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第41章

    晴空已现,湖水碧蓝如镜。

    邬雪青睁开眼,迷迷糊糊扫了圈,脑袋有点发晕,一时不知道自己躺在哪。她像毛毛虫一样在帐篷里坐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

    透明隔膜上起了一层露珠,阳光从小窗外透进来,在帐篷内形成一圈一圈的斑斓光晕。

    她弯下腰,小猫洗脸似的捂着脸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晚上没觉得冷,这会儿才发现热水袋也凉了,带着潮气的冰冷袭来,呼吸都有点冒白雾。

    好像忘了什么。

    发了好一会儿蒙后她才想起来,对了,叶嘉木去哪了?

    他不在帐篷里,厚实的羽绒外套也盖在了她

    身上。

    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已经早上八点多了。

    没听见外面有什么响声,大概大部分人都还没醒。

    他睡得晚,起得倒是早。

    她随手绑个丸子头,穿上外套,从帐篷里钻出来,料峭山风吹来,霎时把她吹清醒了。

    要找的人没看到,倒是听见了石子打进湖面的咕咚声,邬雪青顺着动静往湖边看去,瞧见梁襄站在湖边正侧身拿着石子打水漂。小石子飞出去,在湖面漂起一串长长的涟漪。

    听到脚步声,梁襄回头看来,瞧见邬雪青头发松松垮垮扎着,披着外套朝他走来,他站直身:“邬小姐。”

    “你在干什么呢?”她声音清亮,带着好奇。

    “随便玩一会,”梁襄迟疑,“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睡醒了,你是在扔石头吗?”

    “打水漂,就这样。”

    梁襄抬起胳膊丢了一块石头出去,咕隆隆地扔出去十几米远。

    邬雪青觉得挺有意思,也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抬手往水里一抛,石头咕咚一声沉了下去。

    梁襄摊开手,笑道:“打水漂得捡这种扁的石头,然后扔出去的时候要这样拿着,食指抵着石头后面,一转,就能漂起来了。”

    微风徐来,湖面涟漪绽绽。

    邬雪青还是挺好学的,跟着梁襄的模样依葫芦画瓢抛了几块石头,成功漂起来了一块,响了三声,她高兴得蹦了起来,欢呼一声。

    “挺厉害的。”梁襄说。

    “你怎么学会的?”邬雪青好奇。

    梁襄笑笑,“我们农村孩子,从小就是山里水里到处玩,自然就会了。”

    “那你童年肯定很有意思。”

    “是啊,那个时候都没有手机,一放学就上山打板栗,下田捉泥鳅,晚上就跟表哥提着笼子去河里捉小鱼小虾。”

    “不用上补习班吗?”

    梁襄大笑,“我们农村孩子哪有补习班上,上学都得走好几里地。”

    条件难么艰苦的吗?

    邬雪青疑惑:“你多大了?”

    “今年二十七了。”

    “这样啊,”邬雪青好奇问,“那你结婚了吗?”

    他静了片刻,低头笑笑,“本来是今年结的。”

    “本来?”

    “嗯。”梁襄看着她,或许是她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触动了他,他忽然想再多说一点,“我女朋友想开一个旅行社,我打算今年过完年就离职,明年跟她一块弄,等再过两年生意能稳定了,手头宽裕了,我们就结婚,出国度蜜月。”

    从他三言两语里,邬雪青感觉到了一种踏实充盈的幸福感,她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微笑道:“真好。”

    “你和叶总呢?”梁襄问。

    邬雪青耳根一下燥了起来,她转过身面对湛蓝的湖泊,搪塞道:“没想那么远,先过好当下吧。”

    “过好当下……”他若有所思片刻,笑说,“你说得对,有时候人不能想太多,毕竟永远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唯一能确定的,现在所过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

    认识这些天,邬雪青总觉得梁襄这个人有点淡淡的,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不主动表现也不刻意融入,总安静沉默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难得听他说这么多的话。

    她思索道:“我倒不觉得是倒计时,如果只用线性观点来看,时间总是在一条直线上不可逆地流逝,但人的感知能把线性的时间变成多维的,即便是失去的东西,当我们回忆起它的时候,它也存在于未来了。幸福感是给时间丰容的养料,同样的时间,麻木的生活和幸福的生活感知是不一样的。”

    “当我们回忆起她的时候,她也存在于未来了……”梁襄喃喃念着她说的话。

    “你觉得不对吗?”她问。

    梁襄微笑起来,“幸福感是给时间丰容的养料,你说的很对。”

    邬雪青不太好意思了,摆摆手,“嗐,瞎扯的。”

    “雪青!”

    身后有人叫她,她回身看去,叶嘉木换了身衣服,正坐在帐篷边系鞋带,视线遥遥朝她看来。

    她微一僵,转回身,将一块石头用力抛出去。

    见她神色悻悻,梁襄迟疑问:“吵架了?”

    “没有,谁稀得跟他吵架……”她嘟囔。

    见叶嘉木走过来,梁襄颔首:“叶总。”

    “昨晚都睡得怎么样?”叶嘉木问。

    “还好。”梁襄答。

    叶嘉木又看向邬雪青,声音温和:“你呢?”

    她不答,将一块石头用力掷出,噼啪一声掉进水里。

    “今天去波密休息一天,吃完早餐就出发了。”他揉揉她脑袋。

    邬雪青推开他,斜瞪他一眼。

    梁襄自觉多余,笑道:“你们玩,我去吃早餐了。”

    他回头往车上走去。

    邬雪青盯着梁襄背影看了一会儿,小声和叶嘉木道:“你觉不觉得梁襄好像总有心事?”

    “他性格一直都这样,不怎么说话,挺踏实的。”

    “哦……”她递一块石头给他,“你会打水漂吗?”

    “不会,”他坦然,“你会吗?教教我。”

    “这都不会,”邬雪青嘲笑,“你还没人家梁襄厉害。”

    “左一个梁襄右一个梁襄,一大早还跟他在这打水漂,几个意思?”他勾住她肩膀,威胁地把她勒在了怀里。

    “就说梁襄,梁襄梁襄梁襄……你!”

    叶嘉木搂住她膝弯,一把把她扛了起来,手掌不轻不重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放我下来!叶嘉木!”

    她用力推他,脸上烧得燥热。

    “别玩了,回去吃早餐了。”他把她扛回去。

    衣服帽子掉了下来,盖在她头顶,邬雪青鸵鸟似的耷拉着脑袋,在他后背上用力锤了好几拳。

    然乌湖一天一夜的拍摄实在熬人,中午,车队开至波密县休息半日,办下边防证,隔一日出发,团队正式进入墨脱。

    嘎隆拉雪山终年积雪,覆雪比东达山更深更洁白,单用雪山描述不够恰当,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厚如棉团的云不是飘在天上,而是在雪原上徘徊彳亍。

    云遮雾掩,巍峨而又缥缈。

    大家都从车窗探出头,举着手机拍雪山,连声惊呼。

    出隧道后,几十公里内,海拔一路直降三千米,如同一日经历三季,从冬入秋,又由秋至夏,植被越发茂盛,从高山雪域骤降为绿意葱茂的雨林。

    山林里传出猴啼声,一声接一声,仿佛盛情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尽管风景宜人,但进入墨脱县内的公路实在跌宕起伏,雪崩、塌方、泥石流,还随时可见倾斜而下的瀑布,几乎把路淹成了湖,碎石土路陡峭,高低不平,能听见车底盘被刮得咂咂作响,车身摇晃得像是进了海里。

    他们遇泥闯泥,遇水闯水,终于……开进了一片山林里。

    “我们今天就住这里吗?”邬雪青震惊了。

    “不住这,今天勘一下景。”叶嘉木又问,“你想和我们一起去,还是在这里等?”

    来都来了。

    坐了一路车,她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邬雪青抻了下懒腰道:“我和你们一起进去。”

    “路上可能会有蛇和蚂蟥。”叶嘉木认真说。

    邬雪青感觉后背有点麻麻的,但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蚂蟥,心里生出些不知不畏的好奇,“蚂蟥有毒吗?”

    “那倒没有。”

    “那就行,衣服都穿这么厚了,蚂蝗肯定咬不到。而且我们人这么多,蛇也不敢出来吧。”

    叶嘉木笑了,“说不准,可能会一脚踩到蛇也说不定。”

    邬雪青想咬他。

    她往窗外看了下,所

    有人现在都在系紧鞋带,戴上帽子、手套,往身上狂喷驱虫水,准备往林子里去。

    大家都走了,只有她一个人待在外面才恐怖吧?

    她拉紧了冲锋衣拉链,戴上帽子,道:“我也去。”

    墨脱境内古木成林,古老高大的树干足有两米多宽,树冠遮天蔽地,阳光下不来,水汽出不去,温度骤然上升,又潮又闷。

    他们进入山林,沿溪而上,登山杖不时在石子上打出清脆的响声。

    “大家小心脚下,避免踩空!”前面的向导回头喊道。

    叶嘉木走在她身后,不时托她后背一把,推着她往前。

    走了二十来分钟大家已经气喘吁吁了。

    为了拍空镜画面,工作人员沿路做标记,不时商榷着在哪些地方架上摄像头,忙中有序。

    临时休息几分钟,叶嘉木被工作人员叫去了,邬雪青气喘吁吁地扶着一棵树拧开杯子喝水。

    刚刚他说得那么恐怖,邬雪青还以为林子里会蛇虫密布,但除了一些被惊动的小昆虫,也没见到有蛇和蚂蟥。

    风景倒是非常好,路上蕨类丛生,流水潺潺,原生态的自然景观美得让人惊叹。

    正想着,她突然感觉似有一滴水掉进后脖颈,皮肤陡然一凉——

    第42章

    是一只蚂蟥,还没来得及吸血,邬雪青把它拍落时,它还在她手背上黏了一下。

    她没见过旱蚂蟥,甚至疑惑了一下是什么,站在她旁边的人先吓得蹿了起来,“嗷”一嗓子喊道:“有蚂蟥——!”

    向导听到了喊声,立马走过来问:“谁被蚂蟥咬了?”

    旁边的人指向邬雪青。

    “你被咬了,咬在哪了?”向导急忙问。

    邬雪青指指地上:“应该没咬到,刚刚掉在我脖子上,正好摸掉了。”

    向导松口气,他看了看,确认她没被咬,又从袋子里摸出包盐洒在蚂蟥上,这才回头喊道:“大家都互相检查一下,看看有没有被蚂蟥咬的!”

    听到这边的动静,叶嘉木快步朝她走来,神色凝重地将她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又细致到翻开她裤腿检查脚踝,确认她身上没有沾任何蚂蟥,他才松口气。

    旁边不时发出惨叫,显然有人发现自己被咬了,吓得哀嚎。

    “我没事,你身上没有吧?”邬雪青拉开叶嘉木衣领看他脖颈。

    叶嘉木低着头给她检查,“难免会沾上一两条,没事,最多被咬几口,只是看着有点恶心人。”

    “被咬了没感觉的吗?”邬雪青费解。

    “嗯,蚂蟥咬人不痒不痛,但会分泌抗凝血的物质,导致一直流血。”

    “你自己检查一下腿上。”邬雪青皱眉说。

    叶嘉木翻开裤腿,左腿上什么也没有,他又拉开右腿,一眼便看见一坨黑乎乎的东西黏在腿上。

    邬雪青下意识想用手扒拉掉,被叶嘉木一把拉住,他吓一跳:“你怎么这么虎?”

    “不是你说的吗?又没有毒,只是看着有点恶心人。”

    邬雪青其实不怎么怕虫子,比起害怕,对没见过的动物好奇更多一点。她蹲在叶嘉木脚边,捡了根小木棍拨了拨那条盘踞在他腿上的蚂蟥。

    叶嘉木找人要了一把盐,弯腰撒在蚂蟥上,没多会儿,那条蚂蟥就屈成一团,软趴趴地自己滚下去了,一条蜿蜒的血迹也随之从他被咬的伤口处淌了下来。

    “医生,”邬雪青抬手挥了一下,道,“这里有人流血了!”

    高瑜背着医疗包走过来,先关切地问她:“邬小姐,你也被咬了吗?”

    叶嘉木一个大活人还扯着裤腿站在这呢,气笑了,懒声道:“高医生,是我。”

    “哦,叶总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高瑜弯下腰,公事公办地拿出消毒棉给他擦干净血渍,又擦上碘伏消毒,抹上抗生素,“伤口先别沾水,小心感染了。”

    见伤口没流血了,邬雪青放下心,和高瑜道:“谢谢。”

    高瑜翻了翻包,“邬小姐,我这有木姜子做的驱虫喷雾,对蚂蟥很有用,这个给你,你多小心。”

    叶嘉木先一步接了过来,笑道:“高医生有这种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高瑜一噎,生硬解释:“没想到这里会有蚂蟥。”

    “哦,那还是谢谢高医生了。”他晃晃瓶子。

    高瑜胡乱点了下头,掉头又去给其他人处理伤口了。

    叶嘉木把喷瓶塞给邬雪青,又将裤腿放下,系紧裤绳,轻哼道:“人家高医生专门送你的。”

    邬雪青闻了闻味道,被浓郁的木姜子味呛得有点想流眼泪,她屏住呼吸,往自己和叶嘉木身上喷了喷,随即又问旁边的人需不需要,一瓶喷雾立马被轮流传了出去。

    “这么快就给别人了?你这可伤高医生的心了。”

    他这语气听着可太阴阳怪气了。

    邬雪青笑了起来:“叶嘉木,我发现你有时候特别小学生。”

    “谁……”

    在她“你看,我没说错吧”的表情里,叶嘉木脸色变了变,忍了下来,但还是很不高兴地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往上走,小溪涧水流渐渐大了起来,有段路被水流截断,大家呼吸声沉重,小心翼翼地踩着溪涧上的石头过去。

    叶嘉木往身后伸出一只手,邬雪青默契拉住了他的手掌,跨上石头,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

    长途跋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走到了一处约有几十米高的峭壁下。

    邬雪青仰起头,眯着眼睛往峭壁上看,问叶嘉木:“前面没路了,不会还要往上爬吧?”

    “这里就是明天的拍摄地,”叶嘉木道,“你不要乱跑,我去前面看看。”

    “知道的。”邬雪青敷衍。

    叶嘉木一走,她拿出手机看了眼,依旧是没有信号。

    朱絮蹭到她旁边,拿出了一包萨拉米的小香肠,问她:“邬小姐,你吃零食吗?”

    邬雪青惊讶:“你还带了零食啊。”

    “我怕在山上要待很久,就带了点吃的。”小姑娘腼腆笑笑。

    邬雪青接过一包小零食,道:“谢谢。”

    朱絮打探问:“邬小姐,你知道今天要在这待多久吗?”

    “应该没多久,你们叶总说就是勘景。”

    朱絮点头,又叹气:“好累啊,山里都是蚂蟥,在这坐又不敢坐。”

    邬雪青看了看,指着不远处一块干燥石头说:“那边看着挺干净的,你可以去那里坐会儿。”

    “您不去吗?”

    “我不累。”

    邬雪青摆摆手。

    比起累,她现在更觉得热,拉开了外套拉链敞了敞风。

    朱絮目光一定,随即惊恐,“那个,好像有条蚂蟥在你袖子上……”

    邬雪青扭头看了下,发现还真是一条蚂蟥,正沿着她袖子往上钻,她屈起两指,对着蚂蟥弹了两下,将蚂蟥远远弹飞了。

    朱絮目瞪口呆,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你好厉害,你都不怕吗?”

    邬雪青想了想,说:“我比较讨厌蛇。”

    她去过一次南美洲,虽然没去雨林,但逛了一个小众的蛇展,见到过好几米的庞大森蚺在树木间蠕动。

    和那个画面比起来,这小小旱蚂蟥简直不值一提。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在山里待了约莫一个小时,开始往山下撤。

    车队准备往墨脱县城里去了,刚一启动车,叶嘉木就听到了发动机里似乎有异响,他和车队说了一声,下了车,打开车前盖,打着手机灯往发动机处看。

    向导也下车问:“怎么了?”

    “发动机抱死了。”

    向导已经很有经验,一听就道:“八成有蛇爬进去,卡在曲轴上了。”

    “用棍子能弄出来吗?”叶嘉木问。

    向导道:“我先找根棍子试试。”

    邬雪青也下了车,疑惑道:“怎么了?”

    “可能有蛇爬进去了,发动机卡住了。”叶嘉木语气还挺平静,说,“雪青,你先去房车上吧。”

    邬雪青:“……”

    说蛇就来

    蛇,她这张嘴什么时候这么灵了?

    向导拿了根登山杖往车里敲了敲。

    见他们这边有事,大家都围过来往车里瞅。

    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家忽然惊喊一声,纷纷散开。

    邬雪青本来站挺远的,闻声倒是往前又走了几步,看向向导敲打的地方。

    一个蛇头忽然竖了起来,是条黑黄相间的长蛇,身上斑纹像一个一个的菱形格子,密密麻麻,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憷。

    叶嘉木看了一圈,除了他和向导,其他人都纷纷惊恐撤退,他戴上了手套,问向导:“这蛇有毒吗?”

    “是条锦蛇,放心,没毒的,我先把它赶出来。”

    向导敲打着发动机,发出震动声,那长蛇一会冒头,一会又躲下去,僵持了好一会儿,蛇终于被激怒了,游出来想攻击人。

    叶嘉木趁机从旁伸手,一把掐住了蛇头,另一只手抓住蛇身,将蛇捉了出来。

    围观的吃瓜群众大为倾倒,发出了一片叫好声。

    叶嘉木神色不动,瞧着特别冷静地把蛇抓了出来,然后走进林子里,远远地把蛇抛了出去。

    唐昆高竖起大拇指,喊道:“叶总,牛逼!”

    叶嘉木走回来,解下防寒手套扔进后车厢,无人注意时,他撑着后备箱喘出一口气。

    “你还好吗?”

    猛地听到人说话,叶嘉木吓一跳,他一转头发现邬雪青站在他旁边,好奇地看着他。

    “没事。”

    他下意识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抬手想揉她脑袋,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

    他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道:“帮我倒一下水吧,我冲冲手。”

    邬雪青给他倒了水。他眉头紧皱,仔仔细细把手背、手腕、手指都搓洗了一遍。

    “好了,谢谢。”

    他难得这么客气,邬雪青又看他几眼。

    拉开驾驶室的门,他却没有上车,顿了一下,他走去敲了梁襄他们的车窗。

    梁襄放下后车窗,问:“怎么了叶总?”

    叶嘉木道:“我有些累,下山的路你来开吧。”

    “好的。”

    梁襄话不多,也不多问,下了车,接手了叶嘉木的司机位置。

    邬雪青上了车,回头看坐在后座上的叶嘉木,他闭着眼睛,脸色有些白。

    她摘下了挂在反光镜下的香囊,往后递给了叶嘉木,“不舒服?要不要闻一闻?”

    他接过香囊,朝她笑笑,“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累。”

    下山到理塘县城的路已经不远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县城里,众人都商议着待会去哪吃饭。

    叶嘉木一向精力充沛过人,今天却拒绝了吃晚饭,只说有点累,想先去休息了。

    他唇色发白,压抑着肚子里翻腾的反胃,笑着若无其事地打发走了所有人,一进房间关上门,他扑到马桶旁,哇一声吐了出来。

    大家一致选了一家藏餐店,邬雪青不太吃得习惯藏餐,只简单吃了一点,带着打包的饭菜回了酒店。

    她敲开叶嘉木的房间门,他已经洗完了澡,脸色看起来已经好很多了。

    “晚餐。”

    她拎起手里的袋子说。

    他眉眼软了下来,“谢谢。”

    邬雪青把袋子递给他,道:“我回房间了。”

    叶嘉木犹豫了一下,没有出声挽留。

    却没直接走,邬雪青抬头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慢慢说:“叶嘉木,你明明怕蛇,怎么还敢自己抓?”

    “也不是很怕……”

    他想装得云淡风轻。

    邬雪青打断他的装腔作势:“小时候见到仿真玩具都会吓得走不动路的人,长大就会不治而愈了吗?”

    叶嘉木揉了下额头,失笑道:“怎么别的不记得,我这点窘事你记得这么清楚?”

    邬雪青天生就对所有动物缺根弦似的,没什么恐惧感,所以她小时候也并不怕蛇,但叶嘉木很怕蛇,连对仿真玩具都如临大敌,后来慢慢地,她也觉得蛇好像是有点恶心了。

    他忘了,但她还记得。

    第43章

    以往都是叶嘉木非要挤进邬雪青的房间里,今天或许是为了安慰他被蛇吓到的可怜小心脏,在他拉她进门时,邬雪青没多忸怩就进来了。

    睡一张床自然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以往叶嘉木都是沾枕头就着,今天却难得的有些失眠。他脑袋枕着胳膊,仰头看着天花板,像是思索着什么。

    邬雪青刚喝完中药,去刷了牙,迷迷糊糊地准备睡了,瞧见他还没要睡的意思,很纳闷地问:“你睡不着?”

    他转过身来,和她道:“雪青,后天下午拍完我们就要离开墨脱了,到时候我先送你去林芝机场。”

    “送我?那你呢?”

    “我车还要开回隅州呢。”

    “为什么先送我去机场,不一起走吗?”她疑惑。

    “不止你,还有摄制组的人都会一起从林芝走。再过一个月就十一月了,国庆期间我们广告就要宣发出去。广告公司要尽快把母带带回去,我也需要尽快赶回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回程途中不会再做停留,一周左右我会回隅州。”

    不知不觉间,他们这段旅程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月了,为了照顾她,过来时的行车速度就慢了不少,如果是他一个人来回,速度肯定是会比带着她更快的。

    邬雪青想说她也可以一起赶路,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

    她不会开车,回程的一路除了让叶嘉木分心来照顾她外毫无益处。

    她曾经从没想过要学开车,反正家里有司机,要去哪安排司机就可以了。

    现在她却越来越遗憾自己怎么不会开车呢。

    见她不说话了,叶嘉木以为她不高兴了,伸手捏了捏她脸颊,感觉心里柔软得像踩在一片棉花上,低低笑着哄她:“不高兴啦?你如果想和我一起回去也可以,你不是很喜欢恩施的炒腊肉吗,等我们到了恩施,正好再好好吃一顿。”

    “谁想跟你回去。”邬雪青转了个身背对着他,“我早就想回去了,这里没什么好吃的,也没什么好玩的,无聊死了。”

    对她悻悻的话,叶嘉木没有反驳,只是带着些愧疚地轻轻叹了口气。

    按原定计划一路安排的都是普通住宿,考虑到她的生活习惯,叶嘉木提高酒店的预算,尽管如此,他也知道这一路的吃住恐怕连她平时生活的最低标准都没有达到。

    可她这一路没有因食宿生过气,即便是吃不习惯的菜,她也至多是少吃一些,住非常普通的酒店,她也没有挑剔过,一路风尘仆仆,每天都是连轴转,她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行程的紧凑。

    “早点回去也好,等回了隅州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藏餐和川菜你都吃不习惯,这几天都瘦了,”他絮絮叨叨地在她耳边念叨,又说,“等我回去,就带你把隅州的美食都尝一遍。”

    “谁等你,真自恋……”

    她嘟嘟囔囔。

    叶嘉木低声笑着,只觉得她太可爱了,忍不住把脑袋埋进了她颈窝里亲了亲。

    颈窝又痒又麻,邬雪青咬住想笑的嘴唇,耸起肩膀,推开他脑袋,“烦死了,走开。”

    “下次去你家,你是不是应该和家里重新介绍一下我?”

    “想得美。”

    “你要是敢不认账,我就去你家找家长给个公道……”

    “叶嘉木,你要不要脸呀?”她转回身来,高挑着眉眼瞪他。

    “反正你是我的了。”

    她忍住了脸上的燥热,闷声说:“你真是想太多了,世界上有那么多男的,我为什么要为了你放弃整片森林……”

    “整片森林?”叶嘉木把她扒

    拉过来面对面,盯着她眼睛问,“那你说说,你这森林里到底还有多少人?”

    “反正肯定不只你。”

    躲开他谴责的眼神,她咕哝着,把脑袋埋进了被子下。

    她这话叶嘉木倒是信的。

    从幼儿园开始,班里的男生百分之八十都喜欢她,都爱黏着她,一做游戏就唰唰地往她身边贴,等上中学,围在她身边的狂蜂浪蝶就更多了,只是她日渐高冷,懒得搭理那些幼稚的男生。

    可有一个人,他不一样……

    他生出了危机感,严肃道:“等你回了隅州,我们每天至少要打两个电话。不许加那些来历不明的男的微信,不许回那种居心不良的人的消息。你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不能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了,知不知道?”

    她气笑:“叶总,你是皇帝吗?”

    “不是只要求你,我微信密码是名字缩写和生日,手机密码是1222,你随时都可以查。”他郑重说。

    “大哥,我没那么闲。”邬雪青懒得搭理他。

    叶嘉木干脆捞起手机,打开了微信,也不管邬雪青愿不愿意,他抱着她划拉着自己联系人列表,指给她看:“你看,我都做了分类的,这些有职称的是我公司的员工,这些带了他司简称的是一些合作对象,这些是亲戚,只有名字的都是以前不大熟的同学……不许闭眼睛!”

    “好了好了,知道叶总守身如玉,我相信你,睡了睡了。”

    邬雪青也不知道自己装睡,装着装着怎么真睡着了,总之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不是躺着床上,而是趴在叶嘉木身上,隐隐还有口水淌到了他领口上,打湿了他的衣角。

    “……”

    她睡相这么差吗?

    昨晚窗帘没有拉,她想爬起来,一掀开被子,被窗外的风景震住了。

    天气晴好,近处绿树遮蔽,远处的云彩像被镀了一层金光,向覆着积雪的山靠拢,一层一层叠在一起,像一个蛋糕。

    想着想着,她都有点饿了。

    邬雪青从叶嘉木身上翻下来,捞过手机看了眼,打一半的哈欠霎时收了回去,点开消息一看,脸色更是阴沉了起来。

    邬玉瑾:安排了飞机后天下午去林芝机场接你,小叶会帮你联系

    邬玉瑾:玩够了就回来收心好好干正事

    邬玉瑾:【文件】【文件】【文件】

    邬玉瑾:这些资料都认真看看,你爸那边这个项目想交给你去做,退学的事就到今天为止,不要再有下次,别再让我和你爸失望了。

    邬玉瑾怎么知道她后天回去的?

    邬雪青攥紧了手指。

    她醒来没多久,叶嘉木便也醒了。

    一整日赶路的疲惫在熟睡后散去,神清气爽。

    浴室门响了一声,他看见邬雪青推门而出。

    发现他起了,她拉拉链的动作顿了顿。

    今天她穿了一件紫色的冲锋衣,黑色的长裤,很中性穿搭,但她长得俏丽,柔顺微卷的长发拢在一侧,将一件简单的冲锋衣也穿出了格外温柔靓丽的气质。

    他朝她走过来:“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没有回答,邬雪青将拉链拉至下巴处,好一会儿,她声音很平淡地问:“叶嘉木,这些天你是不是一直都和我妈有联系?”

    空气忽然一静。

    知道她和她妈妈关系一向不好,叶嘉木一时不知道她是不是生气了,语气有些慎重,“也不是经常,偶尔,一般是邵叔打电话过来,聊得很简单,我想你应该不太想接,所以自作主张替你回答了。”他弯下腰,脸上有了几分惴惴,“你,生气了?”

    邬雪青又问:“都问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如实说:“就问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到哪里了,什么时候回去,其他没什么了。”

    邬雪青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憋闷烦躁,不是冲叶嘉木。她清楚毕竟是长辈打来的电话,他不可能不接,可理智清楚和心里烦躁是两回事。

    从小到大,她每天的情况都会被身边人事无巨细地汇报给邬玉瑾。

    司机、家教,甚至姥姥姥爷,每一个人都像邬玉瑾安在她身边的眼睛。哪怕她去美国上学了,也活在她的掌控之下。

    她任何一次考试的成绩,有没有旷课,放假和同学朋友去干了什么……邬玉瑾都了如指掌。

    小时候,她和邬玉瑾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总能从佣人口中听到她的要求。

    “小姐,夫人说您上周漏掉的游泳课这周必须要加倍补上。”

    “小姐,夫人说不能挑食,秋葵和芹菜也必须吃。”

    “小姐,夫人说您上次化学成绩不理想,所以专门给你请了一个化学老师。”

    “小姐,夫人说已经给你联系好国外学校了,下个学期就可以转学了。”

    ……

    她望着叶嘉木,忽然觉得他特别陌生,变成了一张没有面孔的脸谱,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每个字她都听不懂。

    一股强烈的反胃和不安全感从她心口生了出来,后背的冷汗也唰地一下冒出来。

    叶嘉木只看到她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忽然拉开门跑出去。

    “雪青?”

    他下意识想追,她却走得很快很慌乱,像想摆脱什么,飞快从酒店安全楼梯走了下去。

    有几分钟,邬雪青的行为是不受控制的。

    大脑混混沌沌,等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大街上。

    周遭一片陌生,小县城街市热闹熙攘,小摊贩们用本地语言叫喊着,小货车开过去,掀起一阵扬尘。

    此处山高水远,距离隅州小半个中国的距离,她却觉得一根紧密的细线从身后伸过来,缠住了她的脖颈,不松不紧,正好够束缚她。

    她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理智地说着她现在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支配她,可强烈的心悸心慌感却挥之不去。

    她伸手按住了心口,胸腔憋闷,突然喘得厉害。

    “邬小姐?”

    突然,身后有人疑惑地叫了她一声。

    她眼前一眩,几乎晕倒。

    第44章

    “邬小姐,你没事吧?”

    一只手臂略扶了她胳膊一下。

    邬雪青回头看去,是梁襄站在她身后,有些关心地看着她。

    “……没事。”

    邬雪青尽力站直身体,但梁襄还是看得出她脸色勉强。

    “是低血糖吗?”他问。

    邬雪青稍顿,顺势低声应下:“应该是。”

    “我知道前面有家早餐店,要不我先带你过去吃早餐吧?”

    “好。”

    见她自己能走,梁襄没再搀扶她,不过还是有些担忧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叶总他没和你一起吗?”

    “我一个人出来走走,透透气。”

    梁襄没再多问,带她到他刚刚吃完的一家早餐店。

    只点了一屉小笼包和一碗豆浆。

    梁襄已经吃过早餐了,本来犹豫要不要先回去,见她精神不大好,便还是在她对面坐下了。

    邬雪青吃得慢,还没巴掌大的小笼包她咬了半天都没咬到馅。

    梁襄也不催促,坐在她对面看了会儿手机。

    虽然墨脱偏僻,但城镇内人也不算少,早餐店里还得排着队点单,顾客们高声喊着要吃什么。

    接地气的市井气息驱散了邬雪青心里的寒意,她坐了片刻,心悸平复了不少。

    梁襄不是个多话的人,邬雪青不开口,他就能一直这么干坐着。

    这些天已经了解他的性格,邬雪青不在意他的内向,主动道:“你是哪里人?隅州的吗?”

    “我?”梁襄抬头,对上她的目光,“我是江西的。”

    “江西……”邬雪青撑着下颚想了想,“我好像还没去过。”

    “我们那不算发达,没去过也正常,年轻人一般都出来打工了。”梁襄说。

    邬雪青点点头,又问:“你之前说想离职后和你女朋友一起去做旅行社,是打算回老家还是待在隅州?”

    “隅州生活成本太高了,”梁襄笑笑,目光穿过她头顶望向室外,“可能去云贵那边吧,我女朋友一直很想去那边长住。”

    “那也很好啊。不过你要离职的事,你领导知道吗?”

    梁襄迟疑了下,“我打算等年后再提,麻烦邬小姐先别和叶总说……”他看了她一眼,又很快说,“不过说了也没事,我年后肯定是要走的。”

    邬雪青笑笑,“我明白的,放心。”

    她虽然没正式上过班,但好歹是学过经济学和企业管理的,没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虽然经济学和企业管理从来不是她感兴趣的东西……

    想到马上要回隅州,她脸上淡淡的笑意又落了下去。

    梁襄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邬雪青下意识看一眼,瞧见他锁屏壁纸是一张合照。

    收到一条墨脱文旅局的系统欢迎短信,梁襄没在意,直接划掉了。

    “屏幕那是你女朋友?”她问。

    “对。”梁襄顿了顿,垂下眼睑,带了点儿笑说,“她不喜欢拍照,求了她很久才拍的这张照片。”

    他屏幕亮着,邬雪青能看见是一个脸有点圆圆的姑娘,站在梁襄身后一些,瞧得出是不太爱拍照,不太好意思地扭头想往他身后躲,被抓拍下了。

    “你女朋友长得挺可爱的。”她说。

    “是吧,”梁襄笑了起来,聊到女友显然兴致昂扬了许多,“她总说要减肥,我就觉得她这样子挺好的,健康,可爱。太瘦了不健康,一阵风都能刮到,要是起了台风,我都得担心被风刮了去……”

    说着说着,看邬雪青一眼,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多了,又挺不好意思地说了句:“不过瘦也有瘦的好……”

    邬雪青不在意地摆手:“太瘦了确实不健康。”

    梁襄憋憋吃吃想说点高情商的话,绞尽脑汁道:“邬小姐长得很漂亮,大家都看得出,叶总很喜欢你……”

    “那你觉得,是因为我漂亮,所以他才喜欢我吗?”

    她撑着下巴,笑眯眯的。

    女生用这种语气问问题,绝对不是表面意思。

    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梁襄找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邬小姐很漂亮,那个,秀外慧中,和叶总天造地设。”

    天造地设这样的词都用出来了,逗老实人太有意思,邬雪青捧腹笑了好一会儿。

    梁襄是个很老实的人,也重情义,他没什么花花肠子,也不爱表现,就像上学时候班里那群不突出,也没什么存在感,但总踏踏实实完成老实布置任务的好孩子。

    这样的人做领导或者创业都不大合适,做秘书倒是挺好的,人忠义,嘴严实。

    想到这,邬雪青适时打住。

    识人用人都和她都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邬雪青离开后,叶嘉木回头抓起手机,披了件外套急步下楼找她,打电话没通,她手机放在房间里并没有带走,人已经不知所踪。

    他跑下楼,问前台刚刚下楼的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前台不太确定地指了个方向:“应该是去早市那边了。”

    叶嘉木追出去,把整条早市都走完了也没看见邬雪青,毕竟地方偏远,不是随便打个车都能到家的大都市,她又没带手机,他心里越发焦急,疑心是不是找错了方向,正掉头往回走,便看见了她的背影。

    准确说是她和梁襄的背影。

    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邬雪青抬头和他说话,早市人声嘈杂,他微微侧下头去听她讲话,瞧见一处水果摊,她指了指,梁襄便和她朝摊贩走去。

    她拿起一个青绿的柚子掂了掂,做了一个丢保龄球的动作,梁襄跟着笑了起来。

    他们称了两个柚子,又指着橙黄的香橼问价格。

    摊贩拿起一半切开的香橼给他们看,邬雪青接过闻了闻,又递给梁襄。

    两个人有说有笑,见她想买,梁襄又扯开一个袋子,让她挑了几个香橼放进来。

    “我觉得这个可以放一个在你们车里,还能除味,你们那车的烟味啊……”邬雪青啧啧。

    梁襄不太好意思道:“这也太浪费了。”

    “也可以吃的吧,就是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吃,你可以拿一个去尝尝。”

    “……谢谢邬小姐,我不爱吃酸的。”

    见他一脸窘色,邬雪青笑了好一会儿,“不一定酸呢,你就当尝个新鲜。”

    人群熙熙攘攘,从他们身后来来回回走过。

    忽然,一只蝴蝶停在梁襄肩膀上。

    邬雪青看到了,下意识要给他拍开。

    “别——”他伸手抵住了她的手腕,抬手轻轻地用手指拨下蝴蝶抓在他衣服上的前足。

    那是一只漂亮的带斑纹的蝴蝶,竟也不怕人,停留在了他手指上,甚至还顺着他手心倒转着走到了他手背上。

    “好漂亮的蝴蝶。”她弯腰观察,不太确定道,“这好像是一只中华虎凤蝶,这种蝴蝶应该只有长江中下游有吧,这都到喜马拉雅山脉了,怎么可能会有虎凤蝶呢……”

    “……只有长江中下游有吗?”梁襄怔怔问。

    “可能是我认错了,也许不是虎凤蝶,我只看过一些昆虫标本,但蝴蝶种类太多了,长得像也很有可能。”

    “两位老板——”小摊贩将称好的水果袋子递过来,他一大声说话,立马将蝴蝶吓跑了。

    它张开翅膀,在梁襄手背上踮了一下足,扑朔着飞开了。

    梁襄望着从顶棚上飞离的蝴蝶,许久没有说话。

    “真的是虎凤蝶吗……”他喃喃说。

    邬雪青从老板手上接过水果,见他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道:“我不确定,如果刚刚拍了照片或许可以去问一下这方面的专家,但它已经飞走了。”

    怕手机没信号,进川西后叶嘉木就给了现金给她,没让梁襄付钱,她从兜里掏出一张现金递给小贩。

    等小贩找完零钱,她一转头发现梁襄还望着蝴蝶飞走的方向。

    “怎么了?你对刚刚的蝴蝶很感兴趣吗?我们上山后应该会看到更多的蝴蝶。”邬雪青疑惑。

    梁襄摇头,声音很轻:“那不一样,这是虎凤蝶……”

    没想到他这么死脑筋,邬雪青非常无奈:“我刚刚就是随口说的,这里的气候不可能有虎凤蝶,我不是研究昆虫的专家,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刚刚可能就是认错了。”

    “就是不可能有,所以那一定是虎凤蝶!”

    他突然声音大了起来,迈步大步往前走了起来,穿过摊贩,朝蝴蝶飞走的方向追去。

    邬雪青不明所以,直觉他状态不对劲,她将水果放在了摊贩那,匆匆说了句“我待会来拿”,赶紧朝梁襄追过去。

    “你怎么了?你想找刚刚那只蝴蝶吗?”她跟着他的脚步穿过了许多摊贩,又穿过房子间狭小的巷道,“你这样是找不到的,它早就飞远了!”

    他脚步一顿。

    邬雪青也跟着停下了步伐,她试探道:“你如果喜欢虎凤蝶,等回了隅州,我找一只标本送你?”

    她觉得他现在执拗的状态很不对劲,有点怪吓人的。

    他回过了头,两眼通红,嘴唇在抖:“我女朋友叫金凤蝶。”

    这什么和什么!

    邬雪青无奈道:“梁襄,那只是一只蝴蝶,又不可能是你女朋友。”

    “是,她是!凤蝶走了……但她刚刚回来看我了,她真的回来看我了,你也看到了,是不是?”

    邬雪青声音一顿,望着他通红几乎要掉下眼泪的眼睛,不确定地轻声问:“走了……是什么意思?”

    “车祸……”他的唇在抖,“明明都救过来了,可是医生说什么感染性腹膜炎……怎么会呢,明明只是轻伤……”

    长风从巷道吹过,呜呜作响,哀戚如悲鸣。

    不知道此时能说些什么,邬雪青只能歉疚的轻声道:“对不起……”

    如果没有遇到她,他不会回头来市场,也不会在水果摊停留,也不会遇到那只蝴蝶,自然,也不会想起这件伤心事。

    “那是虎凤蝶,对吗?”他喃喃问她。

    无言片刻,邬雪青点了头:“是,那是一只虎凤蝶。”

    巷道口,摊贩密集的早市,叶嘉木拎着一袋水果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不远处,邬雪青抬手,轻轻拍了拍梁襄肩膀。

    “节哀……我想,她应该一直都在你身边,可能是一只蝴蝶,一片树叶,一阵风,一滴雨……”

    第45章

    风吹了许久。

    梁襄的情绪慢慢平复了平静,他擦掉眼泪,说想一个人静一静,邬雪青应了声好,看着他从巷道另一侧走了出去,没有再跟着他。

    心绪复杂。

    又站了一会儿,邬雪青走了回去。

    途径市场,想起那袋水果,她回头去找卖水果的那小贩,对方却两眼茫然,指着街市口说:“刚刚有一个人说是你朋友,已经替你拿走了。”

    她朋友?

    邬雪青思考了一下,觉得梁襄肯定不会返回来拿,大概是被人误拿了,不过也不是多重要的东西,她已经没了吃水果的兴致,没和人多掰扯,说了声知道了,便回了酒店。

    回到酒店,和梁襄的小插曲让她一下想不起自己是要做什么事了,站门口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过会就该上山了,她应该要整理一下背包,接着又想起自己的房卡和手机都还在叶嘉木房间里。

    她深呼吸几次,调节好了情绪,让神情看起来和往常无异这才去敲了叶嘉木的门。

    没多会儿,门开了。

    叶嘉木刚洗过脸,脸颊上还沾着水渍,额发湿漉漉地贴在前额上,看起来有些……难过又狼狈?

    邬雪青把这个奇怪的念头从脑子里驱散,声音如常:“我来拿房卡和手机。”

    他看她一阵,让开身让她进去。

    邬雪青往里走了几步,一下便看到了放在茶几上的水果袋子。

    她很意外:“你刚刚也出去买水果了?”

    “不眼熟吗?”

    他似乎轻笑了一下,又似乎没什么笑意。

    邬雪青眨眨眼,扒拉开袋子看了看。

    确实眼熟。

    “刚刚卖水果的人说有人替我拿走了,原来是你啊。”她惊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买了水果?”

    “我刚刚下去找你,看到你和梁襄了。”

    没有旁敲侧击,他直接说出了口。

    “对,我在楼下碰到他。他起得还挺早,正好吃完早餐回来。”邬雪青顺口道,说着,她又疑惑起来,“你既然看到了,怎么不过来?”

    她语气自然,叶嘉木顿了顿,试图解开心里拧巴的地方,尽力平和道:“我看你们有话要说,就没过去了。”

    “那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没有。”

    “没听到啊……挺好!”

    挺好?

    叶嘉木忍不住问:“所以你们说了什么?”

    邬雪青迟疑了下,还是觉得梁襄的事不应该由她说,便只笼统道:“就是和我聊了一些他的事情。”

    “……”

    叶嘉木一时沉默。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邬雪青看了下时间,转开话题:“我们是九点半上山吧?”

    “嗯。”

    “好,那我先去收拾包了。”她拿着房卡和手机准备往外走。

    “雪青。”他突然叫住她。

    邬雪青回头,“嗯?”

    “早上那件事情的确是我考虑不周到,如果你……”

    没等他说完,邬雪青叹口气,摆手道:“算了,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

    那是她的家事,她本来也不该把他迁怒进来。

    “对了,梁襄他……”她又开了个话口。

    听她又提起梁襄,叶嘉木心口一紧,但脸上很平静,也没应声,只是等她把话说完。

    毕竟是他公司的人,邬雪青本来想说梁襄今天可能心情不好,想让叶嘉木多留意一下,但转念一想,要解释前因后果很麻烦,于是便作罢,把话口咽了下去,又摆摆手说:“没事。”

    叶嘉木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翻江倒海,简直像灌了一坛陈醋,酸得他心口处发涩。

    梁襄他怎么?

    之前走得也不近,这两天他们倒是无话不说起来了?

    今天再上山,大家都更有经验了,帽子、口罩、袖子袖口拉绳、袜子、长靴,一应俱全,都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蚂蟥咬到。

    昨天山里或许是下了一场山雨,走过的小路变得泥泞起来,比昨天倒是更难走了,工作人员还要把设备都背上山,行进的速度也更慢了。

    邬雪青感觉这小半个月的旅程下来,她体力倒是比以前好多了,从前走几百米就腿疼心口疼,气喘吁吁,这回上高原反倒还没有一些男生反应大,步伐也比以前更轻快了。

    虽然没有刻意编队,但走着走着,领导和领导走到了一块,摄影组走到了一块,后勤走到了一块。

    邬雪青哪个分队都不属于,导演和制片拉着叶嘉木聊拍摄,她不想凑这个热闹,有意放慢脚步跟在队尾,拄着登山杖不时敲敲树打打草。

    叶嘉木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看见朱絮朝她走过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也不算无聊。

    到溪涧急流处,导演加了一个徒步镜头,工作人员原地忙了起来。

    场务下水捡了捡溪涧里的树枝杂草,灯光师正讨论怎么补光,准备差不多了,众人撤出了画外,只有摄影师扛着支架和摄影机跟着演员往前走。

    一个走路的镜头反反复复换机位也得拍小半个小时。

    邬雪青余光瞥到梁襄,下意识注意了他一下。他和唐昆站在一起,正拍打着爬上衣服的虫子。

    她在包里翻了翻,找出昨天那瓶木姜子喷雾,走过去顺手递给他们:“这个说是防蚂蟥的,你们要不要用?”

    “谢谢邬小姐!”

    唐昆没和她多客气,赶紧接了过去。

    梁襄虽然还是一贯的低调话少,但邬雪青能感觉出他情绪仍旧低落,不由低声问了句:“你还好吧?”

    他一顿,说:“谢谢,我没事。”

    叶嘉木站在溪涧对岸导演机位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往邬雪青身上看过去。

    她和梁襄站在一块,两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她甚至弯腰将脑袋凑过去看梁襄表情。

    叶嘉木手指一紧,又强压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悉了?

    叶嘉木想表现得不那么在意,在邬雪青若有所感地回头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迅速收回了目光,只盯向眼前的镜头。

    从溪涧走到终点,太阳已经到了头顶上,热得大家大汗淋漓。

    今天的重场戏是一段攀岩的画面,摄影在岩壁下架起了摄影摇臂。

    安全员和广告演员沟通着攀岩的路径,但毕竟是户外野攀,两个演员虽然是专业的,但也都有些犹豫。

    男演员先系上安全绳,试着往上爬了一段,很快又跳了下来。

    邬雪青站在树荫下,远远看着场景里的几个人似乎发生了争执,两个演员比划着,好像是在说不够安全。

    不会要打道回府吧。

    邬雪青用一张纸板给自己扇风,都有点后悔来了。

    太热了。

    还好无聊。

    大家都各忙各的,一时也没人顾得上她,她站会儿,又蹲会儿,支着下巴发呆。

    正和摄影沟通的叶嘉木似乎也听到演员那边发生了一些争执,他走了过去将两边拉开。

    不知说了什么,安全员把男演员身上的安全绳解了下来系在了叶嘉木身上。

    邬雪青错愕了一瞬,站了起来。

    她还没走过去,安全员便指挥道:“所有人不要走太近,都走远点。”

    叶嘉木脱了外套扔给一个工作人员,露出里面的一件黑色T恤,他仰头看了看崖壁,然后搓了搓手掌,找了个落脚点,手掌攀住石缝,胳膊上的肌肉绷了起来,提膝一蹬,往崖壁攀了上去。

    邬雪青呼吸一滞,吓一大跳,快步往前走了几步。

    大家也都紧张起来,退出两米远,噤了声,只有安全员站在他身下给他抬着绳索。

    叶嘉木眼睛盯着崖壁,一边思考着,一边往崖壁上前进,顺手接住安全员递来的绳索,在崖壁挂片上一挂。

    邬雪青用手掌遮着太阳光往上看,这时才看见崖壁上原来是有东西的。

    他显然是有攀岩经验的,动作敏捷,节奏也很稳,不缓不急地往上攀爬。

    可在他刚爬到崖壁中间,一块凸起的石头横亘在他面前,几乎没有抓处和能踩的地方。

    看他贴着崖壁,抠着一侧缝隙,悬在半空中,一只手向上摩挲,所有人心脏都吊到了嗓子眼。

    崖壁看起来不高,可至少也有好几层楼,要是摔下来,不残也得重伤。

    邬雪青快步又往前走了几步,在她要超过人群的时候,一只手臂拉住了她。

    她回过神。

    梁襄站在她身后,朝她摇了摇头。

    凸起的岩石的确成了大阻碍,叶嘉木看了看岩石上,这边已经没有挂片了,他意识到路应该在另一侧,便抵着岩石缝隙往一侧挪移了几步。

    安全员也在观察,冷静地在崖壁下和叶嘉木沟通着。

    顺着指引,叶嘉木顺利离开凸石的位置,看见了一处挂片,他长腿一伸,跨过崖壁中间的一道小沟,踩到了另一侧石缝中,拉起身下的绳索,成功挂在了一块挂片上,继续往上攀登。

    意外没有打乱他的节奏,他很快又恢复了攀爬的平缓速度。

    可正要登顶时,他脚下一处落脚点松了,带着碎屑扑朔朔往下掉了几块碎石,他重心偏移,肩膀往一侧撞了一下。

    崖壁下发出了一阵惊慌的呼声。

    好在他反应很快,借着胳膊的力踩在石壁上一蹬,顺着手臂力量往上一跃,踩在了另一处缝隙上。

    有惊无险,他顺利登上了崖顶。

    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响起了一片掌声。

    叶嘉木面色却沉静,没有多做停留,他往下扫视了几眼,看了看回去的路。

    旁边有人嘀咕说:“这下来比上去还难,往上至少还能看到上面的路。”

    邬雪青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心跳得厉害,不由揪紧了旁边人的衣袖。

    视线一扫,就看见邬雪青和梁襄站在一起,她甚至正拉着梁襄的衣袖。叶嘉木垂下眼睛,手上继续麻利地调整腰绳,借着挂片的路径,他又顺着原路返回了下来。

    大概是有了刚刚上去的经验,他下来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岩羊似的。

    他一下来,安全员就靠了过去,给他解开安全绳。

    叶嘉木拍了拍掌心的灰尘,和走近的两个广告演员道:“路我试过了,没问题,崖壁上的挂片都很紧,不用紧张,但是尽量靠右侧走,左侧有几个地方石头比较松。”

    他又将要注意的地方一一指出来。

    交代得差不多了,他转过身正要往外走,眼前一晃,一股不容分说的力道撞进了他的怀里,撞得他胸口重重一震。

    他下意识张开手臂,脚下往后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熟悉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他错愕过后,抬手扶住了她微微发颤的肩膀。

    第46章

    邬雪青蹲在水潭边,用手里的小木棍搅着清澈的潭水。

    拍摄已近收尾,叶嘉木抓了个人问有没有看到邬雪青,对方想了想,指着一条小径道:“好像看到邬小姐刚刚往那边去了。”

    叶嘉木顺着小径走过去,穿过一片丛林,豁然开朗。

    一片小小的清潭在眼前,潭边布着一层鹅卵石,穿着紫色冲锋衣的姑娘在潭边盘腿坐着,垂丧着头。

    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抓起一颗石子往水潭里扔去,石子咕咚一声沉了下去。

    “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叶嘉木先开口。

    她背影僵了下,很快又恢复了肩膀耷拉的姿态。

    “要下山了,走吗?”

    他走到了她身边,弯腰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掌。

    邬雪青瞥了一眼。

    他手掌中有攀岩时碎石磨出来的细小伤口,现在仍渗出丝丝血丝。

    她站起身拍了拍后背上的灰尘,没搭理他,掉头就往回走。

    他也不在意,又抬腿跟上了她。

    邬雪青从地上拾掇起一根手臂长的树枝,一边走一边抽打着两侧草丛,像是泄愤。

    听着身后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她脚步一顿,回头瞪他:“别跟着我,我知道回去的路!”

    “没有跟着你,”他慢悠悠说,“摄影组在林子里布了几个镜头,我来找找。”

    邬雪青懒得理他。

    她下午在林子里走了走,知道从潭边回岩壁下还有一条岔路可以穿回去,抬腿就往旁边走了去。

    说着来找镜头的人又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她。

    “你还记得以前住在润府的时候吗?”他说。

    她不搭话,叶嘉木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道:“有年冬天你家阿姨用燃气灶炖汤,汤还没好又跑出去买菜,汤扑了,你家里一下燃了起来。”

    他说的比她记得的还清楚。

    邬雪青脚步慢了下来。

    “我闻到怪味,一出来就看到你站在二楼的露台上,大冬天的袜子也没穿,就抱着一个兔子娃娃,看到我,你就小声地叫‘叶嘉木’‘叶嘉木’。

    “我打不开你家门,就从你家后院的花坛爬到墙上,又从墙爬到一楼屋檐上,然后把你家窗户扒开。”

    叶嘉木还记得她从屋檐上蹭着往墙上踩,结果没踩稳,一下摔到了花坛里。

    他探出头去看她的时候,她没哭,只是脸都白了,眼睛里蓄着一汪眼泪,没掉出来,一声不吭,呆呆地看着他。

    “当时你摔下去,哭都不哭了,我心想坏了,吓傻了。”他叹口气。

    邬雪青其实不太记得那件事了,那是冬天,她又着了凉,发了许久的高烧,烧退了后就不太记得发生的事了。

    但他提起来,邬雪青又想起来了一些画面。

    比如他也故意从屋檐上跳下来,结果真把脚崴了,还强撑着呲牙咧嘴说没事。后来秦阿姨给他上药的时候他脚踝已经肿成包子大了,嚎得五十米外都听得见他的惨叫。

    比如她在叶家待到凌晨已过,她爸妈才急匆匆赶来,为了争到底把她带到哪边去养还在叶家大吵了一架。

    后来各退一步,才把她放到了姥姥姥爷家。

    他说:“我小时候太淘,天天上房拆瓦,我爸妈为了让我歇停会儿,才把我丢去学了攀岩。如果不是会攀岩,我也爬不上你家二楼。

    “其实我那时候特别想带你跟我一块学攀岩,但是你待在你姥姥姥爷家,一下请了一个月的假。

    “你都不知道,我还专门跑去你姥爷家找你,但是你家门卫不让我进去。

    “我就从栅栏外翻了进去,好不容易找到你家,结果被保安发现了,撵得我哇哇跑。”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邬雪青扑哧笑了一下。

    叶嘉木快步赶上她,“笑了?不生气了?”

    邬雪青扭开头去,不想搭理他。

    “真的,我去过你姥爷家好几次了,但只见过你一次,你还记得吗?”

    邬雪青……记得的。

    那次是秦阿姨带他来的,结果一来叶嘉木就被姥爷安排去写作业,两个人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倒是大人聊了大半天。

    写完后姥爷检查他们的作业,指着同一道题说:“果然男孩子脑子就是灵活一些。”

    邬雪青气得冷脸,认定叶嘉木是来她家挑衅的,再没给过他好脸色。

    而叶嘉木抱着书包走的时候也面如菜色,之后也再没敢来她姥爷家了。

    “你姥爷太凶了。”

    叶嘉木现在仍心有余悸。

    邬雪青脚步一顿,没好气:“你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想干什么?”

    “想让你承认你就是喜欢我,在乎我。邬雪青,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你现在才承认喜欢我,也不算输吧?”

    “谁喜……”

    “不喜欢我会扑上抱来吗?”

    他

    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站在她面前同她面对面而视,他说:“邬雪青,喜欢一个人不是一件丢脸的事。”

    她抿了抿唇,别开了头,手指却攥紧了。

    “你从前总是像刺猬一样,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都藏起来,无论谁靠近你,你都下意识竖起尖刺。”

    他张开手臂,握住她双肩,“可是你现在开始改变了,又或者,不是变得柔软了,而是你开始露出你柔软的那部分了。我很开心,说明在我身边,你是感觉到安全的,既然如此,那就再多信任我一点吧,好吗?”

    树叶声飒飒作响。

    远处的人声并不清晰。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邬雪青抬头看看他,又低头嘟囔了句什么。

    叶嘉木没有听清,低下头来看她,眼睛亮得像星星一样。

    “不好。”

    “哪里不好?”

    “你比我小。”

    “……啥?”

    “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他气笑了,干脆低头堵住了她这张气死人的嘴。

    她抬起手,却没推开他,手上的小树枝掉在了地上,她揪住了他的衣摆。

    看着叶总拉着邬小姐的手从树林里出来,唐昆和梁襄咬耳朵:“他们这是和好了?”

    梁襄笑了下,“本来也不算吵架。”

    上午叶总从岩壁上一下来,邬小姐就扑上去锤了他好几拳,大概是气恼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去干这么危险的事,差点气哭了。

    叶总也是嘴欠,不仅没安慰,还当着大家面笑眯眯撩拨了一句“原来这么担心我啊”,气得邬小姐扭头就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叶总很在乎邬小姐,而邬小姐对叶总的爱也一点都不少。

    总而言之,真情侣就是好嗑!

    在墨脱的最后一个晚上,大家买了生肉自发做起了烧烤。

    木炭在烤炉中噼啪作响,火星子腾空而起。

    邬雪青曾以为自己只是游离于这个团队外的旁观者,可等到要分开的时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拥有了许多亲历的回忆。

    大家在雪山上冒雪前行的样子,狼狈靠睡在一起的样子,在然乌湖畔共同眺望星空的样子,在密林中互相帮助的样子……

    很多人她都叫不上名字,但并不妨碍她在此刻对所有人都生出一点点的留念。

    “牛肉吃吗?”

    一把烤串伸在了她耳侧。

    她回头,发现是高医生。

    “谢谢。”

    她接过烤串。

    高瑜朝她笑笑,又拿着一把烤串,给落单的人每人分几根。

    不一会儿,叶嘉木端着一个烤盘过来了,喊道:“快快,趁热吃。”

    邬雪青咬了一口肉,烫得嘶嘶吸气。

    他笑了一声,拿起一把扇子给烤盘里的肉都扇了扇。

    “哇,今天能看见银河!”有人喊了一声。

    大家都抬起了头望向天空。

    “等回隅州就看不到这么好看的星空了吧。”有人轻轻说。

    无人应声,所有人同望一片星空。

    或许,有这么一刻便足够了。

    这一趟行程中的艰难险阻难以一一描述,所有人也都不会忘记这趟行程中的风雪、湖泊、阳光与星河。

    九月最后一天,天气晴朗。

    车队兵分两路,一路先出发回成都,另一队带人前往林芝机场。

    带着特殊标志的私人专机已停候在林芝米林机场。

    十几号人走特殊贵宾通道,跟着邬雪青兴奋地登上了私人公务飞机。

    机组团队已在入口处迎接,连机长也亲自出来打招呼。

    先进去的人一瞧见皮质的宽敞座位和精致的机舱装潢,先发出了一声“哇”声。

    “托邬小姐的福,有生之年也是坐上私人飞机了!”

    “原来私人飞机里面是这样的!”

    “我们可以随便坐吗?”

    “大家随意。”邬雪青说。

    一堆人立马冲向了心仪的座位。

    邬雪青在窗边坐下,放下座椅靠背,侧头看向窗外。

    比起其他人迫不及待想要返回隅州的激动,她心里的怅然更多一些。

    习惯了马不停蹄的旅程,忽然一切落定,心口反而像空了一块。

    她望向航站楼,她知道叶嘉木就站在航站楼内,他会看着她起飞。

    四十多分钟后,飞机缓缓滑翔起来。

    她捏紧了手里的小叶紫檀手串,又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手指。

    他说一周内就会赶回隅州,她倒希望他慢一点、安全一点。

    出发时半个月的行程,返程却只要三个多小时就能结束。

    下飞机时,机组成员给每位乘客都赠送了一份伴手礼,大家沉浸在归家的喜悦中,叽叽喳喳和邬雪青打完招呼,欢快地走下了飞机。

    邬雪青最后一个下飞机,空姐给她拎着行李箱,亲自送她下舷梯。

    一走出舱门邬雪青便看见了开进停机坪的黑色轿车和站在车旁的女人。

    邬玉瑾披着大衣,望向舷梯,身后站着的助理同样翘首以盼。

    一见女儿出来,她往前走了几步。

    助理率先接过空姐手里的行李箱,拎上了汽车后备箱。

    邬玉瑾看了看她,语调略平,又带些责备地说:“瘦了。”

    这次分开只有半个月而已,邬雪青却感觉邬玉瑾气色好像没有之前好了,不知是因为妆容还是什么缘故,有些憔悴的白,眼尾也多了几分衰老的痕迹。

    但她们母女一向话不投机,邬雪青皱了皱眉,抿住唇,没有开口。

    不多交谈,两人坐回了车内。

    轿车随即驶离,仅几分钟,消失在机场特殊通道尽头。

    第47章

    隅州已经正式迈入秋天,两侧行道树挂上了金黄的叶子,地上厚厚地铺着一层,清扫的大爷握着大扫帚正从街尾慢慢扫过来,竹编的扫帚发出清脆的唰——唰——声。

    行路匆匆的路人,疾驰的汽车哗然而过,落叶沙沙伴随着唰唰的扫地声,是独属于城市的气息。

    天气不冷不热,车内却开着暖气。

    邬雪青感觉外面秋意这么好,车里却闷,于是将车窗放下了一些。

    秋风吹进车内,邬玉瑾扫了她一眼,没有讲什么,只是将风衣又拢了拢。

    助理感觉到了后窗吹进来的凉风,他看看后视镜内脸上还带着病气的老板,斟酌片刻,他还是出声道:“邬小姐,是车内太闷了吗?要不然关上窗,我把外循环打开吧?”

    “不用。”她说。

    助理只好又解释:“车风太大了,夫人最近不能吹风……”

    邬玉瑾打断:“没事。”

    母女俩怎么连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助理只好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前半截话邬雪青还是听清楚。

    车窗徐徐关上,邬雪青看了她妈一眼,语气有些生硬问:“你病了?”

    母女虽同坐后排,但中间隔着一个岛台扶手,并不多亲近。

    邬玉瑾有些意外地看向她,声音倒温缓了许多:“没什么事,只是在吃一些调理身体的药。”

    “调理身体?”

    邬雪青又看了看她脸色,邬玉瑾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疏离冷淡,除了给人感觉上精气神憔悴了几分,瞧不出太多的异样。

    “更年期而已。”邬玉瑾淡淡道。

    助理非常诧异地看了一眼后视镜。

    邬雪青倒是没太怀疑,甚至还觉得很有道理,她妈的确是到更年期的年龄了,脾气也越发古怪。现在国外都将更年期视为一个特殊生理阶段来干预,她妈的脾气也确实很应该调理了。

    “听徐玉说你在理塘买了一匹马运回来?”邬玉瑾又问。

    徐玉是邬雪青的助理,最近就在帮她处理马的事。

    “对。”

    “怎么突然又想骑马了?”她语气颇有几分不赞同。

    邬雪青心里又生起了淡淡的烦躁,不想多解释:“随便玩玩。”

    “做事要有始有终,不能做什么都是弄三分钟又丢开,你舅舅家的女儿打乒乓球都拿奥运奖牌了,你小时候不爱运动也就算了,学习还没有恒心,真不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

    邬雪青在心里默念了两遍:她更年期,她更年期,于是维持着面无表情。

    见她不说话,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邬玉瑾皱了皱眉头,忍不住语气又重了些:“前几天发给你的那些材料你都看了吗?明天你就去你爸集团那边报道,大小也是个领导,不要人家问你什么你都一问三不知,丢你爸的脸也就算了,别丢我的人。”

    不想她丢人,那就别让她出门呗!

    邬雪青想奚落回去,想到有人和她说家里的架如果要吵是吵不完的,与其无意义地争执,不如退一步,家里人没意思也就不念了。

    但心里总归还是憋火,她冷然一笑,转头望向窗外,只留个后脑勺给邬玉瑾看。

    邬玉瑾又说了她几句,见她一句都不回,终归是说教得没意思了,也说累了,不再念了。

    两刻钟后,车开回了家。

    邬雪青一下车,Cooper就飞扑了上来,缠着她一个劲地转圈。

    “Cooper——是不是很想我了?嗯?”

    邬玉瑾看了女儿一眼,见她蹲在地上对狗又抱又摸,忍不住说道:“要吃饭了,还玩狗,快去把衣服换了,把手洗干净!”

    邬雪青只当耳旁风,弯着腰半搂着Cooper高高兴兴往家里去。

    上楼梯时她揉了揉鼻子,鼻腔发痒,打了好几个喷嚏。

    邬玉瑾洗净了手,朝阿姨道:“去把毛吸一吸,把狗关房间里去。”

    邬雪青不紧不慢地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才下楼。

    楼下邬玉瑾正坐在餐桌边看手机。

    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将手机举得有半臂远,眉头微皱着,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瞧着还看得很费劲。

    邬雪青站在楼梯上,保姆阿姨正巧看见她,喊道:“小姐,可以吃饭了。”

    邬玉瑾抬头看了邬雪青一眼,见她下楼了,便将手机放到一旁,摘了眼镜。

    她们家的餐桌一贯安静。

    望着一桌清淡健康的菜,邬雪青没多少食欲,不过胃已经习惯了,至少吃进胃里还是舒服的。

    邬玉瑾放下筷子,用公筷夹了一块蟹腿肉放她餐盘里:“尝尝这个梭子蟹,是你玟玟姨专门寄过来的。”

    她低头尝了一口,问:“今天怎么没看到邵叔?”

    “他老家有点事情,回中山去了。”

    “哦。”

    见她主动关心家里的事情了,邬玉瑾语气软和了些,又勺了一勺汤给她,问她:“你那匹马打算养在哪里?”

    “先放马场吧。”

    邬雪青没说她打算买座山养马,这事她爸肯定没意见,她妈听了指定是要训她想一出是一出的。

    可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正好明天去她爸那,让老季帮她看看哪里有山能买。

    想到这,她心情又愉快了不少。

    “这次出去玩得怎么样?路上没有和小叶吵架吧?”

    “没有。”

    对自己女儿的脾气,邬玉瑾是清楚的,提点道:“人家小叶性格好,出去工作还一路照顾着你,你也不能太理所当然,明天让伍姐带点礼品,你去隔壁拜访拜访你叶叔叔和秦阿姨。”

    “明天不是要去公司吗?”

    “你下午总要回来的啊。”

    “不一定,我晚上也可能去我爸那了。”

    邬玉瑾一想,明晚季延山是很可能带女儿出去吃饭的,虽然心底不大高兴,但面上不显,只道:“那你今晚就去叶家一趟。”

    说到这,她又吩咐道:“伍姐,理出来几件礼品,待会帮Shirley拿去隔壁。”

    和邬玉瑾干练冷酷的行事风格比起来,秦斓阿姨的性格简直温柔得能掬出水来。

    一见邬雪青上门,秦斓满眼都是高兴,再一看伍姐在后面还拿着礼品,不太高兴地温训道:“真是的,来秦姨这里还拿什么东西,快都拿回去!”

    邬雪青摸摸鼻子:“您收着吧,拿回去我妈指定又要说我了。”

    “你妈妈也真是,这么多年的邻居了,还总是弄这些虚礼。”秦斓不在意礼品,欢喜地把她带进家里,又招呼着,“杨姐,快上茶来!”

    “雪青来了,快进家里坐。”

    叶爸爸也笑眯眯地招呼。

    邬雪青手臂被秦阿姨握着,只能颔首示礼:“叶叔叔好。”

    “小杨,晚上就不要上茶了,把新买的燕窝炖一炖,用我那个骨瓷!”叶爸爸喊道。

    叶家一派热闹,邬雪青招架不住,只得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就坐一会儿……”

    “这都是必须的,不要和叔叔阿姨客气,就把这当自己家!”叶爸爸热情道。

    秦斓拉着她左瞧右看,声音柔和:“上次都没仔细看,我们雪青瞧着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这次进藏也没有晒黑,还白白净净的,我看嘉木的照片,他都快晒成黑炭了。”

    想起这个,邬雪青就悻悻,忍不住吐槽道:“他都不擦防晒的,想起来就随便抹两下,他不黑谁黑!”

    “那傻小子,也就长得凑合这一个优点了,晒丑了看谁还喜欢他去!”

    秦斓对儿子也是一顿嫌弃。

    邬雪青顿时好一顿吐槽,细数叶嘉木有多糙,比如洗脸不用洗面奶,出门不涂防晒,拿了她的润唇膏也根本不记得用……

    秦斓听得眼睛弯起,满脸的温柔笑容。

    在叶家待了一个钟头,邬雪青走的时候叶嘉木爸妈非要往她手里塞一个大红包。

    邬雪青不明所以,从前除了拜年可从来没有这种回礼,她推拒了,领着伍姐赶忙逃出了叶家。

    望着没有送出去的红包,秦斓脸上还有些失落,回头问叶爸:“怎么红包也不收,你说雪青是不是还没瞧上你儿子呢?”

    “你儿子都说让我们别太夸张,免得把人家吓得不敢上门了。”叶爸摇头。

    秦斓道:“那这红包不是你塞这么厚的吗?人家雪青都不好意思收了!”

    叶爸吹胡子瞪眼:“我这不也是为了表示我们家的重视吗?”

    “等嘉木回来,我们去一趟邬家,必须要正式登一下门的。”秦斓斩钉截铁道。

    叶爸爸点头:“也好,也谈一谈什么时候两家正式吃个饭,还要正式见一下雪青爸爸。”

    邬雪青被吓回了家,脸上还隐隐有点发烫,她用手背贴了贴脸颊降温,总感觉这回邻居叔叔阿姨有点太热情了,难道是太久没有见她了?她全然不知道隔壁已经商议起了两家见家长的事了。

    她一回家,邬玉瑾还没休息,坐在沙发上,拦着她盘问了一番才放她回房间。

    叶嘉木倒像是算准了似的,她刚倒在床上,手机就响了。

    是叶嘉木发来的语音邀请。

    她盘腿坐起,接通了语音。

    “在干什么呢?”男人的声音低沉温和。

    邬雪青想起来秦姨温温柔柔的声音,心道不愧是母子,说话语气都还挺像。

    “准备睡了。”她打了个哈欠说。

    叶嘉木声音带笑:“这么早?”

    “飞了那么久,当然累了。”她理直气壮。

    “吃过晚饭了吧?”他又问。

    “嗯,都八点了,当然吃过了。”她停顿了一下,问他,“你呢?”

    “正准备去吃饭了。”

    “还没吃饭啊?”她声音略提了起来,“你现在到哪了?”

    “刚到波密,吃个饭就准备休息了。”

    邬雪青算了算,感觉这路程也不短,“你也别开太快……安全第一。”

    他声音听起来颇为愉悦:“好。今天回家没有和邬姨吵架了吧?”

    当初那三个要求,第一个是要她去哪儿都必须和他说一声,第二个就是回家后不

    能和家里人吵架。

    邬雪青觉着后一个要求她单方面很难做到,毕竟吵架从来不是只有某一方挑火,于是又改成了有话好好说,【尽量】不要和家里吵架。

    “没有。”

    邬雪青觉得她这个【尽量】已经非常尽量了。

    她复盘了一下,其实今天窝火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是忍一下情绪很快也就过去了,可能是已经习惯亲妈刻薄的说话方式,当耳旁风后反倒没有你一句我一句吵起来又吵不出个是非对错那么憋气了。

    “进步很大啊,值得表扬。”他夸奖道。

    邬雪青挠了挠脸颊,感觉他像夸小孩,她哼哼说:“明天要去我爸那了,你没事别给我打电话了。”

    “去公司?”

    “嗯。”

    “明天几点起来?”

    他不问,邬雪青都没想到这个事,她发了会儿呆,遂问:“公司一般都几点上班?”

    “九点前吧,不过你第一天去,稍微晚点也没关系。”

    “唉……”

    邬雪青叹口气。

    “怎么了,还唉声叹气的?”

    她只是感慨一下,好不容易不用上学了,又要朝九晚六上班,人的命怎么这么苦。

    “没什么,准备我给我爸打个电话,问问他明天是什么安排。”

    “好。”他稍顿片刻,有点不太舍得挂电话,但还是道,“那你去联系你爸爸吧。”

    邬雪青很有点没心没肺,觉得反正待会给他发消息聊天也可以,于是爽快道:“好,那挂了,你去吃饭吧,拜拜!”

    “……”

    叶嘉木一个“拜”字还没说出口,语音已经秒断了,他看看手机,哑口无言。

    寻思片刻,生出了危机感。

    这才刚分开半天,她就挂得这么干脆了,再过一个星期,岂不是连他消息也懒得回了?

    第48章

    季氏集团37楼,开云项目总监办公室。

    邬雪青坐在办公椅上转了半圈。

    整个办公室还是空荡荡的,桌上只有一台电脑和小型打印机,一个笔筒里插着两支水笔,身后书柜更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董事长秘书叩了叩门,端着茶盘走进来:“雪青小姐,听说您喜欢喝冷泡茶,这是季董珍藏的白牡丹,不知道合不合您喜好。”

    她将精致小巧的掐丝琉璃茶杯和小茶壶放在邬雪青面前,又后退一步,握着茶盘等她品鉴。

    邬雪青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冰得微微皱眉,嘴角撇了一下,抬头问她:“我爸还没来吗?”

    “季董通常十点左右到公司,今天上午有会议,应该会早一点到的。雪青小姐,您可以先看看您办公室还需要添置一些什么,国庆后我都会给您安排好。”

    “不用了,我喜欢自己来。”

    “好的,您之后可以把购置的办公用品清单和发票发给我或者您的助理,之后公司会将费用统一报销给您。”

    比起报不报销的,邬雪青更想知道:“助理?我的助理在哪?”

    有个助理能给她解决不少琐碎的麻烦,她妈给她找的生活助理就很面面俱到,在美国期间基本操持了她生活里的大小琐事。

    秘书道:“季董来了后会亲自带您见一下您的项目团队成员,您可以考虑在团队里选一个人兼任您的助理,如果没有合适的,我们也可以从外部再招聘一个新人加入您的团队。”

    交谈了几句,见她没有其他事情要交代后,董事长秘书便退出了她的办公室。

    虽然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但邬雪青还没什么实感,今天按理是法定节假日,公司也没什么人,到处都空荡荡的,她有种过家家的荒诞感。

    她仰靠着椅背,转向落地窗。

    窗户朝东,正好能看见早上的太阳,金黄的阳光洒在城市顶上,天空高远,却没有川西的澄净碧蓝。

    手机嗡震了一声,她拿起手机看,是写真馆把修好的照片发来了。

    她点开压缩包打开看了下照片。

    实话实说……

    修完图成片不敢恭维,千篇一律的滤镜模板,没有任何质感的死亡磨皮,画蛇添足后还不如一开始发给他们的直拍图。

    唯独还能看的就是那张阳光下的亲吻合照。

    大概是逆光看不清脸,修图师也没有大修,保留了原图的氛围基调。

    但总体非常差劲,邬雪青看过后,回复了写真馆一个字:丑。

    对方发了一个捂脸的表情:不好意思啊,您看看哪些图您觉得需要重新修?

    原本就没有报太多期望,所以收到成图也说不上失望,懒得费功夫再琢磨这件事,她言简意赅回了两个字:算了。

    办公室门复又被敲响,她关了手机,向门口看去,董事长秘书又抱着一沓文件走进来了。

    董秘弯腰将文件放在邬雪青桌上,道:“雪青小姐,这是开云项目一些项目资料的纸质版,您可以再过目一下。”

    邬雪青坐着也是无聊,随手抽过一个文件夹翻开,里面有详细的品牌介绍,产品系列展示,都是一些品牌前期的了解资料。

    开云是集团旗下一个高端丝绸品牌,过去更多面向海外市场,20世纪初辉煌过,但现在已经疲态尽显,无论是产品设计还是品牌受众都趋于老化,和现在的年轻人市场脱节,电商兴起后主打线下实体店的开云市占率更是一年比一年低,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阶段。

    这个项目的愿景是要在一年时间内对品牌进行重塑和复兴,不仅要开拓国内外市场,更要在亚洲市场内打造出一个旗舰项目。

    她前几天粗略扫过项目书。

    现在的项目书也还只是一个市场部门提出的草纲,非常粗略,对于具体怎么落地给了一些发散性的建议,比如一、重抓电商,打开线上渠道;二、结合非遗文化,进行品牌推广——这些笼统的建议旁边还有董事会的批红:

    一不符合品牌调性,降低了品牌格调!

    二太宽泛,怎么结合?怎么推广?策略呢?要落地!

    她一只手撑着下颚,将项目书再扫了一遍。

    不得不说,她爸心真大,这么大的项目敢交给她一个从没上过班的人。

    过道传来一阵嘈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邬雪青侧头向一旁看去,一群人已经到了她办公室门口。

    位居首位的男人身量不算高,约莫一七五左右,略有些中年发福,发际线后移的趋势明显,阔面,鼻梁挺拔,鼻翼处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乍一看只觉气势冷峻威严,瞧着是个非常不好糊弄的人物。

    邬雪青在看向门口的同时,门口的人也都在打量她。

    跟在董事长身边的一圈人心里都对这位空降的大小姐充满了抓心挠肺的好奇。开云这个项目不是个小项目,是公司明年的核心项目之一,不少人为了这个项目明争暗斗了大半年,最后竟然被大小姐横杀一枪。

    办公室里,坐在老板椅上的女人抬起头来看他们,许多人都微微一怔。

    她长发盘于脑后,露出一张明艳的脸颊,长相极其精致,眉眼舒展明亮,一件杏色绸缎衬衫袖口挽上手肘,露出手腕处价值不菲的腕表和乌木手串,说是代言明星在这拍广告也没人有异议。

    众人脑海里不由自主浮出一句感慨:钱真是养人啊……

    不等她开口,季延山便先笑了起来,朗声道:“雪青,第一次来爸爸这里,对办公室还满意吗?”

    见一群人都拥进来了,邬雪青皱了下眉头,“还行。”又看向季延山,不爽快道,“我都等半天了,再不来我都要回去了。”

    “那怎么行,你以后可是爸的左膀右臂,你未来还要多跟这些哥哥姐姐们打交道呢!”

    季延山说着,转头看一眼,身旁的人立马捧场地附和起来。

    一个高个的中年男人说:“以前就听说季小姐是学经济的,现在看不仅继承了季董的商业天赋,更是才貌双全。”

    季延山非常高兴,拍着谭技肩膀,很是和蔼地

    和邬雪青道:“雪青,过来和你谭叔叔打个招呼,我介绍你们认识。”

    邬雪青这才慢吞吞合上文件夹,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

    男人先伸手道:“季小姐,百闻不如一见。”

    邬雪青伸手和他简单一握就松开了手指,她语气平淡:“我不姓季。”

    谭技稍怔。

    “胡说,这丫头!”季延山在她后背轻拍了一下,“你是爸爸的女儿,自然也是姓季的,怎么长这么大,这点礼貌都没有了?”

    邬雪青微微抬头,和众人道:“以后在公司,叫我Shirley就好。”

    男人脸上莫名的神色一闪而过,很快又调整好了,微笑道:“你好,Shirley,我叫谭技,和你父亲共事多年了,一直遗憾没机会和你正式见面,很高兴现在能成为同事。”

    季延山道:“雪青,谭技是公司执行总裁,也是你的领导,你以后在公司就要像尊重爸爸一样尊重你谭叔叔。”

    谭技哈哈笑道:“季董言重了,我们公司一直鼓励每个人都要做自信、平等、友善的伙伴,相信我和Shirley在工作上也能成为默契的朋友。”

    邬雪青没说两句,他们俩倒是你来我往地商业互夸了一番。

    季延山顺带又把公司几个重要的管理者介绍给邬雪青认识了一下,接着便直接领着一帮人气势哄哄去了会议室开展项目会议。

    会议室门一推开,好几束目光同时看了过来。

    已经有人比他们先到了。

    会议桌上除了茶水,还摆着标了名字的名牌,显然是第一次正式的项目碰头会议。

    邬雪青眼睛眯了眯,视线在一张名牌上顿了一下,随即又看向名牌后的人。

    男人戴着一副半框眼镜,仪表堂堂,斯文谦和,他先看向季延山,随后看向邬雪青,带着些“好久不见”意味地朝她慨然一笑。

    邬雪青的名牌就在他旁边。

    董事长没落座,其他人也都站起来了。

    季延山摆摆手:“都坐吧。”他在主位坐下。

    邬雪青坐在父亲左手边第一位,对面就是总裁谭技,坐在谭技下手的是董事长秘书舒逸欣。

    见座位都坐满了,季延山喝了口茶,清清嗓子,朝董秘道:“舒逸欣,开始会议吧。”

    董秘颔首,调整了一下面前话筒,道:“今天是2025年10月1日,我先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很抱歉占用大家国庆假期开展此次会议,大家都知道谭总刚从欧洲飞回来,之后还要飞回欧洲,本次项目的总监Shirley也刚结束一趟重要行程赶回来,实在是迫于各方行程统筹安排,只能洽合在今天,希望大家能谅解。下面我们正式开始本次会议……”

    其他人都提前清楚了会议的流程安排,准备了发言稿或发言思路。邬雪青前三天才收到项目书,对项目的了解只有点皮毛,因此整个会议她的话都不多,偶尔问起她的意见,她也很直白地回答:“我对项目还不了解,先听大家的看法。”

    她作为整个项目的总监无话可言,坐在她下手的男人自然接过了发言权。

    邬雪青看了眼他桌前的资料,到他发言时,他已经准备了一沓详细的项目计划书,起身给所有人都发了一份。

    比起之前邬雪青看的那份项目草纲,这份计划书显然是更详细落地的。

    方案里具体地提出了要成立基金会,挖掘和宣传非遗文化,同时打造一个云开的会员制俱乐部,将内容赋能和社群体验相结合,打造出云开的新品牌名片。

    季延山看了看,评价说:“小魏计划书做的漂亮,方案很有想象力,我觉得有一定可行性,你们觉得呢?”

    谭技看看季延山,又看看邬雪青,接着看向魏煦,瞧过三个人的身体语言,他端起茶杯喝口茶,淡笑而不言。

    职场如秀场,董事长都说有可行性,总裁看起来也没意见,其他人纵使心里有些别的想法,也没人想先出头,会议室里只有附和着点头的声音说:“是挺好的。”

    只听到一个声音,季延山便点了头:“大家都没意见,那就先按……”

    “我有一个疑问。”邬雪青开了口。

    众人一默,见是大小姐,便又释然。

    季延山身体前俯,十指交扣,倾听道:“你说。”

    “不是要把品牌盘活吗?这基金会也好,俱乐部也好,我只看到了在品牌概念上做文章,既没有解决核心的问题,也没有突出集团优势,选得盘子还很小,无论是总量还是品牌能辐射的影响力都极其有限。”她说得直接,完全不给人面子,“我觉得还是再看看别的方案吧。”

    魏煦哑然,抿住唇,身子又更端直了几分,看向季延山。

    季延山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没有。”

    她答得毫不犹豫,下面不免哗然。

    季延山听了听讨论声,有人说“这个方案还是可行的”,有人顺势嘀咕“是不够全面”,他听了会儿,开口道:“小魏的这个方案有可行性,也的确有局限,但不是全然没有可取之处。我们今天开这个碰头会就是要集思广益,听听集体的意见,只要有想法的,都可以说说。”

    会议开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从品牌介绍、历史溯源,一直到项目头脑风暴,最后讨论出了一堆蓬草似的想法,也还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方案思路。

    邬雪青腿都坐麻了,望着窗外第N次发呆走神,甚至怀念起了在车上一坐好几个小时的时候,至少眼前能看到的风景是在变化的,听到的声音是风呼畜啸,耳边也没有十几个人在聒噪。

    会议结束,季延山点点邬雪青和魏煦,道:“其他人可以走了,你们两个先别走。”

    领导层的其他人都陆续鱼贯而出。

    季延山和谭技又商业互吹了一番,顺带关切了一下谭技去欧洲的工作,接着拍着肩膀表示对谭技是委以重任,清楚他肩上胆子很重,希望他也不要辜负董事会的信任云云,最后谭技才领着助理撤离。

    季延山一起身,魏煦就很有眼力见地走了上去,跟在季延山身后像助理似的将谭技送进电梯间。

    和魏煦比起来,开完会就溜达着去了洗手间,回来又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大小姐就显得很没眼力见了。

    甚至还要季延山招呼她道:“雪青,来我办公室!”

    进了董事长办公室,魏煦眼观鼻鼻观心,站得很挺拔。邬雪青还没等季延山坐下,她就先靠倒在了沙发上。

    坐了一上午,西装外套不免起褶皱,季延山脱了外套递给秘书,又招呼魏煦道:“小魏,别站着,你也坐。”

    董秘将老板外套收起,又微微躬身:“董事长,我去泡茶。”退出了办公室。

    季延山看看一人坐一侧的女儿和魏煦,一个搂着抱枕靠着沙发,一个恭恭敬敬坐得笔直,连视线都不交流,他诧异道:“你们不是高中同学吗,怎么也不寒暄寒暄?”

    第49章

    魏煦倒是想和邬雪青打招呼的,但她态度太冷淡疏离,和待陌生人无异,他怀疑她可能已经忘掉他了,于是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有找着打招呼的时机。

    这会儿董事长都提出来了,魏煦也上道,笑着说:“虽然我和Shirley好几年没见了,大家都有了不少变化,但依然很期待接下来的合作,相信我们依然能配合得很愉快。”

    “依然”这个词说得巧妙。

    季延山听了,意味深长地一笑。

    他在沙发独位处坐下,先问邬雪青:“这些天都去哪里玩了?”

    她语气懒散:“自驾去西藏,去了有十来个城市吧。”

    “怎么想到跑那边去玩,好玩吗?”

    季延山像个温敦的慈父,声音也柔和宽厚。

    “还可以,风景挺好的,就是紫外线太强了。”

    季延山仔细看看她,点头道:“倒是没怎么晒黑。”

    闲聊了几句,季延山转回了正题,他道:“雪青,开云这个项目公司很重视,爸爸把这个项目给你,是重视也是信任,要好好干,不过也别太有压力,有什么不懂的,多向公司里的前辈请教,需要什么资源,直接来跟我讲。”

    魏煦听了这话,心头不免触动,搭在膝盖

    上的手指摩挲了下,转头看邬雪青表情。

    她倚着沙发,手指支着脸颊,脸上神色不变,眉眼漠然:“我不想做这个项目。”

    季延山脸上的笑意缓缓敛起,魏煦也是一惊,张嘴想问为什么,又觉得他此时不应该开口,于是又闭上了嘴,继续沉默当陪衬。

    “不想做?为什么?说说你的理由。”季延山表情淡了,语气倒没有多严厉。

    办公室门被轻轻推开,董秘端着茶盏走进来,正好听了半句话,心头也有些吃惊,不动声色地将茶杯依次放在了茶几上,捱了片刻。

    淡淡的茶香顺着氤氲的茶气逸散出来,是馥郁浓厚的红茶。

    邬雪青目光落在琥珀一样的茶汤上,眼睫微垂,依然是凡事不过心的散漫模样:“没做过,不会做,也嫌麻烦。”

    真是大小姐啊。

    舒逸欣都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没有谁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工作都是边干边学。爸爸能把这个项目交给你,就是信任你有这个能力,选小魏来做你的项目经理,也是想你们以前是老同学,互相能打好配合。小魏工作经验比你丰富一点,你前期项目上有不懂的,他都能帮你。”

    魏煦适时插话道:“我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品牌全线的重塑项目,挑战不小,能运用的过往经验可能有限,但也会尽全力协助Shirley。我想集团资源丰富,领导们也非常关照我们,我和Shirley一定能共同进步,把这个项目做好。”

    “听到了吗?你看人家小魏的态度。”季延山对魏煦的这番话很满意,对女儿不求上进的样子不免生出些责备,“你不懂不要紧,只要肯学习,肯干,总会有进步的。爸爸就你这一个孩子,爸爸肩上的担子总要分些到你肩上来的,等到爸爸以后动不了了,你不干,集团谁来管?几万人的工资谁来发?”

    季家人又不止她一个,她不干,多的是叔伯姑姑、堂哥堂姐想抢着干,况且她又不姓季,集团如果真交到她手上,恐怕季家人才要气急败坏了。

    “既然你信任魏煦,他又有经验,那就让他干呗。”她态度很无所谓。

    魏煦很有自知之明,见话题转到他身上,他道:“集团信任我,我肯定全力以赴。不过我们这个项目光有经验还不够,还是需要一个更能代表集团战略决心的人来主导。Shirley,你才是季董亲自指定的项目负责人,开云这个项目想要推陈出新,由你来领导再合适不过。”

    他看向季延山,从季延山的目光里读出了赞赏,语气也就更自信了些。

    邬雪青点点头,好似被说服了,接着她就坦坦荡荡道:“有道理,如果只需要我当个吉祥物坐在这,我没意见,如果这个位置上需要一个能干实事的人,我这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季延山一哽。

    她这以退为进让长袖善舞的魏煦也哑口无言了。舒逸欣也忍不住侧目打量这任性的大小姐,心道这位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当着外人面,季延山还是维护自己女儿的,他无奈又宽纵地道:“你啊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就怕表现自己。爸爸能同意你进项目组,肯定是知道你有这个能力的。好了,这个事就这么定下了。”

    没再和她掰扯这个事,季延山拍板,直接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和魏煦谈了起来。

    他和魏煦表示,之所以选他做这个项目经理,就是希望他能当好军师,不仅要做好本职工作,更要帮助总负责人做好落地工作。

    话语中隐隐透露出器重。魏煦心头一热,毕恭毕敬地一一应许。

    “董事长,金陵公馆的位子订好了,十二点半,您看是现在走还是再等一刻钟?”董秘适时提醒。

    “这么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季延山看一眼表,和舒逸欣道,“你先陪小魏下去,把车准备好。”

    魏煦听懂了潜台词,有眼力见地先起身告退,和董秘去了楼下。

    办公室只剩下季延山和邬雪青了。季延山扶着沙发扶手起身,将已经熨平整的外套穿上,问邬雪青:“你真的不想做这个项目?”

    邬雪青换了个坐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答。

    季延山声音平稳,听不出有什么失望,他道:“既然你不想干,那我就把这个项目全权交给小魏负责了,以后小魏做出的决定,你也不要和他唱反调,一个项目组里,只需要有一种声音。”

    邬雪青哂笑:“您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负责,何必还唱这么一出戏?”

    在他们“家里”,有些东西是早就心照不宣的。

    她姓邬而不是姓季,不可能成为季氏集团真正的接班人。

    邬家和季家联姻,在联姻前就已经协商好,生两个孩子各随一个姓。

    如果先出生的是女孩,那就姓邬,反之姓季。

    季家需要一个男孩做接班人,如果万一两个都是女孩,那也至少得是一个姓“季”的女孩。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年轻时计划周全的季延山不会想到,他这辈子都和儿子无缘。

    在集团内,季延山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从未有过人敢质疑或有胆色反驳他。他脸上有淡淡的不悦,但没有训斥她的没礼貌。

    毕竟她的骄纵、跋扈、目中无人,背后都有他的纵容和放任。

    季延山的口吻依然温和如慈父:“雪青,以你的专业,我原本是想将你放在小魏的位置上的,是你妈妈不同意,她认为你有领导的魄力和打破窠臼的创新力,她是集团股东,我自然要考虑她的意见,但既然你不想做这个项目,那就不做。你明白的,爸爸从不为难你。”

    邬雪青审视的目光沉沉落在季延山背影上,好一会儿,她极轻地笑了一下,意味不明:“你们这是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是吗?”

    季延山道,“你妈这个人要强,对你的要求也严苛,但人各有志,强求的结果未必如愿。”他转过身来看邬雪青,眼神慈爱,“你既然不喜欢做生意,那就不做,爸爸更希望你能活得快乐。”

    父亲的眼神宽容,眼角堆叠着慈祥的笑纹,像看一个天真的孩子,女儿却像一座捂不化的冰山,冷漠、尖锐,眼神深处藏着冷静的审视。

    “好了,不谈这些事了,”季延山笑着,但眼底平静,他温和道,“还不饿吗?都多久没有陪爸爸好好吃一顿饭了?等吃完饭,再陪爸爸去打会儿高尔夫球。”

    饭桌上,季延山果然不再提项目上的事,他就像一个寻常父亲,陪着女儿和她的同学聊些家常,问起些他们高中时候的旧事,譬如毕业后有没有回过母校,还记得哪些老师……

    邬雪青专心吃饭,魏煦倒是一一答上,和季延山聊得有来有往。

    吃过饭,季延山又带着魏煦和邬雪青去了高尔夫球场。

    魏煦是很聪明的人,不仅懂得精英圈层的社交逻辑,还没有一般年轻人的自视甚高,他放得下身段去奉承,也很会做恰到好处的经营。

    恰到好处的让步,恰到好处的附和,恰到好处的谦逊。

    把舞台让给他表演,邬雪青打了几杆就以太阳太晒为由坐回了球车上刷手机。

    魏煦陪在季延山身边,出杆时,季延山点了点他肢体上几个略显僵硬的部位,要他做调整,魏煦一一改正,然后抬臂,挥杆,圆球飞出。

    他向远眺望,遗憾看见球擦着旗杆过去。

    “不错,还是有进步了。”季延山拍着魏煦肩膀欣慰道。

    魏煦遗憾摇头:“还是不如您,您打的那一球太漂亮了,我还是要跟您多学一下挥杆的节奏和技巧。”

    邬雪青戴上耳机,隔绝噪音,将邬玉瑾发给她的那些资料又重新打开看了一遍。

    第一遍看得很囫囵,但她记忆力不错,今天翻阅董秘给她的纸质资料时,她觉得那些文件似乎少了一部分内容。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记错,将三份文件重新快速浏览了一遍,果然,在

    最后一份文件内,她看到了一份纸质文件里没有的品牌早期的产品分析报告。

    报告详细说明了品牌过去为了迎合市场做了哪些失败品,间或提到了几个合作、负责的设计师名字,除此外,还有一份集团架构图,详细标注了领导层的派系关系。

    这些资料和隐晦的关系一般员工是不可能了解的,只有一种可能……

    邬雪青难以想象邬玉瑾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敲下这些资料时的样子。她日理万机,哪来的时间亲自做这些芝麻大小的工作?

    她关了手机,闭上眼睛,想将思绪理清楚,炽热的阳光却刺得她眼仁也胀疼。

    手机嗡一声,她睁开眼,点进消息,看见了一张照片。

    天蓝云低,草场像一张色调不一的金黄色方格纹毯子,远处的山坡如同色彩斑斓的织锦,橙红、深绿、金黄层层叠叠,远处能看见雪山一角,漆黑的山石上布着点点的白,清晰而锐利,像画家绘笔下的童话世界。

    一瞬间,资料文件里黑白密密麻麻的文字,心里堆叠的种种费解,社交场里的烦躁和抽离感都从她脑海里散却了。

    礼尚往来,她举起手机,对着球场拍了一张发了过去。

    他一眼认出位置,很快回复:去打球了?

    邬雪青:陪我爸打,太晒了。

    叶嘉木教她:跟叔叔说声,你去餐吧喝杯咖啡,那儿观景窗正对球场,既躲了太阳,还能看他打球。

    她笑了一下,放下手机再看球场,觉得阳光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刺眼了。

    第50章

    晚上九点,酒店房间。

    叶嘉木将手机放在洗手台一侧,边刷牙边看视频画面。

    镜头那边正在走路,画面有些晃。

    “噹”一声响,是杯子落在玻璃桌上的声音。

    后置的镜头转到前置,露出了一张白皙素净的脸。邬雪青戴着白色毛绒绒的发带,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看了一下屏幕,道:“你这么早就准备休息了?”

    他含了口水漱掉,说:“国庆人太多了,我准备早上早点走。”

    刷完牙,他捧了一把水,低头往脸上搓了几下。

    邬雪青看不过眼,嫌弃道:“你怎么这么糙!好歹用洗面奶洗一下呀!”

    “行。”

    他又听话拿出男士洗面奶往手上一挤,对着掌心搓两下便往脸上糊。

    她房间只开了一盏落地灯,笔电的光照在她脸上,她支着下颚正按鼠标。

    叶嘉木睁着一只眼睛看她,好奇问:“在忙什么呢?”

    “看项目资料。”

    “你妈妈给你的那个项目?”

    “嗯。”

    他洗干净脸,拿起手机往房间里走,“有头绪了吗?”

    “我在找一些案例看,先找找思路吧。”

    叶嘉木提出自己的一点看法:“一个旧的品牌想要重新做起来,从很多方面来讲是比创立一个新的品牌要容易的,过去的生产线、供应商、口碑,等等,都是可以整合起来为你所用的资源,但这是助力也可能是绊脚石。2000年前苹果濒临倒闭,乔布斯大刀阔斧精简产业线,打造出电子产品极简主义和苹果生态系统,还有乐高,壁虎断尾,切断非核心业务,专注于核心产品,又和大量顶级ip合作,打造出自己的创意概念……”

    邬雪青的目光转到了视频画面里。

    叶嘉木将手机放在床脚,蹲下身收整行李箱,他举了几个例子,又道:“其实现在一个旧的品牌想要破圈,在国内还有一个特别简单的捷径。”

    “捷径?”

    邬雪青下意识追问。

    他小臂搭在半蹲的膝盖上,看向她,笑着说:“粉丝经济。”

    邬雪青不追星,但对国内粉丝市场的疯狂程度也略有了解,她点了点头,在文档里先敲下了几个关键词:

    1.核心产品

    2.粉丝经济

    叶嘉木又道:“不过这也只适用于国内,而且现在一线明星的代言费动辄高达七八位数,如果本身产品定位不够清晰,和年轻的粉丝经济市场产生不了化学反应,反而是得不偿失。而且如果想把品牌推出海内外,还是要考虑国际视野,首先需要一个有力的能够得到大范围认同的品牌概念,基于这个概念之上,整合产品,加强宣发推广。”

    他说的这些邬雪青也能想到,她问:“还有更落地的建议吗?”

    叶嘉木想了想,说:“既然是丝绸产品,你看是不是能够和丝绸之路这个大概念结合起来。品牌想要走出去,学会借势也很重要,对于出口的产品,国内也是有很多政策扶持的,如果能够和官媒合作,凭借官方背书,未尝不是一条破圈路径。”

    邬雪青若有所思了会儿,感觉他提到的几个点很有启发性,但她也诚恳道:“其实我对国内非遗文化和商业政策上的很多东西都不太了解,这也是我很犹豫要不要接这个项目的原因之一,但今天开完会,我的感觉是大部分人好像做事都倾向于无功无过就好。领导说什么,下面就都鼓掌‘好好好’,我不太喜欢这种做事风格。”

    “这不能怪下面的人,一个集团其实就和一个王朝一样,当它发展到鼎盛时期,权力过于集中时,就听不到下面的声音了。我想,这也是阿姨想让你来做这个项目的原因,你能够代表高层的意见,但同时你在董事会面前也是有话语权的,如果要大刀阔斧地改革,必须要有一把利刃,这把利刃很难从内部选出来,你是不二之选。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你是怎么想的?”

    不二之选?

    她喜欢这个形容。

    邬雪青神色不动,倚着椅背看他:“我没有过任何经验,一上来就要带一整个团队,万一我搞砸了呢?”

    没有和她说“你要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的”这种废话,叶嘉木将行李箱拉链拉起,把箱子推至墙角,又拾起手机,道:“凡事有两面,既然集团敢让你来做负责人,那就说明他们考虑过失败的结果能不能承受。你虽然是项目负责人,但在集团里你也只是一个给老板们干活的螺丝钉而已,有些事情需要你负责,有些后果需要老板来承担,如果所有项目风险都只落在做事的人身上,那这老板未免也太好当了。”

    他摇头唏嘘,成功将邬雪青逗笑了。

    邬雪青将电脑推开,握着手机趴在桌上看他。

    叶嘉木关了房间灯,只留床头一盏灯,掀开被子上了床。

    “你要睡了吗?”她问。

    他说:“这才视频了几分钟,再聊会儿。”

    镜头里能看到她趴着的脸颊。

    叶嘉木低声问:“你困了吗?”

    “没有。”她按了下截图,问他,“你现在到哪里了?”

    “到左贡了,快的话后天就能出藏了。”

    后天才刚出藏。

    邬雪青不易察觉地轻叹声气,交代道:“你注意安全,别开太急了。”

    “好。”

    “那你睡吧,我再看看项目资料。”

    “嗯,你忙吧。”

    邬雪青将手机放在一侧,拉回电脑,又端起杯子抿口茶,继续看起了资料。

    视频没有挂断,叶嘉木将手机充上电,放在一侧,脑袋枕着胳膊,听着手机里不时传出的鼠标声,细微的键盘敲击声,渐渐地睡了过去。

    历经一周时间,邬雪青的小白马终于抵达了隅州。

    隅州的一家马场接收了小白马,马场老板对着这匹耗费十几万运回隅州的马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这匹马有什么过马之处。

    邬雪青赶到马场时,驯马师正在给德吉开小灶。

    在一群高头大马里,德吉显得实在太过瘦小了,一路又是车又是飞机,抵达隅州时德吉整匹马都蔫了,此刻正把头埋在食槽里安静地咀嚼草料。

    工作人员把邬雪青带过来,喊了一声:“德吉!你主人来了!”

    德吉的反应是甩起尾巴动了动,脑袋都不抬一下。

    “德吉。”隔着栏杆,邬雪青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德吉耳朵前倾,抬起头看向她,眼睛顿时就亮了,它躁动地在狭小的格子间里动了动前蹄,一副迫不及待要出来的样子。

    “放它出来吧。”邬雪青说。

    工作人员打开了马圈的门,和她道:“你可以亲自给它洗个澡,它有点认生,不太愿意让我们碰它。”

    邬雪青揉了揉德吉的脑袋、耳朵,高兴非常:“你真的还记得我啊?”

    德吉张嘴咬了咬她肩膀,又舔舔她脖颈,并不用力,不过弄了她一脖子口水。

    邬雪青用手挡住了它的头,啧一声,“干嘛咬我?”

    驯马师笑道:“德吉确实和一般的马不一样,它的这些行为都是表示亲近的。”

    他又递了两根胡萝卜给她,道:“你可以喂它吃点东西。”

    正值国庆假期,马场里的游客也众多,大多是家长带着小孩过来玩,见他们牵着马在路上走,纷纷避让。

    陌生的环境让德吉有些紧张,它高抬起头,耳朵朝后,踏着马蹄,晃头打了个响鼻,邬雪青牵着缰绳,又揉了揉它脑袋,安抚道:“没事的,德吉。”

    它有些委屈,又低下头来蹭了蹭她肩膀。

    大半天的时间邬雪青都泡在了马场里,给德吉洗澡,带它散步。

    大概是有熟悉的人在身边,德吉慢慢放松了下来,甚至在邬雪青身边打起了滚,刚洗完澡就又滚了一身草屑。

    这家马场对外开放时间很短,只有下午四个小时,其他时间都只提供场地给马场会员使用。

    四点过后,马场的人渐渐少了。

    邬雪青拉着德吉去了跑马场里跑了几圈,马场中间有障碍栏杆,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刚学会跑就准备飞。

    马场教练倒是跃跃欲试。

    邬雪青让教练牵着去走两圈。德吉很不配合,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甩尾巴,甚至就站在原地不动,怎么拽它都懒得搭理。

    “脾气还挺大……”教练悻悻。

    邬雪青站在围栏边喝了口水,把杯子递回给生活助理,又喊了声:“德吉!”

    德吉立马像小狗似的甩开教练,朝她跑了过来。

    天差不多黑了,她晚上还有约会。

    邬雪青依依不舍地将德吉领回马圈里,又亲自给它倒了一圈草料,摸摸它脑袋,承诺下次再来看它,这才离开了马场。

    她的助理笑她,说:“Shirley,你好像一个把孩子放在寄宿学校,依依不舍的妈妈。”

    邬雪青将手洗了洗,叹气说:“你不懂,和马玩,比和人打交道有意思多了。”

    看来老板的厌人症又更严重了。

    徐玉只笑笑,递上毛巾给她擦手,又问:“晚上你想去吃哪家餐厅?”

    “晚上有约,你跟我一起去吧。”

    “好的。”

    徐玉收到了一个西餐厅地址。马场在郊区,路程不近,又是晚高峰,至少得开个把小时才能到。

    路上,邬雪青说:“Clara,你帮我看看隅州有什么学车的地方,我想考个驾照。”

    徐玉有些惊讶,但没多问原因,毕竟大小姐的想法总是一出又一出的,她应道:“好,我知道有一家驾校有室内场地,待会我联系他们问问有没有一对一的课程。”

    邬雪青的朋友很少,毕竟她这个人性格的确并不怎么好相处,属于乍一相处就能把人吓得避退三舍的类型,就连之前的助理都是没干两月就跑了,只有徐玉,跟了她快一年半了。

    从一开始的助理和老板关系,渐渐地也处成了朋友。

    但徐玉很有分寸,偶尔打趣老板,行为上从不越界,做事利落,是很有情商又有能力的人。

    这点,连邬雪青也承认。

    “我记得你是哥大毕业的吧?什么专业来着?”邬雪青忽而问。

    “对,我是学的艺术管理。”

    “艺术管理……你想来公司上班吗?”

    徐玉心一动,问:“有什么岗位呀?”

    “总监助理。”

    徐玉笑了:“听起来应该只有月薪三千的样子。”

    “你理想薪资是多少?”

    “一万左右吧?”

    “好。”

    邬雪青爽快应下。

    徐玉:“……”

    怎么办,老板应得这么痛快,她感觉她报少了。
图片
新书推荐: 平平无奇npc(女尊) 万人嫌与虫母融合之后 娑婆外传:盂兰古卷 大佬的小哑巴爱人 大夫,别摸我腹肌 万人迷光环对反派失效了 堂堂耽美文女炮灰 世子妃今天和离了吗 漂亮鲛人被捡后躺平任宠 春水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