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第72章

    雪花停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慢慢积起薄薄一层,像给枝桠裹了层糖霜。

    远处的路灯在雪雾里晕出暖黄的光,整个世界都变得朦朦胧胧,像浸在融化的黄油里。

    深一脚、浅一脚*。

    今年不是个暖冬,极为难得的,新年撞上了新雪。

    呵出的气变成白雾,鼻子嘴巴和脸颊冻得凉飕飕。刘慧莹带着手套,两手插兜向前,走在不甚熟悉的小路上。

    每到冬天,她总会怀念京市的暖气。

    外婆家门前的这条路,她小时候常走。上坡,两边有小片竹林和别人家围起来的菜圃、鸡苑,一到节假日两边就停满了车,堵得慌。

    刘慧莹的胳膊上挂着个小塑料袋,一晃一晃,是她此行的目的。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小店老板也在吃饭,早早地半阖上门。幸好这类开在家里的小卖部没有彻底打烊的时候,刘慧莹还是买到了料酒,溜溜哒哒地回去,交给灶台前等候的人们。

    乡音七嘴八舌,过年前的这段时间并不完全是空闲的。

    老一辈的人多数都退休了,但他们也闲不下来。刘慧莹一边剥蚕豆,一边听叔舅们讲吃完饭去山上淘野笋,听妈妈和大姑二姑讨论晒干菜。

    而对于年轻人而言,大年二十九还是要上班的日子。他们下了班从市区过来,没那么快。

    在场的年轻人就只有刘慧莹。

    听唠叨的也只有她。

    在这种场合,熟悉的亲戚反倒不会劝说什么——他们平常就说的够多了。偏偏就是不熟也不常见的亲戚,才会借着机会问长问短。

    刘慧莹边剥蚕豆边嗯嗯啊啊地应着,说着“对啊离婚了”、“没呢,不工作了”。

    捅破了提问者的天。

    “还行。”

    “一般吧。”

    “就那样。”

    “饿不死。”

    累了。

    刘慧莹从小板凳上起身,抖着淘箩,问:“妈,你看这些够不够?”

    朱富春从厨房伸出个头,看了眼:“差不多了,就炒两碗咸菜豆干。”

    “那。”刘慧莹递过去,跟在妈妈屁股后头。

    朱富春没做饭,今晚掌勺的是刘慧莹的大姑和二姑。

    妈妈给她们打下手,刘慧莹就给妈妈大下手,她会做的不多,也就是帮着跑跑腿洗洗菜。

    晚饭十分热闹。

    桌上讲话的人多是长辈,说着张家长李家短,但幽默风趣,刘慧莹边听边乐呵。

    晚饭后照旧要小乐呵一下,打牌或是打麻将,总之难得人聚得齐全,对于年岁大的,更是见一面少一面。

    刘慧莹没上桌,她倒是会打麻将,但是完全跟不上长辈们的速度。屋子里回荡着热热闹闹的碰牌声和滚烫茶水的清香,到了另一边,刘慧莹和表哥表姐们,还有差得更多的一些同辈们,却没什么好说的。

    不只是因为她常年在海市,就算是他们之间,也生疏,问候两句,没了话题。

    她端着茶杯坐着,伸长脖子看牌桌上的局势,跟着一起笑,却想起了妈妈曾经说过好几次。假如他们都不在了,这桌饭恐怕聚不起来了。

    是这样。

    嗡嗡。

    裤袋里的手机震动两下。

    刘慧莹拿出来看,见到消息提示就笑了一下,解锁屏幕回复。

    她笑着,是很高兴的样子,欢喜的、轻松的。

    二姑的手臂杵了杵她,头一点:“小伙子啊?”

    刘慧莹回完了,抬头:“嗯。”

    “男朋友?”二姑笑,皱纹聚成了灿烂的花朵。

    “嗯。”

    二姑很高兴地点点头,本想说什么,然而牌桌那边忽然传来大声的哄笑,不知是谁诈胡了。

    起哄声、嘲笑声,麻将牌呼噜呼噜碰在一起的声音。

    二姑或许是忘了刚刚要说什么,或许是不打算说了。她拍拍刘慧莹的肩膀:“真好。”

    一年终了,除旧岁,迎新声。

    亲戚都在年前年后聚餐见面,真正的大年三十只属于最亲密的家人。

    春晚开场的音乐刚漫进客厅,刘慧莹正帮妈妈把桌子擦干净,换上桌布,搬上果盘和坚果罐子。

    窗外有零星的鞭炮声,但不多,真正的大头在零点前后。

    暖黄的灯光把母女俩的影子叠在桌布上。朱富春抹着护手霜,指挥她把茶泡上。

    吃过年夜饭、洗过澡,吹着空调,窝在沙发上盖着绒毯,听电视机里的节目声音当背景,手机的电量充足。

    耳边不断传来妈妈发语音的声音,用方言唠嗑。刘慧莹自己也是十指飞舞,回复了一波又一波新年祝福。

    大多数,她都是复制粘贴的吉祥话,唯独在给周雪婷发送新年祝福的时候,刘慧莹犹豫斟酌了许久。

    年前周雪婷曾想给她介绍工作,刘慧莹拒绝了,说了自己这两年恐怕要休息一段时间,做些别的事情。周雪婷没再说什么。刘慧莹安慰自己,这没什么。但她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这让婷姐对她失望了。

    她当然不至于为此后悔自己的决定。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很脆弱的,刘慧莹不想失去这段缘分。

    消息发送之后,她回了饶懿的信息,又切出去回复大学宿舍群里的插科打诨。

    然后,手机屏幕上跳出新消息提示。

    周雪婷:[你也是,慧莹,新年新气象,祝你在新的一年里事事顺心]

    没什么押韵也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格式,很朴实的祝福,却让刘慧莹会心地笑。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饶懿”两个字跳得显眼。

    刘慧莹掀开毯子往卧室走,边撩头发边往后看一眼。

    朱富春坐在沙发上剥橘子。

    接起。关门。

    “喂。”

    隔了一道门板,并不能完全阻隔电视的声音。喜悦吵闹的歌舞声传来,衬得室内越发安静。

    刘慧莹坐在床边,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在法兰绒被单上滑动着。

    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她的心好像盈满了些。

    简单的絮语。

    他那边好像很安静,没有什么声音。

    “今天在做什么?”饶懿的声音沉沉的,有股奇异的温柔。

    她回家过年之后,两个人每天都会来来回回地发信息。

    所以他其实是知道的,只不过想听她说。

    “嗯……”刘慧莹想了一会儿,从早上起床开始说。去超市采购,坚果只剩下了最大的礼盒装,中午吃了年糕汤,下午很早开始备菜,炸了好多丸子和蛋饺,晚上没吃完的菜塞满了冰箱。

    话与话之间的空白被彼此的呼吸填满。

    她说一声,他嗯一声。

    讲完了,听筒里的呼吸声也和心跳同频。

    “饶懿……”刘慧莹叫他,又没有下文。

    饶懿听到她叫自己,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熟悉的夜景落在他眼里,淡淡的眼神有了波澜,然后他听见刘慧莹说:“你想我吗?”

    “……想。”

    刘慧莹看不见他说这话时的表情。

    她只能弯了眼睛,去猜,去想。

    他的表情不会有什么变化,甚至语气是一成不变的,但只要去拉他的手,只要有一小块相触的肌肤,就能感受到炙热的温度,来势汹汹。

    “我也想你的。”她的语气很认真,尾音含着一点微不可察的软。

    那点软扑灭了饶懿心头那点难熬的寂寞,可短暂的慰藉之后,越烧越猛。

    挂掉电话,饶懿端起茶几上的马克杯,热气氤氲。

    取消静音,主持人的声音传出来,瞬间充满客厅,几乎能和挂掉电话前,她那里的背景声续接上。但怎么都显得空荡。

    有她没她,是两个世界。

    春晚播到第三个语言类节目时,刘慧莹窝在沙发上刷手机,朋友圈一路点赞下去。朱富春放下遥控器,打了个哈欠,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你先去睡吧?”刘慧莹说。

    “行。”朱富春不打算熬了,起身,端着杯子进屋。

    节目恢弘,但实在无聊,一个人看,刘慧莹很快感到疲乏,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上,来回刷着社交软件,看吐槽比看正片有意思。

    只不过。

    发给饶懿的消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他在干什么呢?

    刘慧莹是知道的,今天他是一个人。

    饶沛和小菠邀请了他。手续办完之后,二人已经搬出了他家。

    但饶懿没有去打扰她们。

    而他的父母,圣诞节回来过一次,春节便不会回来。

    刘慧莹问过饶懿,过年是怎么安排的。

    他说,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其余时候,社交能够填补空缺,那跨年的这一个晚上,一切都要直白得多。

    刘慧莹整理了一下膝盖上的毯子,把脚包裹起来。

    时针滑过十一点五十,窗外的鞭炮声突然密集起来,远处的烟花炸开,把夜空染成一片亮橙。

    刘慧莹点亮屏幕又熄灭,在想,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想着想着,屏幕突然亮了。

    是饶懿的电话。

    困倦消失,刘慧莹接起的动作很快,几乎是条件反射:“喂?”

    “下来,”他的声音比刚才沉,混着风的凉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多穿点,外面冷。”

    背景音里,烟花冲上天空,咻、咻。

    彭。

    刘慧莹几乎是小跑着到了玄关,套外套时手都在抖。推开单元门的瞬间,冷风裹着雪粒扑在脸上,她还是瞬间看清了路灯下的身影。

    饶懿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围巾把半张脸埋在里面,只露出双深褐色的眼。

    脚步顿了一下,加快,几步小跑,又在他面前两步停下。

    刘慧莹怔怔地看着他,很难得地语塞了。

    但没等她开口,饶懿就伸手把她拽进怀里。他的拥抱来得又急又狠,手臂像铁箍似的圈在她腰上,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带着点急促的热,混着雪的冷意,烫得她颈侧发颤。

    “刘慧莹,”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隔着外套,指尖甚至掐进了她后腰的软肉,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占有欲的攥握,“刘慧莹。”

    刘慧莹被他抱得几乎喘不过气,却没挣扎。

    烟花一朵朵炸开,并不浪漫,硝烟味,噼啪声。

    眨眨眼,一颗雪粒从天上飘下来,晃晃悠悠,正巧落在她的睫毛上。

    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手顺着他的后腰往上,在脊背处顺了两下。

    手和衣物摩擦,安心的声音,呼噜呼噜。

    “不带手套,”他松开她,揭下围巾,一圈一圈缠在她脖子上,“让你慢慢来,不听话。”

    里面穿的家居服宽大,她顺手拿的外套也不够厚实。

    黑色羽绒服敞开来,将她包裹进去。

    体温融化,隔着薄薄羊绒衫,刘慧莹几乎是从心底挤出了感喟。

    那一刻她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迈向未来的尘埃落定。

    钟声骤然响起。

    盛大的烟花炸开,次第绽放,响彻云霄,声势浩大地宣告零点到来,以一种浩浩汤汤的态势,卷走人间所有欲望和憧憬的代名词。那些细碎的光屑在黑夜里铺展、漫溢,仿佛要洗去所有躁动的惶惑,好的坏的都不论,只留下一瞬纯粹的炽热与期许。

    钟声熄灭。浑厚的余韵裹着夜的清冽,鼻尖挥之不去的硝烟味。

    断断续续的雪完全停了。

    “上去吧。”饶懿说。

    “你要开夜车回去?”

    “我在附近订了……”

    他的话没说完,刘慧莹就仰头打断他:“退掉吧。”

    她还在饶懿的羽绒服里,相距如此之近,以至于他低头,就能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瞳仁变成了彼此的镜子,不知是谁的眼里,藏着今晚最后一朵烟花。

    “退掉,”刘慧莹看向他的眼底,“走吧,我们上去了。”

    脚步声次第响起。

    旧岁已展千重锦,新年再进百尺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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