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雪青错愕住了,好一会儿她才惊道:“你在干什么啊?”
手比脑子先动。
叶嘉木反应过来,很冷静地抽了两张纸擦手,“你去那边坐吧,我把这擦一下。”
邬雪青捏着药袋坐到了另一边,看着叶嘉木抽了好几张纸巾擦了手,又蹲在地上把弄脏的地板擦干净 。
他撑起身,将纸巾扔进垃圾篓,又走去卫生间洗手。
邬雪青含着吸口,下意识吮了一口,下一秒又被苦得眉头紧皱了起来。
她转过包装袋研究,除了黑褐色的液体,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这真的能喝吗?不是毒药吗?……他刚刚为什么要接她吐出来的东西?
脑子里的想法混乱而跳跃地搅在一起,她下意识不想承认某种可能,习以为常地先往坏想。
他想立人设?
道德绑架?表演型人格?
圆圆的吸口被她咬成了扁扁的一条。
叶嘉木把一张搓湿的洗脸巾拿出来,再把地上擦了一遍。
他一转头,对上了邬雪青困惑的目光。
“中药就是这样的,不好喝也要喝了。”叶嘉木以为她又不想喝药了。
邬雪青吐出吸口,犹豫了一下,她说:“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
“我可没这样想,倒是你会这样想挺奇怪的。”他一耸肩。
“你该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了。”她下了逐客令。
叶嘉木不仅不走,还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大马金刀坐了下来,“你什么时候把药喝完,我什么时候走。”
“这药是人喝的吗?叶嘉木,你不会是故意在整我吧?”邬雪青被苦得难以置信,她把中药往前一推,“有本事你来喝!”
叶嘉木说:“我又不可能痛经。”
邬雪青:“……”
“快点喝,不要像小朋友一样喝口药还要撒娇打滚耍赖皮。”
谁耍赖?
邬雪青冷笑一声,心说喝就喝,她吮了一口,反胃感刹那涌上来,险些又哕出来。
这根本不是人喝的!
邬雪青把药往桌上一放,坦然地决定放弃。
叶嘉木轻哂一声,一脸果然如此。
他就像守囚犯的牛头马面一样冷漠地盯着她,嘴角挂着似有若无地嘲讽。
他竟然在嘲讽她?
邬雪青拳头捏了起来。
叶嘉木嗤一声,摇了摇头。
胜负欲上来了,无论如何邬雪青也不可能在他面前落下风。她提起中药,挤着袋身咕噜噜几口喝了下去。
苦得像胆汁的药尽数流向她胃里,邬雪青干呕了好几下,差点又要把喝下去的药吐出来。
大功告成。
叶嘉木起身走过来,从她手上接过空了的袋子。
“张嘴。”他说。
邬雪青抬头,眼里还含着呛出来的泪水,怒瞪着他。
他捏开她腮颊,一粒圆圆的东西滚进了她嘴里,是甜的。
她下意识要往外抵,他的手指卡住了她的唇。
“盯着你吃个药像逼你服毒一样,真是大小姐脾气。”他低声说。
邬雪青操起桌上水瓶朝他砸过去,矿泉水瓶砸在他颧骨上,叶嘉木吃痛闷哼了一声。
“滚!”
她眼里噙着的眼泪随时要掉落,声线在抖。
“你真是狗咬吕洞宾……”
“滚出去!”
叶嘉木胸口起伏了两下,捏紧了空药袋,什么都没再说,起身就往外走。
房间门合上了,“砰”了一声。
反胃、恶心。
胃里,还有心理上的恶心。
那种冷漠的,果然如此的眼神。
邬雪青肩膀在抖,她抄起杯子又朝房门砸过去,瓷杯砸在地上,弹起,又落地,砰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第二天一早,邬雪青还没醒,房门就叮铃铃响了。
被子盖住头也遮不住那吵死人的声音。
她一身暴躁地拉开房门,叶嘉木单手插兜站在门口,递过来早餐和一包中药。
邬雪青立马就要摔门,他一只脚抵住了门,言简意赅:“拿进去吃。”
“你有病啊?”她怒骂。
“现在有病的是你不是我,”他又把中药往里一塞,“怎么,昨天点头同意喝药的人不是你?还是你邬大小姐说话一向不作数?”
邬雪青拽过中药,拧开盖子,青着脸一口闷了下去。
药一喝完,她呛咳了两声。
叶嘉木刚抬起手想给她拍一下后背,邬雪青将他抵门的脚往外一踢,摔上了门。
叶嘉木往后一仰,好险没被拍扁鼻子。
昨天叶嘉木和员工开了个小会,决定了后面的行程速度和补给点。
今天下午从成都出发,前往泸定。
这次出发从一台车两个人,变成了两台车五个人。
两台车都停在酒店门口。
叶嘉木将行李箱放回后备箱,提前打开空调,站在车边等大小姐下来。
十分钟后,邬雪青不紧不慢地下来了。
她今天穿着修身的黑色针织衫上衣和牛仔短裙,长靴及膝,外衫拉链只拉到胸口上半寸,露出漂亮的脖颈线和闪闪发光的细项链,墨镜下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冷得像冰。
邬雪青还没从酒店大厅走出来就看见了叶嘉木。一米九大高个倚在车门边,脸部轮廓锋利,薄唇抿着,袖口挽起,露出扎实的手臂青筋,随便一站都像男模拍平面照。
她在前台退房卡时,前台的两个小姑娘眼睛一个劲地往外看。
死孔雀,走到哪开屏到哪。
她冷冷一笑。
见她出来,叶嘉木站直了身。
在他车后的另一台越野车,车窗放下来了,副驾驶的小唐摆手和她打了下招呼,“邬小姐。”
邬雪青径直大步朝小唐走了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小唐懵逼地抬头看她。
邬雪青道:“你去前面那台车。”
“啊……我吗?”
小唐指了下自己。
叶嘉木眉眼压沉了下去,见邬雪青看也懒得看他,他道:“小唐,你到我这来。”
邬雪青上了车,砰一声甩上门。
这……
明显是吵架了。
司机牙酸了下,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太对,犹犹豫豫道:“邬小姐,那个安全带……”
邬雪青拉起安全带扣上,摘下墨镜,随便抓了两下长发。
淡淡的秀发幽香散发开了,很难不让人注意。
车上的两个男人都噤了声,视线却忍不住往她的方向游离。
太漂亮了。
微卷的长发垂落在肩上,下颌线精致瘦削,鼻梁挺翘,侧脸已经好看得如同游戏建模,气质也不凡,脖颈纤长,身姿挺拔,走路时自信大步的气场,让人相形见绌。
她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清秀和清水芙蓉的素丽,她美得张扬,像热烈的牡丹,精致、毫不遮掩,美得极其有攻击性。
“车窗放一下。”她说。
甚至没敢问为什么,车里两个男人默契地放下了前后车窗玻璃。
邬雪青抱着胳膊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点笑意。
三个男人开了一路的车,又是大夏天,车里自然是各种汗渍、烟味混杂。
邬雪青屏住呼吸都难以隔绝这气息,气压越发低沉。
一片阴影遮了过来,邬雪青转头看过去,就见叶嘉木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他把一块折起来的毯子扔在了她腿上。
邬雪青立刻抓起,扔出去。
叶嘉木正好一把接住。
不跟她争,他关上副驾驶的门,把毯子从后面车窗递进去,放在了后座上。
车里另外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了。
终于,前车动了,后车也起步跟了上去。
上了高速后风噪太大,车窗都关了起来。
密不透风的空间内,似有若无的烟臭味萦绕在邬雪青鼻尖,她一个不晕车的都感觉要吐了。
心里不禁生出了一点后悔。
她干嘛一定要上这个车,就留在成都,或者就直接回去了,不好吗?
可她又不愿意,这个时候如果说不去了,好像就输给叶嘉木了,证实了叶嘉木的轻嘲。
高速服务区临时休息,几个男人下车放水。
等所有人都走了后,邬雪青才跳下车,趴在绿化带旁呕了好几下,吐出了一股黄水。
叶嘉木洗了个手出来,就看见她蹲在地上难受地捂着肚子。
眼尾余光看见一双鞋子走近,邬雪青扶着车门
站了起来。
“肚子疼了?”他缓声问。
邬雪青冷淡看了他一眼,“跟你没关系。”
“艾灸贴贴了吗?”
“离我远点!”
反胃,说出来的话也差了点气势。
她站直身,挺了挺肩,抬着下颌看他,犀利富有攻击性的话脱口而出,“叶嘉木,少在我面前装,你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一边讨厌我,一边又要装出喜欢的模样,让人觉得恶心。”
叶嘉木哽了个倒仰,终于也忍不住冷笑了,“你高兴那你就继续这么想吧。”
她上了车,一把摔上门。
一股烟臭味顺着门风直直飘来,把叶嘉木鼻子都冲了一下,他扇了扇风。
透过暗色的玻璃车窗,他看见邬雪青侧头指节抵着额角,眉心紧拧。
邬雪青忍着恶心等着司机来开车,没想到几分钟后,看到原本开她这辆车的司机上了前车,而拉开了这边驾驶室门的竟然是叶嘉木。
她转头厌恶地盯着他。
叶嘉木简单道:“小方开累了,去前面换小唐开了。”
“停车!”邬雪青说。
叶嘉木转头盯着她。
邬雪青推开副驾驶,大步朝着前车走过去。
前车副驾驶位置已经空出来了,坐在驾驶位置的小唐和后座的小方同时局促地和她打招呼,“邬小姐。”
邬雪青点了下头,上了这边副驾驶。
淡淡薄荷清香传来,她压在心口的那股反胃霎时好了许多,紧拧的眉头也松开了。
两辆车发动了。
邬雪青熟稔地从手箱里拿出一条口香糖,递给他们,问:“你们吃口香糖吗?”
“谢谢邬小姐。”
两个人受宠若惊,诚惶诚恐地接了一片。
邬雪青拆了一片口香糖含进嘴里,想象是叶嘉木的肉,咬紧了后槽牙,用力咀嚼。
“叶总的车好香啊。”
小方试图打开话题,努力找起了共同话题。
小唐也附和道:“是啊,我都没想到叶总的车还会放这么香的香囊。”
“闷骚的人是这样的。”邬雪青说。
两个男人笑了起来。
“还没问,你们都叫什么啊?”邬雪青问。
小唐道:“我叫唐昆,昆是昆明的哪个昆。”
小方说:“我叫方向阳,太阳的阳。”
“那我也自我介绍一下,”邬雪青笑道,“我叫邬雪青,接下来半个月大家也算是队友了,哎,你们都多大啊?”
“我二十三。”方向阳说。
唐昆说:“我比他大点,快二十四了。”
“真的假的,我竟然比你们都大一点,我二十五了,你们不用那么客气,以后都叫我Shirley就好。”
感觉她性格其实挺好的,小方年纪轻,也没那么拘束了,往前凑了凑,问:“Shirley是英文名吗?怎么拼啊?”
“S-H-I-R-L-E-Y。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大家以后就是朋友了,你们也可以这么叫我。”
车里对讲机滋啦啦了两声,传出叶嘉木的声音,他说:“马上到雅安了,你们可以提前商量一下吃什么了。”
小唐按住对讲机按钮,回答:“好的叶总,我们这边商量好了回您。”
电流音咂咂地传出,声音有些失真。
除了有唐昆的说话声,背景里还有两个兴致勃勃聊天的声音。
“Shirley,听起来像阳光那个Sunny。”方向阳说。
她语气柔和、不乏轻松愉悦,“‘向阳’才更贴切吧,叫你的名字感觉天气都会变好。”
叶嘉木神色冷得像十二月的卡瓦博格雪山。
第22章
车上的对讲机没有再响起。
邬雪青随意和人聊着,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
车开到雅安,几人商议了一下,选了一家当地的贡椒鱼餐厅。
餐厅空调开得很低。邬雪青先在空调吹不到的位置落座,另外三个人纷纷在她对面坐下。
叶嘉木最后一个进来,冷着脸将一条薄薄的披肩盖在了她肩上。
邬雪青翻看着菜单,眼皮也不抬一下。
简单报了几个菜后,她把菜单转给对面三个人,让他们看看还想吃什么。
她的手机屏幕是家里的伯恩山,方向阳起身接菜单时瞥见了,好奇问:“Shirley,你也养了宠物吗?”
“对,两只猫,一条狗。”
方向阳很高兴地说:“我也养了一只萨摩耶,我给你看它照片!”
是只看起来还不大的小萨摩,邬雪青微笑夸了句“可爱”,又随口问:“它多大了?”
“六个月了,特别调皮,特别能拆家!”
他像个兴致勃勃要给人安利自己孩子的奶爸,嘴上抱怨着,满眼都是高兴。
“可以送去上学了,培养一下行为习惯。”
“上学?”方向阳有点懵。
邬雪青说:“对,上狗学校。”
“那应该很贵吧……”他讪讪。
邬雪青从来不管这些琐事,随意道:“应该也不是很贵。”
她端起茶杯喝茶,余光下意识扫了眼叶嘉木,茶水正要入口,手腕被不轻不重捏住。
他说:“新茶烫,放会儿再喝。”
当着一众人的面,她没有怼回去,只挣了下手腕,落下茶杯。
鱼上了桌,服务生点燃火,不一会儿,鱼汤咕噜噜翻起了泡。
邬雪青先勺了一小碗鱼汤慢慢喝。
偏麻香的口感,辣味不重,有淡淡的花椒味道。
不是邬雪青喜欢的味道,但她也还是慢慢品了两口。
叶嘉木夹了一块鱼肉,挑去刺,习惯性地先放进她碗里。
邬雪青冷着脸当没看见,完全把他一举一动当空气。
他嘴角微微噙着笑,深不见底的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冷得像冰潭。
出发的时候几人就觉得他俩今天不太对,完全不说话的两个人,中间的冷空气完全可以冻死路过的蚂蚁。
三个人都不是能说会道的类型,唯一外向一些的方向阳对他俩明晃晃的冷战行为看得发懵。
吃过饭,他们又开车去了雅安的自驾营地看看。
到了营地内,她却没什么兴趣,宁可待在车里看电影。
自驾露营基地停着不少小车,旁边还有一栋偌大的博物体验馆。
标志性建筑是半个大轮胎。几个男生都不白来,争相在标志物下拍照打卡。
很无聊。
车窗被叩了一下,她扭头看过去,叶嘉木站在窗外。
她放下车窗,语气平平地问:“干嘛?”
“车上多闷,不下来走走?”他手搭在窗沿上,低头看她。
语气和缓,疑似递台阶。
“不。”她根本不往下走,冷冰冰的又把车窗关了上去。
殿下的心情就像四月的天气,谁也不知道雨季要持续多久,什么时候就突然变了天。
叶嘉木抬起手指停在玻璃窗外,顿了顿,又落了下去。
算了,她若是不想下车,说什么她都不会动的。
过了会儿,方向阳跑了过来,快乐小狗似的趴在窗外说:“Shirley,前面有人带着狗出来自驾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小狗玩?”
……有病吧。
邬雪青没有找陌生人的狗玩的爱好,但要拒绝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直起身爽快道:“好啊。”
叶嘉木去了露营地那边转,跟人随意聊聊,有两个热衷于露营的户外爱好者认出了叶嘉木,正新鲜地拉着他拍照、聊天。
叶嘉木简单和人聊了几句,余光里瞥见邬雪青下了车。
她和方向阳走在一块,两人远远地朝带狗的车主走过去,打了招呼,然后蹲下身揉了揉小狗脑袋。
不知道方向阳说了什么,邬雪
青笑了起来,抬起头和他说话。
余晖镀在她眼睫上,难得的,整个人都温暖和煦得不可思议,像块奶黄的蛋糕坯。
叶嘉木深谙邬雪青的秉性。
她不感兴趣的东西、不想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能无动于衷。
可方向阳竟说动了她。
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满身朝气,也不太读得懂空气,总是给点阳光就能灿烂。
看得刺眼。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叶总,我们拍个合照吧。”搭讪的自驾爱好者又说。
叶嘉木背着手,微微弯下腰,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配合地拍了一张照片。
太阳很大,晒得邬雪青有些心不在焉。
她能看见叶嘉木正在和一对情侣聊天。女孩子星星眼地拉着他拍照,他没拒绝,还弯下腰配合对方身高合了张影。
死孔雀,走到哪开屏到哪。
她摸了摸小狗脑袋,傻乎乎的金毛一点也不认生,尾巴都快摇成螺旋桨了,不停地用脑袋蹭她。
方向阳正和狗主人讨论关于自驾给小狗排便和洗澡方面的问题,聊得热火朝天。
邬雪青摸了几下狗,有点想她家Cooper了,惆怅起来。
忽然,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忘了你过敏了?”他沉沉说。
他刚说完,邬雪青就扭头打了个喷嚏。
“啊,Shirley你过敏啊!”方向阳很意外。
邬雪青推开了叶嘉木抓着她的手指,瓮声道:“鼻炎而已,已经好了。”
“是做了手术吗?”方向阳关切地问。
“你很关心她?”
叶嘉木目光沉沉地转向方向阳。
方向阳后知后觉地读懂了空气,喏喏的,立马闭口不言了。
“他问我,跟你有关系吗?”
邬雪青不耐烦地呛声。
不顾她厌恶闪躲,叶嘉木紧扣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回车边,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冷冰冰道:“洗手。”
邬雪青冷嘲热讽说着“我发现你这人真爱管闲事”,也还是就着矿泉水冲了冲手心。
在雅安待了两个多小时,还要赶往泸定。
为了安全,走的是高速,穿山而过,隧道很多,光线忽明忽灭。
邬雪青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睡不实。
不知道是路的问题,还是司机的问题。
坐叶嘉木的车很稳,她能一觉睡到目的地,但坐别人开的车她总感觉车身左晃右摇的,才眯一会儿就又被晃醒了。
抵达泸定已经天黑。
邬雪青不太舒服,胸口闷闷的,迫切想透会儿气。
正好酒店旁边有大排档,方向阳提出正好吃点烧烤做宵夜,其他俩人没意见,邬雪青也说可以。
她和叶总是一道的,她一说行就代表叶总肯定也没意见了,方向阳和唐昆停了车,抬起胳膊打了个招呼,高高兴兴地先去撸串了。
叶嘉木后下车,坐他车的梁襄是个完全不说话的闷葫芦,存在感和空气中二氧化碳一样稀薄。
他朝三个人背影看去。
没等他,邬雪青已经先往大排档去了。
对路边摊,她一向是敬谢不敏的,从前挑剔且高傲地认为这种烧烤店乌烟瘴气,摆在路边上,说不准有多脏。
一夕之间她就变了?
没有去大排档二楼,他们就坐在外面的大棚下。
那两个人去点单了,叶嘉木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很平淡地问:“你很喜欢他?”
邬雪青正翻着Cooper以前的照片睹物思狗,闻言微笑,“它比你黏人,比你可爱,反正比看你顺眼。”见不惯他阴阳怪气的模样,她又接着冷冷道,“你要是不想吃,可以先回酒店的。”
比他黏人?
她喜欢黏人的?可他们才认识多久?
肝火旺盛,叶嘉木简直想把她这喜新厌旧、没良心的拆进腹里吃了。
“小梁,去拿两打啤酒来。”叶嘉木和梁襄说。
梁襄应了声,立马往店里走去。
邬雪青搬着椅子往旁边挪,离他远远的。
唐昆走回来时就看见桌上摆了好几扎啤酒,他有点犹豫地说:“叶总,我明天开车,今晚就不喝了吧。”
叶嘉木点了下头,道:“明天你和小梁开。小方,跟我喝两杯。”
方向阳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味,但也不敢拒绝,讪讪道:“好啊,叶总。”
烧烤上了桌,邬雪青没吃。
她是来透风的,已经吃了一肚子孜然味空气了,晚上再吃这些重油重辣的烧烤了,必然胃痛。
叶嘉木也没怎么吃烧烤,只是一杯一杯地和方向阳喝酒,喝到第三瓶,方向阳已经有点大舌头了,结结巴巴了起来。
过了小酌怡情的界了,再喝就成上司职场霸凌了。
叶嘉木还要开啤酒,邬雪青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斜眼瞪他道:“你欺负一个小孩干吗?”
灯火通明,足以让她看清他那双神色复杂的眼睛。
——你竟然为他说话。
“你喝多了,叶嘉木。”她语气生硬地拿开啤酒,转头又和方向阳说,“差不多了就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串也吃得七七八八了,唐昆和梁襄两个没喝酒的把暗流涌动看得明明白白,扶起方向阳道:“那我们先送小方回酒店了。”
“去吧,我结账。”
叶嘉木似乎神智还清醒,语气淡淡地说。
方向阳酒量不好,醉得有点站不稳了,起身东倒西歪的。
唐昆和梁襄一个扶一个拉把他拽起来。
叶嘉木支着桌子起身,顿了顿,才站稳去前台买单。
他从店里出来,发现邬雪青还没走,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忽然散了点儿。
一点淡淡酒气飘来。
见他走回来,邬雪青也站起了身。
从大排档回酒店还要过一条马路。
红灯,叶嘉木提步要往前走时,邬雪青一把拽住了他胳膊。
“红灯,等会儿。”她说。
叶嘉木便收回了脚步,跟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站着。
“气势汹汹的,我以为你千杯不醉呢,这就喝多了?”她语气微哂。
叶嘉木身体晃了晃,没有说话。
绿灯亮了,他还杵着。
邬雪青戳了戳他胳膊,“走了。”
他走得慢,像数蚂蚁,看着能把人急死。
邬雪青干脆抓住他胳膊,拽着他过了马路。
出奇的乖顺。
她走他就走,她停他就停。
过了马路,她就要松开拉着他的手,叶嘉木却反手扣住了她手腕。
“干……”
她质问的话没说完,他张开手臂将她揽进了怀里,宽大的臂膀结结实实地将她束在怀里。
车上烟草的气息、啤酒的发酵味,密不透风地侵入她呼吸。
邬雪青下意识要挣扎,他将下巴枕在了她肩上,声音很轻,也很委屈。
“邬雪青,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不过肉体凡胎,不是神,也会伤心的。”他说。
第23章
带着些微凉意的晚风拂过她的鬓发,微微的痒。
她的肩膀撞进他的胸口,结实、强壮、温暖,像撞在肉墙上。
邬雪青抬着手肘,忘了反应,急慌慌道:“叶……叶嘉木!你喝多了吧。”
“嗯。”
他的声音低沉绵缓,竟然直接承认了,搭在她后背上的手掌上移,抚过她的手臂,扣住了她的手指,他说:“我喝多了,你要送我回去。”-
“明明不能喝酒,还喝这么多酒,喝这么多酒还给别人添麻烦……”
她嘟嘟囔囔地搀扶着叶嘉木回酒店房间。
抽出手来分辨了一下两张房卡,她将他房间那张贴在锁上,滴啦啦一阵响,门锁开了。
“叶嘉木,你知不知道你很重,能不能不要压在我肩膀上!你压到我头发了!”
她推开他的胳膊,脚尖勾了一下门,将门带上,又撑着墙把房卡插进读卡器。
房间里的灯亮了起来。邬雪青支着叶嘉木的胳膊,艰难地把他带到床边,然后把他往床上一扔,大功告成。
她叉着腰气
喘吁吁,“你真该减肥了!”
他躺倒在床上,半睁着眼睛看着她,将醒未醒的模样,说:“重是有肌肉,笨蛋。”
邬雪青踹了他鞋一下,“我管你的!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撑着床掐着额头坐了起来,嗓子沙哑,“你晚上还没吃药。”
“不用你管!”
他撑起身,“我去给你热药。”
见他脚步踉跄,邬雪青犹豫了下,语气有些生硬问:“药在哪?”
“旅行袋。”他说。
邬雪青看了一圈,看到了放在柜子上的大袋子。
一拽,沉甸甸的。
她拉开拉链,发现里面有一个显眼的泡沫盒子,打开盒子,丝丝凉气扑面而来。
竟然是个简易的冷藏保鲜盒,两周的中药齐齐整整地码好,又放了几个干冰袋降温,所以沉甸甸的。
中药带上路要怎么保存?
邬雪青从来没有操心过这些琐事,光是喝药都已经要了她的命了,这些细节他却都想到了,结果盯着她喝药还挨她骂。难得的,邬雪青感觉良心有那么一些些的不安。
叶嘉木有些步态不稳地走过来,拿过袋子道:“我来。”
邬雪青看着他打开压缩的热水壶,倒进一瓶矿泉水加热,又将中药放进去。
没有人说话,一时异常的安静。
他倚着柜子,转过身看她,眼睫微微下垂,问:“肚子还疼吗?”
随着呼吸,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萦绕过来。邬雪青别开了头,说:“还行吧。”
他轻轻笑了一下,发出短促的笑音。
“笑什么?”邬雪青斜吔他。
他没答,过了几分钟,伸手摸了摸泡进壶里的中药袋子,温温热了,正好适合入口。他关了水壶,将温好的一袋中药拎出来,擦了擦水渍,递给她:“好了,喝吧。”
她接过袋子晃晃:“这怎么喝?”
“用嘴。”
“……你是不是欠揍?都没有打开,怎么喝?”
“用嘴咬开,总不能我帮你咬开吧?”他说。
“你好恶心。”她正纠结着要不要咬,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震惊地看着他,“那我之前的药你都是怎么打开的!”
“用剪刀啊,笨蛋。”
“那剪刀呢!!”
“在车上,你要跑下去拿吗?”
算了……
见她一脸嫌弃,叶嘉木抬手拍了拍她脑袋,“快喝。”
邬雪青磨磨蹭蹭用牙齿在药袋角落咬了一个小口,刚抿了一小口就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他眼皮半耷拉着,看起来已经很困了,又低低笑了一声。
邬雪青眼睛眯了起来,“你在嘲笑我?”
“不是。”他声音也不似往常,拖着尾音,低低沉沉的声音很温柔缱绻,“只是觉得殿下很可爱。”
邬雪青“呵呵”冷笑两声,不欲和他这个喝多的醉鬼吵架。
中药难喝得要命,邬雪青抿了没两口就喝不下去了,她说:“你休息吧,我拿回房间喝去。”
叶嘉木哪猜不到她在打什么小九九,手臂一撑,将她困在房间里,“别想扔,喝完再走。”
邬雪青眼睛一瞪就要发火了,他先打了个哈欠,额头抵住邬雪青头顶的柜门,唇几乎要贴她额头上,邬雪青耳朵大热,迅速往后仰拉开距离。
“开车开困了,你还不喝完我就要倒在你身上了。”他说。
邬雪青一哽,“叶嘉木,你是无赖吗?”
他不答,只是垂眼看着她。
褐色眼睛里有温温闪闪的光芒。
看在他辛辛苦苦给她带药的份上……
邬雪青转过头,捏着鼻子把苦得让人犯恶心的中药灌了下去。
“呕——”
她反胃哕了一下,感觉嗓子眼里翻江倒海。
叶嘉木抬起手,指腹轻轻地落在了她脸颊上。
她迅速抬头,唇抖了一下。
他的手指蹭了蹭她的下唇,擦去一滴药液,“乖宝宝,回去休息吧。”
“……叶嘉木,你想死是不是?”
晚上躺在床上,邬雪青还是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总想着他没来由抱她的那一下,还有他用手指蹭她唇……
她讨厌肢体接触,和陌生人握一下手都想把手擦两遍,可她居然对叶嘉木越界的行为没有什么强烈的抵触。
大概是……太熟了吧。
而且他喝多了,看在他也照顾过她的份上,她礼尚往来而已,没什么不对的!
可没来由的。
她又想起了他深邃的眼睛,
欲言又止。
酒店靠河,寂静时能听见窗外水声哗哗作响。
昨天在车上听他们说在泸定县休息一晚主要是为了帮助适应高原环境,减少高反的可能。
泸定县海拔不算高,也不算大的一个县城,开车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入秋连绵泛黄的山。
或许是初初从省会城市进入县城,也可能是想到要上高原了,陌生的环境让邬雪青有些失眠,八点上床,翻来覆去直到十一点才睡着。
第二天早上七点,没有任何铃声作用下,邬雪青就自然醒了。
这作息健康得让她都不适应了。
在床上赖了会儿,她艰难爬起来洗漱。
拉开窗帘,能看见灰黄湍急的河流奔涌向前,再远远看,能看见一架铁索桥上络绎不绝的游客。
她含着牙刷在玻璃窗前发了会儿呆,直到听到手机叮铃了一声。
叶嘉木给她发了条消息:醒了吗?来吃早餐了。
她回了个OK的手势。
叶狗:今天醒这么早?
手机信号灯闪烁了几下,是她回了消息。
他点开语音听,她那边还有牙刷的振动声,含着一点泡泡的黏糊,她说:“外面河水声好吵啊。”
困困的,黏黏糊糊的声音。
叶嘉木没忍住,反复听了好几遍,嘴角都快翘到颧骨上了。
他按住语音,清清嗓子,放低声音又回复了一条:“上游雨季刚过,所以水流还湍急,你昨晚没睡好?”
等了十几分钟邬雪青也没回他。
叶嘉木坐不住,又去敲了她房门。
她刚洗漱完,长发披散,白皙的脸颊上没有一丝妆容,少了些冷冷的艳丽,多了几分晨困的柔软。
“干嘛啊?”她说。
叶嘉木按开门问:“早上想吃什么?”
“随便吃两口吧,不饿。”
“那早餐就在酒店里吃。今天上高原,要翻折多山进理塘了,吃完中饭就出发。现在时间还早,吃完早餐我们去河边散散步?”
“他们三个起了吗?”
“没有,饿了他们会起,让他们睡吧。”
酒店是含早餐的,早点还挺丰盛,有面点、粥和小炒菜。
邬雪青人醒了,胃还没醒,不怎么想吃东西,夹了一个玉米和小花卷,盛了一小碗小米粥意思一下。
叶嘉木瞥一眼,叹气:“殿下,你的食量跟你家猫旗鼓相当。”
邬雪青睨一眼他盘子,“呵呵”一声,走得离他远远的,“你跟Cooper也挺旗鼓相当的。”
Cooper现在已经110斤了,家里阿姨说要给Cooper减重,每天拉着出去溜三回,结果动得多吃得更多,不给吃饱就爬厨房门口哼哼唧唧一整天,不控制,他一天能吃好几公斤肉。
“不吃饱可没力气干活,我还得当牛做马呢。”他跟着她走到窗边的沙发处坐下,又直接问,“今天坐我的车吗?”
邬雪青倚着沙发,拿起一小截玉米咬了咬,含糊道:“看你表现。”
叶嘉木叹气:“这年头当司机也不容易,还得竞争上岗。”
“你不是说今天让梁襄和唐昆开吗?”邬雪青突然想到。
“昨晚仔细考虑了一下,去理塘这段路难开,我来过几次,开头车比较稳妥。”他将服务生递来的红茶先递放到她面前。
邬雪青看了一眼茶,明晃晃的廉价茶包就插在茶水里,一言难尽。
她看向服务生,道:“给我一杯温水就好。”
“雪青,今天到理塘住宿的酒店比较普通,之后进藏后可能就要住普通民宿或者宾馆了。”
邬雪青对他口中的“普通”没什么
概念,非常轻描淡写地说:“我没那么娇气。”
殿下说这话有几成的可信度?
叶嘉木被茶呛到,侧头笑咳了好一会儿。
邬雪青白他一眼。
虽然一路上的确有很多的不便利,但她觉得目前为止都还能接受,新奇感大于负面体验,比坐在教室里数着秒枯等着一节课过去有意思多了。
吃过早餐,她和叶嘉木出了酒店,顺着河边围栏随意散散步。
早上风大,她披了块披肩挡风。
或许是海拔高了一些,泸定县的温度比成都低不少,乍一从高温地区过来,习习的河风吹得很舒服。
叶嘉木跟她说着后面的行程规划,邬雪青漫不经心地听着。
昨天吵架冷战的事两人都心照不宣没再提。
认识这么多年,他们之间发生的“无名战争”已经不胜枚举,然而两家父母间交情不会因为他俩吵吵闹闹伤了和气,仍旧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俩互掐完又得捏着鼻子一块去上学,就像现在这样。
“前面就到泸定桥了,你敢去看看吗?”叶嘉木往前抬抬下颌。
邬雪青轻哼一声,“这有什么不敢的?”
远远看的时候不觉得可怕,走到景点门口买票时,邬雪青从侧边往桥上瞄了一眼,有点想掉头回酒店了。
“前面这条河叫大渡河,水流湍急,暗流众多,以前大渡河桥没有开通时,两岸居民就靠船和这条泸定桥过河。”叶嘉木说。
“我记得历史上有个飞夺卢什么桥,是这个桥吗?”
邬雪青初高中上的都是国际中学,学的都是世界史、欧洲史、美国史,即便上过中国研究的课程,内容也偏儒释道思想文化研究,对近现代历史的了解非常碎片,可以说仅限于知道几个历史名词。
“卢沟桥在北京,那是37年的七七事变。泸定桥在我们眼前,是35年红军长征时渡过的桥。”
买了票,走至桥亭,只见两侧几条铁锁牢牢扎在地面,桥面虽铺了木板,但并不严密,窄窄的木板横竖勾连,游客们挤在中间的三块木板上缓慢往对岸走。
风一吹,桥面摇摇晃晃,有人拽着一侧铁链,螃蟹似的横着挪动。
邬雪青往桥下汹涌的河水看了一眼,脚步迟迟没有往前挪。
叶嘉木指着对岸说:“35年5月,中央红军就是从对岸飞夺泸定桥抵达泸定县。”
邬雪青举手,“我有个疑问,为什么叫飞夺泸定桥?”
“当时川军把守泸定桥两岸,中央红军有数万人,只靠船远远不够渡河,必须拿下泸定桥。川军提前猜到红军要走这条桥,就把木板都拆了,整座桥上只有光秃秃的13根锁链。”
他说着迈上了桥,桥身抖动,他向邬雪青伸出手。
邬雪青咬咬牙,无视他伸出的手,若无其事地也走上了桥。
可刚踩上木板,感觉到脚下的木板在晃悠,她又想回头了。
见她不要帮忙,叶嘉木笑了下,收回手,继续往前走,又接着讲述历史故事:“为了拿下泸定桥,红军就派两个营在对岸架机枪火力掩护,派22个突击队员穿越铁锁链冲向泸定桥北岸,也就是泸定县这边。”
“铁锁链?”
邬雪青低头看看脚下木板间隙露出的几根铁链,感觉不可思议。
大渡河水汹涌澎湃,一旦掉下河,只怕立刻就会被水卷走。
“嗯,22个突击队员打头阵,先抵达对岸,中间队员铺木板,后方队员再跟上。眼看红军就要过桥了,对岸的川军点起了火想阻挡,红军穿过火海,与敌人在泸定县正面交战,拿下了泸定桥。”
他边说边大步往前走。
邬雪青感觉给他挂个小蜜蜂他就能当旅游团团长了。
桥在晃,汹涌澎湃的河水如同张开嘴的野兽,两侧木板宽大的间隙感觉稍不留意就能一脚踩空。
“叶嘉木……你能不能走慢点。”她声音有点抖。
叶嘉木和她已隔了几臂的距离,发觉她没跟上,他又笑着往回走,朝她伸出了手,“殿下,当年的勇士也要抓着铁链过桥,牵着我的手不算丢人。”
第24章
窄窄的木板不够两人并行,他的手掌将她手紧紧裹住,滚烫的热意驱散寒冷和些许的恐惧,她下意识反手又扣紧他手腕。
风自山谷外吹来,拂过两山,自山沿呼啸,河水冰冷,雪山融水汇集于宽阔河流,潺潺从脚下淌过。
不知是大风吹动,还是有人在作坏摇晃,桥面忽然抖得厉害。
邬雪青往前趔趄几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
牵着小孩的老人弓着腰,将孩子推到一侧锁链边,拉紧了扶链。
发觉她不敢往前走了,叶嘉木也牵着她走到铁链旁,一只手扣住铁链,另一只手臂将她一把拥进怀里。
“别怕,”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有护网,不会掉下去的。”
她声音闷颤,“谁怕?只是这桥晃得站不稳……”
他沉沉地笑,善解人意道:“要是不想往前走了,我们现在回头。”
邬雪青沉默了一会儿,说:“来都来了,怎么可能回头,那不是白走了……”
胸腔振振的响动在她耳边,邬雪青脑袋抵着他肩膀,耳根泛红,伸手拧了他腰一下。
“嘶——”叶嘉木捏住她做坏的手,“怎么还恩将仇报?”
“笑屁啊。”她低声咕哝。
他的手臂紧紧地圈住她,抬首看天,不自觉轻轻叹一声。
近处的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远远的山脉上飘浮着低垂的云。
他温声说:“你看,今天的天多蓝。”
没听到她的回答,叶嘉木低头看她,视线相撞,她下意识躲闪。
叶嘉木盯紧她,脸上的笑意更深。
她一抬眼,又撞进了他眼睛里。
“你看什么啊?”
“你躲什么?”他低下头来笑她。
她倏地抬起头来想瞪他,鼻尖兀然擦过他的唇,柔软、蜻蜓点水般的一碰,心脏骤跳,两相哑然。
“……不晃了,快走。”
她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把他推开,刚动一下,就被他紧紧地扣住了小臂,不许抽离。
他说:“我牵着你。”
跟在他身后,邬雪青几乎没有抬头往前看,摇摇晃晃的桥板和他稳持的步伐形成鲜明对比,奇异的,她那慌慌乱乱的心跳倏然缓和了。
晴空日和,两岸高山绵延,晃动的铁索桥上,回忆起来,她只记得紧扣着的手。
吃午饭时,邬雪青戳戳叶嘉木手肘,指了下另一边的纸巾,又翻过手心等他拿过来。
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下一秒他的手就搭在了她手心上。
对面三个人一顿狂咳。
邬雪青抽出手指,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斜瞪他一眼:“纸啊!”
叶嘉木轻咳一声,指节掩住唇畔的笑意,拿过另一侧的纸巾放在了她面前。
不是……你们真的没谈吗?!
“啊哈哈,这菜分量好大啊,大家都多吃菜吧。”
唐昆打着哈哈说。
下一刻,一块牛肉排骨放在了她碗里。
她转头看叶嘉木。他一本正经说:“多吃菜。”
吃过饭,开车回酒店收拾行李。
余光瞥见路边水果摊摆了一排排的绿色果子,邬雪青指着那些问叶嘉木:“那是释迦果吗?”
“看着不像,我问问。”
他靠边停车,放下车窗,手肘撑着窗沿,问摊贩:“你好,卖的这是什么水果?”
“仙人掌果。”摊贩说。
“好吃吗?”
“甜得很,野生的,不是那种打药的,你们尝尝!”
摊贩麻利地抄起小刀削了半个皮,包着塑料袋从车窗里递给他。
叶嘉木捏着下面的皮,侧过身递给邬雪青吃。
见她伸手来拿,叶嘉木说:“扎手,你就这么吃。”
邬雪青便低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品了品,甜甜的,很清爽的口感。
“还可以。”她说。
“那来两斤吧,麻烦给我们挑好的。”叶嘉木和摊贩说。
“您放心,没有差的,我给你们洗洗。”
在摊贩挑果子的间隙,叶嘉木又将手里的仙人掌果往邬雪青面前递了递,“再吃
两口。”
她又咬了两口,吃完发现很多籽,拿纸巾包着吐了,摇头说:“我不吃了。”
叶嘉木转过手腕,就着她吃过的地方也咬了一口。
“这个我刚刚吃过了!”邬雪青说。
“不能浪费粮食。”他说。
邬雪青:“……”
他细品了品,评价道:“像有籽的火龙果和猕猴桃。”
“如果没有籽就好了。”邬雪青说。
“那怎么不直接吃火龙果?”
“……有道理。”
摊贩把称好的果子从车窗外递了进来,叶嘉木道了声谢,将袋子放到后座下方去。
见他把那半个果子吃一口就不吃了,邬雪青哼笑道:“不是说不浪费粮食吗?”
叶嘉木说:“扎嘴。”
回了酒店,他还一直在揉嘴唇,邬雪青问他:“怎么了?”
“没事,就感觉嘴上扎了个小刺。”
“我看看。”
借着玻璃窗透进的光,邬雪青稍稍踮脚仔细看他嘴唇,还真看见他嘴角有一根小小的毛刺。
那刺太小太不起眼,透明似的,非得借着一个反光的刁钻角度才看得见。
“你别动,我看到了,我给你拔了。”她拧着眉头,用手指在他嘴角轻轻拨了拨。
叶嘉木含着嘴唇,瓮瓮说:“小心,别再扎你手上。”
“不会。”
她说着,想用指甲轻轻捻起那小毛刺拔下来,可还总捻不到。
叶嘉木微微弯着腰,垂眼看着她。
她凑得极近,连呼吸都打在他嘴唇上,他只要稍稍一低头,几乎就能碰到她的嘴唇。
他的喉结忍不住地滚动,下意识抿了抿嘴唇。
“哎呀你不要动!”她差点就捻到了,一下恼怒起来。
“我总要喘气吧。”他瓮瓮说。
“不许喘!”
漂亮的眼睛睨他一眼,不讲道理,像只随时要抬爪子挠人的小猫。
叶嘉木:“……”
邬雪青专心致志给他拔刺,眯着眼睛都快黏上去了,却感觉他的头一毫米、一毫米越来越低,唇离她越来越近。
她视线仍在小刺上,很温柔地说:“叶嘉木,你再近一下我就大耳刮抽你。”
他嘴角弯了一下。
邬雪青拽着他嘴角的一点小皮用力一拔,连皮带刺拔了下来。
他冷嘶一声。
捏着他嘴唇左右看看,她干脆说:“好了。”
叶嘉木直起身,按了按嘴角,感觉到刺痛,“殿下,这是公报私仇吗?”
“那我把刺给你插回去。”
“那大可不必。”他抓起她的手看了下,“没扎你手里去吧?”
她伸出手指在他衬衫上擦了两下。
他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
邬雪青从他掌心挣脱出手指。
叶嘉木看了眼来电人,按了静音,又揉揉邬雪青脑袋,“去收拾行李吧,收拾好了和我说。”
回了房间,他将电话回拨过去,先道:“邬姨,是我。”
“小叶啊,刚刚在忙吗?”
邬玉瑾声音很温和。
“现在不忙了,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也没什么事,问问你们现在到哪里了?”
“我们现在在泸定县,下午去理塘。”叶嘉木回答。
“行程这么赶,她跟得上吗?”
叶嘉木知道她的意思,笑笑,回答道:“雪青现在心情挺好的,之前在湖北,她还买了些特产寄回来,不知道您收到了吗?”
邬玉瑾高兴了些,“是吗?回头我问问家里阿姨。”
“您身体怎么样了?恢复得可还好?”
“很好,已经拆线了。”邬玉瑾又问,“Shirley她最近身体也没有什么不适吧?”
叶嘉木稍稍斟酌后,还是如实告知,“昨天雪青生理期来了,有些腹痛,我带她去看了中医,做了艾灸,开了些中药吃,今天应该是没怎么不适了。”
“她生理期肚子痛?我都不知道。回头我把俞医生的联系方式给你,你把医生开的药方给她看一下。”
俞医生是邬家请的私人医疗顾问,已经有十来年了。
叶嘉木道:“您放心,我已经和俞医生联系过了,她说药方可以用。”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邬玉瑾短促笑一声,“小叶,这些年你对她的了解,比我还要多。”
“从前您忙于工作,和雪青的联系也少。现在她回国了,您也正好术后要休息一段时间,等她回来后你们多相处多了解,会好的。”
“希望吧。”
邬玉瑾轻轻叹了一口气。
出发去理塘的路上,邬雪青啃了一路果子。
叶嘉木把买来的仙人掌果削皮切好,够她一路打发时间了。
邬雪青看着电影,一边豌豆射手似的对着小垃圾桶噗噗吐籽。
这儿没有人盯着她仪态批评,她可以想怎么坐怎么坐,可以躺着,盘着腿,可以哈哈大笑。
“你听过康定情歌吗?”叶嘉木问。
“有点耳熟。”邬雪青说。
叶嘉木叩了叩方向盘,零帧起手,唱道:“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差点被籽呛到,邬雪青咳笑了起来。
“看,外面有牦牛。”他忽而指着窗外说。
邬雪青扭头看过去,见牧民赶着一群牦牛从草甸上走过。
她放下了车窗,呼啸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她将扎着长发的发绳解开,甩了甩头,尝到了一口青草气息的风。
“叶嘉木,山上有瀑布!”
“去年我来这可没看到瀑布,你运气可真不错。”他看过远山银练,又侧目看她,目光柔和,“雪青,到了折多山,你就可以看到雪山了。”
她点点头,趴在窗口,新鲜地看窗外风景。
318国道蜿蜒漫长,骑行的旅人们弓着腰背,奋力踩着踏板爬坡奔向西藏。
一座山连着另一座山、一个坡连着另一个坡,有人自驾、有人骑行,连风也在自由地赶路。
第25章
过康巴市,折多山近在眼前。
进藏的车、大巴、货车,一点不少,路上堵得很,一个接一个的弯道也转得人两眼发昏。
堵得几乎寸步难行的地方,叶嘉木和邬雪青说:“前面马上就到折多山垭口了。”
邬雪青往前眺望,看见了前面几乎望不到边界的车队长龙,山坡上人不少,坡道围栏上还挂着彩色的经幡。
“垭口是什么地方?”她问。
叶嘉木道:“垭口就是山鞍位置,也就是通行的山口,属于藏区这边的说法,如果去新疆,就会叫达板。”
邬雪青点点头,又长知识了。
几百米的路堵了有接近二十分钟。
他们开进观景台内的停车区域,短暂休息一会儿。
邬雪青推门下车,一阵冷风迎面吹来,稍稍有些冷。
出发前叶嘉木建议她穿冲锋衣,说山上会冷,邬雪青拒绝了他的建议,这会儿默默低头将冲锋衣外套拉链拉起来。
她环顾了一下,看见了一块大石碑,上写着“西出折多”。
明明只相隔几天时间,但邬雪青感觉自己从炎热的夏天已经切换到了冬天来临的前奏。
大概是山上海拔高,所以格外冷一点吧。她这样想。
后车也停了下来,只下来了小梁一个人,还有两个人在车上萎靡不振。
在过康定市往折多山方向开的时候,方向阳和唐昆都有了些不同程度的高反。
唐昆是头晕,感觉后脑勺有点针扎的疼,中途赶紧和梁襄换了开车的位置。
方向阳严重一点,有点喘不上气,在驿站口的时候想呕吐。
“雪青,这里人多车多,你不要乱跑,我去看看那两个怎么样了。”叶嘉木招呼说。
她又不是小孩,还能不会看路吗?
邬雪青举起手机拍山上风景,没搭理他。
叶嘉木拿了两瓶可乐过去,问:“你们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唐昆吸了会儿氧,好点了,接过可乐说了声“谢谢”,说话条理还算清晰:“我现在好多了,就是稍微还有点头晕,没觉得头疼想吐 。”
“你呢?”叶嘉木又问方向阳。
方向阳精神萎靡,声音很沙哑,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说:“叶总,我也没事,刚刚吃了高原安,适应一阵就好了。”
这样的情况不能着急赶路,叶嘉木道:“我们在垭口这休息一会儿,如果你们感觉症状更严重了,我们马上下山去医院。”
知道高反严重性,小唐点头说:“好,我们听您安排。”
“葡萄糖还有吗?”叶嘉木又问。
唐昆说:“喝了两支,还有一盒。”
叶嘉木道:“行,你们休息一会儿,但不能睡觉,把车门打开透透气。”
他回头找邬雪青,一眼没找到,环顾了一圈,在上山顶的坡道上看见她和梁襄正一前一后往山顶上走了。
那山坡叶嘉木是走过的,看着不远,走起来至少得个把小时。
折多山垭口近4300米,温度已经很低了。
她里面还穿着件裙子,就裹了件外套,风把她裙摆吹得扬起,露出白皙的小腿,她仿佛也不觉得冷,大步流星,竟走得比梁襄还快。
让殿下听话别乱跑,就和出门前交代比格别拆家一样,属于是多此一举。
叶嘉木叹口气,回车上拿了两瓶氧气,大步向他俩追过去。
邬雪青在半路就被叶嘉木拉住,他把氧气瓶塞给她,强硬地脱下外套系在她腰上,气得声音都在喘:“邬雪青,你不要命了,穿着裙子就上山?还不下去把裤子穿上!”
她敷衍一声:“下去就换。”
两侧的经幡在风的吹动下振振作响。
她转移话题,问叶嘉木:“那些彩色的布是做什么的?”
“藏民祈福的。”叶嘉木紧跟在她身边,“你现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她说。
叶嘉木又问梁襄:“梁襄,你呢?”
梁襄平时就话少,笑笑,简单说:“还好。”
“雪山在哪呢?”邬雪青好奇地四处张望。
一路开过来,或许还没到季节,只见树木由黄转绿,青山连绵,但要说雪山,那真是一点影子都没看着。
“到山顶就能看到对面贡嘎雪山了。”叶嘉木说。
这小山坡看起来不高,走起来真费劲。
走走停停,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登顶。
今天是阴天,山顶天气不算很好,远处隐隐有些云雾遮挡。
一路爬上来,高原氧气稀薄,连叶嘉木也难免有些喘了。
邬雪青喘归喘,精神却很好,转了一圈,又背过身,手指遮着额头,向远眺望,隐隐看见了一道雪线。
“你说的什么什么雪山是那边吗?”她伸手指着问。
“对,那边就是贡嘎雪山,如果是冬季上山,雪色会从折多山绵延至贡嘎山。”
叶嘉木话说得有些慢,气息有点喘。
邬雪青拿着氧气瓶吸了两口,又把氧气瓶递给了叶嘉木,“要吗?”
“不用。”
氧气瓶用多了会产生依赖性,后面的路程还远,他进藏尽量不用这东西。
梁襄已经不行了,气喘吁吁,一个劲地吸氧气。
叶嘉木说:“上都上来了,一个一个来,我给你们拍两张照片。”
“行啊,谢谢叶总!”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梁襄难得露出了开朗的笑容,拍过后,他道:“叶总,我给您和邬小姐拍一张合照吧。”
邬雪青嫌弃挪开步伐,“我才不和他拍。”
叶嘉木把手机递给梁襄,又一把捞住了她,拉着她胳膊捞回身边,道:“公主殿下,来都来了,配合一下,拍一张。”
邬雪青扭头不配合。
梁襄举着手机,说:“三、二、一……”
她转回头,看了眼镜头。
梁襄笑了笑,拍好后将手机给回叶嘉木,“叶总,您看看还要再拍几张吗?”
叶嘉木看了眼,又把照片给邬雪青看。
拍得还挺好的。
邬雪青点头说:“没想到你还挺会拍照。”
梁襄又笑:“因为以前经常给我女朋友拍。”
山顶风大,邬雪青里面就穿着一条裙子,叶嘉木说:“山也爬了,雪山也看了,差不多了,下去吧,小唐他们还在等。”
“好。”
三人回到垭口,唐昆已经好些了,正下了车拿着氧气瓶在停车场附近溜达。
看见他们从山上下来,唐昆挥了挥手,走过来问:“山上怎么样,有雪吗?”
“没雪,但能看到一点贡嘎雪山的雪。”梁襄说。
“小方现在怎么样?”叶嘉木问。
唐昆犹豫说:“刚刚他自己说好点了,但是……”
邬雪青先走到车边,拉开掩着的车门就看到方向阳正要死不活地趴在前座椅背上。
“方向阳,你还好吗?”她问。
听到她的声音,方向阳抬起头来,唇色有点发白,勉强笑笑:“我好多了。”
在怎么看也不像好多了。
邬雪青感觉他高反挺严重的,一回头正好看见叶嘉木过来,她皱眉小声说:“我感觉方向阳更严重了。”
“方向阳,别逞强,高反不是捱着就能好的事。”叶嘉木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他现在越加严重了,他当机立断,“我送你回康定市区医院。”
“不用,叶总,我真没事了。天气预报说折多山路段明天有暴风雪,我们今晚得过了折多山。”
叶嘉木不是在和他商量。
他起身和梁襄道:“小梁,你开我车带小唐和雪青先去新都桥,我送方向阳回康定医院。宁慢勿快,晚上我们新都桥汇合。”
唐昆看了眼时间,说:“叶总,现在已经五点多了,您这一来一回,加上堵车,至少要八九点才能到新都桥,晚上开过来恐怕不安全。”
梁襄脸色郑重:“今晚不走,明天就走不了了。”
“梁襄说得对,川藏线我开过很多次,但梁襄没开过,你们天黑前一定要到新都桥,还有,切记保持车距,不超车不急刹,弯道不占道,安全第一。”
叶嘉木又看向邬雪青,他声音放缓了些,叮嘱道:“雪青,你现在跟他们先去新都桥,我们晚上汇合。”
邬雪青这一路都没关心过行程的事,就算叶嘉木和她提起,她左耳进右耳出,也没怎么琢磨过。反正有人安排,不用她开车,也不用她订酒店,车在哪停她就在哪休息,带队的人心里有谱就行。
忽然听到他们说什么暴风雪、封路,她完全不清楚这些事,一时有些惊怔。
对他们商量的结果,她也说不出什么其他意见来,她对路况什么的都不了解,总不能因为她胡乱出的主意耽搁整个队伍行程。
她没否定,叶嘉木便当她默认了。
三个人商量着就把行程定下了。
方向阳现在面无血色,刻不容缓,叶嘉木先开车回了康定。
梁襄开车带唐昆和邬雪青前往新都桥。
好在新都桥已经不远,不堵车的话一个小时内就能赶到。
路上邬雪青出奇地沉默。
唐昆精神好一点了,和梁襄说着后面行程的事情。
马上十月了,高原的冬天总是来得格外快。
秋冬交替,昼夜温差大,冷空气一来临,便轰轰烈烈带来了寒潮和暴风雪,一夜之间,所有山头便能换上白装。
唐昆和梁襄说:“梁哥,你要是开累了,就换我来开。”
梁襄道:“就一个小时,不至于。”
想想回康定的那两个人,唐昆有些犯愁:“也不知道叶总今晚什么点能过来,马上降温了,垭口晚上估计得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刚刚上山时路上已经堵得很长了,不过没有发生什么交通事故,因此虽然缓慢,但也算在计划时间内抵达了垭口。
邬雪青听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复盘。
他们说,今天下午一点从泸定出发,如果一路不停,八点左
右就能到理塘,现在肯定不行,今晚只能在新都桥休息,加之今年冷空气来的格外早,后面的行程都得重新规划了。
她忽然想,如果她没有去爬那一个小时山,是不是他们能早点过垭口,叶嘉木也不会掉头送方向阳回康定?
车开着开着,忽然前面起了雾。
聊天的两个人都噤了声。
梁襄打开了双闪,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
唐昆趴在靠背中间,忧心忡忡地说:“这寒潮不会现在就来了吧?”
第26章
“邬小姐,你真的不吃晚饭吗?”
酒店的房门被叩了两下,唐昆在门外问。
邬雪青说:“真不用了,我不饿,你们去吃吧。”
已经晚上七点半了,他们留宿在新都桥的一家酒店内。
说是酒店,也就挂了个酒店的名号牌子,一整栋楼都脏脏旧旧的,连房间里都有股说不上来的潮臭气,反正邬雪青没住过条件这么“简朴”的酒店。
她推开窗通风。
窗外淅淅沥沥的,已经下起了小雨。
她撑着窗舷,叹了一口气。
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叶嘉木还没有赶上他们,手机也打不通。
邬雪青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你到哪了?”现在他还没回。
等着等着,很快又九点了,依然没有叶嘉木的任何消息。
他车开到哪了,是不是路上又堵车了,难道是留在医院陪方向阳了?
邬雪青捱了许久,终于捱不住了,发了消息给方向阳:叶嘉木还在你那边吗?
方向阳倒是回得很快:他六点多就往回开了啊,还没回来吗?
邬雪青:还没有。
方向阳:Shirley,你别着急,堵车的话开三四个小时也正常的!
或许是下午爬山吹了冷风,邬雪青感觉小腹又坠痛了起来。
她脱了鞋子蜷在藤木椅子上,用手掌心压了压小腹,脸色有些白。
装中药的行李袋在后备箱里,车钥匙在梁襄手上。
邬雪青和梁襄不熟,也不想去找他。
干坐着也没有事干,邬雪青打开地图搜了一下康定市到她现在位置的距离。
77公里。
地图路线上有两块标红的路段。
她将地图放大,看到了两个“堵”字。
应该就是堵在了路上吧。
她支着下颚想。
听到楼下有男人话的声音,邬雪青立马穿上鞋,趴在窗口往下看。
不是叶嘉木,是几个中年男人将车停在门口,顶着小雨跑着进了屋檐下。
邬雪青听到他们在说:“国道上都结冰了,我看有人说撞了好几台车。”
“哪个位置啊?”
一个老大哥拿出手机,点开短视频给人看,“你看就折多山这里,溜车撞了七八台车了。”
“还好我们先开过来了,不然得堵到明天去。”
“这是台越野车啊,后面这小车车头都撞扁了,遭罪咯!”
越野车?
邬雪青只听得到他们声音,伸长脖子也看不到人,坐不住,她又拨了电话给叶嘉木。
拨号音持续了三十多秒,突然通了,她一喜,没等那边先开口,便急匆匆道:“叶嘉木!你怎么样?”
“雪青,你还没休息吗?”
他声音很平稳,倒是语气有些意外。
“你现在到哪了?”邬雪青没答反问。
叶嘉木说:“刚过垭口,现在在过来的路上了。”
听他语气,一切正常,邬雪青提着的心落了下去,抱怨道:“你怎么回事,刚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居然都不接……”
“刚才在山上没有信号,别担心,今晚下雨了,我开车会慢点,晚点就到了。”
“谁担心你啊……”她嘟囔。
正说着,手机里忽然传出一声巨大的“砰”声。
惊得邬雪青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叶嘉木?叶嘉木!”
她惊白了脸,连声喊。
“没事没事,别怕,我在呢,是前面有台车爆胎了。”
前面爆胎的小车画龙般左冲右撞地开了一段距离,堪堪在护栏前停了下来。
车上有小孩在嚎啕大哭。
过了会儿,叶嘉木看见从后座下来了一个抱着孩子的藏族女人。
叶嘉木解开了安全带,握起手机,先安抚邬雪青道:“别担心,我下去看看,待会打给你。”
邬雪青“诶”一声,话还没说完,就听那边没声音了。
电话挂了,她忍不住在房间里踱步起来。
前车爆胎了?那肯定又要堵一段时间了吧。
都说折多山那路段下雨结冰了,肯定不安全,他竟然还下车……
早知道后面的路这么难就不来了!都怪他!
邬雪青搬起枕头狠揉了几下。
叶嘉木车开到新都桥时已经过了半夜12点了。
邬雪青睡不着,心不在焉地刷了一晚上电影。
意外之喜,竟然收到一条消息,是叶嘉木的,他说:我到酒店了,刚问了下前台,说没房间了,我去找别的酒店,明天来找你们汇合。
邬雪青飞快地回了一条:等一下。
她掀开被子,趿拉上鞋子,随意披了件外套,抽出房卡,往楼下跑去。
她发完那条就没信了,叶嘉木只好先等她回消息。
他倚在前台长桌前,额发微垂,拢着的眼皮有几分困倦,身上、腿上、手臂上都是泥点子。
邬雪青忍不住捂住了嘴。
听到旁边楼梯的响动,他转头看过来,就看见少女穿着一条粉色睡裙披着外套就跑下来,跑得急了,喘息着,胸口微微起伏,仰着头看他。
叶嘉木站直了身,皱起眉头,“怎么还专门跑下来了?”
“没房间了吗?”她先转头问前台。
前台的阿姨说:“是的,晚上突然下雨,很多人都在新都桥这休息,今晚没有客房了。”
“那你去我房间睡。”邬雪青又和叶嘉木说。
叶嘉木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我去你房间?”
“唐昆和梁襄住在一间房间,他们那里肯定没有你睡的地方了,这个小镇就那么大,其他酒店也不一定还有房间。”邬雪青条理清晰。
“那你怎么睡?”叶嘉木说。
“我房间也是双人床。”
前台说:“如果要入住的话,麻烦把身份证给我登记一下。”
邬雪青走过来,趴在前台说:“那你登记一下他身份证,216房间。”
叶嘉木犹豫了一下,刚从钱包里掏出身份证,就被邬雪青一把抢过去递给前台。
前台将他身份信息输入电脑,又把身份证递回给他们,道:“好了。”
这是一家条件非常一般的酒店,比在泸定住得还简单些,就四层楼,还没有电梯。
邬雪青带着叶嘉木上了二楼,看了他几眼,疑惑问:“你怎么弄了一身泥?”
“给人换胎,沾了点泥。”他说。
邬雪青刷开了房门,很惊讶:“就你碰到的那个爆胎的?你还会换胎?”
他说:“出来自驾总会遇到突发情况,久‘病’成医了。”
邬雪青将房卡插进取电开关,灯亮了起来。
很简单的酒店房间,进门处是浴室,里面就是两张双人床,一览无余。
邬雪青说:“我们来的时候就只剩双人房了,不过也幸好是双人房。”
“你睡得还习惯吗?”叶嘉木问。
“睡不惯,”说起这个邬雪青就来气,她闷闷说,“睡不惯又能怎么办,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我还能跑吗?”
叶嘉木笑了,“这话说的,好像是被绑架了一样。”
她将换下来的衣服扔在一块,在藤椅上坐了下来,低头抓了抓小腿,声音更闷了,低低地说:“叶嘉木,是你把我带出来的,你要负责。”
“对不起。”叶嘉木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歉意说,“是我不好,把你带出来,却没有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还把你交
给别人。”
他走到她身边,半蹲下身,握着她小腿看了看她腿上的红痕,“被蚊子咬了?”
她又闷闷地“嗯”一声。
他手肘搭在膝盖上,抬头看她,“晚上的药喝了吗?”
她摇头。
“我去拿药上来,你把药喝了就睡。”他说。
她点点头。
大概是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差劲的环境,殿下整个人都蔫了,可怜又可爱。
叶嘉木想捏她脸颊,手伸到一半,想起自己手还没洗干净,又收了回去。
“我去拿药了,等喝了药再睡。”他又交代了一遍。
邬雪青再点头。
他起身出去找梁襄拿车钥匙,房间里又只有邬雪青了。
她垂眼盯着小腿,腿肚上仿佛还留有他掌心的温度,滚烫,让她下意识想往后退。
过了会儿,叶嘉木拿了中药、水壶还有换洗衣物上来。
邬雪青给他打开门,看着他忙来忙去,一下给她热中药,一下又去浴室放洗澡水。
“他们这里好像没有热水。”邬雪青说。
她本来也想洗澡,但怎么都放不出热水,于是只好简单擦一下作罢。
叶嘉木道:“我刚刚问了前台,热水24小时都有,不过他们这热水管道已经老化了,得放个几分钟才有热水。”
邬雪青坐在床位晃着小腿:“那我待会也要洗个澡。”
“刚上高原不能洗澡,容易引起高反,过两天等适应了高原环境就可以洗了。”他说。
她不快:“那你怎么可以洗?”
“川藏线我跑过很多次了,有经验,而且也只简单冲冲,把身上的泥洗一下。”
“好吧。”邬雪青两只手捧着脸颊,叹口气,忧愁地像朵小蘑菇一样看着他。
叶嘉木把热好的中药剪个口子,递进她手里,“早点喝完,早点休息。”
“哦。”她接过中药,深深地叹口气,认命地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吮起来。
真可爱。
叶嘉木在她头上揉了揉,“我去洗澡了。”
“唔。”
酒店的浴室是透明的玻璃,只有两面聊胜于无的帘子,即便把帘子放下来,也影影绰绰地能看到人影。
邬雪青可没有看人洗澡的癖好,只是一扭头不经意就看见了浴室里的人影,呛得她险些把中药咳出来。
他脱了衣服站在淋浴头顶喷下,仰着头捋了下头发。
身材挺好。
屁股……还挺翘。
她猛地转回头,用力吸了一口中药。
啧,好苦……
叶嘉木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邬雪青道:“我要刷牙了。”
他侧身让过,道:“地上有水,小心滑。”
“知道。”
她一走进浴室,就看见了挂在毛巾架上的,他搓干的衣服。
她扒在门口,瞪大了眼睛问他:“叶嘉木,你把我衣服洗了?!”
“顺手搓了下。”他说。
“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
叶嘉木面不改色:“又不是第一次洗了,一回生二回熟。”
邬雪青“歘”地缩回了头。
除了那天故意刁难他,这些天她住酒店都是等第二天让客房服务的阿姨帮她洗一下,给点小费,阿姨还是很乐意的。
可……叶嘉木,居然,把她的内衣和内裤都搓了!
她的衣服晾在中间,他的内裤晾在毛巾架侧边边,窗户打开通风了,也不知道这个天气一晚上能不能干。
邬雪青心不在焉地刷了刷牙,将牙刷杯放在一边时才发现他用过的杯子也摆在一旁。
两只白色牙刷杯,仿佛情侣一样……
邬雪青,你清醒一点!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面色严肃地走出房间。
叶嘉木还没睡,正坐在茶几旁敲电脑。
“你还不睡吗?”她说。
叶嘉木没抬头说:“之前天气预报都是晴天,昨天气象局突然发了强降温提示,我得调整一下后面行程,也和另外团队那边沟通一下,你先睡吧。”
邬雪青打了个哈欠,“都已经一点多了,不能等天亮了再弄吗?”
“如果后面是持续降温,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必须要动身去墨脱了。”
“好吧,那几点得起来?”
“八点吧。”他说。
那现在就得睡了,不然她可不保证她明天八点能爬起来。
邬雪青设了个闹钟,躺进了被子里。
房间里的灯随之暗了下来,只留下了床头一盏小台灯。
这是她长大后第一次和异性在一个房间休息,大概因为这个人是叶嘉木,她甚至没什么警惕和紧张。
他手指叩击笔记本键盘的哒哒哒的,很轻,像催眠音效。
她那一整晚都晃晃悠悠的心平静了下来,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叶嘉木忙完工作,已经两点多了,他也难掩疲惫,掩唇打了个哈欠,关上电脑准备去休息了,一起身就看见邬雪青睡得像头小猪一样。
手脚都伸在被子外,把被子将玩偶一样夹在怀里。
窗户还没有关。
他轻手轻脚地关了窗户,又走到床边,握起她的小臂,将被子给她盖好。
刚盖上没一秒,她的手又伸了出来,挠了挠脸颊。
叶嘉木呼吸一滞,顿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她没有醒。
他握起她手背,小心翼翼贴在唇边轻轻啄了一下。
晚安,公主殿下。
第27章
邬雪青醒来时,隔壁床已经没有人了。
酒店的白色被子铺得整整齐齐,连床尾巾也铺上了,就好像旁边从来没有人睡过一样。
她关了叮铃铃响的闹钟,掩着唇打了个哈欠,腿一动,不禁长“嘶”了一声。
要命,小腿好痛。
她掀开被子,非常缓慢地动了动腿。
感觉双腿像被人用大锤砸了两大锤,小腿肌肉酸痛发胀。
回忆半响,她想起来了,大概是昨天爬坡爬的。
太久没有运动的后果就是稍微爬个坡也能腰酸背痛腿抽筋。
她捏了捏腿肚,看了看房间里,叶嘉木的旅行袋和笔记本还在,但人不见了。
“叶嘉木!”
她喊了一声,没有人应。
她挪动双腿,艰难下床穿鞋,走进浴室看了一眼。
他不在房间里。
去吃早餐了?还是去找唐昆和梁襄了?
今天天气不明朗,虽然没有下雨了,但地面仍旧潮湿。
一推开窗,凉丝丝的风就吹了进来。
有点冷,她自觉换上了秋装。
针织衫和长裤,外搭一件风衣,系上腰带。
正化妆的时候,她听见了门开的声音。
“殿下,醒了吗?”
没看见她在床上,叶嘉木的声音顿了一下,“人呢?”
邬雪青的声音从浴室传出来,“在这里。”
他走到浴室门口,看见她正趴在镜子前认认真真地刷睫毛膏。
邬雪青余光瞥了他一眼,看见他单手插兜,并不挺拔地斜站在门口,像个痞子。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她问。
叶嘉木倚住了门,侧头盯她,嘴上道:“七点,没吵醒你吧?”
“没,你昨晚几点睡的?怎么能起这么早?”
叶嘉木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邬雪青不明所以,疑惑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睡好了才醒的。”
邬雪青撅起了唇,心情很不明媚,“要不是闹钟一直响,我一点都不想起。”
叶嘉木看见她将粉粉的油蜜一样的东西涂在了唇上,嘴唇立马变得粉嘟嘟的,嘭了起来。
他心里窃喜,觉得这一刻很幸福,像男朋友等待女朋友化好妆,然后出游。他暗自设置剧本,飘飘乎了一会儿。
发觉他一直没走,邬雪青疑惑道:“你要上洗手间吗?等一下吧,我马上用完了。”
“不用。”
“那你一直不走,盯着我看干什么?”
他伸手指指,问:“你涂在嘴巴上的那个是什么?”
她举起那支护唇精华,“这个
吗?护唇的,你不觉得在这里嘴巴很干吗?”
他咂咂嘴,煞有介事,“好像是有点。”
“你等着。”
邬雪青在化妆袋里翻了翻,找出了一盒新的,还没拆开的唇霜。
她把盒子拆开,把那一罐唇霜随手递给了叶嘉木,“没用过的,给你了。”
叶嘉木看到了盖子上LAMER的标志,这品牌他认识,小时候把妈妈的面霜当固体胶玩,把下班回来的秦斓女士气得脑瓜子嗡嗡的。
“挺贵的吧,就给我了?”他晃晃。
“不贵啊,不过我就带了这一个,你弄丢了我可没有新的给你了。”
他拧开盖子小狗一样凑近闻了闻,问:“这真是唇膏?不是什么面霜吧?”
“哟,你还知道面霜呢,就是唇膏,你把它抹在嘴巴上就行。”
“怎么抹?”
邬雪青翻了个白眼,转过身,用中指沾了沾膏体,擦在他唇上,“你是傻子吗?就这么……”
叶嘉木微微低头,垂眸看着她。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邬雪青呼吸一促,被电了一下似的倏地收回手,仓促道:“你自己抹吧。”
他抬手抓住了她的小臂,“抹都抹了,应该抹完,怎么还半途而废?”
邬雪青小声说:“……我只帮你这一次,下次你自己抹。”
“好。”
纤细柔软的指腹带着淡淡薄香轻轻擦过他的唇,她的目光专心致志地在他唇上,而他温和的目光只流连在她眉眼上。
“可以……了。”她抬眼撞上了他的目光。
像一个粉粉香香的小蛋糕,圆圆的眼睛清澈像湖泊,翘翘的睫毛一眨一眨。
他低头。
邬雪青感觉额头像被蝶翼轻扑了一下。
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撤回了动作。
“叶嘉木,你!”
她抬手捂住了额头,薄雾晚霞一般的红唰地一下从她脖颈烧到了耳根,勃然大怒,“你这个臭流氓!”
他一只手撑着墙,另一只手指指脸颊,“你可以亲回来。”
“死变态!”
邬雪青捏紧了拳头,把他打出了门外。
房门在他面前砰然合上。
叶嘉木敲了敲门,“殿下,要准备出发了,收拾好了出来吃早餐啊。”
“滚!”
叶嘉木摸了摸唇,没忍住,又乐呵呵笑了一下。
邬雪青捂住了额头,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她压了一下心口的火。
没关系没关系,就当被Cooper舔了一下!
邬雪青又按了按心口,感觉心率异常快,绝对是被气的!
啊啊啊,该死的叶嘉木!!
他怎么可以这样?
把她当什么了?
太过分了!
过了好一会儿,邬雪青才从房间里出来。
叶嘉木依然站在门口没有走,见她出来,他下意识想插科打诨,邬雪青狠狠剜了他一眼。
叶嘉木和她一对视,发现她眼圈是红的,顿时一肚子的浑话都沉了下去。
他讪讪站直了。
“对不起。”他说。
邬雪青戴上了墨镜,理也不理他。
九点半,从新都桥镇出发往理塘方向,中午在雅江就餐。
他们出发已经很早了,但国道依然很堵,尤其是从新都桥上318国道的一段路。
从小镇出来没多远,邬雪青就看到路道山壁下有碎石堆积,看起来像从山上掉落下来的。
今天天气不好,天上的云也是灰蒙蒙的,和她的心情非常一致。
一大段路都是树木稀疏的山壁和碎石林立的土壤,车道一直盘旋,不时有大货车从对向车道开过来,吓邬雪青一跳。
她处于又困又不敢睡的状态,连连打哈欠。
叶嘉木道:“困了就睡会儿吧,到雅江还要一个小时。”
过了那一片光秃秃的山崖区,又转入了山林里,眼前的山都极其近,薄云就像贴着山峰在飞。
路道两侧时而能看见用石块垒起来的房子,她觉得很新鲜,举起手机拍。
叶嘉木说:“这些房子都是以前的村民住的房子。”
开过了一个小村庄,前面又堵了起来,长龙一眼望不到头。
叶嘉木停了车,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零食?”
邬雪青依旧不搭理他。
叶嘉木从后座上拎过零食袋,问她:“吃不吃巧克力?或者话梅糖?曲奇饼干?”
邬雪青转过头看着窗外。
他剥出一粒夹心巧克力,递到了她唇边,“吃粒巧克力补充能量,待会到卡子拉山海拔可比折多山更高了。”
真是冷战的一把好手。
见她不搭理自己,叶嘉木再次道歉:“早上是我不对,你要是生气不高兴,就发泄出来,别憋着,这高原上本来就容易高反,你这一生气,不得更加头晕脑胀的?”
他不说邬雪青还没觉得,他一说,邬雪青也觉得自己脑袋晕胀了起来。
他欠欠伸出手,说:“要不咬我一口?”
邬雪青抓住他手臂,真就嗷呜一口咬了上手腕,一点没客气,简直要把他手咬碎了咽进肚子里去。
等她松开牙,叶嘉木腕骨上多了两排清晰可见的红色牙印。
“舒服了吗?还生气再咬两口?”他一点没生气,甚至还逗着她说。
邬雪青嫌弃地转开头,抱起了胳膊。
看来是不生气了。
叶嘉木道:“前面就是高尔寺山隧道了,将近六公里,从隧道出去就是雅砻江峡谷。”
“到理塘还有多远?”邬雪青皱眉问。
见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叶嘉木脸上马上挂上了笑容,“还有一百多公里。十一点半左右到雅江,我们休息两个半小时,两点左右出发去理塘,下午五六点左右就能到理塘。”
“哦……”
前面堵得水泄不通的车道缓慢动了,叶嘉木发动车跟上。
隧道非常长,开了十几分钟,邬雪青都有些昏昏欲睡了,她侧头看了下叶嘉木。
他注意力都在前方,眼睛炯炯有神,像打了鸡血似的,竟然一点都不困。
邬雪青振作了一下精神,坐直了身,和他一起盯着车外。
从隧道出来,眼前骤然一亮,风景也像骤然换了。
天空晴朗明亮了起来,连山色也更绿了。
邬雪青去扶手箱里拿口香糖想提提神,手刚往手箱一放,叶嘉木的手也正好伸过来,和她的手指一碰,好像被火栗一烫,他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邬雪青一顿。
“刚才可不是故意的啊。”他马上澄清。
邬雪青手指蜷了蜷,心里泛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
有点烦。
“我又没说你什么。”她呛声。
叶嘉木长长叹息,“脾气本来就琢磨不透,这生理期一来,更加是波诡云谲,翻脸比天气还快。”
“……波诡云谲是这么用的吗?”邬雪青一时不知道吐槽哪点。
他忧愁,“唉,又要当司机,又要当保镖,又要当导游,还要当受气包,除了男朋友,没有人能这么身兼数职了吧?”
简直是不要脸地明示。
“叶嘉木,收起你的鬼心思。”
“这不叫鬼心思,”他再次澄清,“邬雪青,我很坦荡,我是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不是要感到羞愧、必须隐藏起来的事情。”
“你喜欢我,但我不接受,喜欢不是你可以冒犯我的理由,少诡辩!”
叶嘉木亮出手腕,“这不是两清了吗?”
邬雪青气得磨牙。
他说:“而且,邬雪青,你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你嘴特别硬,你不承认。”
“你!”邬雪青立马炸了起来。
叶嘉木心情很好,他修长的手指叩击着方向盘,说:“不过也没关系,我可以焐,也可以等,焐到雪山融化,等到你愿意承认的那天。”
第28章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雅江。
雅江县是一个建立在悬崖上的县城,城区面积狭小,开车几乎一分钟就能穿过这个小县城。
它位于雅砻江峡谷内,水汽充沛,高山峡谷的地理环境极适合松茸生长,这儿又被
称为中国松茸之乡。
远远的,邬雪青就看见在悬崖峭壁上林立着乐高积木似的房子,紧凑,高低错落。
它们背山面水,像离群索居的群山孤岛。
靠近才发觉县城内极其热闹,房屋间距狭窄,道路也并不宽敞,山和水都离得极其近。
人与人、人与自然衔接一体。
他们的车开进县城内,公路盘旋,见到的建筑多由长长的楼梯连接,抬头能看见的是重重叠叠的群山,这让邬雪青想起被称为“山城”的重庆,但这儿也没有重庆市区的繁荣,建筑带着特色历史感,人们穿着也质朴简单。
没有特意挑选,他们开车路过,瞧见一家门头挺大的饭店便靠边停车,进去先点了当地特色的酥油茶、青稞饼和松茸炖鸡。
邬雪青在吃上不挑剔,他们问她意见,她也只回答两个字“随便”。
怕她吃不惯藏族口味,叶嘉木专门给她点了几道常见的家常菜。
县城不大,但游客不少。
老板张罗着,他们一落座,便先端上了酥油茶和青稞饼。
第一次吃藏族特色的美食,邬雪青好奇地端着花纹漂亮的红色小碗沿边抿了一口酥油茶,砸吧砸吧嘴,第一口品出些许咸味,她又抿多了一口,品出一种茶的淡苦和奶的香味,再细品又能感觉到口腔里留有油脂的黏稠。
“喝的习惯吗?”
叶嘉木拿起一块青稞饼掰开一半放她盘子里。
刚出炉没多久的饼,还是软的,有些烫手,邬雪青摸了一下,烫得吸气直捏耳垂。
叶嘉木笑了起来。
“还行。”她含糊说。
酥油茶是很醇厚温暖的口感,给人在高原冰天雪地也有的饱腹安全感,但对沿海吃惯了清淡茶饮的人来说太厚重了,是吃不大习惯的。
她又捻起小块青稞饼尝了尝。
饼里加了蜂蜜和坚果,但咀嚼起来仍能清晰感觉到饼皮里青稞和麦麸的纤维颗粒感,有点太干了,她又端起酥油茶抿了一口,眉头紧皱。
穿着藏袍的老板端着他们点的家常菜过来,抄着不太流利地普通话问:“酥油茶,好不好吃?”
几个男人客气地点头说:“可以的,很正宗。”
叶嘉木意外的是他第一次吃都吃不习惯酥油茶,可邬雪青竟然没有表达任何不满,也跟着点点头。
他盯着她看。
邬雪青不明所以,“你看我干什么?”
他说:“你好看。”
另外两个人又是一顿狂咳,邬雪青忍住了想锤他的拳头。
邬雪青就是尝口新鲜,即便不习惯,也全当作是出来体验,出于礼貌,她还是喝完了半碗酥油茶。
她没想到之后进了藏,小半个月她都会和酥油茶还有青稞饼不停地打交道,吃到后来她随口一尝都能分辨出哪种才算正宗。
吃过中饭,唐昆提议去当地的松茸市场看看,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
一个彩色的、蘑菇似的光标建筑伫立在市场内,乍一看很像一只大水母。
他们一路从县城其他街道过来,发现这儿的人格外多,简直可以用人头攒动来形容。
有人开着面包车过来,将采收的松茸装在框里,摆在地面上,等着买家挑选,更多的是搭好的棚子,棚子下铺着塑料布,将大堆大堆的松茸铺散,大小不一。
来来往往的买家俯身挑选,和卖家讨价还价。
他们旁听了下,报出来的价格各有不同,有一斤两百多的,也有一百多的。
邬雪青不知道这价格算高还是低,买家们挑剔着,说这是尾货,不够新鲜,这价格太高了,而卖家嚷着已经很低了,上山采菌子不容易。
人太多了,菌类的气息、泥土的气息,以及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的味道,还有嘈杂的声音,让她胸闷,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市场就是这样的,商品价格不固定,全靠买家和卖家口舌推拉。
邬雪青体验了两分钟,走了没几个摊子就不想往里去了。
她非常利落地决定放弃了这个体验,“人太多了,我回车上等你们,你们自己逛吧。”
“那我送你回车上。”叶嘉木说。
“不用了,你们三个慢慢逛,车钥匙给我。”
叶嘉木把钥匙给她,邬雪青掉头就往市场外走。
隔着一道栏杆,叶嘉木看见她回了车旁,像蜗牛缩回壳一样迅速上了车。
唐昆和梁襄从人堆里一挤出来就没看见邬雪青了。
唐昆疑惑问:“叶总,邬小姐去哪了?”
“她身体不大舒服,回车上了。”叶嘉木说。
“那我们还逛吗?”唐昆犹豫着,“我刚问了问价格,都不便宜,看我们是散客,那种个头小的都喊价150呢。”
“既然来了,都买点好的给家里寄回去,留个单子,回头和差旅费一起报销。”叶嘉木说。
买特产还能报销!
唐昆大喜,抱拳道:“谢谢叶总!”
叶嘉木笑笑,“给女朋友也买点回去吧。”
唐昆嘿嘿笑着,挠了挠头。
他们三个转了一圈,从市场一出来,叶嘉木就看见几个小孩趴在他车窗边在和邬雪青说话。
都是藏族小孩,皮肤黑黑的,一双眼睛干净剔透,七嘴八舌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吵吵嚷嚷的。
邬雪青拎出零食袋子,抓了一把给小孩们,顿时引发孩子们欢呼。
还有一个小姑娘,扎着两根紧紧的麻花辫,局促地看着邬雪青。
邬雪青从手箱里拿出一根笔,咬开笔帽,抓着小姑娘的手写着什么。
看见他们三个男人走过来,小孩们顿时做鸟兽散了,只有那个扎辫子的小姑娘还站在车边。
叶嘉木脸色有些严厉,问:“你们在干什么?”
那小姑娘吓得一抖,往后退一步,飞快和邬雪青说了句什么,然后也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见邬雪青慢悠悠地盖回笔帽,脸上还没什么郁色,叶嘉木问:“刚刚那群小孩是在找你要东西吗?”
“没有啊,你怎么把人小孩想得这么坏?是我无聊,找他们聊聊天而已。”她轻松地说。
叶嘉木上了车,道:“那可能是我多心了……”
邬雪青看看他,又看看另一边空手上车的唐昆和梁襄,疑惑问:“你们都没买东西?”
“买了,留了地址给卖家直接寄回去。”他顿了顿,说,“我给你家也寄了,写的你的名字。”
“哦,多少钱,我转给你。”她掏出了手机。
叶嘉木简短说:“不用。”
也就是跟他客套一下,邬雪青手机都没打开。车发动了,有小孩躲在棚子里,偷偷地地朝她挥了挥手,邬雪青笑了下,手里转着手机,随意地问他:“你刚刚为什么对那帮小孩那么凶?”
叶嘉木说:“以前进藏,会遇到一些小孩追车拦车要东西,有些人会同情,有些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慢慢引起一些不太好的风气,国道沿路有的孩子会追着拍车窗,有的还会上车盗窃……不过那都是以前了,或许是我多心了。”
“啊,这样,但我觉得这边小孩都挺淳朴的,刚刚是我叫他们过来聊天的,零食也是我给他们的。”她说。
叶嘉木笑了下,“也是,如果有小孩追着你要东西,以你的性格,不高兴的话理都不会理,是我多想了。”
邬雪青哼哼笑一声,接着说:“刚刚有一个小姑娘,说她从来没有出过雅江,我让她以后想出来玩就打我电话,你觉得对不对?”
“她不会打这个电话的。”叶嘉木说。
邬雪青挑眉,“你这么肯定?”
“她没有手机,要打电话只能问家里人借,大人一定会问她打电话给谁,知道是陌生人后不会允许她打……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她拿到了手机,也不会打的。”
“怎么说?”
“走出大山不是一件那么容易
的事。”
“那你是觉得做得不对咯?”
她的语气很随意并不较真。
叶嘉木清楚,她给那个小女孩留电话并没有怀着多么复杂的、或者救世主的想法,或许只是突然兴起而已。
“没有什么对不对,这可能是有意义的,也许那个小女孩以后常常会想起自己有个在内地的朋友,从而有了更想去内地看看的想法,也可能今晚回家洗手就会把号码洗掉,然后把这件事轻易忘掉。人不是做所有事都必须要有意义的。”他说。
邬雪青侧头看他,“叶嘉木,我突然发现你其实是个很悲观的人。”
他一哂,“这叫悲观吗?”
邬雪青打了个响指,道:“那我们赌一下吧,我赌她一定会打电话给我。”
“赌什么?”
她想了想,说:“赌三个条件。”
“你赌输了可就欠我六个了。”他说。
“我赌赢了你那三个条件可就都不作数了。”她哼笑。
叶嘉木道:“那就试试。”
从雅江出发去理塘的时间比预计要早,不知道叶嘉木困不困,邬雪青吃过午饭就有点晕碳水犯困了。
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迷迷糊糊被晃醒过来。
“这是到哪了?”她迷瞪着眼问。
“到剪子湾山了,这里就是天路十八弯。”
邬雪青扭头往外一看,公路一旁的峡谷内能看见白云,浮在半空中的云几乎与车身齐平。
“这里海拔多高啊?”她问。
“四千六百多米,有没有感觉头晕?”
邬雪青本来以为是车身晃荡,晃得她头晕,但醒来一看,叶嘉木车开得很稳很缓,尽管弯道很急,也并不颠簸,她意识到自己突然的头晕可能是有点高反了。
“好像是有点晕……”她揉了揉太阳穴。
“前面扶手箱里有氧气罐,感觉喘不上气就用,你现在吃点巧克力和可乐,看能不能压一压。”叶嘉木神色平和,语气稳定地说。
他这样冷静,邬雪青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了些,心想应该只是一点点小问题,或许下了山,过完这段路就好了。
邬雪青从零食袋里翻了翻,她刚刚抓了一大把给小孩,现在袋子里只剩一块德芙了,她拆开包装含在嘴里抿了抿,又问叶嘉木:“你吃吗?”
他摇头。
嘴里含着甜食,恶心感好像是稍微减轻了一点,可眼前一个弯道接一个弯道,一直在拐弯,她又晕了起来,也搞不明白到底是晕车还是高反了。
她从手箱里拿出氧气罐,吸了两口氧气,眩晕的感觉稍稍压下去了一点。
叶嘉木看出了她的难受,心头微沉,但这个路段容不得他分心,他抿着唇专心往前开。
从十八弯下去,唐昆马上和梁襄换了开车的位置,坐在副驾驶上吸起了氧。
从雅江到理塘一线,318国道途经的剪子湾山观景台和卡子拉山的高山牧场都是有名的景点,但这两处海拔都非常高,不止邬雪青,梁襄和唐昆都不舒服起来,因此车没有停,径直开了过去。
对讲机里,唐昆苦笑说:“还好在折多山叶总就果断送小方回康定了,他要是再来这边,真要他命了。”
叶嘉木问他:“你现在好点了吗?”
“好点了,刚刚那路太绕了,我都要开吐了。叶总,您没事吗?您都开了好几个小时了。”
一模一样的风景,鬼打墙一样的弯道,就算是有好几年驾龄的司机面对这样的路也很难不生出疲劳、心惊胆战。
“我没事。梁襄,你怎么样?”叶嘉木又问。
梁襄回答:“我没高反,您放心。”
“辛苦了,我们明天在理塘休息一天,后天出发到芒康和大部队汇合。”
所有人的状态都有些疲惫了,但他的声音依然平和、沉静、稳定。
邬雪青难受得已经有点不太想说话了,整个人都躺了下去,蜷在毯子里。
车依然在往前疾驰,安全而稳定。
她扭头总能看见叶嘉木专注而沉静的侧脸,或许是由于高反,她脑子里的念头也“嘭”了起来,又多又杂。
唐昆和梁襄听从他指挥,毫无异议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往前开,邬雪青也能安安稳稳地在他旁边倒头就睡。
可真的有人能连着开一个星期的车,又从平原到盆地再到高原,依旧精神抖擞,毫无疲惫吗?
唐昆、梁襄和方向阳三个人换着开一辆车,从隅州到四川,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看出那三个人面容憔悴,精神萎靡了。
进了川西后除了开车较少又不爱说话的梁襄反应较小外,方向阳和唐昆都晕吐了,连她这个完全不开车只睡觉的这会儿都难受得不行了。
她想起那些偶尔能看见的,匍匐在地,一步一拜的苦修朝圣者。
叶嘉木数次往返川藏,熟悉这里所有路段和海拔,就算是为了看风景也未免太辛苦了,光是这短短一周,他已经一个人开完了两千多公里。
难道自驾就是一条他选定的修行苦旅?
可他不是脱离世俗,超脱物质依赖的苦修信徒。他出生优渥的家庭,还有爱他的父母,连邬雪青有时都忍不住嫉妒他拥有的一切。
她甚至曾经忿忿不平地想,凭什么他能这么好命?
他的妈妈温柔亲切,爸爸严厉却也不失温和,他拥有一个完美且充满爱的家庭。
父母从来不对他有过高要求,总能包容他的捣蛋行径,可他为什么在长大后还要“叛逆”地离开家庭,选择一个人行驶在路上?
邬雪青突然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她想的那么了解叶嘉木。
她曾经觉得他是个讨厌鬼,命运总是优待这些可恶的男孩,而对她这样的女孩要求苛刻,即便他们出身同样的家庭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童年。
现在她突然开始疑惑,疑惑为什么这么多天以来,她似乎从来没看见他给父母打电话。
第29章
“啊,不行不行!别走别走!”
邬雪青一只手抓着马鞍,另一只手牢牢揪住了马夫的袖子,吓得大喊。
“不要害怕,德吉很听话的。”马夫笑着说。
一个小时前,他们刚到理塘,路过草原,看见山坡上有人在骑马,邬雪青随口说了句也想骑马。
简直是心想事成,刚在酒店落下脚,她还没换衣服,叶嘉木就把她薅来了草原上。
唐昆和梁襄都不想动弹了,委婉拒绝了精力充沛如牛的领导一起去骑马的邀请。邬雪青也很想拒绝,但叶嘉木说已经联系好马导了,不顾邬雪青张牙舞爪的反抗,一只手夹着她腋下,把她拎了出来。
她就是说说而已,也并没有那么想骑马啊,这个混蛋!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坐在马背上了。
马夫牵着马走了两步,颠得邬雪青直呼“救命”。
叶嘉木在马夫教她怎么踩马镫,怎么上马的时候已经潇潇洒洒地骑着马,两腿一夹,往山上跑去了。
邬雪青以前也骑过马,但都是在训练场里,专业的教练给她拉着绳,带着她简单走两圈。
这可是草原啊!万一一撒手,她不得朝着尼泊尔狂奔而去!
马夫带着她走了十几米,让她适应适应。叶嘉木像一阵风一样又骑了回来,他一拽缰绳,拉着马掉头,笑道:“邬雪青,我们可是上的一个马术课程,你不会把学的都还给教练了吧?”
他高高坐在马背上,日光落在他身后,照得腰身挺拔,像一个意气风发的骑士。
装不死他!
邬雪青磨了磨牙,没好气道:“别在我面前碍眼!”
马夫笑着问:“你们以前都练过吗?”
“没有。”邬雪青矢口否定。
叶嘉木俯下身,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肘支在马背上,看戏似的待在她旁边,玩味道:“殿下,说谎是会长长鼻子的。”
“滚啊!离我远点!”她喊。
马也惊一跳,打了个喷嚏,
吓得邬雪青立马噤声。
叶嘉木松开脚蹬,抬腿从马身上翻身下来,拍拍马夫肩膀道:“我来带她吧。”
邬雪青警铃狂响,立马大喊:“不行,不能给他!”
马夫只当他们小情侣闹脾气,笑了好一会儿,见叶嘉木会骑马,和他说了说注意事项,又和邬雪青道:“你不要害怕,我会跟在你们后面的。”
叶嘉木抓住马绳,领着她的马往前走,说:“你以前胆子也没有这么小啊,怎么越长大胆子反而越小了?”
“谁胆子小了?我只是很久没有骑马了,一下子不习惯而已!”她嘴硬说。
他作势要松手:“那我松开了啊。”
邬雪青踢了他一下,气得炸毛,“你想死吗?”
“真行啊殿下,当初学得都还回去了。我带你走走,你找找感觉。”叶嘉木看了看她的坐姿,道,“身体坐正,屁股不要歪,不要松绳,马走的时候,你的腰和屁股要跟着动起来。”
邬雪青当初上了两堂马术课就干脆地放弃了这项磨腿磨屁股的危险运动,在叶嘉木提醒下勉强想起来一点点的基础,挺直腰,放松身体,抓着前鞍跟着马的节奏往前走了会儿。
“不错啊,挺像模像样了。”他说。
邬雪青高抬起下巴道:“都说了只是刚刚没适应而已,我没那么菜好吗。”
“那我松绳了。”他说。
邬雪青瞪着他。
叶嘉木笑道:“想不想在草原上跑会儿?我带你。”
天色明朗,山坡上有许多人骑着马往前跑,帅得不行。
邬雪青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骑着马跟在他们身后的马夫,有点犹豫:“安全吗?”
“我什么时候坑过你?”他说。
那可太多了!
邬雪青朝他呲牙。
“来,给一边马镫给我。”他说。
邬雪青松开了脚。
他踩着一侧脚蹬,长腿一跨跃上了马。
邬雪青下意识往前挪了挪,被他一把搂住了腰,“往哪跑,你要骑到马头上去吗?”
他将她往后一搂,邬雪青后背撞进了他怀里,下意识抓住他手背。
叶嘉木又笑了,“抓我手干什么?抓前鞍啊,笨蛋。”
“叶嘉木,你故意的。”她磨了磨牙。
他双手拉住缰绳,笑着道:“靠紧我,要走了。”
感觉到她不放心地往他身上又贴了贴,他夹了下马腹,马往前走了起来。
速度不快,邬雪青能感觉到叶嘉木的呼吸声就在她头顶,只要她稍一侧头,就能撞上他的脸。
他的呼吸很缓,牵着缰绳的双臂牢牢地将她环在怀里,像安全带。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出声。
只有草原上的风和垂穗似的草在朔朔地响。
“殿下,带你跑一会儿。”他说。
邬雪青立刻抓紧了鞍手,感觉他一挥绳,马驹便撒腿跑了起来。
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青草的气息和小碎屑也扑面而来,打得脸颊有些刺刺的疼。
她本该很紧张的,可此刻心里莫名很安定。
有一种自由的感觉,但不像漂泊的孤舟,是有牵绊的风筝。
叶嘉木感觉到她的脑袋轻轻靠在了自己肩膀上,他嘴角浅浅扬了起来,控着马放慢了速度。
他们跑到了山的另一边,正朝向即将落山的太阳。
感觉她有点昏昏欲睡了,他说:“殿下,要不要下去坐坐,晒晒太阳?”
风吹得太舒服,邬雪青都有点困了,她点了点头。
他拉着马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一处牧草肥沃的地方,拉紧马绳,马的速度渐渐停了下来。
他先跳下马,又朝邬雪青伸出手,“下来吧。”
邬雪青揉了揉眼睛,有点恐高,踩住一边马镫,正犹豫怎么下来,他扶住她腰,一把将她托了下来。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他也是这样将她抱下车的,这次邬雪青搭了下他肩膀,稳稳地站住了。
他说:“你找个地方坐,我去把马牵起来。”
邬雪青看着他拉着马走到木栅栏旁去系马绳。
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天气也正好,不冷不热。
她戴着遮阳帽,仰了仰头,抻个懒腰,感觉浑身每一寸筋骨都打开了。
叶嘉木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她躺倒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张开了手臂,任由太阳晒着。
他不自觉笑了一声。
他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将她扔在一旁的帽子盖在了她脸上,“小心被晒成本地人。”
邬雪青摸了摸脖子,坐了起来,“这草好扎脖子。”
叶嘉木拍了拍大腿,“躺这来。”
邬雪青挪了挪身体,将脑袋枕在了他大腿上,盖上了帽子。
“你不困吗?”她声音含糊地问。
叶嘉木低头给她挑着发丝上的草,说:“不困啊,这才几点,早着呢。”
“你红牛喝多了吧……”
她声音慢慢轻了下去,呼吸平稳地眯着了。
他的手指插进她茂密柔软的发丝内,轻轻地给她梳着长发。
此刻,他不关心天色,不关心草原,不关心宇宙的一切,能感受到的,只有和她有关的一切。
“邬雪青,我们谈恋爱吧。”
毫无前兆的,他低声说。
第30章
她没有回答。
或许是睡着了,没有听到。
叶嘉木垂下了眼睫,一并挡住了眼里的情绪。
但少顷,她枕在他腿上的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
叶嘉木一顿,呼吸转促,他弯腰搂住她,笑了起来。
起得太早,又赶了大半天路,邬雪青感觉眼皮子有些重,原本只想眯一会儿,但没想到还真睡着了。
没有睡太久,但她睁开眼睛时,太阳已经有些西沉,天色黯淡下来,草原是一望无际的深绿。
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甚至以为还在梦里,恍恍惚惚。
刚动了一下,她就听到身边的声音道:“醒了?”
她扭头看过去,扯到了被夹到的头发,“嘶”了一声。
“别动,头发挂拉链上了。”他沉声说。
邬雪青按住头,皱着眉头侧目看他。
叶嘉木拉开冲锋衣外套拉链,将她的头发从拉链中扯出来。
她揉了揉脑袋,坐起身,痛得眉头紧皱,“几点了?”
“六点多了。”他顺手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邬雪青裹了裹衣服,“感觉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好。”
他起身去牵马。
邬雪青再环顾一圈,刚刚还有很多人在骑马,这会儿都不见了,整个绿色海洋似乎只剩下他们了。
一种苍茫的孤寂席卷而来,她立刻转头看叶嘉木。
他将马牵过来,伸手道:“公主殿下,上马吧。”
在他帮助下,邬雪青踩着脚镫坐回了马背上,手落在前鞍上,她低头瞥一眼,愣住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手指上竟然被套了一个草编的指戒。
这儿就他们两个人,是谁干的不言而喻。
后背一震,他也跨上了马。
“坐稳了,我们回去了。”
她回过神,手指紧了紧,“哦,好。”
这会儿的殿下是没睡醒,懵懵的殿下,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一点儿刺都没有。
叶嘉木心情不错,语气带笑,“晚上想吃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困倦地说:“回去再说吧,我想换一下衣服。”
“好。”
还完马,他们回了酒店。
叶嘉木打了电话给唐昆和梁襄,大概是一到酒店就倒头就睡了,两个人现在还没有醒,电话也没人接。
叶嘉木帮邬雪青把行李箱拉到了房间,又给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拿出一套换洗衣服。
她坐在沙发软塌上哈欠连天。
“这套衣服怎么样?”
他的目光在她手指上顿了一下,他编的那个草编戒指已
经不翼而飞了,呼吸不自觉一顿。
“可以……”她晃晃悠悠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换个衣服就出去吃饭。”
叶嘉木回过神,把衣服递给她,道:“好,你去换衣服吧。”
原本只想简单换个衣服就先出门吃饭,但实在受不了身上沾满了草和泥土,邬雪青还是洗了个澡。
过了二十来分钟,她从浴室走出来,擦着头发道:“叶嘉木,我……”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见叶嘉木躺靠在沙发上,手里揽着抱枕,竟然坐着已经睡着了。
真睡着了?她还以为他不会累呢,原来还不是超人啊。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房间里的灯还没有打开,只有浴室橙黄的灯光透出来,朦朦胧胧的亮照着路。
邬雪青把毛巾放在一旁,打开了空调,又将床头柜上的毯子拿过来,轻轻盖在了他身上。
他睡得很沉,连她给他盖毯子的时候都没有反应。
邬雪青伸手戳了戳他脸颊。
看起来硬邦邦的脸颊轮廓,戳起来却很软。
她又戳了戳他鼻头,戳成一个猪鼻子的模样,滑稽可爱,她不禁哧笑了一声。
他抿了抿唇,邬雪青慢慢收回了手指。
她凑近看他的脸,他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可可粉一样的颜色,却也算帅气。
眉毛浓密,又粗又长,不说话时看起来有些冷酷严肃,最近好像瘦了一点了,脸颊线条更锐利了。
不知不觉,对他的印象已经变了。
她快有点记不清他从前事事都要和她争个一二的样子了。
他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变成能够担当起很多事情,一个内敛稳妥的大人。
有时候邬雪青会觉得割裂,有时候又会觉得他现在的样子也挺好的。
以前争锋相对,如今他却更像她的后盾。
不知不觉,她竟然开始有些依赖他了,真奇怪……但,不讨厌。
正胡乱想着,桌上手机闪光灯频闪了起来,邬雪青拿起他手机,看到是唐昆打回来的电话。
她看他一眼,接通了电话,轻手轻脚走回了浴室关上门。
“喂,叶总,不好意思我刚刚醒,才看到您的消息……”
唐昆在电话那边解释。
邬雪青掩着话筒低声道:“是我,叶嘉木睡着了,你和梁襄先去吃饭吧。”
“啊,邬小姐?”唐昆震惊完,又问,“那您吃饭了吗?”
“我不饿,你们去吃吧。”
“好的,那我待会叫上梁襄。对了,邬小姐,这边餐馆好像关门都挺早的,需不需要给你们打包一些回来?”唐昆问。
“可以,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的。”
邬雪青“嗯”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打完了一通电话出来,叶嘉木依然没有醒。
高原地区昼夜温差还挺大,白天有太阳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一点温暖,太阳一落下去,寒意就起来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空调温度,又拿起遥控器,把温度又上调了两度。
她按开了房间的灯,叶嘉木眼皮动了动,但还没有醒。
啧,睡得可真死。
邬雪青思考了会儿,将头发盘起,上床盘腿坐着,拿起酒店的纸笔,拔开笔盖,在纸上写下“理塘”和“墨脱”两个字。
头顶的灯亮晃晃的,没多久,叶嘉木被照醒了。
他睁开眼,脑子还有些昏沉,揉了揉额头坐起来,先看到的就是从身上滑下去的毯子。
他抓着毯子,愣了一下。
转头看,便看见邬雪青坐在床上,正低着头在写写画画什么。
他想起自己刚刚是在她房间等她的,有些懊恼,揉了揉太阳穴,“不好意思,我怎么在你这里睡着了?”
邬雪青笔顿了一下,抬起头道:“醒啦,我让唐昆给我们打包了饭菜,他应该等会儿就回来了。”
叶嘉木看见了她收起来的纸笔,问:“在写什么?”
“随便写写画画。”她将纸笔放回床头柜上。
房门被敲响了几下。
邬雪青道:“应该是他们回来了。”
叶嘉木走去拉开门,果然是唐昆和梁襄。
看见是他来开门,两个人愣一下,把打包好的饭菜递过来,道:“叶总,我们点了一些清淡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好,谢谢。”他接过了袋子。
唐昆看见房间里邬雪青的身影一晃而过,只见她扯下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了浴室。
他很有眼力见地道:“那你们吃饭吧,我们不打扰了。”
“嗯,明天都休息一天,你们可以在理塘逛逛。”
“好的,谢谢叶总。”
浴室吹风机的声音呼呼响了起来。
叶嘉木将饭菜拿出来,放在了桌上,叫了一声:“殿下,用膳了!”
“我吹头发,你先吃。”她说。
然而她从浴室出来,他还没动筷子,正等着她来。
菜都是当地特色的藏餐,一个野生菌炒牦牛肉,一个虫草花蒸蛋羹,一个烤牛肋排,还有一个牛骨炖萝卜汤。
“好香啊。”她都有点馋了。
叶嘉木掰下一根牛肋排给她,道:“这是牦牛排骨,你尝尝,听说多吃牦牛肉对女孩子身体好。”
“又是那什么能驱寒吗?”她笑。
他说:“那我得回头查查原理。”
邬雪青坐下来,先倒了一碗汤,又将那碗汤递给了叶嘉木。
叶嘉木一愣,“给我的?”
“不要?”她挑眉,“不喝那就算了。”
“喝,这就是砒霜那也得尝一口。”他立刻接过。
“傻子……”她嘟哝。
吃着吃着,她突然想到方向阳,随口问了一句:“方向阳怎么样了?现在还在医院吗?”
叶嘉木不动声色咽下去一口汤,抬头看她,“你很关心他?”
“就问问而已啊。”
“我已经让他包车回成都了。”
“哦。”她点点头。
他按下心底那一点不得劲,夹了一块肉放她碗里,“多吃点,长点肉,之后会越来越冷了。”
邬雪青支着下巴,忽然问他:“叶嘉木,你这几年真的就一直没谈恋爱吗?”
他顿了顿,“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我觉得你挺会照顾人的,不像没谈过恋爱。”她说。
叶嘉木挑眉,挂上了笑:“你这是吃醋?”
邬雪青不说话,只无所谓地一耸肩。
“我没谈过。”他语气淡了下来,看着她不在意的侧脸,他又说了一遍,“邬雪青,我喜欢一个人,就不会朝三暮四,不会凑合,不会将就。”
“啊,说得倒是好听……我很好奇,你说你喜欢我,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叶嘉木盯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
直到熄了灯,躺上了床,邬雪青脑子里还想着叶嘉木的话。
对她提的那个问题,他说:“不知道,反正我从来没觉得其他人比你更好。”
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
脑子里又冒出了那一句低低沉沉的:邬雪青,我们谈个恋爱吧。
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恋爱到底应该是什么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选择了沉默。
她很清楚,她一直都活在很真空的玻璃罩内。
见过的恋爱通常就是电视剧那些虐身虐心的情节。
那太夸张了,她当然知道一般人谈恋爱不可能谈成那样。
但如果,要她从身边现实里找对照,她能想到的只有爸妈。
她和邬玉瑾女士相处的时间非常短,和邵项均也并不熟。
别的话,那就是她爸。
他情人多得邬雪青都认不过来。
不明缘由的。
她就是很抵触那样的情人关系。
不否认,最近这段时间和叶嘉木在一起还是快乐更多,可她就是下意识抵触,抵触现在的关系模式发生变化。
抵触更近一步的接触。
大概,是她还不够喜欢他吧。
她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