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撞在一起。
砰砰响动。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几乎要在她脸上烫出两个洞来。
邬雪青回过神,下意识地想挣脱,两只手腕却被他一并禁锢住,圈在胸前。
燥热袭上脸颊,她的声音慌乱得有些颤:“叶嘉木,你……你别太过分!”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见她又要顾左右而言他,叶嘉木直接点破她的心思,“邬雪青,不要装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你不就是想知道我讨不讨厌你吗?对,我就是讨厌你,特别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
她用手肘费力推他,撞上硬邦邦的胸肌,像石柱,岿然不动。
他眉眼不动,步步紧逼,“这个问题已经翻篇了,我现在问你的是,你喜不喜欢我?”
“你疯了吧!”她震惊地喊了出来。
“邬雪青,从小到大,我们都站在同样的起点,同样的高度,看同样的风景。”他的声线四平八稳,完全不再是邬雪青印象里那个总拿她无可奈何的叶嘉木,顿了片刻,他组织语词,继续说,“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你,现在站在这的叶嘉木,不依靠家里给的任何光环,也能许诺你想要的一切。你可以继续做邬大小姐,也可以做你自己。我们可以并肩,我也能为你冲锋陷阵。”
这儿太安静了。
安静到她能清清楚楚地将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安静到她避无可避。
她咬紧了牙,迫使自己挺直肩背,即便被桎梏,也不允许自己落入下风,“叶嘉木,你是不是太自大了,凭你说的这些就觉得我就会喜欢你?”
“我没有逼你选我,但是邬雪青,你别想再逃避问题。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如果我们俩继续自说自话,词不达意,不知道还会产生什么样的误会。”
没有给她牙尖嘴利反驳的机会,叶嘉木继续说:“我是在追求你,你可以拒绝,但我不会放弃,除非哪天你爱上别人了,并且非那个人不可……那我尊重你。”
邬雪青心脏颤了颤。
震颤的眼睛盯着他,一时无言。
“你现在可以回答我刚刚的问题了,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他又抛回了问题。
“你说要我回答我就回答?喜欢我的人那么多,如果我都要一一回应,那我累死好了!”尽管依然反驳,但她的声音小了不少。
叶嘉木唇角一弯,欠欠地笑了。
“我的感觉没错,邬雪青,你嘴可以骗人,但你的下意识不会。我可以等你的答案,你也尽管考验我的诚意,但我只接受‘喜欢’,我有的是耐心等。”
“……死自大狂,那你就等着好了!”
邬雪青又挣了一下手腕,这次轻松挣脱了。
叶嘉木放开了她的手腕,毫不遮掩地长长地吐一口气,他说:“话终于说出来了,我舒服了。”
他是舒服了,她要气死了!
“死自大狂,讨厌鬼……”
“嘟嘟囔囔说我什么呢?”
“我说我要回酒店!”
今晚注定是要失眠了。
邬雪青脑袋埋在枕头里,耳边反反复复不断循环的是他那几句“我可以等你的答案,你也尽管考验我的诚意”“我只接受‘喜欢’,我有的是耐心等”……
每想一次,头皮就麻一次。
她低低尖叫,抱着枕头打了几个滚,把被子混乱地踢作了一团。
叶嘉木枕着胳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嘴角的笑高高扬起。
不管她的答案是什么,他都已经有了八成的胜算。
殿下的喜恶比她的嘴诚实。
嘴上总说讨厌他,可坐在他车上,她总能毫无芥蒂地睡成一团。对真正讨厌的人,她连看一眼都嫌恶心,更别说一起出来旅行。
出发前他想,她不会来。
抵达武汉时他想,她可能会就此打止。
四天的自驾行程,近两千公里路程,一般人都要受不了了。
可她坚持下来了。
说他自恋也好,自大也好。
总之他确信,她就是喜欢他。
而且是特别喜欢。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邬雪青用指尖勾过手机,露出一只眼睛看了一眼。
“啊——!”
仿佛瞥见脏东西,她飞快地将手机抛了出去。
手机掉落在地上,亮着的锁屏消息预览上仅有一条微信新消息——
叶狗:晚安。
晚安什么晚安!
他们是可以互相说晚安的关系吗?
这只自说自话、自作多情的狗!
受不了了,邬雪青感觉自己脑子里熬了一锅女巫用毒药熬的汤,要把她自己毒死了。
她翻出已经塞到角落去的褪黑素,一口气吃了两粒。
死脑子!关机!睡觉!
她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像蛆一样艰难扭曲、挣扎了一个小时,终于把自己熬睡过去了。
或许是药物原因,又或许是叶嘉木晚上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囫囵做了个梦。
噩梦。
梦里,姥爷还活着。
正值夜晚,姥爷在他那张又宽又长的书桌旁盯着她写作业。
她将写
好的语文练习册盖起来,反过身从书包里找下一本练习册。
就在把作业抽出来的时候,一个精致的笔盒掉了出来,噼啪一声,就掉在姥爷脚边。
邬雪青下意识身体一抖。
姥爷那松垮的脸颊总是严肃地下垂着,眼睛却像鹰般冷酷敏锐。
他弯腰捡起了笔盒,在邬雪青战战兢兢的惊恐眼神中打开了盒盖。
里面是一支万宝龙小王子系列的限量钢笔和一张生日贺卡。
梦中,贺卡上稚嫩板正的字迹非常清晰。
——公主殿下,生日快乐,要天天开心哦。
姥爷仿佛淬了寒冰的目光扎向她,冰冷的目光像反光的寒刀,又旋转着成了一一个个万花筒。
她看到身边围满了一张一合的嘴。
“雪青,上次硬笔书法比赛你只拿了二等奖。”
“同学送你这支笔,是觉得你比他弱,是同情你,怜悯你。”
“如果你比他厉害,他只会想方设法超越你,而不是用这种礼物可怜你。”
冰冷的钢笔被塞进她手里。
“雪青,你是要接受自己比别人弱,还是用行动证明你比他们任何人都更厉害?”
她听到了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很细,很慢。
“我,我不比任何人差,我比他们任何人都厉害。”
“对。”粗粝的手掌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那你现在要怎么做呢?”
她握着钢笔,转向垃圾篓。
然后,松手——
钢笔砸进铁质的冰冷垃圾桶,发出清脆的“咚”响。
“好了,写完作业,再写五十页字帖吧。”姥爷满意地说。
她盯着书桌上的字。
那些字一会儿是最简单的数字,一会儿变成英语,一会儿变成厚厚的专著,变成一页页报告,论文……
它们突然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眼睛,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她,变成可怕的怪物,生出触手,缠上她,黏腻的墨臭蒙住她的脸颊,一张张纸贴近她的面部,她无法呼吸,无法喘气。
终于——她不得不开始挣扎。
“啊——!”
她撕声尖叫,睁开眼睛,手脚并用地掀开遮盖在脸上的东西,惊魂未定,缓缓回神,发现只是出了一脸的汗,湿哒哒的汗液黏住了被面,捂住了她的脸。
好可怕的梦。
她发软的手脚想按亮了床头所有灯,不慎打掉了床头的固话话筒,话筒砸在柜面上,嗵嗵地响。
太过寂静的室内令人窒息,她手脚并用地爬下床,一把掀开窗帘。
天色已蒙蒙亮,太阳将出未出。
她能看见城市的车水马龙,街道上一早急匆匆赶路的人。
她倚靠着玻璃窗,缓缓滑坐在了地上。
“嗵嗵——”
房门毫无征兆地被重重敲响了两声。
她惊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房门。
隔着一扇门,门外的声音很闷地传了进来,“雪青,醒了吗?是我。”
和煦的阳光穿破云层,照在了她身上。
刺眼,灼目。
她抬起胳膊挡了挡阳光。
门外的声音没有停,敲门的声音越发急促,“雪青?邬雪青!”
吵死了……
她拖着发软的脚步撑着椅角站起。
门开了。
叶嘉木呼吸急促地站在门口。
“刚刚在隔壁听到你房间……”
他的话没有说完,女孩柔软的身体跌进了他怀里。
叶嘉木一把接住她,话音停滞了片刻,立刻急促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
她的声音又闷又哑。
叶嘉木低头看,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睡裙。
他扶了下她胳膊,摸到一手冰冷。顾不得其他,他搀着她走回房间,抄起挂在台面上的披肩,环裹在了她肩上。
他一只手扶住她肩膀,冰冷警惕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房间,确定没有外人,眼神这才柔下来,低头问她:“到底怎么了?看到虫子了?”
体温缓缓回到了她身上,邬雪青眩晕的脑袋浑浑噩噩清醒了一点,自己都不知道在胡乱说什么:“……你怎么会听到我房间声音?”
“我没睡啊!”
“为什么不睡。”她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他清朗、精神饱满的声音穿透进她混乱的脑内,像一百只亢奋的鸭子在齐声嘎嘎叫,“我这头一回告白,不得兴奋一下吗?怎么可能睡得着!正好就听见你这边有动静,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人闯进来了。”
“没……”
“刚刚怎么回事?”
叶嘉木往后撤一步,抓着她的肩膀,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
“就,做了个噩梦。”
“噩梦?”叶嘉木惊讶重复了一遍,倏地笑了,“做个噩梦也能把自己吓成这样,脸都吓白了。”
见不是什么意外,叶嘉木放下心,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着转了个身,“我听听,你做了个什么噩梦?”
他将邬雪青扶到了沙发处,按着她坐下。
“已经忘了。”
她不想说。
叶嘉木没有追问到底,他又支着腰仔细再将房间看了一遍,看到了亮起的灯,拉开的窗帘,以及床头打翻的电话筒。
他想,那一定是个很可怕的噩梦。
他走去将电话筒放回去,又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了邬雪青,“喝两口,醒醒神。”
她接过他给的水,缩起了膝盖,蜷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抿了两口。
叶嘉木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来,用手机打开音乐播放器,找了一首很正能量的歌,将音量调大。
他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一句“听吧新征程号角吹响”,把邬雪青魂都震回来了,这氛围非常荒诞、非常诡异、非常莫名其妙,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叶嘉木还穿着睡衣,中规中矩的圆扣棉睡衣。
“给你变个魔术,手给我。”他说。
歌已经唱到“国要强我们就要担当”——
邬雪青没有动,有点不太确定自己到底醒了没有。
叶嘉木干脆抓住了她攥紧拳头的手。
“干什么?”她闷声问,也没什么力气挣扎。
他拇指轻揉着她捏紧的指节,说:“给你变个能赶走噩梦的魔术。”
邬雪青犹豫了一下,松开了拳头。
叶嘉木将一张纸巾放在她掌心,宽大的手掌又包着她的手指将纸巾攥起来。
她低头看被攥在手心里的纸巾。
“这就是你的噩梦。”他说。
好弱智。
她在心里麻木吐槽。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一下将纸巾从她手里抽了出去,攥进自己手心捏紧。
“现在,噩梦消失了。”
而后,他摊开了手心。
手里空无一物。
邬雪青一下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盯着他。
叶嘉木笑道:“是魔术,没骗你吧?”
她探头往他身后看,又往地上看,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做到的?纸去哪里了?”她忘了噩梦时的惊恐,只留下满头雾水。
他拍了一下手掌,又摊开手,“都说是魔术,纸已经消失了。”
“你是不是坐屁股底下了?”邬雪青推他。
叶嘉木站起身给她看,坐着的地方的确什么都没有。
“你藏哪了?”
邬雪青不信就这么不见了,又抓过他手掌反复检查。
叶嘉木没忍住,笑着捏了一下她脸颊,“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殿下?”
“快告诉我纸去哪里了!”她非要弄明白不可。
“说出来就不是魔术了。”
“你信不信我咬你?”
他伸出胳膊,“给你咬。”
邬雪青无语了,抽过沙发上的抱枕,砸了他一下,“你烦死了!”
叶嘉木挡住抱枕,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殿下,快七点了,你要是不困了,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早餐。”
话题转得太快,她下意识接话:“吃什么?”
“下楼,东西南北你选一个方向,第五家早餐店是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太随便了吧!”
叶嘉木揉了揉
她脑袋,“别化妆了,换个衣服,洗漱一下就走,吃完早餐我们转场去成都了。”
“去成都要几个小时?”她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
“走渝遂高速,三个小时就能到成都,我们到成都补给一下,你也看看还需要买些什么,之后经过雅安、康定、理塘,从芒康开始就进藏了。”
邬雪青对他说的这些位置都没什么概念,她从沙发上下来,慢吞吞“哦”一声。
“我也回去换衣服了,半个小时后我来找你。”
她又“哦”了一声,晃晃悠悠往洗手间去。
叶嘉木走到她窗边,将两边窗帘完全拉开,又交代一句:“我出去了,不准磨蹭了啊。”
“你烦不烦啊!”殿下不耐烦地回喷。
看来精神是完全恢复了。
走出她房间,叶嘉木忍不住打了套组合拳。
一晚上没睡,却没有一点疲惫,想到刚刚她晕晕乎乎往他怀里栽的模样,叶嘉木更是被可爱得神清气爽。
等等。
呃——
他手机还在她房间里。
《强军战歌》循环到第三遍,邬雪青吐出嘴里泡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非常耳清目明。
感觉别说驱散噩梦,这栋楼里有鬼也该逃之夭夭了。
虽然说只吃第五家店的早餐,然而一下楼就打不住了。楼下全是吃的,少吃一样邬雪青都感觉重庆白来了。
除了包子、粥、面这些常见的早餐,街上还有油茶、熨斗糕、豌杂这些特色早餐。
好奇地尝了一下微辣的豌杂面,辣得邬雪青整个人都不好了,只吃了半碗,感觉头被辣得晕晕的,但豌豆很好吃,她又忍不住挑挑拣拣地吃了几粒豌豆。
叶嘉木点的是一个正常辣度的面,搅拌过后整豌都裹上了酱和红油,他三两口就吃完了一整碗。
“你不辣吗?”邬雪青捂着发麻冒烟的嘴震惊问。
叶嘉木说:“这就是肉酱,不辣啊。”
邬雪青不死心,又吃了一口面,吃完呼出一口气,感觉要变成喷火龙了。
叶嘉木举着手机拍了一张她鼓着腮帮子吹气的照片,笑了老半天。
“不许拍我丑照!”
“不丑,特别可爱。”说完,他又噗嗤笑了。
邬雪青照照墙面上反光的镜子,震惊地看见自己的嘴巴肿了。
“我真的再也不尝试吃辣了!”她痛定思痛。
叶嘉木点头说:“啊,我信了。”
吃过早餐回酒店收拾行李,退房,出发去成都。
他动作迅速,快得像按了快进。
驶向离开重庆的出城高速,邬雪青趴在窗口往外看。
有种很奇妙的感受。
像打开了自由探索开放世界的副本。
她不用再去焦虑资格考试的成绩,研究提案能不能通过,思考那些她根本不喜欢的经济学研究的意义是什么……
她可以把大脑扔开彻底放空,可以什么都不干只思考一日三餐吃什么。
她慢慢和自己自洽,放纵自己贪图享受,这个曾经她觉得模糊不清的世界,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炎热是真实的,风是真实的,嘈杂、拥挤、喧嚷,四通八达的街衢,吆喝着方言的本地居民……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一度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真实。
因为无论她走到哪里,看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服务性微笑,所有人张合的嘴里都发出同样的声音——
“邬小姐,你好……”
好像这个世界所有NPC都被设定好了一模一样的程序和台词。她每天吃一模一样口味的饭菜,做时间表上计划好的所有事情。
所有人都围绕她转,永远不会出差错,准时准点精确到分秒提醒她应该做什么了。
没有物质上的顾虑,她的思想也不能旁逸斜出,有且仅有一条主线任务要专注——以杰出的水平完成学业,获得人生履历上添彩的文凭。
可她讨厌这个运转精确无误的游戏。
从隅州到重庆,虽然日复一日赶路,但她不觉得喘不过气。
原来定好的行程是可以改变的,计划是可以调整的,中途休息,去瀑布淋雨,吃一顿无意义的早餐,尝千奇百怪的美食,也是不耽误到达下一个目的地的。
她一直将叶嘉木视作对手。
从上学时候的每一门测试开始,一定要赢过他。
她留学、读研、读博……
走一条家里精准规划好的精英路。
回头来却发现被她当对手的人早已“离经叛道”,在一条我行我素的奇怪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不耽误,他在家长们的眼里依然是“精英”。
这是怎么做到的?
邬雪青费解地盯着叶嘉木看。
他可以一天开数个小时车,生龙活虎跟她吵架拌嘴、调整行程、处理工作,然后早睡早起,第二天照旧生机勃勃。
人怎么能有精力成这样?
想不明白,她就问出了口:“你怎么做到开了一天车,还能处理别的工作的?”
叶嘉木诧异地看她一眼:“这是什么问题?当然是开车的时候好好开车,工作时候就好好工作,把时间协调好就行。”
“不觉得累吗?”
“哦,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么说吧,自驾游和现在开的公司都是我自己的爱好,人干自己喜欢干的事的时候就是有使不完的精力的。”
“但精力总是有限的吧,你怎么调整呢?睡觉?”
“睡觉只是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人要恢复精力就必须有精神食粮。工作疲了我会空一天出去攀岩、徒步,然后回去踏踏实实睡一觉,第二天就什么疲劳都没有了。”
攀岩、徒步……
邬雪青想了想,觉得随便哪一件都能要她的命。
见她愁眉不展,叶嘉木举例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冰淇淋,暑假季叔叔还专门带你去意大利吃了手工冰淇淋,后来你一回来就专心致志扑在学意大利语上,叫你出来玩也叫不动了,那时候学习和爱好结合在一起了,才一下充满了动力,对吧?”
“好像有点道理。”
她食指抵着下巴,若有所思。
叶嘉木继续道:“人要是一直干自己不想干的事情,就像给汽油车加柴油,一定会出问题的。”
给汽油车加柴油……
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冰淇淋就能满足的小孩了,那现在的“燃油”又是什么呢?
邬雪青仰着头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想不出。
上学时候的目标是考第一名,所有考试都有明确的目标,包括游学、做国际志愿活动、考雅思托福……目的是为了让爸妈满意,也是为了靠真材实料申请到目标院校。
阶段性的目标达到了,可更长远的目标却非常虚无缥缈,缥缈到她根本没有动力去干。
叶嘉木看出了她的苦恼,笑着说:“殿下,给点犒劳费,我带你去找精神爱好。”
邬雪青对他持有警惕,狐疑道:“你不会是想讹我一笔吧?”
“我是那种人吗?”叶嘉木挑眉。
“你想要多少?”
邬雪青在心里给了一个数额区间。
叶嘉木点了点自己脸颊,噙着笑说:“钱我不缺,我要这个。”
第18章
邬雪青瞪大了眼睛,左看右看,疑惑:“你在指什么东西,我怎么看不到?”
叶嘉木叹气,又点了点,“这里,脸上。”
“哦,原来有脸啊,我以为你没有这种东西呢。”要不是他在开车,邬雪青都想抡圆胳膊给他一巴掌。
此人真是蹬鼻子上眼!
叶嘉木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敲,扬着唇角道:“也可以赊着,总有一天,你会兑现的。”
“那你就等着吧,百年后给你送终那天,你做的美梦就能成真了!”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低低沉沉地笑了几声,顺手在智慧屏上点了几
下,打开了音乐。
悠扬的钢琴声前奏缓缓淌出。
“不听这个,我要听杨千嬅。”她非常霸道。
叶嘉木目光落在前方的高速路上,答道:“可以,你想听别的就换。”
邬雪青划拉了一下他的歌单,发现一多半全是周杰伦,啧啧道:“你还真是长情,高中喜欢听周杰伦,现在还在听,也不腻。”
“你不现在也还听杨千嬅。”他说。
邬雪青简直匪夷所思:“你什么毛病,总这么关注我干什么?”
叶嘉木反问:“你不关注我,怎么知道我高中喜欢听谁的歌?”
邬雪青还真哽住了,一下没想到怎么反驳。
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邬雪青终于想起来了,她抬手在叶嘉木胳膊上猛地拍了一下。
“嘶——”叶嘉木扭头看她一眼,“说不过就打人?”
“我那完全是因为某些人每天开屏,导致我旁边全是女生叽叽喳喳讨论某只公孔雀身上有几根毛的声音,我想不知道都很难好不好!”
叶嘉木反唇相讥,“说我是公孔雀?追你的人都堵到小区门口了,那你是什么?”
“啊!”她喊一嗓子,“那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你知道我给你挡了多少烂桃花吗?”
“谁让你挡的?说不定你把我本来应该有的好桃花也挡掉了!”
“那你去纽约我没挡你桃花吧,怎么不谈呢?”
“有的是八块腹肌的白皮帅哥追我好不好!不像你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皮肤还黑的臭屎壳郎!”
“我要是臭屎壳郎,那你是什么?是……”
“闭嘴!你给我好好开车!”
跟他吵吵两句,邬雪青都不记得自己打开音乐播放器是要干什么了,手指停在搜索界面半天没动。
“你要搜杨千嬅。”他说。
“闭嘴,问你了吗!”
邬雪青忿忿地搜索了杨千嬅,随手戳了一首歌播放。
歌里唱到: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再仄逼都不放开。
私奔。
他喜欢这个词。
叶嘉木翘了翘嘴角,放下了一只手搭在扶手上。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圆弧修剪干净,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邬雪青想无视他,但目光总不自觉侧落到他修长的手指上。
“这胳膊挺适合打针。”她嘀咕说。
叶嘉木瞥她一眼,“你当初要是学医,我也能给你扎几针练练手。”
她恶狠狠说:“那我就把你扎成篓子。”
“那我要是半身不遂,你就等着对我下半辈子负责吧。”
“给你一个碗,你去街上乞讨吧,看有没有人可怜你,送你两个馒头吃!”
“好恶毒啊你。”
“没错,我就是这么恶毒,”她呲了呲牙,像只凶狠的兔子,“你趁早死了贼心!”
“没关系,”他轻笑说,“我就喜欢恶毒的。”
恶心死了。
邬雪青翻了个白眼。
他翻过右手手心摊在她面前,“要不要摸摸?”
“拿开!什么东西,不稀罕!”
“不稀罕就别盯着看了,当然,你要是喜欢呢,给你牵两下也不是不可以。”
“滚啊!”
昨天之前,他犯贱也还收敛着,怕惹毛她,心意一剖开,他简直是什么虎狼之词都敢往外吐了。
邬雪青现在就是后悔,恨不得穿回昨天,把自己犯欠的嘴和他没个把门的嘴都贴上。
死嘴!让你胡叭叭!
见她戴上眼罩,扭过头去装睡,叶嘉木笑出了声。
“殿下,我这边有几个小伙伴正好到了成都,待会要先和他们碰个面,你没意见吧?”
“随便。”她闭着眼睛说。
可能最近坐太久车了,三个小时车程都变快了,她只简单眯了一下,再睁开眼就发现车已经到成都了,标志性的熊猫爬墙的建筑标志近在眼前。
“醒了?睡得好吗?”叶嘉木问。
她伸了个懒腰问:“这是去酒店吗?”
“先去吃饭,跟刚刚和你说的那几个人碰面,也商量一下后面的路怎么开。”
“有几个人啊?”
“三个,两个后勤,一个剪辑,都是我公司的员工。”
我公司的员工。
邬雪青挑了一下眉,感觉他这个看似不经意的一提又很刻意,像只开屏的孔雀。
然而邬雪青只能看见孔雀开屏后露出来的腚。
嘁,装什么,谁家还没几个公司。
叶嘉木余光瞥见她不屑地白眼一翻,他悠悠道:“殿下,你今天可翻我三个白眼了。”
“赏你的,不用谢。”
“也对,你怎么不翻别人只对我翻,说明我在你心里很特别,你这就是喜欢我。”
邬雪青:“…………”
人至贱则无敌了。
车停了下来,叶嘉木道:“到了,就在这下,带你去尝尝老成都的川菜。”
邬雪青调整了下化妆镜,对着镜子补了一下妆,扔开眼罩,用手指梳了梳泼墨般又长又顺的黑发,单手戴上墨镜,立刻又恢复了那个娇矜傲睨的大小姐模样。
叶嘉木车里是从来不放香氛的。
现在车里却有了一股浓郁的芬芳,是昂贵的香水和清新的沐浴香波的气息。
她随意抓两下头发,那发丝上幽幽的香味便也散发了出来。
真怪。
只是看着她臭美地打扮自己,他竟然就觉得这一刻充斥着幸福了。
看她涂口红抿嘴巴的样子感觉很可爱,闻到发香味又觉得很甜蜜,像喝了一口度数不高的果酒。
邬雪青回头看他一眼,对上他直勾勾的眼神,她下巴微微扬起,抿了抿唇,问他:“看什么看?”
他回过神,大大方方道:“自然是被我们美貌的殿下迷住了。”
“能理解,算你还不瞎。”她心情愉悦地推门,小跃步跳下车。
啊,太可爱了。
叶嘉木感觉自己心脏像被小皮筋弹了一下,浑身都麻麻颤颤的。
站了一会儿还没看到叶嘉木下来,邬雪青又拉开了车门,费解道:“干嘛呢,还不下来?”
“马上。”
他低头翻了翻扶手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邬雪青用手背遮着头顶太阳,催促道:“快点!”
磨蹭了很一会儿,叶嘉木才推门下车。
“你找什么呢?”邬雪青狐疑地问他。
叶嘉木下颌线紧得有些不太自然,但语气还是很随意,“手机没电了,想找充电线充一下。”
“刚刚在路上怎么不充?找到充电线了吗?”
“没。”他揉了揉鼻子。
“你真是笨蛋。”
他们进了一家牌楼饭店,服务生马上迎上来问:“您好,请问就两位吗?”
“我姓叶,订了位置。”叶嘉木说。
“啊,叶先生,您朋友已经到了,我带您进去。”服务生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邬雪青抱着胳膊跟着往里走,一转头看到了摆在入口收银台处的共享充电宝。
“叶嘉木。”她叫他。
叶嘉木回头,“怎么了?”
她指指收银台,“这里有充电宝,你要用吗?”
“这个……不用了,手机还有点电,回头再充。”他轻咳了一声。
邬雪青不疑有他,“哦。”
服务生带他们穿过大厅,走进一条长廊,拐一个弯就到了他们定的包间。
包间门开着,邬雪青走到门口就看见侧位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叶嘉木一走进,三个人齐刷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叶总。”
“早都到了吧,怎么都不点菜,坐吧。”叶嘉木说。
一个青年拉开了大门正对的位置椅子,殷切道:“叶总,您坐主位吧。”
他笑笑,手掌向下一按,“不讲究这些,都随便坐,今天不是开会,就简单吃个饭。”
他们一进来的时候,三个人就都看到了站在老板旁边带着墨镜、冷冰冰的大美女,但老板没说,几个青年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只是眼睛忍不住地往她那儿瞥。
“给你们介绍一下。”
叶嘉木抬手朝向邬雪青,是个很尊重的商务手势。
刚准备坐下的另外两个人立马有眼力见地站了起来,看向邬雪青。
叶嘉木说:“这位是我朋友,也是我们公司未来可能的合作伙伴,你们可以叫她Shirley。”
“您好。”
三个人有些不知所措又礼貌地和邬雪青弯了弯腰。
未来可能的合作伙伴?
脸真大。
邬雪青笑了,她摘下了墨镜,露出精致的眉眼,随意道:“不用这么客气,叫我Shirley就好。”
刚拉开的主位,叶嘉木自然而然地让给了邬雪青,自己在她旁边落座。
今天这顿饭,吃得可就没有昨天那么轻松惬意了。
没想到叶嘉木当起老板还挺拿样,几个员工很显然都有点怵他,虽然他口头交代着让大家都随意,但几个人谁也不敢真在老板面前随便起来。
倒上茶,点过菜,叶嘉木向员工问了问他们和广告团队那边的对接事宜,接着又口头跟后勤核了一遍样品清单数目,跟后期聊了聊之后的工作。
他掌心拢着茶杯,身体微微前倾,脸上没有笑容,问话时点到即止。
虽说是饭前随意聊聊天,但几个员工都难掩紧张,回答问题时如临大敌,茶也不敢喝,口条一板一眼,仿佛开会正面临领导抽查。
服务生进来上餐前小吃了。
没人伸筷子。
邬雪青觉得有点无聊,一只手支着下颚,手指搭在桌台上转了转。
“进藏后有些地方只能靠马力转运,尤其是墨脱,小唐,你和向导那边确认过设备运输的备案了吗?”
叶嘉木谈着工作,指节一抵,截停了旋转的桌台,夹起一块桂花糖藕,自然而然地放在了邬雪青碗里,又提起碧玉的瓷壶,给她斟了半杯茶。
除了邬雪青轻咬桂花糖藕的声音,整个包间内骤然静得落针可闻。
三个人同样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仿佛看见恐龙穿绣花针——
第19章
邬雪青只尝了两口就搁下了筷子。
“不好吃?”叶嘉木关注着她。
感觉不太对。
邬雪青皱了皱眉,撑着桌面说:“我去一趟卫生间。”
“找得到位置吗,我陪你过去?”他说。
邬雪青犹豫了下,点点头:“嗯。”
叶嘉木拉开了椅子,和员工道:“回来再谈,你们先吃。”
邬雪青脚步有些快,像一阵风,叶嘉木刚给她拉开门,她飞快侧身走了出去。
叶嘉问服务生:“你们洗手间在哪?”
“前面右拐。”服务生指了一下。
邬雪青立马小步跑了起来。
叶嘉木大步跟上来,问她:“生理期来了?”
邬雪青脸色有些白,“可能是。”
“车上有放卫生巾吗?”
邬雪青尴尬得想逃:“没有,我先去洗手间了。”
她步伐很快,小跑着钻进了女洗手间。
几分钟后,叶嘉木收到了她发的消息:生理期来了。
他回道:我去给你买,有你常用的品牌吗?
邬雪青:随便,赶紧。
叶嘉木回复:好。
饭店的公共洗手间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味,邬雪青用纸巾捂着口鼻,不停发消息给叶嘉木:快点快点快点快点……
叶狗:好好好。
没多会儿,有人敲了敲隔间门,道:“你好,刚刚有人要我把这个拿给你。”
邬雪青拉开了一点门,接过袋子,飞快说了声“谢谢”。
……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站在洗手间外的叶嘉木转回身。
邬雪青拖着发酸的腿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
“肚子疼吗?”叶嘉木走过来低声问。
邬雪青摇了下头。
虽然不疼,但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
叶嘉木又问:“以前会疼吗?”
“偶尔。”
她关了水,扯几张纸擦了擦手。
“我车上有布洛芬,你肚子疼就和我说。”他说。
“没那么娇弱。”
她挺直肩背从他身边走出去,走了还没三步,突然抬手扶住了旁边的墙。
叶嘉木吓一跳:“怎么了?”
她好看的眉头拧起,按了按小腹,低声说:“你这个乌鸦嘴。”
叶嘉木:“……”
他搀住她,失笑,“这也怪我啊?”
老板一走,包间里三个人立马激情讨论了起来。
虽然老板介绍是朋友,几个人互递个眼神,差不离都猜到俩人是什么关系了。
叶总是个香饽饽,年轻、帅气、多金、未婚、还是事业狂,同事们私下里没少拿他当话题聊。
有个老板的笑话,每个新员工入职,老员工都会拿出来说一次。
有回团队在外地出差,乙方做东,请客吃饭,隔壁桌几个非常漂亮的姑娘一眼看上了叶总,也不忸怩,直接上来要叶总微信,叶总二话没说,掏出了公司官方微博、和客服企业微信,让人家扫了一圈才放人走。
那几个姑娘以为他是销售,走的时候都是懵逼的。
可谓是两眼空空,一心为公。
叶总的工作电话二十四小时通畅,朋友圈除了家人朋友就是参加各种户外活动的照片,生活方式健康得让阴暗的社畜看了都害怕。
公司内各位挑剔的女同志对叶总的评价都非常高,虽然他工作标准严苛,但公事公办,从来不单独加女员工的私人微信,有事一律群通知或钉钉联系,从不在下班发消息。
人人都知道叶总是个断情绝爱,但只卷自己的事业狂。
现在铁树竟然开花了!
半个多小时后,老板和他的朋友回来了。
出去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老板朋友脸色白了许多。
等待她的时候,叶嘉木和服务生提了一句再加几道清淡的菜,因此陆陆续续又上了几道菜,摆满了整张圆桌。
小腹酸胀,邬雪青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叶嘉木给她打了一碗蹄花汤。
邬雪青吃得恹恹。
那三个人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饭碗里,生怕自己看到太多。
“我不想吃了。”大美女说。
叶总低声问:“要不要回酒店休息了?”
“等你们吃完吧。”她恹恹说。
死嘴,快吃!
三个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现在疼得厉害吗?”叶嘉木问。
她支着白皙的脸颊,嘴唇紧紧抿着,握着汤勺一圈一圈搅着蹄花汤,不想说话。
“疼得厉害我就先送你去酒店休息。”叶嘉木又温柔说。
小唐犹豫了好几次,还是弱弱发出了声音:“叶总,那个……”
叶嘉木看过去,语气恢复如常:“这几天工作量大,你们多吃点,别拘束。”
“好……那个,这位姐姐是痛经吗?”
叶嘉木感觉自己大腿被狠狠拧了一把,他转头,对上邬雪青恼怒瞪视的目光。
他无辜啊,无声道:我什么都没说。
邬雪青又掐了他一下。
叶嘉木忍痛,大掌一把包住了她纤长的手指,圈在掌心里,不允许她再动。
小唐看出了他俩的暗潮涌动,眼观鼻,继续说:“我女朋友生理期也痛,靠针灸和中药现在已经调理好了。我是想说如果痛得厉害,可以去看看中医。”
叶嘉木听进去了,追问:“中医见效快吗?还是要慢慢调理?”
尖尖的指甲掐住了他掌心的肉,叶嘉木任由她掐着,就是不松手。
“针灸好像见效挺快的,喝中药的话就得慢慢调理了。”小唐磕巴了一下,“那……那个,我女朋友是成都人,她认识一个成都老中医,叶总,你们需要的话,我把那个中医联系方式推给你们。”
“可以,你现在就推给我。”
开车回酒店一路上,邬雪青脸色越来越差。
吃饭的间隙,叶嘉木手上已经被她掐出好几个月牙指印了,等红灯的间隙,他又把手伸到了邬雪青面前问:“要不要再抓一会儿?”
邬雪青都没力气怼他,转过头去看向窗外。
叶嘉木就没看过她这么蔫的时候,心跟着沉了下去。
思虑了下,叶嘉木打开微信,发了条语音:“小唐,麻烦你把那个中医位置发给我。”
邬雪青烦躁道:“我不看什么中医!”
他道:“你要是不想扎针就不针灸,不想喝药就不喝,总之先去看医生。”
小唐发了一个位置过来。
叶嘉木点开地图,开导航语音,直接朝着中医馆开去。
烦死了。
邬雪青用毯子盖住了脸,声音闷闷地说:“讨厌你,我要回家。”
热烈的阳光照进车内,将他身体的轮廓线条描摹得很清晰,他手指紧攥了一下。
很快,他道:“好,但回去前也要先看医生。”
小腹涨涨痛痛的,她没力气和叶嘉木吵,只能烦不胜烦地遮住脑袋。
半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了一家医馆外。
叶嘉木给她拉开了副驾驶门,道:“到了,雪青,下车了。”
“不去。”她说。
叶嘉木不跟她费口舌掰扯,俯身下来,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搂过她腿弯一把抱起。
邬雪青掀开了毯子,大声问:“你干什么!”
下一秒她就腾空了。
叶嘉木把她抱出车,道:“不想摔下去就不要乱动。”
“都说不去了!你是土匪吗!”邬雪青气死了。
叶嘉木掂了两下,惊得邬雪青一把箍住了他脖颈,他笑了下:“多吃点吧,都瘦成什么了。”
尽管百般不愿意,但邬雪青还是被死土匪按在了老中医面前。
看着对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至少六七十岁的老中医,邬雪青只好把一肚子火压回去,闷闷不乐地伸出手给他号脉。
“没少熬夜吧。”老中医说。
这能看出来?
邬雪青将信将疑,点了下头。
“是不是经常感觉没力气,一来例假就腰酸?”
邬雪青点了下头,“有点。”
“经常发脾气?”
也不是很准嘛!
邬雪青立刻摇头,完全否认:“没有啊,我脾气很好的。”
——简直是神医!
叶嘉木憋着笑,在她身后连连点头。
老中医笑了下,又说:“我看看你舌头。”
邬雪青吐了下舌头。
“平时还爱喝冰的。”老中医肯定地说。
邬雪青:“……”
“例假周期正常吗?”
邬雪青摇头。
“上次例假是什么时候来的?”医生又问。
邬雪青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上上个月。”
“上个月没来?”
邬雪青再摇头。
医生叹口气,“来例假是不是有很多血块?”
邬雪青犹豫着点了下头。
“肝血虚,肝郁化火,你又经常熬夜伤肾阴,导致肝肾阴虚、虚火内扰,是典型的一个阴阳失调、脾肾功能失调。”
邬雪青没明白:“阴阳失调是什么意思?”
“就是西医说的内分泌失调。你没有男朋友吧?”
“啊……”
这也能看得出吗?
邬雪青有点震惊地点了下头。
“心情很重要啊,除了吃药,也谈谈恋爱,调理一下阴阳,”老中医笑着指向叶嘉木道,“你旁边这个小伙子就不错,印堂明润,身体也不差。”
叶嘉木都不敢吭声,给医生竖一个高高的大拇指。
邬雪青郁闷道:“我又不喜欢他!”
老中医手还搭在她脉上,只笑,不说话。
怕殿下又要炸毛了,叶嘉木问:“老先生,那她这个病要怎么治?”
“忌生冷,忌熬夜,肝主疏泄,郁怒致气机阻滞,久而化火,情志很重要,到年龄了要去谈恋爱。谈恋爱的年轻人脉象是很欢快、很舒展的,你这个脉象太涩了,七情六欲都会影响身体的。”
中医怎么还管谈恋爱的事?
邬雪青扶住了额头,小声道:“您就直接说要不要吃药吧。”
“要吃,肯定要吃。”老中医看向了叶嘉木,“会不会煎药?”
“我们现在是自驾经过成都,要过段时间才返程。”叶嘉木说。
老中医道:“那我就开两个星期的药,药房给你们把药熬好,你们两个小时后过来拿。”
“医生,她现在就疼,还有没有什么能马上缓解的办法?”叶嘉木又问。
“我不针灸!”
邬雪青马上说。
老中医温吞道:“那就做个艾灸调理,温通经络、活血行气,你去那边找那个女的小王医师。”
叶嘉木正要跟着去,老中医叫住了他:“你就别过去了,坐这等半个钟头吧。”
叶嘉木停住了脚步,目送邬雪青跟一个女医生去了小房间。
来都来了,他也顺便问:“老先生,能给我也把个脉吗?”
“坐吧。”
老中医慢条斯理搭上他的手腕,端详了他片刻,眉头渐渐皱起,“咦”了一声。
第20章
“怎么了,老先生?”叶嘉木问。
老中医说:“看看你舌头。”
叶嘉木便又吐出舌头来给医生看。
老中医点了点头,有判断了,“我看你面相红润,双目有神,神光内敛,是五脏调和的相貌,但你这脉象肝经郁沉,小伙子,心里装着不少事吧?”
“这也能看出来,您真是神医。”叶嘉木笑道。
“最近夜里睡得还好?有失眠症状吗?”
“失眠……”叶嘉木想到了昨天晚上,俄而笑了一下,“算偶尔吧,一般还是睡得挺好的。”
“凌晨易醒吗?”
“有时候,也不经常。”
老中医点点头,收回了手,“肝郁则气滞,气滞则血瘀。趁现在郁气还不算太深,心里头的事,也放一放。”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工作上的一点琐事,现在年轻人哪个没点工作压力?”他笑笑。
“单单只是肝郁,也不算大事,但你郁火内伏,表面气血充足,实际上气机郁滞,如果不加调理,极有可能发展成噎膈。”
“噎膈?”
叶嘉木没听过这个说法。
“气郁不畅,吞咽梗阻,也可以视作是食管癌的前兆。”
叶嘉木一下真哽住了。
“不过你还年轻,看你身板不错,平常应该也不缺锻炼,如果这郁结不能根除,那多多运动,加以抒发,也是可以的。”
“这需要喝药吗?”叶嘉木问。
老中医笑道:“你要是想喝,那也可以……”
叶嘉木立刻道:“那就不必了。”
“你的症状比刚刚那位姑娘要轻,你重在调理情志,但那位姑娘,你一定要盯着她把药都喝完咯。”
“那是一定。”叶嘉木顿了顿,“刚刚把脉的事,还麻烦您……”
“自然,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
黑黢黢的昏暗小房间内,艾灸熏香云缭雾绕,淡淡暗光在小腹上游走。
邬雪青做诊疗前小腹坠痛明显,医师给她熏了一下小腹上各个穴位,痛感竟真的神奇地减轻了。
“现在好点了吗?”医师问她。
邬雪青又感受了一下,“好很多了,这是什么原理?”
“悬艾能温阳散寒,调理肝脾肾三经,缓解腹痛。”
邬雪青听得似懂非懂。
“以前也痛吗?”医师又问。
“有时候会有点痛,吃粒止痛药就好了。”
“偶尔吃药压一压倒也不要紧,但要是长期吃止痛药,不仅会对胃肠、肝肾造成累积性损伤,还可能延误病情。这样的天气,你竟然手脚冰凉,可见寒气不轻,以后还是少吃寒物,经期尤其要注意,可以多晒晒太阳。”
邬雪青听进去了,点点头道:“好,谢谢医生。”
半个小时后,邬雪青从做艾灸的小房间里出来了。
叶嘉木立刻起身看她。
她唇色红润,比起在车上那会儿脸色发白,直冒冷汗,
已经好多了。
“怎么样?”他问。
邬雪青背着手臂抻了一下肩,感觉又活过来了,嘴硬道:“本来就没什么事,紧张什么?”
“能怼我了,看来是好了不少了。”
帮邬雪青做艾灸的女医师走出来道:“邬小姐,我给你拿两盒艾灸贴膏,如果之后还有酸痛,就贴在我和你说的那几个穴位上。”
“只能拿两盒吗?”邬雪青皱眉。
叶嘉木噗呲一下笑了。
邬雪青立马转过头来盯着他,“你笑什么?”
叶嘉木以拳掩唇,挡住笑容,若无其事道:“没什么,今天怎么太阳这么大,刚刚一只虫子飞过去。”
莫名其妙。
邬雪青懒得搭理他,转回了头。
“那我给你拿五盒吧。”医师说。
邬雪青又问:“只能拿五盒吗?”
“噗。”
某人又笑了。
“叶嘉木,你什么毛病?”
邬雪青回头怒瞪他。
“没有啊,我就是觉得,刚刚飞过去那只虫子,怎么这么口嫌体正直呢?”
他迈着步往门口走去。
口嫌体正直?什么东西?
懒得管他,邬雪青回头道:“先给我拿二十盒吧,好用我以后再叫人过来买。”
“邬小姐,十盒就够了,能用很久了。”
她思考了下,勉强同意,“好吧,那就先十盒。”
“这里只有五盒,我再去库房给你拿五盒。”
邬雪青提步也跟了过去,掀开帘子穿过一条小廊道,走进内屋。
女医师在库房货架上数了数,拿了十盒艾灸贴下来。
“那个……”
邬雪青忽然开口。
“怎么了,邬小姐?”
她掩唇轻咳了一声,眼睛盯着门外,随意地问:“你们这有没有那种开车能提神的东西?”
“开车提神,有啊,看你需要什么,有可以提神的香包,茶包,还有薄荷清凉贴。”
“那就……都拿一点吧。”她说。
“您要哪种价位的?”
“当然是最贵的。”
医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好,那您看要多少,我给您一起打包了。”
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她出来。叶嘉木便也掀开帘子来后院找她。
中庭是一处天井,有高而茂密的大树遮阴,阳光稀稀疏疏地洒落,树下铺着鹅卵石,放着一方黑缸,竟然格外清凉。
邬雪青就站在天井回廊一侧,半仰着头闭着眼睛晒太阳。
浮光落在她脸颊、颈项上,通透白净。
风一吹,她裙摆就飒飒地飘。
叶嘉木脚步顿住了,不自觉笑了一笑。
医生说的对,郁气在心,情志所发。
只要她站在那,他就觉得此方天地静好,惠风和畅,世间再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
“邬小姐。”
取药的女医师提着袋子走了出来,瞥见叶嘉木站在门口,朝他点了下头。
邬雪青一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双带着温柔笑意的眼。
她一怔,很快又牵动一侧鼻翼,露出一个有点嫌弃的表情,转过身回去看医师。
“你要的东西都给你配好了,你看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去前厅结账。”医师说。
邬雪青接过袋子,随便看了一眼便点头,“好,结账吧。”
算完了诊费和药费,医师拿出香包道:“邬小姐,这个是配好的香囊,可以挂在车上,不仅能提神醒脑,还有止晕车的作用。”
叶嘉木听了一耳朵,问她:“你晕车?”
“对啊,怎么,不可以?”她随口敷衍。
叶嘉木拧起了眉头,“难怪你今天坐车这么难受,我以为就是肚子疼,怎么不早说?”
“我高兴。”
邬雪青把香包攥在手里,将袋子往他面前一推,“司机,给我提好了。”
她将长发往后随手一拨,转身大步往外走了。
叶嘉木拎起东西,和几位医师点头示意了一下,“谢谢几位医生。”
“记得两个小时后回来取药。”老中医笑呵呵地提醒。
“好的,麻烦了。”
他再一颔首,大步跟上邬雪青的脚步。
上了车,邬雪青看了看,微微直起身,将香包挂在了中间的后视镜下。
叶嘉木也拉开车门上了车,一眼看到了挂在镜子后的药包。
淡淡的薄荷和冰片气息传出来,他嗅了一下,很是提神醒脑。
没来由的,他笑了一下。
“肚子还疼吗?”
“早不疼了,我困了,回酒店吧。”邬雪青支着额角说。
叶嘉木把她送回了酒店房间,又烧了一壶温开水掺保温杯里,放她床头。
“你好好休息,我待会要出去买些东西,顺便会帮你把药带回来。还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打我电话。”
“知道了,啰嗦死了。”
邬雪青翻了个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叶嘉木笑了下,手悬停在她后脑勺上,顿了下,又垂了回去。
房间的窗帘拉上,灯都熄了,她还真生出几分困意,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将睡未睡时,才恍惚中听见了非常轻的关门声。
邬雪青一觉睡到了晚上八点多,隐约感觉小腹酸胀,半梦半醒坐起来,就感觉一股热流急涌而下,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人先弹了起来,箭步奔向卫生间。
坐到了马桶上她才想起来没拿新的卫生巾进来,正纠结怎么出去拿,一扭头就看见那包她拆开过的卫生巾摆在壁龛上。
是谁放的显而易见。
邬雪青抓过包装袋捏在手心里,嘟囔道:“算你还有点用……”
从洗手间出来,她看了下手机消息,发现叶嘉木已经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了。
最近的一条是二十分钟前:还没醒?该吃饭喝药了,睡美人殿下。
邬雪青回了条:醒了。
没几分钟,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走去拉开门。
叶嘉木一只手拎着饭盒,一只手拎着一袋打包好的中药,晃了晃,笑吟吟道:“该吃东西了,殿下。”
“没胃口。”她说。
“中午没吃两口,晚上又不吃,要成仙吗,殿下?”他走进房间里,顺手勾上了门。
房间的大灯没开,他开了灯,先把东西放桌上,又观察了下邬雪青的脸色,“这中医还挺有用,你现在脸色也还不错。”
邬雪青支着下巴等他把饭盒摆好,“这是什么啊?”
“知道你吃不下饭,打包了一个红枣桂圆粥和乌鸡汤。”
听到是粥,邬雪青稍稍有了点食欲,接过了勺子。
叶嘉木又把中药拿去吧台边,将矿泉水倒进水壶里,隔水加热中药。
“喝完粥就吃不下药了,不能先喝药吗?”她叹气。
“不能,肚子里先垫点东西,半个小时后再喝药。”
在邬雪青的认知里,最难喝的药也不过是感冒灵颗粒那样了。
吃完饭,叶嘉木拧开包装袋盖子,将中药递给她时,她都没太有防备,只是抱怨了一句:“好难闻啊。”
“刚刚好,已经不烫了。”他说。
邬雪青像喝奶茶那样,毫无防备地嘬了一大口,稍一细品,察觉不对已经晚了,下一秒就苦得吐了出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叶嘉木会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吐出的药液。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往下淌,在地板上溅开几朵深色的小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