了话匣子,却看到自家媳妇摇摇头。
“不是他们送来的。”
老太太笃定的说道,那些人可没那么好心,倒是车子里坐着的人……想道那些男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惨叫,老太太就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嘴角。
非要说有什么善心人,那应该是车里的那位,这钱应该是车夫用布包起来的一份,没想到她也能分一杯羹。
“收下吧,没事的。”
看着自家老伴一副不放心的模样,老太太倒是不怎么在意,还有心思盘算这笔天降的钱是用来买鸡熬汤还是买肉补身子,老头嘴上说着年纪大了吃那么好做什么,却已经拿了钱往外走,准备给自家老太婆买几个猪蹄。
虽然这东西难洗又难做,全是骨头没肉也不怎么划算,但老太婆不是脚扭了吗,得以形补形!
……
码头残阳如血,渡轮发出长鸣,瘦小的女孩站在甲板上,看着渐渐缩小的上海,一直紧绷着的脸色终于放松下来。
她逃出来了。
“克劳德小姐,餐厅已经准备好了。”
旁边的侍者恭敬的开口,女孩看了眼已经变成小黑点的上海,没有继续在甲板上吹风。
克劳德并不是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名字,在宅子里的时候,人们都称呼她一声姑娘或小姐,连姓氏都很少加,至于昵称——她的出生都是……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充满期待和爱意的东西?
如果上天真的能给女孩一个选择的机会,那她绝不会让自己出生,世界上没有人期待她的到来,包括她自己。
女孩是近亲的产物,但她的诞生不是出于什么爱情,而是没有认出彼此的强迫。
她母亲跟……是表兄妹的关系,母亲一岁的时候,双方父母一起出去游玩,结果碰上绑架的土匪,她母亲的爹娘拼命救下姐姐和姐夫,自己却没了命,母亲的宗族对她没多少善意,活下来的夫妻就将小孩养在了自己家,当自己生了龙凤胎。
女孩的生父……她更愿意称呼那位为畜生,小小年纪就有一副高大的身形,却一点人事不做,整天说自己想要养宠物,到手的小动物却从来活不过三天,甚至玩腻了动物还瞧向了人,要不是被狠打几顿多少收敛了些,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性子。
波利综合症在1961年被首次报告,这个时代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基因缺陷,只当他性情暴戾,确定性子掰不好书读不进去后,家里就给他划了线,也不求他能继承家业,只等他再大些传宗接代,提前培养孙子接班。
但就是安分长大这么一件事,那畜生也没法做到。
整天发情的恶心东西,瞧上妹妹的好友,但光明正大的追求不占优势,他便想出一个“妙计”——污了女郎的身子,再将这事宣扬出去,在女郎陷入绝望的时候上门提亲,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这样一来,名声有了钱也有了,女方的家族更是会不吝啬资源的帮扶,最关键的是他并不吃什么亏,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只是唯一没有料到的是,那天路过巷子的并不是妹妹的朋友,而是妹妹本人。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认出彼此,妹妹咬掉了畜生的两个蛋半条根,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入,苦药汁子一碗一碗的吞,但撕扯时候沾染的地上的白色却还是在数月后有了身孕,中医西医轮番着看,还是只有打胎会一尸两命的结论。
父母已经因为落水等原因双双绝育,畜生也只有撒尿的功能,家里就两个孩子,父母跪着求妹妹把孩子生下来,别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妹妹答应了,生了个不比猫崽大多少的女孩,父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女孩有六根手指,登时眼前一黑,等女儿的月子做完,一家三口就带着家产出国定居了,只留下女孩和畜生在国内——
畜生死活不让他们带女孩走,说这是他唯一的血脉,妹妹也不想看到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最后女孩还是被留了下来,并且顺利长大,倒不是畜生看她有多顺眼,主要是父母走之前就立了规矩:
每年寄回来的三百个银元,女孩至少要花到或者拿到一半,他们有可靠的人盯着,但凡没有做到,或者女孩死了残了受虐待了,这钱就没了。
畜生本来还挺硬气,挨了社会的毒打以后多少乖了点,两人相对和平的过了十多年,直到大清亡了皇帝也没了以前的不好接近,畜生没了蛋脾气也好了,顺势舔上了钩子,几年下来花销渐渐不靠海外,跟她的冲突也就越发大了。
女孩不缺吃穿,但因为相对瘦小的身形,和完全异类的六根手指,在亲情缺失的环境中勉强长大,却称不上身心健康,尤其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后,更是对婚姻充满厌恶和恐惧。
一想到流着那个畜生的血液的自己要跟人组成一个家庭,她就从生理上开始抗拒,或许叶家很好,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这些话那个畜生是听不进去的,女孩也不指望只披着一层人皮的玩意能听懂人话,所以她在抓住机会的时候就果断跑了,但那畜生哪怕在想玩她佣人的时候被她捅了一刀,反应还是快的很,要不是有那个穿着洋装的女郎帮忙,女孩铁定是走不脱的。
餐厅的美食琳琅满目,大厨还在飞快的忙碌,女孩要了一碗毛细的拉面,想了想没要寻常的浇头,而是拿了一份烧羊肉准备搭着吃。
烧羊肉是夏天外面常有,而她在家不怎么能吃上的菜,倒不是因为虐待什么,主要厨子不大擅长这方面。
这菜的做法说法简单,无非用老汤把羊肉烧烂,然后用滚开的香油一淋,但淋的时间长短跟肉的滋味息息相关,厨子试过几回不得要领,索性让女孩出去吃。
佣人都是从女孩婴儿时候就过来的,虽然是拿钱办事,十几年下来也不比亲人差到哪里去,女孩走的时候开了那畜生的私库,挑了好些值钱的东西,也算是尽了最后一份情。
毕竟她日后如无意外,应当不会再回到这个国家,陌生的地方的确令人忐忑,但在另一片土地上,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女孩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活,十三岁的时候她收到过来自海外的信件和律师——爷爷奶奶怕女孩莫名其妙的死掉,或者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过的不好,除了跟……那边的官方联络,还寻了可靠的人跟女孩私人联络,防止女孩因为刻意隐瞒变成小聋瞎。
私人联系一般是一年一次,只是确定通道的流畅性,女孩其实不大明白有什么意义,直到律师带着文件漂洋过海,问她有没有收到接收房屋和产业。
总之,女孩就这么在国外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财产,大约等同于长辈带走的家业的三分之一,跟血亲不在同一个国家,只要顺利抵达就能接收,就是女孩没想到她差点没能上得了码头。
“克劳德,我觉得这个好吃!”
金发碧眼的姑娘操着不熟练的中文,塞给女孩一块小蛋糕,又小嘴叭叭的抱怨起她跟女孩分享了自己的名字,女孩却只给她一个姓氏的不公平的小事。
女孩:……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告诉你名字是因为我还没来得及取?
但女孩瞧着面前的大天使——姑娘叫安吉尔,跟她同样的年龄,却比她高出快两个头,除了眼神中还带着些稚气,已经很像一个大人。
“我叫橘悠丝,全名橘悠丝 ·克劳德(dress · cloud)。”
女孩看着安吉尔,露出个不太熟练的笑:连衣裙女士帮了她,天空的云朵从来自由自在,姓氏和名字都只是心血来潮的随意拼凑,但称不上坏——
作者有话说:改了两版,原本女孩的命运太惨了,下章回归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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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新鲜出炉的橘悠丝 ·克劳德在跟爱丽丝聊天, 准备到了定居的地方就开始上钢琴课的时候,姚晓瑜也终于把所有的行程跑完,满身疲惫的到了家。
“吃月饼吗?”
周春花见姚晓瑜回来, 颇为主动的问道,刚进门的姚晓瑜下意识的后退几步,确定自己怀里不会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块月饼才谨慎摇头。
不怪她这么小心, 主要是姚家为了消耗这些月饼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在外面吃饭的姚晓瑜虽然没受多少荼毒,但光是她看到的再加工产品, 就有月饼粥月饼汤月饼炒饭和月饼炒月饼,吃的姚家一个两个面色麻木神情恍惚。
但不吃也是不行的,当时多买月饼是所有人商量过的决定, 造成的后果自然也要一起承担——
中秋节的月饼,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心中有着很特殊的地位,具体表现在穷人在八月十五的时候借债也要买月饼,以及颇为繁荣的月饼议会上。
月饼议会跟政治无关,相传是从北京传出来的组织,说白了就是月饼分期预付款, 想要月饼的人定期把钱存进月饼铺,等到中秋的时候就能把月饼直接带走,而因为是提前付账, 这个月饼的价格会比直接买要便宜些。
而姚家之前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底部,肉都要选择大日子咬牙买,所以在欠债的时候, 她们过中秋是不买月饼的,但不买不意味着不想要,直到今年还了债, 手上又有了点现钱,强压着的购物欲便直接爆发了。
但月饼就跟现代人眼中的油渣一样,一口香两口腻,三口四口苦脸拒,就算姚家对脂肪的确颇为渴望,但直接用油揉面的月饼还是太超过了,偏偏又买的多,最后没人吃也只能选择摊派。
全家努力到现在,月饼还有十来块没吃完呢,姚晓瑜估摸着按照姚家的消耗速度,至少还要五天——周春花她们当时还买了个七星伴月大月饼,虽然不是两个壮汉才能搬动的特大号,却也颇为壮观,姚晓瑜都能想象到周春花用它单开一桌菜了,别人家群英荟萃,姚家月饼开会。
……
“在外面吃过了,不饿。”
姚晓瑜也不是胡说,今天东奔西跑的消耗了不少气力,在回来的路上闻到饭庄里飘出来的香味以后,她就带着陶笑笑果断转向用餐地点,两个人点了八个菜,要不是陶笑笑战斗力强,她们得拎着个超大食盒回来。
“对了,晓丽在吗?”
面对周春花热情的邀请,十然动拒的姚晓瑜终于想起了自己手上还提着个竹筒,左右瞧瞧没瞅见妹妹的身影,便主动问道。
竹筒里是她打包回来的大虾焗包翅,这道菜的分量颇大,但滋味很好,陶笑笑见姚晓瑜喜欢,便将它的扫荡顺序放到了最后,结果有一只吃不完,姚晓瑜想到家里没完没了的月饼菜,难得心软的打包回来,准备给姚晓丽换换口味。
“我在!”
躲月饼的姚晓丽从二楼伸出个脑袋,两分钟后就到达姚晓瑜面前,都不用多说一句话,姚晓瑜把竹筒递过去,饱受蹉跎的姚晓丽直接大嚼起来,没有丁点要分出去的意思——姚家其他人出去打牙祭的时候,也没分给她啊!
这段月饼做饭做汤做菜的时间,就属姚晓丽过的最苦:姚天睿的中学是正经事,就算早晚依旧要在家里吃,中午也总能有些正经吃食;温柔和周春花更不用说,虽然也努力的定量摄入月饼,但手上有钱,多少能换换口味,姚平安虽然出不了门,但妻子和母亲都能带些吃食回来。
姚晓瑜两人就更不用说,从头到尾都不参与这场痛苦的进食活动,所以综合算下来,也就姚晓丽一个人既不受重视又没钱,只能一日三餐老老实实啃月饼,姚晓瑜带回来的大虾焗包翅,是她这段时间入口的唯一变量。
姚晓瑜并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是默默离埋头苦吃的妹妹远了一些,生怕不知道为什么穷凶极饿的姚晓丽把她也给嚼吧嚼吧吞了,姚晓丽注意到了姐姐的动作,但她无暇顾及,全身心都放在了面前的大虾焗包翅上。
吸引姚晓瑜进酒楼的香味就是这道菜,它也是酒楼的招牌,翅不是寻常的鸡翅,而是发好的鱼翅,用火腿鸡汤调味以后加明虾焗了做成,虽然现在已经有些冷了,但滋味极醇厚,虾的鲜美也没有丝毫折损,让最近饱受摧残的姚晓丽差点吃哭了。
“这个钱你拿着,实在难受就去外面吃点东西。”
姚晓瑜避开周春花的视线,抓了一把铜元给姚晓丽,她不是很有同情心的性子,但姚晓丽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夸张了。
“谢谢姐。”
姚晓丽用气音说道,嘴上咀嚼的动作不停,空出一只手拿着衣服三捏两折,也不知怎么就捣鼓出一个临时口袋来,一把钱币进去都没什么声音,一仰脖子将最后的菜咽下去,撒腿就往楼上跑。
“哎,要吃晚饭啦!”
周春花冲着姚晓丽的背影叫道,姚晓丽的身影似乎顿了顿,然后跑的更快了。
刚吃了些好的,谁要吃土豆炒月饼,鸡蛋月饼汤啊,她宁可饿着!
“小鱼,你……”
周春花叫不住小孙女,便将视线再次投向大孙女,姚晓瑜的脸色一僵,一边脑袋摇成拨浪鼓一边飞快的蹿上楼梯。
开什么玩笑,她刚吃完不说,就算半夜饿醒了,难道没钱去买夜宵?
姚晓瑜三步并作两步的上楼,将门牢牢锁住才彻底松了口气,她虽然在没有选择的时候也吃过火龙果炒鸡蛋,榴莲蒸香蕉西红柿,但那是疫情时期的食堂菜,现在又不是不吃就要饿死的时候,这些特色佳肴还是留给姚家自己享用吧。
为了防止自己被强行摁到桌前为解决月饼贡献一份力量,姚晓瑜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悄悄出了门,带着陶笑笑直奔洁净女浴所。
早上洗个热水澡,再吃上一碗小馄饨是极舒服的事,而姚晓瑜在女浴所从搓澡推拿到洁面采耳都体验了个遍,按的筋酥骨软后又睡了个回笼觉,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走过了天空的一半。
“先吃饭还是先做事?”
姚晓瑜问陶笑笑,浴所里面的确提供吃食,但多数都是泡泡馄饨一类浅浅垫肚子的汤汤水水,再不济就是些水果糕点,说没吃东西吧胃部的感觉也还算可以,说填饱肚子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先做事吧,做完去吃个痛快。”
陶笑笑不回答,姚晓瑜便自己做了决定,因为叶君书那边的意外,姚晓瑜本来要做的事情已经推迟了不少时间,这次从叶府运输小工具箱并不是一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姚晓瑜便打算抓了这个空档做些自己的事情。
比如先去中人那边确定一下胖婶的资料真假,然后将人再约出来收集些素材。
“胖婶,您似乎……瘦了?”
姚晓瑜看着赴约的健壮女子,有些迟疑的说道,相较于上次见面,胖婶的脸上明显多了些颓然。
“天气太热,胃口不好。”
姚晓瑜想到前些天越发冷下来的天气,没对这话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专心收集起素材来,雇佣厨子当然是正事,但她的写作生涯也很重要,后面雇佣的人的工钱可都指着她手上的笔呢。
想到中人那边至今没什么进展的雇工,姚晓瑜不由叹了口气,明明找不到工作的人到处都是,她招工怎么也这么难?
姚晓瑜的郁闷心情并没有影响两人的交谈,胖婶和姚晓瑜说了整整一个下午,约了第三次谈话的时间才恋恋不舍的告别,等姚晓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胖婶脸上的笑也跟太阳出来时的露水一样消失了。
自从上次招待了外国人后,主家的态度便一日日冷下来了,而这种高门府邸是最会看碟下菜的,她这些日子过的颇不顺心,要不是暂时寻不到下家,胖婶早就走了。
等下次聊完,就问问她还要不要厨子吧。
回去的胖婶听着众人讽刺的话,终于做出了决定。
“下次聊完,我准备问问胖婶愿不愿意换一家做事。”
姚晓瑜跟陶笑笑说道,本来这话应该是今天就说的,但聊的太过入神,等想起来的时候胖婶都走了。
不过她房子里面也没怎么整理好,再等等也没什么。
后面几天姚晓瑜照常过日子,叶府的小工具箱偷渡的很顺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好是小孩把箱子送出来,来的却是个中年男人,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那人瞧着她的目光可怪,弄得姚晓瑜心里发毛。
“……所以,你必须给我加钱!”
姚晓瑜对着叶君书慷慨陈词,而叶君书在听到姚晓瑜描述的中年男人的外貌的时候就惊呆了——他爹闲着没事扮演下人干什么?!
“我们可能要有个外国儿媳妇了。”
叶君书脑袋里的疑惑泡泡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与此同时,叶父也在跟妻子哀叹家门不幸。
第164章
叶父自认为对大儿子还是很了解的, 在知道来拿叶君书的工具箱的是个女子以后,他便顺理成章的想歪了——叶君书的东西连自己这个老子都不能随便碰,就算现在是特殊时期, 这女子跟他儿子的关系肯定也不一般!
姚晓瑜过来拿东西的时候是做了全套的伪装的,大洋裙增高鞋眉眼妆外国口音一个不落,叶父又离的远, 便真的当姚晓瑜是个外国女子,还在心里庆幸儿子从小就长得高,不然两人站在一起都不匹配。
“我们国家的女子是有哪里不好吗, 君书怎么就给我找了个洋儿媳呢?”
最初的兴奋劲儿到现在已经过去,叶父开始遗憾国籍的不一致——叶君书不找妻子的时候,叶父觉得有个人陪着就不错, 但等真的有了可能的成婚对象后,叶父又不自觉的有了更多的要求。
向丽岚,也就是叶母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个老菜帮子真是一天天的尽想美事,要她说啊,那女孩跟叶君书别说夫妻, 是不是罗曼蒂克的男女友都不一定呢。
“这有什么,好歹是个适龄的,会喘气的女子。”
向丽岚在“适龄”, “喘气”,“女子”上分别下了重音,她相信叶父能听懂自己的意思, 毕竟之前半夜把她推醒,怀疑自己的儿子有龙阳之好,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也是这个人。
“……也是。”
叶父脸色一僵, 也想起了自己的半夜忧思——他儿子就是个能呼吸的木头,寻常少年情窦初开,他在为了学业跳级,别家儿郎定下婚约,叶君书已经远赴海外,一边寻名医,一边读了个劳什子的研究生。
也因为叶君书身边一只母蚊子都没有,那段时间他才产生了错误判断,以为孩子打算分桃断袖,后来知道是一场误会心里的忧虑也没减少:不亲女人也不要男人,这是要孤零零的自己一辈子啊!
因此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直到姚晓瑜出现之前,叶父对叶君书的妻子的要求都只有两个:女的,活的。
所以向丽岚就想不通了,这个她没瞧见的女子虽然是个外国人,但不是完美符合老棺材瓢子的要求吗,甚至人家还是个适龄的,怎么现在又一定要本国人?
现在倒是说的挺有骨气,等回头爆出来两人不是男女关系,叶君书万一又一时上头带个她这么大的姑娘,或者她家淼淼那么大的孩子回来,这人又得半夜把她推醒嚎。
淼淼是向丽岚的侄女,因为算命的说她缺水才起了这么个乳名,今年刚过五岁。
“做人不能太贪心。”
向丽岚语重心长的对老菜梆子说道,她自己就是个例子,真当她嫁过来当后娘是为了爱情?她为的是叶夫人的身份,为的是自己孩子以后的出路,要是她儿子做不成叶家继承人,要是叶家财权少了一个,谁愿意嫁过来啊。
叶父被自己的话堵了一通,心里憋屈的慌,却也不敢再打听下去,只气咻咻的夹了块烤鸭塞住自己的嘴。
……
得到了自己的工具箱子的叶君书直接现场上演一个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姚晓瑜确定过段时间就能收到自己的吹风机,也没有故意打扰,只让外面的侍应生按时敲门送饭菜,自己就兴冲冲的走亲访友去了。
“哟,稀客啊,今个儿怎么想起我了?”
陶金谷一边换掉做事的外套,一边饶有兴致的问道,姚晓瑜可是隔了挺长时间没过来,她派人去问也只得了个人一大早就出门的回答,要不是寄过去的信件总有情深意切的回复,陶金谷不往一些方面想都不行。
“之前有点事……”
姚晓瑜不好意思的笑笑,陶金谷翻了个白眼,想到自己之前当睡前读物看的红楼,也不知怎么的就吐出一串酸到掉牙的话来。
“如此说来,倒显得我斤斤计较了,也是,今个儿逛酒楼,明个儿听故事,可不比跟我这个大俗人说话有趣的多,真真让人伤心。”
姚晓瑜:……
“你生病了?”
姚晓瑜记得陶金谷也不是这么个性子啊,怎么突然冒出一堆黛言黛语?
陶金谷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脸刷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秃噜出第二句话,姚晓瑜等了会儿就明白了什么,主动提起另一个话题:
“我今天打算去练枪,你去吗?”
陶金谷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从里面拿了长枪就要风风火火的出门,然后被陶笑笑拎住了后脖颈,强摁着套了件厚外套——现在虽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但这么大咧咧跑出去,回头就等着在床上烧的迷迷糊糊,然后灌苦药汁子吧。
裹的严严实实的三人上了黄包车,半上午的功夫就到了练枪的地方,说实话,这犄角旮旯姚晓瑜至今都没摸透在什么地方,毕竟有专人蒙了眼睛牵着左弯右绕,姚晓瑜一个玩迷宫都只能看平面图的,实在是不擅长识路。
倒是陶金谷私下跟她说这地方应该是在深宅大院中,往上追溯可以到那王白之家,姚晓瑜对这些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终归是一方出钱一方提供服务,交钱打枪才是正事,其他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几人都不是第一次过来,也没让人亦步亦趋的介绍,径自走到挑枪的地方,一个比一个熟练的挑选起心仪的家伙什,摆在这边的枪支是可以买回去的,子弹也兼职售卖,姚晓瑜那把小巧的手枪就是在这边拿金条换的。
“你还用那湖北条子?”
姚晓瑜看着陶金谷娴熟的拿起一只挂着棕带子的长枪,有些纳闷的问道,这边的枪支挺多的,她们来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每次陶金谷都只选这一种,连家里的枕头边放着的也是这个。
这枪虽然用的还算顺手,后面的几十年也还算保值,荒年都能换上百斤小麦,但跟其他的枪比起来也没有特别大的优势,这人怎么就用不腻呢?
现在各行各业都有黑话,也可以说是行话,枪支也不例外,湖北条子是汉阳造步枪的别名,出产于汉阳兵工厂,这个工厂在湖北,改名前就叫湖北枪炮厂,清末就生产步枪,才让这款枪得了这么个称呼。
“习惯了,下次再换。”
陶金谷看了一眼,淡定的回答,姚晓瑜翻了个白眼,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好友喜欢什么枪支跟她也没太大的关系,确定陶金谷没有换枪的心思,姚晓瑜也开始琢磨起自己今天要选什么枪玩,都说男人抵抗不了枪支的魅力,其实女子同样抵抗不了。
枪费和子弹钱对姚晓瑜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但姚晓瑜虽然长得高挑,身上却没多少肉,枪支的后坐力对她也颇有杀伤力,玩一款回去都得青紫个好几天,多玩两款就得请大夫,也只能精挑细选的盘算自己打出去的子弹。
相对于陶金谷的只取一瓢,游走在枪支间的姚晓瑜就很有些浪子的风范,摸摸这把觉得不错,瞧瞧那把也挺想要,等所有的枪都瞧过一遍,才慢吞吞的做出决定。
“我要这个水连珠。”
水连珠也是行话,指的是莫辛-纳甘步枪,大清的倒数二十年就问世的俄国货,到现在也不过时,只是相对于姚晓瑜没瞧见的马拐子(捷克式步枪),这款的杀伤力虽然也不小,可子弹少得很,在国内算不上特别流行,姚晓瑜也只在这边玩一玩过过手瘾。
姚晓瑜选完以后陶笑笑也不耽搁,飞快的抄起一把挽了个枪花,姚晓瑜定睛看过去,发现这姑娘也真没亏着自己——她挑了把英七七!
英七七,生产在它绰号头一个字的国家,学名是李恩·菲尔德步枪,精度高射程广,唯一的缺点就是贵,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贵不是武器的错。
姚晓瑜上次来的时候体验的就是它,那叫一个酣畅淋漓,甚至让一向谨慎的她情不自禁的加时,就是开枪一时爽回家火葬场,姚晓瑜回去以后躺了好几天,叫了推拿师傅用药酒才把淤血揉开,那酸爽的滋味……有人都敲了推拿师傅的门,问她是不是在杀猪,要不要帮忙。
想到推拿师傅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姚晓瑜的蠢蠢欲动一下就被浇灭了,她的水连珠就挺好的,平时想玩还玩不到呢。
练枪的地方大概有足球场那么大,姚晓瑜几人也没玩什么脑袋顶苹果之类的变态招数,动物靶子也没什么爱好——准确来说是姚晓瑜不大能接受,另外两人都无所谓,毕竟兔子和鸡是她们小时候的荤腥来源之一,瞧见从不会说什么兔兔好可怜,只会想炖着好香。
三人在练枪场上一直玩到太阳偏西才恋恋不舍的出来,姚晓瑜的兴奋劲一直维持到洗漱完躺在床上才稍稍褪去,酸痛还没来得及传达到大脑,姚晓瑜就因为疲惫直接断电,一直睡到天光大亮,下意识想起身的时候才发出痛呼。
“啊啊啊嗷嗷嗷——”
陶笑笑听着熟悉的声音,默默到门口叫了黄包车,做好跟姚晓瑜去推拿师傅那里的准备。
第165章
改进吹风机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情, 复制却只需要费些时间,姚晓瑜练枪完毕的第三天就从叶君书手上收到了自己的吹风机,对方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表示因为各方面的限制, 只能先给一个初版,等到改良有进展以后再给姚晓瑜更好的。
“那我就等着了。”
姚晓瑜完全没有什么自己不配的心思,就她给叶君书打掩护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还有后面借出去的金条银元,叶君书给她打全屋家电她都不虚。
工具箱和改进计划很好的安抚了叶君书不能出门的焦躁,姚晓瑜也没有看人做事的癖好, 在房间呆了一会儿就出了大饭店,因为耳朵太尖,路过前台的时候还听到两个小姑娘在讨论叶君书是不是肾虚, 怎么让她在房间呆的时间越来越短。
姚晓瑜:……
穿着大洋裙的女子心虚的把帽子往下压了压,快速出了酒店,殊不知前台瞧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更确定了这个猜测。
……
今天的姚晓瑜没什么行程,但上海总是不缺打发时间的各种方式,回去换了衣服, 随手买下一份报纸翻翻,要做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去看电影吧。”
姚晓瑜对陶笑笑说道,轻巧的跃上黄包车, 毫无规划的两人就这么到了虹口大戏院——这是明年才定下的名字,现在这地方虽然已经用钢筋改建的差不多了,却还是沿用着三年前的虹□□动影戏院的称呼。
这个建筑在千禧年之前因为马路拓宽被拆除了, 但现在依旧朝气蓬勃,姚晓瑜没怎么关注里面的电影,注意力全被门口的爆米花给吸引了。
爆米花跟现代的没什么区别, 焦香酥脆的外壳,带着糖浆和黄油特有的浓重香气,要不是姚晓瑜没瞧见爆米花标志性的大纸桶,都要怀疑自己可能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1]
“金珠子,好闻好看又好吃的金珠子,十个铜元一份,十个铜元就能买上一大份嘞——”
姚晓瑜起先对这个称呼还有些惊讶,但瞧瞧金黄滚圆的爆米花,又觉得还挺匹配。
“这分明是包谷粒,咋就成金珠子了呢?”
打扮整洁的小贩卖力的吆喝着,路过的大娘仔细瞧了瞧,怎么都想不通苞米咋就跟金子搭上了关系。
这玩意一个铜元都能买不少,搓下来以后放到这个什么电影院门口,价钱就直接上天了。
“金珠子嘞,香香甜甜不脏手还能吃的金珠子,只要十个铜元嘞。”
小贩装作没听见大娘说话,继续卖力的吆喝着,他也不是第一天听到这种言论了,但能买这种香甜却不占肚子的吃食的客人,本来也不是大娘这类精打细算的人。
“小伙子,这玩意是怎么做的啊,能给我瞧瞧不,以后我也能在家做给娃娃吃。”
过了一会儿,大娘又好奇的凑了过来,要是家传秘方她肯定不会问,但这种机器玩意也做不了多少复杂的事情,糖浆又是在家调好的,根本没什么保密的必要——小贩在客人比较多的时候,还会现场做些爆米花,用刚出锅的香甜味道诱惑客人掏钱呢。
大娘自觉没给小贩添什么麻烦:里面的爆米花都卖的差不多了,她就是想在小贩做新一份的时候瞧一瞧,看看包谷粒是怎么变成这么大的。
小贩听了这话,总算有了些反应:他盯着大娘身上的补丁瞧了几秒,然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没多说一句话,却让大娘满脸通红。
“金珠子,用美国运过来的机器做出来的金珠子,上海只此一家的金珠子,只要十个铜元就能买一大份嘞。”
小贩一边吆喝,一边用余光瞥了瞥大娘——还自家做,这爆米花机可是妥妥的洋玩意,这个国家哪里比得上,也就是他还没攒够出国的船票,不然谁会留在这个全是下等人的地方。
大娘见小贩不理会她,也不愿意走,只安静在旁边等着小贩现场做爆米花,小贩偏不愿意如她的意,卖掉最后一份后将爆米花机一收,不卖了!
后面的客人还以为是爆米花机坏了,小贩也不含糊,三言两语的将大娘的围观打成偷窃秘方的可耻做法,大娘实在是熬不住这么多人的谴责,只能慌慌张张的跑开,小贩装模作样的谢了一圈人,便自然的做起爆米花来。
姚晓瑜两人围观了全程,捏在手里的铜元又放了回去,进去买了电影票,便装作不经意的问起卖爆米花的小贩的事情,本以为只能打听到含糊的消息,没想到里面的工作人员好像也深受荼毒,一问就将底子倒了个干净。
“他说自己打小在上海长大,可我们这边早就传遍了,他是山东来的。”
工作人员眼中的鄙薄根本藏不住,并不是出于对“乡毋宁”,而是单纯的看不起他撒谎的言论和平时做事的表现。
“那玩意平时就这样,对外国人笑的那叫一个灿烂,恨不得跪下来舔人家的脚丫子……”
工作人员想到哪里说道哪里,话语零散不成体系,但还是让姚晓瑜在电影开始前将小贩的生平拼凑完整,直到坐在观影的椅子上,眉头依旧拧成了疙瘩。
小贩来自人没葱高的省份,严格来说还是孔家的血脉,只是不那么清白——孔家的族人强抢的民女就是小贩的母亲,而小贩从小就长歪了,并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什么不对,甚至恨自己的母亲不争宠,让他没有办法享受更好的待遇。
在孔家生活的时候,小贩讨好着除了母亲之外的每一个人,人们面上对他笑的和善,私下都说孩子歪了性情:人总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想要打断倔强的骨头,又瞧不起自轻自贱的性子。
小贩的母亲过世以后,因为不是正经妾室没法葬入祖坟,家里也不愿意接受这个女儿,最后还是几个有同情心的妇人凑了钱,才让这个女子入土为安。
小贩一直瞧不上自己的母亲,觉得母亲的存在可有可无,直到真的失去了血缘上的庇护,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经历多少风雨,但后悔已经无济于事,他勉强在孔家呆了几年后,还是被狼狈的赶了出去。
他恨孔家,也知晓自己母亲的苦痛,所以他气势汹汹的走了,发誓要出人头地,让母亲进入孔家的祖坟,让父亲明白失去他这个儿子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毫不夸张的的说,姚晓瑜听到这里的时候脸都皱成了橘子皮——哦,你恨孔家,所以你接着让你爹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挥金如土左拥右抱大权在握,只在最后认个错,就能接着享受这种好日子。
你爱你娘,所以你一定要让娘葬入孔家的祖坟,直接忽视了再也不想要看见孔家人的最后的遗愿。
姚晓瑜觉得如果世界上的恨意都是这样的,那她愿意换个性别欣然接受,不就是坐拥万里江山享受无边孤独吗,她可以的,她甚至还可以加上每年选秀,用替身怀念逝去的爱人,至于选上来的人是眉毛眼睛像还是神态举止像,或是胳膊肘挥动的弧度甚至性别相似你别管,总是就是像。
总之,小贩在立下这种听着就有无数槽点的誓言以后就远走他乡了,可能本身多少还有些幸运值,没被人贩子拐跑,没被掳走当奴隶,没上山当土匪,虽然花的时间长了些,看上去憔悴了些,却也胳膊腿齐全的到了上海……成了乞丐。
流浪儿童是小孩,小贩虽然长得不算高,却已经脱离了那个年龄,半大不大的年级是最难养活自己的,他做过不少事情,但也总是徘徊在饿死的边缘,有个冬天他饿倒在街角,有个外国人让他给狗磕头就给他肉包吃,他照做了,从此也有了想要去国外的念头。
姚晓瑜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怎么都想不通小贩的脑回路,只能归结于扭曲的忠诚。
那个时候的小贩一直到拉黄包车才渐渐稳定下来,至于后面是怎么开始卖爆米花的……
“差不多的条件,他塞了钱别人没塞,可不就选他了吗。”
工作人员对钞能力无所谓,毕竟现在就是个人情社会,关键是小贩攒钱的过程不大光彩——他撺掇人家儿子为了凑彩礼钱,让对方把老娘嫁出去,从中抽成。
若是寻了好人家也就罢了,小贩为了获利,那是什么脏的臭的都拉过来,在自家整整齐齐的一个妇人,现在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连眼睛都木愣愣的了。
小贩靠着这丧良心的钱成了爆米花销售员后,也并不对客人一身同仁,在他眼中,所有人包括动物都被分了三六九等,碰上个外国长相的,服务态度要多热情又多热情,笑的要多灿烂有多灿烂;可要是碰着上海的普通人……
“那大娘还算好的,之前有男人跟他争辩,他直接把人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小孩被吓的嗓子都哑了。”
工作人员感慨的说道,不过小贩的下场也没好到哪里去,男人爬起来后直接打掉了他三颗牙,半个月脸都肿成了猪头。
……
电影就要开始了,姚晓瑜暂时将自己酝酿的举报信放到一边,认真的看起来到这边以后的第一场电影——
作者有话说:猜猜电影的主角是谁,提示:默片超著名喜剧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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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这个时代的电影还处于萌芽阶段, 百年后那种先放一小段剧情,再蹦出电影名称的类似小花招一概没有,甚至连声音都没有——第一部 公映的有声电影出现在二十年代, 至于国产的有声电影,那更是要等到几十年后才能瞧见。
现在的电影跟六七十年代下乡放的流程差不多,都是一张白布, 价钱倒是不贵,即使是虹口/活动影戏院这种改建成正经房屋的票价,一张也才两角小洋。
不过也就是姚晓瑜等少数人这么想了, 毕竟现在其他相对简陋的电影院的价格都是一客一个银角子,更便宜些的大人座位只收12铜元,小孩半价, 要是愿意坐在白布后面看反着的电影,价格还能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减半。
光打在幕布上,电影的名字出现又消失:《谋生之路》。
姚晓瑜没有看过这个电影,本来还在猜测是个什么类型的故事,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形象。
很好,不需要猜了, 是喜剧片。
姚晓瑜看着幕布上的查理·卓别林想到,她是在大学的电影鉴赏的选修课中知道的这个人物——著名的世界级喜剧演员,人们在荧幕上瞧见这个形象就会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
她瞧着查理捡了记者的包一路狂奔, 跟众人一起发出快活的笑声:姚晓瑜对卓别林只有非常表面的了解,连电影也只看过《淘金记》,《摩登人生》等少数作品, 《谋生之路》对她也是一部完完全全的新电影,不过有这个经典人物坐镇,她的观影体验应该跟现代不会差上太多。
还是有区别的。
姚晓瑜看着被展现出来的间幕, 面无表情的想道。
间幕是默片电影特有的产物,以文字展示电影的主要对话或者其他需要了解的方面,跟现代看外国电影下面的字幕翻译不同,它一般有着自己的单独的展示时间,这个时代的人习以为常,姚晓瑜却不太能适应。
在她的时代,短视频已经跟许多行业一样,开始了持续性的内卷,就算是无声电影在上传资源的时候,为了一键三连也往往会加上配音,至于是自己配还是智能配先不说,但总是有的,而现在的间幕……
姚晓瑜有点后悔没买点东西进来磨牙了,除了爆米花,能现场吃的不脏手的东西还是挺多的,但也来不及了,电影院不是火车站,没有能够现场购买的瓜子花生矿泉水,好在影片也就一刻钟,稍稍忍忍也就看完了。
《谋生之路》的剧情很简单,就是骗子伪装出合适的身份,因为种种原因在不同的场合中上演荒诞闹剧,但卓别林的演技在这里,虽然这个时代的默片观影体验跟现代大不相同,姚晓瑜却看的还算津津有味,在知道明天会推出最新到达的影片《从军记》后,还提前买了票。
“其实我想看的是另外几部作品。”
姚晓瑜一边写投诉信,一边跟陶笑笑说道,相对于《从军记》这部没看过的影片,她更想看比如《马戏团》之类她在现代瞧过一遍的电影,虽然在情节上没什么惊喜,却有一种打卡的快乐。
但像是《巴黎一妇人》这些电影,还要等上几年才会被拍出来,传到中国至少又要数年,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却带了些莫名的奇妙滋味——来自未来的姚晓瑜在过去等待着自己未来会看到的电影,要不是不记得这些电影的上映时间,姚晓瑜都想去拍摄现场瞧瞧了。
给安东尼奥·雷玛斯,也就是虹口/活动影戏院的创始人的写的投诉信并不需要太长,这东西就像是手书或者帖子,比起她身后代表的东西,内容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姚晓瑜在这个西班牙人眼中无关紧要,但玛利亚大夫可并非如此。
况且姚晓瑜要做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做爆米花最重要的是机器,人换一个完全没什么影响,姚晓瑜对自己能得到反馈的把握在九成以上……就算没有反馈,这个职位也吃香不了太久。
姚晓瑜在心里回忆着图纸,将纸笔还给写信的老先生。
“多少钱?”
虽然是她自己写信,但消耗的笔墨是对方的,不给钱说不过去。
“给四个铜元吧。”
老先生瞧着那单薄的一张纸,也给了姚晓瑜一个优惠价——平时他帮人写信,一张纸写满要五个半铜元,姚晓瑜虽然没让他动手,纸张和墨汁却都不大便宜。
姚晓瑜点点头,将四枚铜币在桌上一字排开,带着纸张走了。
十五分钟的电影消耗不了多少时间,太阳依旧高高的挂在天上,姚晓瑜出了电影院食欲也像被封印了,又不想回家,恰巧路过的人说着髦儿戏的话题,姚晓瑜在后面听了一会儿,便兴冲冲的跟了上去。
髦儿戏,即戏台上全是女演员演的剧目,姚晓瑜以前听过一耳朵,却跟电影一样没见过,今天唱的还是孟姜女哭长城,可不得去见识见识。
跟寻常的正经戏班子一样,髦儿戏有着自己专门的戏馆,只不过从台上的演员到招呼的人都是女子,非要说有什么区别,大概就是年龄和体型——
姚晓瑜两人过来的时候,瞧见有混混仗着自己是男人想要强闯进去,结果被几个身强体壮的大姨摁住,剥了一身衣服才跑了,大姨们还鄙视这两个人是穷鬼,衣服比沙船厂的人还破,典当都没两个钱。
“分到手还不够买肉补用掉的力气的。”
一个大姨很有些鄙夷的说道,旁边的人纷纷赞同,但也知道彼此就是嘴上一说,什么补力气,这东西哪里需要补,睡一觉就能长回来,最不值钱的东西,哪里有金银铜币来的实惠。
“下次再过来,就把他们的辫子剪了卖钱。”
现在的上海虽然不讲什么没发就没头,但半秃瓢鼠尾辫的发型依旧顽强的扎根在大多数男人身上,辫子都是挺长一根,剪下来也能多换几个钱。
“好主意!”
旁边的人眼睛一亮,姚晓瑜虽然没看到下一波人的后果,却已经对他们同情起来,不过也就三秒不能再多——里面的戏快要开场,她可不能错过了!
髦儿戏馆的价钱不贵,一个成人交了十个铜元就能进去,小孩则是免费,但一个成人只有一个免费小孩的名额,单独的小孩不能进入,要是带了多个小孩,除了其中一个不要钱,剩下的按照五个铜元一个小孩的标准收费,一个大人最多只能带五个小孩,孩童必须听得懂人话。
“怎么这么麻烦?”
姚晓瑜和陶笑笑都买了全票,叫了二十个铜元后,这些规则和她们就没关系了,但听着小二跟后面的人解释这么一长串,也觉得实在麻烦的很。
“都是教训。”
小二叹了口气,见其他人好奇的看过来,索性简单说了说这些规定背后的故事。
髦儿戏馆在最初的时候,是被大小姐资助着开起来的,连里面的戏子都是大小姐家里自己养的,因为打小生活在府里,虽然偶尔也会受点委屈,大体的生活却是不差的,所以一个个养成了天真单纯的性子,也就比大学生多了点心眼。
这些傻白甜抱着善意走进这个吃人的社会,本以为处处都是好人,善意会得到回馈,便只定了一条成人买票孩童免费的规则,然后就被咬文嚼字的人们扇了一个又一个响亮的耳光。
最初的时候还好,一个大人顶多带着两三个小孩,结果后面见她们没意见,带进来的孩子就越来越多,到最后乌泱泱全是孩童的身影,吵闹着不看戏也就算了,吃免费的小点心不消费也就算了,关键还有不少孩子是憋不住的……
戏馆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有一天里面有八十九个小孩,没有一个大人,上到九岁下到九个月,最大的那个照顾小的,明晃晃的将她们这地方当看孩子的……打那以后,规矩就彻底改了。
现在这院子是已经搬迁过的,之前那个已经被低价卖掉了,不然别说客人,就是她们也恶心。
“我们说孩子免费,当年就真的只有孩子来,没有大人进;我们说要大人,当年就一个大人带着一院子的孩子……实在是没法子。”
小二说着也想要叹气,客人觉得麻烦好歹只要听,她们这些一遍遍讲的才是真麻烦,可不讲又不行,总有人不识字,而且就是这样的规定还时常有麻烦……
姚晓瑜听着小二的悲惨往事,只想到一句话——每个奇葩校规后面都有更奇葩的故事,耳边甚至响起了那句短视频平台上经典的“这一切都要从那位阿廖沙学长说起……”
她同情了小二三十秒,便默默的转身进了戏院,将小二竭力解释免费小孩没有免费点心的声音抛在脑后。
门口的热闹三天两头就有一回,她相看可以选空闲时候慢慢瞧,但孟姜女哭长城要是错过了,还想听可就得再花钱进来了。
第167章
戏馆里的桌子有两种, 一种长一种方,但都精致小巧,不像外面茶馆的粗犷, 姚晓瑜捡了一张方桌坐下,一会儿的功夫,就有女郎送来两碟子点心并茶水。
吃食并不算精致, 巴掌大的阴阳盘小碟一边放着点炒熟的瓜子,另一边放了两块绿豆糕,茶水的滋味也很淡, 可十个铜元能坐着看戏还有东西吃,还要什么自行车!
点心送上,客人入座, 戏台上的人物很快登场,姚晓瑜在戏曲开始前就单独买了戏本子——这东西也有叫戏折子的,概念跟现代的歌词本差不多,上面写着戏词,哪里听着有些含糊就对着瞧一眼,也就分明的很。
毕竟戏曲这东西真的非常神奇, 头一次听的人没有直白的文字辅助,只会觉得含糊不清,可对照了白纸黑字, 才知道人家的唱词无一处不精。
姚晓瑜在现代的时候就刷到过这类的小视频,前面没有字幕一直摘苹果的祥林嫂,配上字幕以后才知道她说的是所有人都在骗她, 害得姚晓瑜一度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问题。
“珐琅啊——”
台上撕心裂肺的女高音将姚晓瑜从回忆中震出来,她下意识的瞧了一眼手上的戏本儿,本来疑惑为什么要唱珐琅的诶疑惑顿时一扫而空。
因为汉字的博大精深, 她又空耳了,台上人在哭丈夫,唱的是:
“范郎啊——”
还好买了戏本子,不然就真的跟数学课一样,只是低头捡个笔的功夫就彻底听不懂了。
台上人的功底不差,本来只是想看看全女戏班的新奇的姚晓瑜也渐渐听了进去,临走的时候还买了雅间的票,准备明天再来看。
这边的人可是说了,明天演锁灵囊呢。
现在的上海是整个国家的商业中心,便是去掉姚晓瑜接受不了的那些娱乐方式,剩下的也够她消磨时光,今日逛园子,明日听曲子,偶尔抽空去瞧瞧大饭店里自己名义上的金丝雀,直到被皮康秀堵在家里催稿,姚晓瑜才意识到已经过了数月。
好容易将皮秀康劝走,姚晓瑜瞧着身后看热闹的姚家人,觉得不能只有自己的焦头烂额:
“昨天我去送书的时候,那边说小姐的嫁妆已经开始装箱,下个月就不收抄书了。”
家里的债已经还掉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也有了点积蓄,姚晓瑜觉得这份私人补贴已经仁至义尽,是时候让姚家人独立行走了。
这件事情姚晓瑜本来打算中秋后说的,但叶君书的事情来的太突然,后面又有一堆待办事项,姚晓瑜忙着忙着就给忘了。
“什么?!”
温柔难得没形象的惊呼出声,周春花和姚平安也惊愕的看着姚晓瑜,虽然当初姚晓瑜用的借口就是小姐备嫁要抄些孤本过去,但都这么久了,他们都忘了这个活计还是有时限的。
“这,这……”
周春花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只恨当初自己没有多努力一些,现在还没过上多久抄书的日子,好光景就没了——周春花在算过抄书的收入后,便自发的努力识字,也搭上了这个工作的末班车,可惜这辆车是有终点站的,现在好日子到头了。
姚晓瑜看着被这个消息炸了个飞九天的一大家子,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提醒他们现在不是手足无措的时候:
“截止的日期是下个月,这个月抄出来的字依旧算钱。”
这是姚晓瑜特意留下的小小缓冲期,今天才初二,家里几个人抄书到月底,还能到手最后一笔钱,至于数量是多少,就看姚家的努力程度了。
周春花听懂了这个信息,本来歇息的念头也没了,直接带着温柔和姚平安接着抄书,等姚天睿和姚晓丽放学回来后,更是干脆的给一大一小请了假,一起拎过来抄书。
学业的确很重要,但比起现在单薄的家底来说,又没有重要到不顾一切的地步,之前觉得抄书的行当能够一直做下去,两个最小的孩子可以从从容容的进行学业,但后面的工作还不知道往哪里寻,赚钱便成了头等大事。
人没学识也能活,但没东西吃是真的会饿死的。
姚天睿的字不算差,姚晓瑜给了他和父母祖母一样的抄书价格,姚晓丽的字只能说是横平竖直,姚晓瑜考虑了一会儿,看在亲人的面子上给了五个铜元的价格。
在抄书的价格上,姚晓丽比姚天睿的工钱低,但在对待这份工作的时候,后者可比前者要热情多了,姚晓瑜不确定是不是跟姚晓丽得了“每赚五个铜元,给你分一个铜元”的承诺有关,但三五天看下来,姚天睿的确对抄书这件事有些不大情愿。
不过这跟姚晓瑜也没太大关系,她在告知抄书的最后期限的第二天就去了编辑部,传达了一个噩耗——
“你的新书要年后才出?”
皮康秀自认为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还是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尖叫,编辑部的众人先是惊愕的看过来,在脑袋处理完刚刚皮编辑传达过来的信息后,也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小说日报最近的确蒸蒸日上,但一条小鱼是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姚晓瑜没有无缝开文的头两周的报纸销量虽然还算可以,但往后就渐渐下来了,有些编辑本来还觉得给姚晓瑜的待遇实在太好,可等人走了一对比……他们本以为姚晓瑜这回是带着新稿子过来的,结果是拖稿的噩梦!
“写的太久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姚晓瑜说的有些心虚,但想到一条小鱼的名下有多少作品后,又默默的挺直了背——写了这么多作品这么久,还不兴她歇一段时间吗,况且又不是真的不写,只是缓写,慢写,有节奏的写。
“你是不是觉得稿费太少……”
“而且我在搬家,每天脑袋都是晕的。”
从早玩到晚的姚晓瑜眼睛都不眨的说道,本来已经做好说稿费的丰厚的皮康秀被打断了节奏,思路直接被带跑偏了。
“搬家的确挺麻烦的……”
他自己也搬过,有家里人帮着的话还好,要是一个人那真是精卫填海蚂蚁搬山,真不知道小小一个房子怎么能放那么多东西。
“而且之前生病了,现在一动脑子就觉得疼。”
姚晓瑜见皮康秀有松动的意思,赶紧再接再厉,她前些日子的确病过一场,但只是普通的感冒,被大夫推了穴位,用被子捂着睡了一大觉,发了场大汗就好的差不多了,但出门在外,情况不都是自己编的嘛,问题不大。
“新书要收集的东西不少,写的很难。”
这句话是实打实的,她的新书涉及国外情况,又主打了贵在真实,不过不好写到不止是这一方面,姚晓瑜也将她的写作复建期给算进去了。
写作跟唱戏一样,一天不练就手生,间隔的时间越长,要找回之前的状态就越难,姚晓瑜从写完猫儿的书就没怎么动笔,现在一杆子杵到年后,能有几分像从前都说不定。
在姚晓瑜的软硬兼施下,小说日报终于答应了她年后交稿的要求,甚至没有降低稿费,姚晓瑜从眼神复杂的贝主编手中拿过要给家里抄写的书,高高兴兴的接着奏乐接着舞,并在半个月后收到了叶君书要离开的消息。
“那人死了,我也不必躲躲藏藏了。”
叶君书眉目舒朗的跟姚晓瑜道谢,姚晓瑜倒是不在意,她又不是没有报酬,房间的吹风机和其他小物件可都还在呢,就是姚家暂时没有插座,但问题不大,新房子那边已经改建完了,搬家就能享受。
“你是现在走,还是接着住几天?”
姚晓瑜顺口问道,叶君书也不耽搁,拎着箱子就要出门,被姚晓瑜往后扯了扯——既然要装到底,那最后一步就别漏了马脚,男宠的重点不在男,而在宠,哪里有附属先于主家的道理。
“等等,你这样不行。”
姚晓瑜开门到一半,看到叶君书的脸又想起了什么,皱着眉说道。
叶君书过来的时候是特意化过妆的,五官跟初始版本并不一致,在房间的时候没人瞧见无所谓,这么大咧咧的出去就没了隐藏的意义。
姚晓瑜的大帽子倒是能挡住脸,但她也没化妆,帽子就这么一顶,就算真的用玩情趣的借口咬牙用上,叶君书的脸倒是被挡住了,她怎么办?
“笑笑,你……”
姚晓瑜琢磨了一会儿,扯过陶笑笑说了一会儿悄悄话,陶笑笑瞧了叶君书一眼,点点头便出去了。
“等她回来我们再走。”
姚晓瑜对叶君书说道,眼神一下一下扫过叶君书的行李箱——她没记错的话,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就算因为组合了些小电器被消耗掉了,但后面几次补充过来的东西还是远远超过了行李箱的体积,叶君书是怎么把它们都放进去,变成一个压缩包的?
上次看到这样的打包技术,好像还是在短视频里刷到的压缩床垫。
第168章
陶笑笑的动作很快, 姚晓瑜的话题还没合理过渡到压缩行李包的收拾小技巧上,女孩儿已经拎着帷帽走了进来,叶君书看着这个印象中只有女子才会戴的物件, 脸色很有些微妙,于是姚晓瑜好心的提供了另一个选择。
“我戴这个,你戴我的帽子也行。”
左右只是个挡脸的物件, 相对于她今天顶着的类似暖暖女巫套款式的大帽子,帷帽还要轻巧些。
半盏茶后。
姚晓瑜跟叶君书拉拉扯扯的走出来,女子头上戴着的样式夸张的帽子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每次到大饭店的时候, 姚晓瑜都会戴着款式颜色或者相同或者不同,但同样繁复华丽的大帽子,众人已经硬生生的看习惯了, 但男人戴帷帽,还真没瞧过几回。
叶君书僵着脸弯着腿,努力将周围投过来的视线当成白菜土豆萝卜地瓜,他在夸张的帷帽和更加夸张的大帽子中选择了前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迅速适应。
姚晓瑜瞧出叶君书的不自在,默默删掉了本来商量好的在前台调笑加深印象的剧情, 做出急切的模样将叶君书迅速拉出酒店,陶笑笑拖着行李箱紧随其后,一人上了一辆黄包车, 转眼便消失在大酒店的众人视线中,只留下一段大姥和她的小外室的传说。
大饭店流传起爱情故事的传说的时候,姚晓瑜三人已经到了惯常换衣服的房子里, 等几人穿回自己习惯的衣物后,叶君书便拉着行李箱再次冲她郑重道谢,姚晓瑜摆摆手没放在心上, 只让叶君书尽快将说好的电风扇送过来。
虽然现在天冷用不上,但先准备着,夏天往冰块面前一怼,房间就跟空调没什么区别了。
“……好的,是送到姚家吗?”
叶君书看着姚晓瑜丝毫没受这段伪装情缘的影响的模样,一边觉得松了口气,一边心里又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些浅浅的失落。
“不是,做好以后送到这个地址,有人接收。”
姚晓瑜给了叶君书自己买的房子的地址,这个时代没有所谓的释放甲醛的说法,姚晓瑜对住处的改动也只限于电器路线方面,她肯出钱,又有贝家做靠山,进度堪称一日千里,要不是雇佣的人手还没完全到位,姚晓瑜现在住进去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不过彻底搬家也就是年后的事情,姚晓瑜不急。
“好的。”
话说到这里,姚晓瑜觉得也差不多了,想到今天是电影院第一次引进乐队——有些默片电影为了制造氛围感,会在现场加入音乐伴奏,虹口电影院本就打算走高端路线,也不打算错过这种加价的装配,今天就是试用期的头一天。
要是涨价足够顺利,在有声电影被引进之前,乐队会成为常驻,但要是不顺利,这可就是限时体验,姚晓瑜错过一天都觉得亏。
有电影在心里吊着,姚晓瑜也没有多停留,熟门熟路的出去雇车,叶君书看着黄包车消失在拐角,叹了口气,也没在这个宅子继续停留,叫了另一辆黄包车,带着行李箱直奔叶家。
“哎哟,您这箱子可够重的。”
车夫看着自己的车在行李箱上去后明显下沉一截,心疼的直咂嘴,叶君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出了双倍的车资,车夫一下就笑开了花。
还是这些读书人面皮薄好说话,这趟拉完就能把车份儿交上了,不像昨天走了霉运,三百来斤的老爷戴着个比他辫子还粗的金戒指,还硬是只出一人的钱,到地方还想饶掉几个铜子儿。
今个儿这趟钱到手,下午的买卖再好些,就买个鸡子儿回去给大姑娘做碗面吃,一年也就过这么一次生辰,总得吃点好的才有过日子的盼头。
车夫将叶君书拉到了目的地,铜子儿揣好便兴冲冲的等新客去了,而叶父看着独自一个拖着行李箱回来的儿子,犹豫了又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起了姚晓瑜。
这段时间他也算是想清楚了,洋儿媳总比没儿媳好,在给自己的努力洗脑下,叶父认可了姚晓瑜的身份,他以为这已经是自己的主动让步,但只得到叶君书的疑惑目光,和堪称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什么婚事,那位与我并无男女之情。”
叶君书的语气平静,在听到叶父提起姚晓瑜的时候,眨眼的频率却快了些,这段时间他跟姚晓瑜对彼此也有了点了解,可就是因为她处处都好,他才不能耽搁了这个女孩。
世间女子多数都希望嫁得好郎君,生儿育女美满一世,他却连诞育子嗣的能力都没有,何必……
叶君书的失落隐藏的很好,叶父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再三确定姚晓瑜真的只是出于情分帮忙,跟男女的缘分无关后,他便蔫头耷脑的走了——真被夫人说中了,他连洋儿媳都没有!
他不会真的喝不上大儿媳的茶了吧?!
叶父拒绝思索这个可能性,准备用工作麻痹自己的内心,叶君书在短暂的失落后,也收拾好了自己的内心,让人去打听那个结亲人家的具体情况了,之前被盯的严实,只含糊得了个那户家主没了的结论,前因后果却是不知晓的。
想跟他强定婚约的人家虽然攀上了退位的皇室,但因为根基尚浅,府里跟筛子也没什么区别,尤其是顶梁柱倒塌了,许多人的嘴巴便更是肆无忌惮,于是叶君书不费什么力气便打听到了具体情况,然后就一直保持了疑惑脸。
什么叫做这人是被女儿捅死的?
什么又叫做那个女儿也不想成亲,捅了人以后就连夜跑了?!
什么叫本来伤口都奇迹般的养好了,结果听到女儿去海外继承祖辈的家业后,又把自己折腾的伤口崩裂,硬生生的气死了?!!
叶君书听着这一个个比起真实发生,更像是谣言的消息,只觉得满头都是小问号,现在还没有抽象这个形容词,但不妨碍他在心里做出类似的评价,顺便为自己的倒霉鞠一把同情泪。
就为了这么个玩意的一时兴起,他硬是让自己当了几个月的男宠啊,直到这段日子他怎么过来的吗,他……除了不能随意出门,好像日子也没差到哪去?
好吧,那就祝那个无辜的姑娘手术顺利,如果她打算做的话。
那户人家倒台,女子的情况若是生病,或者生理上的缺陷在隐蔽些的地方或许还能瞒一段时间,便是足生六指,穿了鞋袜人家也没法透过布料看见,但手上……人总不能一年四季都戴手套。
叶君书在德国的双学位有一个是医学,那边对这种情况有着专业的描述:多指畸形,他的导师就做过这一类的手术,只不过切掉的是脚指,那人也顺利的活下来了。
没人说得清这个手术起源于什么时候,但在他跟着学习的那几年,它已经发展的很成熟——足够的医学素材推动进步,欧洲那边的上层近亲结婚的格外多,相对于血友病之类危及生命的脆皮,这种只是多了几个指头的不足为奇。
尤其是脚上多了指头的,只要能够保住这个秘密,等长大以后来这边做个手术,就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顺便一提,因为害怕这类生理缺陷会导致失去继承权/无法嫁入豪门之类的事情发生,这些人手术的借口都是割痔疮,毕竟十人九痔,这玩意人人平等,并不因为地理位置和国籍就减少发生的概率。
海外山高路远,要是那女子想过常人的生活,只需要将六指遮掩,等到了国外做手术就行,若是并不觉得多出来的指头是需要去除的部分,只要能无视他人的目光,生活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就像那位横空出世的女音乐家,她左右手各有六个指头,却也因为多出来的这部分能弹出更多的音阶,现在已经伫立在金字塔顶端——不过她虽然自称是俄国混血,但她其实有种花的血脉,甚至在国内长大。
这个结论不是出于观察,而是出自同一个国家的人对彼此的感知,这种莫名的直觉并不是每次都能触发,但叶君书从小到大被处触发的寥寥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正确的。
顶尖的音乐家家狄安娜 ·瓦尔洛特(Diana · Violet)被称为紫罗兰家族的月神,有着手指被月光吻过的美誉,要是她瞧见了那个出国的女子,或许会收下她作为自己的徒弟?
叶君书发散了好一会儿思维,等到心情彻底平静下来,才重新投入了手搓各种电器的征途中,只是做着做着,手上的物件总是往吹风机和电风扇,以及一系列允诺出去的电器上跑。
……
姚晓瑜心满意足的从电影院出来,总算明白为什么后面的默片会流行配乐——感觉真的不一样!
现在的电影是有限的,许多片子都是反复播放,说来也巧,她今天看到的又是《谋生之路》,但有了配乐以后,电影的精彩程度顿时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
姚晓瑜回味着电影的情节,将契书递给胖婶儿,琢磨着胖婶要是动作够快,她还能再去瞧一遍电影。
第169章
胖婶儿一字一句的看完契书, 毫不犹豫的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她跟姚晓瑜之前就已经将待遇商量好了,现在不过是走个过场。
姚晓瑜不打算搅乱用工市场, 但她也并不打算让胖婶跳槽了还维持原待遇,几经思索后,她选了个折中的方案。
胖婶在姚家做事的时候工钱不变, 照旧是每月十二块,但一年三节的礼会比现在丰厚些,且胖婶能找两个给她跑腿烧火打下手的学徒, 或者说是帮厨?姚晓瑜也不知道怎么定义,总之这两个名额姚晓瑜一月会单独给五个银元,同样包吃包住。
这五块钱她是直接给胖婶的, 至于胖婶要不要雇人,雇佣了给多少钱是胖婶自己的事情,若是她自认一人就能承担整个房子里的人的伙食,她一个名额都不放出去也是行的,要是打算借着她这地方收徒,只要别故意浪费吃食, 也都随着胖婶的心意。
现在的厨师掌握的都是吃饭的手艺,能给学徒每月小洋二角的月规钱,已经是顶好的师父, 姚晓瑜无意挑战传统,怎么选择全看胖婶自己,她只强调一点:
“不要随便打人, 要骂的话不能说脏话。”
祖安语录虽然在现代不断推陈出新,但万变不离其宗,始终保留着叙述生殖器官的优秀传统, 外面的姚晓瑜管不住,但自家雇工的嘴总得管一管,至少别让她听见。
“行。”
花胖利落的答应下来,她幼年的教育不差,本身也并不爱说这些话,只是在底层混日子,有时候太礼貌反倒被人欺负,新的主家不喜欢,便是看在钱的份上,她也能管好嘴。
……跟菜贩肉贩砍价的时候例外,那些砍脑壳的糟心货,有时候不被骂一通,根本不知价位合适四个字怎么写!
一月两块半的工钱听着比工厂的少,但绝称不上吝啬,现在上海的全职女佣普遍价格也就是每月两到三元,姚晓瑜这边只负责厨房,洗衣打扫都有专人负责,便是劈柴也不用自己上手,七八岁的小姑娘都能做的妥妥当当,甚至要是不太讲究,五六岁的女娃也能干。
在资源丰厚,社会保证相对完善的二十一世纪,雇佣童工是触犯法律的,但在这个时代……姚晓瑜去义诊的那段时间,不止一个人想把小孩交给他们带走,也不讲什么工钱待遇,只要给口饭吃能活就行。
要是胖婶真的收了穷人家的小孩儿做徒弟,那跟给她们改命没什么区别——别看以前的学徒眼泪流不完,但要是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就是想学人家还不教呢,卖钩子不是近几年才有的方法,徒弟会了饿死师父也不是现在才流传的俗语。
两人签好契书也没多停留,姚晓瑜去赶电影的末班车,胖婶儿匆匆回府,将契书放到自己的匣子夹层才彻底放心。
下家可算是定下来了。
“胖婶儿,大少爷身边的百书叫您呢。”
花胖刚把匣子锁好,小丫头就匆匆来敲门了,胖婶叹了口气,匆匆出门往厨房走,小丫头跟在她身边一路小跑,嘴上利索的将事情说了个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大少爷想要宴请国外回来的好友,让她这个在外国生活过的厨子安排几道合胃口的好菜,这个理由在别人听来还算合理,花胖却很无力——那么多国家,谁知道他去的是不是自己去过的?
“大少爷有说那位是从哪个国家留学回来的吗?”
胖婶儿抱着微弱的希望问道,然后不出意外的看到小丫头摇头,只能叹了口气另辟蹊径:
“那位是哪个地方的人?”
胖婶儿也没有为难小丫头的意思,小姑娘被卖进来才多久啊,连字都不认识呢,估计还以为外国就是外面国家的名字,让她知道法兰西英吉利那纯属为难人。
况且这种含糊的信息可能本身就是为了让她丢脸刻意模糊的,小丫头就是随意选出来的倒霉蛋,与其抱着得不到答案的可能性去重新问,倒不如先收集点别的信息,没准过关的重点就在这里面。
“我的意思是那位故乡在哪里?川蜀?广州?还是上海本地?”
虽然都说外国的月亮圆,但胖婶儿从国内到国外再到国内,就没见过多少衣食无忧,在国内长大出去的留学生特别喜欢白人饭的,倒是回国的饕餮见过不少,印象最深的就是跟她前后脚下船的那位,连码头都没出就狂炫了十三碗小馄饨,看的摊主生怕他撑死在自己的摊子上。
只要不是被外国腌入味的存在,胖婶儿觉得一桌子本地的家乡菜,至少不会招惹什么麻烦——要是真的觉得国内都是下等人,哪怕是最正宗的外国菜,他们也会觉得用了国内的食材不合胃口。
“他们没说……”
小丫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有麻烦了,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后悔极了早上接过一把钱,就将这烫手山芋揽过来的决定——她们根本不是想让她攒赎身钱的好姐姐,她被那群人当枪使了!
“那边好像说了,说了……”
小丫头不想坐以待毙,努力思索着路过时候听见的交谈,快走到厨房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
“那人似乎说了句,许久没回豫章看母亲了。”
小丫头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用,但她真的尽力了,她只是恰巧路过的时候听到了只言片语……当时她怎么就不知道停下来多听一听呢!
“豫章……我知道了!”
胖婶儿眼睛一亮,她还叫香楠的时候学过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有名的滕王阁序,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这地方是南昌,看望母亲,说明是母亲常居之地,幼年孩童可离父而不可离母,即使那位没在这地方长大,也必然对它有着深刻的印象。
“你再去问问,看能不能摸清楚那位到底来自哪个国家,不是外国或者国外这种统称,要具体的国家名字。”
胖婶儿在心里给江西菜打了个勾,又让小丫头去打听消息,小丫头点点头匆匆跑了,胖婶扯了扯衣服,径自走进厨房,无视了骤然安静的氛围,利落的处理起食材来。
高门大户讲究体面,连排挤都做的体面的很,自从胖婶儿失了主家的心,她的待遇便一日日的冷下来,打骂当然是没有的,但丝丝缕缕点点滴滴的各样小事就像是恼人的冰针也就算了,关键是里面还时不时夹着几根见血的钢针,实在烦的很。
胖婶儿就是不想勾心斗角才选了厨子,结果现在天天都要动脑子,都说没有千日防着贼,可这地方就像是蛊虫窝,不往上爬就要一直被往下拉,向来靠自己手艺吃饭的胖婶儿实在是腻味透了。
好在过完年她就走了。
想到自己匣子里的契书,胖婶儿切着牛肉,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看的众人心里疑惑不已:这厨子都被刁难成什么样了,怎么还笑得出来?
小丫头走得快,来的更快,胖婶儿翻找小米椒的时候,小姑娘匆匆进来贴着她耳朵说了一番话,众人就看到胖婶儿脸上的笑意跟阳光下的冰块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顿时觉得正常了。
这才对嘛,胖婶儿估计是没听到今个儿的风声,现在坏消息到了,再笑一个试试呢。
胖婶的心情的确不大好,小丫头没带来好消息,她现在只能用江西菜放手一搏,要是合了那人的胃口,自然万事皆休,要是赌输了……她提前搬到姚晓瑜的房子里做事好像也不是不行?
便是再退个一万步,姚晓瑜那边没到时间不接收,她先租个房子过年,或者干脆去旅馆包月,等年后再去新地方上岗也是一样的,她是没牵没挂不是没钱,在哪里不能混上一段日子!
胖婶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后,手上顿时大胆了许多,厨房的众人还没对辣椒发表意见,就被全呛了出去,商量好刁难的主意的人过来的时候,就听取咳嗽声一片。
坏心眼的人:???
最后的最后,胖婶还是做了一桌子江西菜过去,并且成功瞎猫碰着死耗子的过关,大少爷招待的颇有面子,还赏了一枚金元宝,重新得到主家看重的胖婶儿一时风头无两……三天后又因为被陷害成功坐回了冷板凳。
不过这次是胖婶自己故意的,在这种人家,越是得到重视的反倒越不会被轻易放出去,那种有年限的契书在他们眼中跟一张废纸没多大区别,胖婶儿当年也是精挑细选以后,抱着养老的念头接的这户人家,结果眼瘸了。
好在她的手艺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完全展示出来,本身也没有成为哪一位主子不可或缺的存在,过完年跑路应该不难。
胖婶将自己攒下的钱盘了一遍又一遍,想象着到姚家的生活,姚家女郎是个和善人,只要身边相处的都是能听懂人话的,日子八成不会太差,还有这边一直说给她配上,却一直没到位的打下手的人……
胖婶盼望着开启新生活的时候,姚晓瑜正在让她的第二个雇工签契书。
第170章
可能是姚晓瑜的运气在临近过年的时候终于好了起来, 在跟胖婶定了契约后,中人那边也冒出许多想找工作的人,姚晓瑜没怎么抱希望的跑了几天, 还真瞧见了一个合适的雇工,稍加考核便签了契书。
姚晓瑜并不后悔自己的行动速度,众所周知, 好家政都是要抢的,她签下的潘铁凤眉目清正不多话,打扫的时候手脚利落, 最关键的是还有点儿洁癖——眼里有活+洁癖的配置在现代都少见的很,姚晓瑜碰上了怎么可能放过!
就算家里的情况因为来的时间太短暂时不大清楚,但中人也保证了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家, 这也就够了,姚晓瑜因为选人的事情没少折腾,只要潘铁凤本身立得住,再难缠的情况都算不了什么,她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郎,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正月十六正式上工, 不要来迟。”
听到确切的工作日期,潘铁凤终于松了口气,她将只认得名字的契书小心折好放进胸口, 拎着菜篮子回了家,潘母正在抽被套上的线,见她华回来, 便热切的冲女儿招手——
现在的人为了延长被子的使用寿命,会套上被套,但为了防止里面的被子乱跑, 通常会用线在周围将被套和被子细细缝上一圈,要洗的时候再拆出来,穷人家的东西都要精打细算,潘母在拆的就是缝被子的这根长线,准备等被子洗完在用这线缝上。
“你柏树姑姑答应给你找人家了……”
潘铁凤听到柏树姑姑的时候,眉头就拧成了疙瘩,直接打断了潘母的话头。
“您怎么又去找柏树姑姑了,我不是说了我这几年没有嫁人的心思吗!”
柏树姑姑是他们这一片有名的媒人,她原本的名字不叫这个,小时候生了病,认了棵柏树做干娘,长大以后做了牵红线的生意,也不知怎的就有了个柏树女的称呼,现在年纪大了,才称呼一声姑姑。
潘铁凤对柏树姑姑没什么恶感,主要她并不像其他连良心都不要,能把独目人吹成一眼看中女方的,专玩文字游戏的媒人,她向来有一说一,名声极好,而且她仿佛喝了桃花娘娘的水,便是再老大难的人物,到她手上总能翻出个合适的配对。
就像前几年,有个老妇哭着求上柏树姑姑的门,说自家的儿子实在不爱做事,担心她走了以后孩子会被饿死,想求柏树姑姑牵一根合适的女子的线。
柏树姑姑思索一番,出去跑了几天,便带了个插着金簪的女子回来,把那个儿子给娶了——金簪女郎是商户的独女,想要寻人入赘把守家业,老妇的儿子虽然不愿做事,却天生一副好皮相,白开水一样的性子正对了商女的胃口。
老妇本来不愿意,被柏树姑姑说了一通也点了头,那商女不是个吝啬人,娶了夫郎也顺带照顾着老妇,前两年潘铁凤在街上瞧见了她,年轻了五六岁的老妇戴着银丁香,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满脸都是笑。
亲眼见柏树姑姑做媒,潘铁凤并不怀疑她能给自己寻到合适的人家,但她现在是真的没有嫁人的心思,潘母擅自做主,实在有些不大妥当。
“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都怪我,当初就该把你使劲压一压……”
潘母并不将女儿的话放在心上,又顺嘴责怪起了自己,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她的女儿勤快又孝顺,要不是长了这么高的个子,怎么可能成为别人口中的老大难,还将自己的名字都从金凤改成了铁凤……
“娘,你再不拆洗,晚上可干不了。”
潘铁凤叹了口气,熟门熟路的转移话题,潘母惊叫一声,顿时将注意力集中在被子上,连潘铁凤说自己去找柏树姑姑说她没有相看的意思的话都没听到——潘铁凤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故意挑了这个时候开的口。
柏树姑姑住的不远,但跟潘家租住在大杂院不同,她的房子是自己的,独门独户的青砖小院,潘铁凤在路上用自己偷偷攒下的钱买了几个鸡蛋,才去敲了柏树姑姑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扎着红头绳的少女,她是柏树姑姑的女儿,也是母亲职业的继承人,只是现在还处于观摩期,要等母亲确定她有能力说媒,自己也说成功了一桩婚事,才算是真正入门。
“柏树姑姑在吗?”
潘铁凤轻声问道,小姑娘抬着头瞧这个陌生的女子,并不见外的点点头,媒婆说四面走八方,人来人往是常事。
潘铁凤顺利进门,也没说什么虚头巴脑的寒暄话,只将手上的鸡子递过去,因为来的及时,柏树姑姑还没开始寻摸,听了前因后果也没说什么重话,收了鸡蛋这事情就过去了,还承诺除非是潘铁凤亲自上门,不然绝不会说她的婚事。
目的超额达成,潘铁凤也没有久留,回家便利索的做起了晚安,一家人坐在桌前的时候,父亲老生常谈的提起了潘铁凤的婚事,潘母难得没有流眼泪,但她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壮举说出来,潘铁凤就先说自己已经回绝了柏树姑姑。
于是潘父还没来得及展开的笑脸僵住了。
两人吵的惊天动气,其他人如坐针毡,外面的邻居支棱着耳朵,将潘家的事情当下饭菜吃。
潘母的眼圈又红了,她哀求着女儿服软,又央求着丈夫宽容,但谁都没有退一步——潘父听够了闲言碎语,他只想让潘铁凤嫁人;而潘铁凤其他方面都能顺从,唯独不愿成婚。
两人的根本矛盾无法调和,潘父到最后被气的没了理智,吼出了那句经典台词:
“这是我的家,你给我滚出去!”
如果听到这句话是在潘铁凤得到工作之前,哪怕再不情愿,她也只能妥协:哪怕是能够暂时住在好友家中,没钱没工作,她也没法在别家待太久,至于睡大街……妓院又不是不缺人,她这样的女子跟肥肉差不多,一个晚上都过不了就得被人捡走。
女工是别想的,里面的工作的确辛苦,但不是关系户也进不去,没找到工作之前,脱离家庭除非天降好运,不然她能走的路只剩一条。
但现在她有工作了,签了契书摁了手印,便是暂时居住在别人家,也能还得起债,何必妥协?
潘铁凤站起来,冷冷的瞧了潘父一眼就要转身出门——然后被七手八脚的拦了下来。
缓和是暂时的,冲突是永久的,父女对抗赛几乎每天都有,直到临近过年,在潘家的其他人的劝说中,双方最后各退一步——这个年潘铁凤还是能在家里过,但过完年潘铁凤就不能再留下。
“你不想嫁人,就别在家里吃喝,我也不多要钱,你攒够了市面上嫁女的彩礼给家里,我就当你嫁了出去。”
潘父一字一句的说道,相对于外面的留言,他更看重实际的利益,潘铁凤养到了这么大,他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女儿的彩礼就是儿子的媳妇,不然他养闺女作甚!
只要有钱,只要没人知道铁凤没嫁人,那不成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不了跟他们两把老骨头葬到一起。
“好!”
潘铁凤一口应下,家里对她没有儿子好,但相对于差不多的环境中生长的女子,她的日子并不坏,她爹娘心里有她,只是分量不重,因此潘铁凤只是不想嫁人,并不是想跟家里断绝关系。
“给我个期限,多久能把钱送过来?”
女儿答应的太快,潘父反倒起了疑心,他们这一片的彩礼并不算高,但也不是能够轻易凑到的数量。
“我算算。”
潘铁凤愣了愣,想要用纸笔计算又想起家里没有这个金贵玩意,便掰着手指小声的碎碎念,潘父不打扰她,也不阻止其他人偷听——潘铁凤自己会把凑过来的脑袋推远,不过他倒是对铁凤能挣钱多了些信心。
只有真的赚了钱,才会这么细细的盘算,不然就是直接随便说一个数了。
潘铁凤不知道潘父的想法,她只会加减不会乘除,手指又比划不过来那么多数字,时不时就得返回重算,盘了半天才开口,却说了其他的事情:
“我们这一片的彩礼,还是六十块加衣服首饰吗?”
现在的婚事跟做买卖差不多,别家拿了彩礼娶自家女儿,自家儿子用女儿换来的彩礼娶别家女儿,这个价格放到现在并不算高,外面已经普遍都是一百块左右了。
“嗯。”
潘父挺想报个更高的价钱,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潘铁凤属于老大难,六十块的赎身价格起码比正常嫁娶报高了三成,他们也不能太贪心。
“衣服首饰我不买,直接折成十五个大洋,加起来一共七十五块钱,中不中?”
潘铁凤看似平静的讨价还价,说着说着却用上了方言,潘父盘算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下来。
“中。”
要是真的嫁出去,能给五十就不错了。
“大弟今年十二,给我五年,他十七的时候,我把七十五块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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