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连着赶路,邬雪青都疲了,本想睡个好觉,然而该死的生物钟已经固定,准时八点半,她睁开了眼。
翻个身想接着睡,可酒店的窗帘并不遮光,十分晃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只能把自己从床上揭起来。
没睡好,一起床就是臭脸。
叶嘉木一大早把车开出去洗了一遍,又加了个油,开车回来,路过石子路,余光瞥见一侧影,披着他眼熟的披肩。
他倒了几米,放下车窗,喊了一声:“殿下?”
坐在遮阳伞下的女人戴着墨镜,长发松松挽成一个丸子头,倚坐着竹编的椅子向远眺望。
听到他的声音,她侧头,拨下墨镜看他。
还真是!
叶嘉木把车停了,从斜坡台阶走上来,拉开她同桌的椅子坐下,“今天怎么还起这么早?”
“睡不着。”
她端起咖啡杯抿一口,又放下。
“睡不着就干脆出来喝咖啡?”
他很不见外地端起她的杯子,先是闻了闻,又沿着她的杯印喝了一口。
热的,苦的,还带点酸。
叶嘉木皱了皱眉头。
墨镜遮住了邬雪青翻的白眼,她没好气,“这是我的,你就不能自己点一杯吗?”
叶嘉木本来想玩味说你这杯更好喝,但咂摸一下,这评价实在说不出口,他眉头紧皱地放下杯子,“怎么这么难喝,涮锅水一样。”
“黑咖啡,消浮肿的。”她说。
叶嘉木侧头仔细看她,“哪肿了?”
“你是瞎子。”
“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摇摇手指,大言不惭。
邬雪青:“……”
“过来的时候我看有一家拍民族风写真的店,我觉得你肯定喜欢,你想不想拍?”
邬雪青兴致乏乏,支着下颚吐槽:“我看是你自己想拍吧。”
“对啊,出来玩当然要多拍点照片纪念一下。”
他坦然承认,非常理直气壮。
邬雪青满脸“我可不感兴趣”,但还是以“我就是来看看”为由,“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叶嘉木进了写真店。
店里客人还真不少。
店员询问了他们想拍的价位,给了他们一个平板,让他俩先挑挑想拍哪种风格的照片。
邬雪青看了好几套,感觉风格都大差不差,一水的网红风,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叶嘉木一眼相中了一套情侣照,喜滋滋问她:“拍这套怎么样?”
样片里女孩手搂在男生肩上,两个人爽朗笑着,好哥们似的,邬雪青扫了一眼,说:“随便。”
叶嘉木拿着平板叫住了团团转的店员,道:“你好,就拍这一套了。”
“好的,我们的服装师先带你们去选衣服,待会就可以直接过来化妆做发型了。”店员说。
挑了衣服,藏袍繁复,穿着复杂,邬雪青在服装师捯饬下才把衣服穿好。
还挺厚的,穿上身像捂了一个小太阳。
她低头整理腰带,服装师随手将更衣间的帘子拉开了,道:“小姐,我们可以去化妆了。”
“好。”
她一抬头,就撞进了叶嘉木的视线里。
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就站在门外,一看见她,眸光就闪闪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满眼的新奇。
邬雪青打量了他一下,他身材健壮,将一身红色藏袍倒是撑得合身笔挺,脸还被晒得黑黑的。
她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得捧腹,“叶嘉木,你现在可真像本地人了!”
“这位帅哥穿藏袍很好看啊!很少有人气质这么撑得住的!”服装师满眼都是惊艳。
叶嘉木伸手在邬雪青鼻梁上刮了一下,“彼此彼此,你要是画点高原红,也很像了。”
笑她晒黑了?
邬雪青抬手要打他,“你是不是想死?”
他包住了她虚张声势的小拳头,不畏不惧,依旧满眼的笑意。
这样的写真店化妆都是一条流水线,所有顾客都是标配的四层大白、毛流感眉毛、翘睫毛、卧蚕加下至。
在化妆师准备给她上腻子、刮大白的时候,邬雪青非常后怕地按住了对方的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化妆师盯着她脸看了又看,羡慕道:“你皮肤真好,是天生的吗?”
“医美做的。”
邬雪青随口敷衍,挑了一块干净海绵给自己上底妆。
她说这话时一点表情都没有,又天生臭脸,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化妆师本来还想套套近乎问她都做了什么项目,见她面无表情不想多谈,讪讪地收回了话头。
她妆化得比叶嘉木那边还快,二十分钟极速化了个简妆,接着便低头玩手机,等着造型师给她做发型。
化完妆,叶嘉木用点啫喱简单抓一下头发,造型就做完了。
他转头看,邬雪青那边还在编发辫,造型师把彩色的辫绳织进她长发里,五彩斑斓的。
瞧见她正低头给人发消息,叶嘉木挪着椅子移到了她身边。
“我弄好了。”他说。
邬雪青转头看他,瞧见他脸上一道红痕,愣了下,仔细看,发现是刻意画的伤疤后,她一下笑了。
“你笑什么?”叶嘉木纳闷问。
邬雪青举起手机:“你别动,我给你拍一张。”
叶嘉木大大方方给她拍。
“你看,你脸上这个。”
她把照片转给叶嘉木看。
他点点头,“啧,相当帅。”
“……你还能更不要脸一点吗?”
叶嘉木往化妆台上扫了一眼,拿起了一个腮红盘,“你这个妆太不本地了,我给你补点高原红。”
邬雪青一把抓住了他手腕,“你是不是想死?”
“补一点,就一点点。”他一脸真诚。
“你把我妆弄毁了我就杀了你。”她咬牙切齿地威胁。
叶嘉木信誓旦旦:“绝对不会。”
邬雪青看着他拿着腮红扑越来越近,还是下意识想往后仰,不信任地盯着他,像随时要咬人的漂亮小猫一样。
粉扑没有落在她脸上,叶嘉木伸手在她粉嫩粉嫩的脸上掐了一把,止不住地笑了起来:“邬雪青,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邬雪青真想咬他,捞起身上抱枕砸他,叶嘉木连连求饶。
化妆师和造型师都一块笑了起来。
这种写真馆有几个专门拍照片的位置,也不远,开车一两公里就到了景点。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很大,晒得头顶热烘烘的。
他们整个外景拍摄团队就一个摄影师,一个助理,一个化妆师。
邬雪青就没拍过这么草率粗糙的照片,以往她要拍写真,都是提前和好几个团队敲定安排,私人订制,至少有十几二十个人围着她转。
这拍照也像流水线,先拍单人再拍双人,背景就是一条街道,所有顾客都是一两个景。
“女生挽一下男生手臂,好,挽得紧一点。”
摄影师岔着腿,半蹲着,高举着相机对着他们两个人,嘴上喊着:“女生不要板着脸嘛,给一点笑容。”
邬雪青牵起一边嘴角,给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怪瘆人的。
摄影师默默收回让她笑的话,觉得不笑也行,就当拍组有态度的情侣照。
“坐在这个门槛上,男生搂着女生的肩膀。”摄影师指导。
邬雪青嫌弃地上脏,不肯坐。
她还没开口,叶嘉木先半蹲下身用手掌扫了扫浮尘,拉过邬雪青的手,道:“来坐。”
邬雪青不情愿地坐下了,叶嘉木自然地抬起胳膊搭在她肩上。
她想了想,也抬起手随意地搭在他肩上。
“女生不用搭肩,坐得近一点,女生稍微侧一点头,靠在男生肩膀上,给人很幸福的感觉。” ?
这对吗?
邬雪青立马推开叶嘉木,欻欻挪到了门槛另一角,脸色更臭了。
摄影师愣了一下,放下相机,心道怎么不配合,不喜欢这个动作吗?
被推开,叶嘉木也没有不高兴,他立马挪着腿坐到了邬雪青身侧,手往她肩上一搭,脑袋往她肩上一靠。
“那我靠你。”他大咧咧说。
“死远点,你恶不恶心?”
她抬手推他脸,明明是想瞪他,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摄影师立马按快门,飞快抓拍了好几张,“这张好!女生多笑笑,很漂亮的!”
照片里,叶嘉木呲牙乐得像个傻小子,邬雪青伸手推他脸,人往一边躲,脸上却是笑着的。
比刚刚拍的好几张都更像情侣了!
摄影师好不容易拍到一张合适的,也终于松口气笑了。
不过这两个人,光是站在一起就已经很像样片模特了,简
直可以拿去网上做宣传了。
在巷子里拍了一个多小时,邬雪青腿都站麻了,还没拍完,又接着转场去了一个山坡拍。
挺巧,这山坡就是他们昨天骑马的地方,连昨天的马夫都还在山坡上招揽游客。
邬雪青找了把椅子,拿着吸管杯喝了口水。
热死,累死。
额头晒得滚烫,感觉肯定晒红了,她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来遭这个罪。
还有,叶嘉木不去开车、跑马、爬山就算了,休息一天非要出来拍照这是什么爱好?
这会儿他还又跑去马夫那刷脸借马了。
邬雪青抻长了腿,微抬着下巴看他。
他那两尺厚的脸皮竟然还挺有用,真牵回了两匹马。
算了,也就是看在他最近鞍前马后干了不少事的份上,她勉强配合他一下……
他招了招手,“殿下,来,上马!”
邬雪青站起身,化妆师立马上前来给她补了补妆。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昨天的“复习”,她今天已经可以抓着缰绳和马鞍,踩着脚蹬自己上马了。
摄影师非常捧场地在她身后喊了一声:“帅哦!”
马走了两步,邬雪青心里还是有点没底,但脸上绷得看不出一点慌,踩稳马镫,牵紧马绳,马竟然也就停了下来。
很有灵性的一匹马驹,她有些惊喜,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
摄影师抓拍了两张。
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对待动物时,她脸上的表情总是格外的柔和。
叶嘉木也上了马,走到了她身边,两匹马驹显然感情很好,一走到一起就互相蹭了蹭头。
她还在看马,叶嘉木拉着缰绳,眼里却只有她。
身后是格聂雪山,风将他们衣袍和发带吹起,摄影师的镜头下,他们像草原公主和她的勇士。
一直拍到太阳高照,日头晒得耳朵发疼,防晒喷雾补了好几次也无济于事,邬雪青已经非常想罢工了。
摄影师嘴上说着最后一张,最后一张,央求他们再拍最后一个pose。
“面对面站着,对,男生低一点头,手可以去摸女生的脸。”
邬雪青勉强直起身,叹口气,已经被磨得快没脾气了,只想赶紧拍完,赶紧去卸妆吃饭。
热出来的汗渍让她发丝黏在了鬓角处,叶嘉木低声说:“我帮你弄一下头发。”
他的手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汗水。
明明日光很盛,可邬雪青却觉得眼前暗了下来,是他的影子为她遮住了烈阳。
她抬头看他,对上了他的目光。
像一片安静温柔的湖泊,干干净净的盛着她。
如有一阵雪山吹来的冷风,后背生出的燥意忽然消退了,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到高耸的鼻梁再到微有些干燥的唇。
他的头越来越低,她能感觉到他呼吸轻轻的麻痒。
他的唇停在她唇上,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直到看见她闭上了眼睛。
像最后悬着的那块石头轻轻掉落进湖泊。
听不见声响,只有一圈一圈的涟漪泛开。
他捧住她的脸颊,轻轻印上了她的唇。
第32章
一个一触即逝的吻,像温凉干燥的风从唇角拂过。
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鼻尖。
邬雪青睁开了眼,眼睫像慌张的蝶翼扑朔。
他低低地笑了。
“好热。”她侧开头,错开眼。
叶嘉木扣住了她的手指,温声道:“拍完了,可以休息了。”
他们从草原遥遥处牵手走来,成为风景中最醒目的暖色。
收场前,叶嘉木和摄影师在看拍摄的照片效果图。邬雪青走到马驹旁,摸了摸它的脑袋。
它也凑过头来,用鼻子蹭了蹭邬雪青的肩膀。
这是一匹灰白的马,鬃毛有些打结,用红绳绑了几根小辫,尾巴上还系着彩色的带子,有些年轻的神气。
邬雪青问马夫:“它叫什么名字?”
“德吉,”马夫说,“它才四岁。”
“德吉真的很乖。”
邬雪青揉着德吉的脑袋和耳朵,有些爱不释手。
“它很喜欢你。”马夫说。
“真的吗?”邬雪青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以为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友好。”
马夫说:“它只喜欢漂亮的人。”
原来还是个颜控!
邬雪青摸摸它脑袋和脖颈。德吉乖顺地看着她,圆睁的眼睛还有大双眼皮,白色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像个漂亮天真的小孩。
“我也很喜欢它。”
如果不是从来没有养过马,她都想把德吉带回家了。
依依不舍告别德吉,回去卸完妆吃饭时,邬雪青心里还总想着那匹漂亮神气的马驹。
见她心不在焉,叶嘉木夹了一块排骨放她碗里,问她:“不喜欢这家餐厅的菜吗?”
“没有啊,挺好吃的。”
她回过神。
“那在想什么?”
“我在想德吉。”
“德吉?”叶嘉木疑惑。
“就是那匹白色的马,它叫德吉,很漂亮。”
叶嘉木点点头,问:“那你下午还想去骑马吗?”
邬雪青却在考虑另一种可能性,她突然说:“你说我把它买回家怎么样?”
没有笑她的异想天开,叶嘉木思索了一会儿,道:“隅州海拔低,高原马不一定能适应,而且隅州没有理塘这么大的草原,就算放在马舍那边养,它的活动范围也很小。”
他说得有道理,这些都是必须考虑的现实条件。
没想到养匹马这么复杂,邬雪青叹口气。
“你要是喜欢马,等回了隅州,我们去马场看看,有些品种马也是非常漂亮的。”
说着,叶嘉木拿出了手机,他划了划,点开马术俱乐部一个教练的微信朋友圈,递给邬雪青道:“你看看,这是隅州一个马场的马。”
马场的马都是精挑细选的训练级和赛季马,无论从品相还是训练表现都是可圈可点的。
邬雪青翻了翻视频和照片,无论是白马、红马还是黑马,都膘肥体壮,一身腱子肉。
和这些比成年男性还高大的马相比,德吉简直是又脏又瘦弱,连和赛级马比较的资格都没有。
她把手机递回给了叶嘉木,“以后再说吧,先吃饭。”
回了酒店,邬雪青做了个晒后修复,敷上面膜,躺在床上长长地喟叹了一声,能躺着可真好。
手机嗡震了两声,她翻过手机看,是叶嘉木把写真店发来的照片传过来了,说可以从八十张照片里选十张合照和十张单人照精修。
邬雪青打着哈欠点开压缩包,入眼第一张,就是亲亲的照片。
她闭上了嘴,立马关了手机,瞪着天花板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打开手机看。
其实……拍得还挺好的。
等许久也没有等到邬雪青的回复,想着她可能睡了,叶嘉木也有点犯饭困了,眯着眼睛睡了过去。
邬雪青的确是睡了,她睡了四十多分钟就醒了。
外边是艳阳高照,高原上的阳光像利刃似的,直直地射下,光盯着窗外晒在窗沿上的日光就觉得口渴了。
半梦半醒的,她总能看见德吉那双圆圆的眼睛。
德吉现在在干什么呢?
在休息,还是在背游客?
外面太阳这么大,应该休息了吧。
她躺在枕头上翻来覆去,可总睡不下去了。
外面太阳这么大,她是不可能出去的……
一个小时后,邬雪青推开出租车的门,一眼看到了站在日头下等待游客的德吉。
马倌在帐篷下休息,张望
着有没有游客想骑马。
她走过去,说:“我找德吉。”
叶嘉木睡了个好觉,接近五点的时候,他醒了,看了下消息,发现邬雪青还没有回复他。
他发了条语音问:“还没睡醒吗?”
过了十几分钟,她才回了一条:我在外面。
叶嘉木:在哪里?
邬雪青发了一个定位过来,她人已经在县外了。
“你怎么跑那里去了?别乱跑,我现在过来。”他回了条语音,从床上弹起来,洗了把脸,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跑。
他驱车赶到县外,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有一条极细的小水流蜿蜒往前,他一眼没有看到邬雪青的身影,只有成群的牦牛和羊群在草场上饮水吃草。
他拨了电话过去,手机一直在拨号中,却没有接通。
后视镜照出男人的脸部轮廓,他的颧骨绷得很紧,目光往窗外扫视着。
忽然,他的目光停住了。
黄绿的草坡上,一个女人骑着马从山坡上飞奔而下,她微微俯身,长发被风吹得烈烈往后飞。
叶嘉木的心脏蹦到了嗓子眼,他推门下马,紧紧地盯着她。
下完草坡,她拉紧了马绳,马奔跑的速度慢慢缓了下来,小步朝着公路上这辆醒目车跑过来。
牦牛胆子小,一听到动静就急慌慌地跑开了。草原一阵小骚乱过后,她停在了小水流旁,跳下了马。
德吉低头喝起了水,她抬起手臂朝叶嘉木招了招,又喊道:“拿瓶水!”
叶嘉木那颗差点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脏这才落回肚子里。
他回车上拿了瓶矿泉水,锁上车,翻过公路旁的围栏,大步朝她走过去。
遮阳帽已经不翼而飞,她的脸颊额头被晒得冒汗发红。
叶嘉木满肚子的话都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气。
“学会骑马了?”
他目光打量着她身上,没有看见摔跤的痕迹。
邬雪青手搭在德吉脑袋上,摸了又摸,“我很喜欢它,叶嘉木,我要带它回去。”
他默默回头看一眼自己的车。
邬雪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差点笑喷,“你想什么呢!我和助理联系了,会有专机来接德吉的,她还会来理塘办后面的检疫手续。”
“你那个助理以前处理过这样的事吗?”他问。
“应该没有吧,不过凡事都有第一次。”她耸肩。
叶嘉木道:“我把一个马场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你转给助理,马场那边对运马这些事更有经验。”
“谢了。”
“价格谈好了吗?”他问。
“一万五,我已经付了五千定金了。”邬雪青说。
这价格倒还可以。
叶嘉木点点头,又问:“那之后是养在马舍还是哪里?”
“先放在马舍吧,我爸有个庄园,回头在那边搭个马棚再把德吉放过去。”
“我认识一个做高尔夫球场的朋友,他之前想过在那边散养几匹马,你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放他那边。”
“高尔夫球场?”邬雪青眼睛一亮,“你这个主意好,回头我让助理看看有没有那种要出售的球场,可以买下来,专门给德吉住。”
“出售的球场很少,不过要找转让的山头倒是更简单一点。”
邬雪青思索着,“倒也可以,等我回去看看。”
看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叶嘉木忽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她问。
他慢悠悠道:“买了一匹马,于是又要买一座山,买了一座山,还要建草场,搭马棚,请人护理……”
“那肯定呀,我既然要带它回家,肯定要对它负责。”
他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这样柔软温和的神色,她用手指梳着马鬃,纤长细白的手指全然不在意它身上的脏污。
“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更喜欢它了?”他语气里带了些吃味。
“对啊,德吉不是一般的小马,它能听懂我的话。”
那我呢?你有多喜欢我?难道我还不够听你的话吗?
叶嘉木这话在心里憋了又憋,没说出来,觉得跟一匹马争风吃醋这事实在不像话。
他皱眉说:“你下午出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我可以陪你,你一个人骑马多危险。”
“你不是休息了吗?有那个马夫教我,我是会骑了才到这边来的。”邬雪青很无所谓。
叶嘉木加重了语气:“你就不怕我担心你吗?”
邬雪青有点烦他的念叨了,挥着马鞭,不耐烦道:“我又不是小孩,有什么好担心的。”
看了她片刻,他又叹气,低头抓住了她手指,“下次如果要一个人出来,至少先和我说一声好吗?你不熟悉这个地方,也不能保证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如果你遇到危险了怎么办,遇到了坏人怎么办?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去哪了,好吗?”
邬雪青都准备和他吵一架,没想到他突然换了“招数”,来了个以退为进,一下她那些随时能从肚子里掏出来的带刺的话都没了目标,结结实实噎住了。
叶嘉木往前一步,干脆把她按进了怀里。
他直白说:“我知道你很勇敢,也知道你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不喜欢被拘束,不害怕未知的可怕,但是雪青,我是你男朋友,我会害怕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危险,哪怕只是未知的可能。无论做什么,我都希望能和你一起,如果不能一起,至少我应该要知道你在哪里,好吗?”
“……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男朋友了?”
她声音轻轻闷闷的。
“身体承认了。”他说。
她推了推他,嫌弃道:“你还敢更自恋一点吗?”
“敢啊,”他摸了摸德吉的头说,“德吉,叫爸爸。”
“叶嘉木!!你有病吧!!”
邬雪青耳朵一燥,立马挥拳就要朝他砸过去。
叶嘉木倒退往后跑。
风吹草低,笑声、闹声顺着山脉,云朵,淌进时间的脉络里。
第33章
从理塘出发,往下一站芒康。
经过一天的休整,唐昆和梁襄都恢复了元气,又能上路了。
理塘县地处河谷地带,虽然海拔高,但山脉阻挡,冷空气进入的速度缓慢。
折多山至新都桥路线已经下起了雨夹雪,然而从理塘一路出来,依旧阳光明媚,白云飘飘。
出县城约莫十几公里,邬雪青看见公路旁有条潺潺的河流,水位不高,但水流湍急,在这一望无际的黄绿草色中格外醒目。
她问叶嘉木:“这条河也是雪山上流下来的吗?”
“对,这是无量河,源头在格聂神山,它从北向南流,经过理塘、稻城,一直流向云南香格里拉,然后汇入金沙江。”
他们的车一路向前,途径的草原上是低头啃食青草和莜麦的牲畜,天地一片苍茫辽阔,动物们只专注眼下的一方土地,悠然自得。
“好多的牦牛和马啊,”她又问,“那冬天这条河会结冰吗,结冰了以后这些动物上哪喝水?”
“现在城里有自来水,冬天也有储备水,数量多的话,牧民会驱赶这些牲畜往无量河中下游去,比如去乡城和稻城的草场。”他又说,“现在理塘县旅游业发展起来了,基础设施也更完善了,五年前我来理塘,大多数还是石头垒的土房子,草原上是石头和毛毡盖起来的窝棚,路也不好走,尘土飞扬,这几年的时间理塘已经面目一新了。”
瞥见草原上有一排排白色整齐的石墩子,她指着那些问:“那一排一排的白色柱子是什么?”
“是修铁路的路基,修好以后就可以坐动车进理塘了。”
邬雪青很震惊,“这里现在还没有动车吗?”
“过去川藏铁路会穿过理塘,不过是从康定直达林芝,等那条路修好以后理塘就会通车了。西部地区幅员辽阔,总要有先后,慢慢来,这里会一天比一天更好的。”
倒也是这个道理。
不过这几天的感受也不差了,她本来还怕去到那种既没有酒店也没有空调的偏远地方,但从成都一路往西进藏,虽然肉眼可见各个县城的条件拮据起来,但麻雀虽小,也还算五脏俱全。
期待值放得低,反倒觉得这一路过来,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差。
比起体验好的酒店,她倒觉得一路的风景和美食更可贵。
川西的美景自然是无可挑剔的,山高云远,碧蓝的天干净得像洗过一样。
就是一路来来往往的大货车作伴,不时扬起一阵扑面
而来的尘土,透一会儿气就得把车窗关起来。
还有就是,邬雪青觉得自己肉眼可见地晒黑了,尤其昨天骑过马后,她露在袖子外的手背和胳膊竟然已经有了色差了。
她把手背反过去给叶嘉木看,“我是不是晒黑了?”
叶嘉木侧头看了一眼,“没有啊,这不是挺白的吗。”
“你色盲。”她不大高兴。
他又认真看一眼,“好像是有点晒黑了,你得多涂点防晒,这边的紫外线特别强。”
“你先给自己多涂点吧,你都快跟牦牛一个颜色了。”
他屈了下胳膊,说:“我要是牦牛,那也是牛魔王。”
邬雪青白他一眼,“牛哥,好好开车吧!”
越往西藏方向开,能看见的雪山群越来越多,宽阔的草原尽头是负着皑皑白雪的群山。它们下接地,上顶天,沉默无言地注视着天地万物的一切,让人觉得自己格外渺小。
她举着手机拍了一段又一段,只恨自己怎么没带无人机和相机出来。
朔朔的风吹进来,离理塘越远,温度似乎也越来越低了。
她把毯子披在了身上,但还是感觉手冻得拔凉拔凉。
拍过一片雪山,她放下手机朝手心呼气,“好冷啊。”
叶嘉木伸手过来,朝她弯了弯手指。
“干嘛?”她问。
“摸一下你手温。”
她把手背放他掌心贴了一下,“就是刚刚吹风吹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把裹住了她的手,道:“把窗关了,我开空调了。”
吹同样的风,他的手心却还是温热的。
邬雪青有点嫉妒他这个充满阳气的体质,阴阳怪气道:“你是不是发烧了,吹这么久风手还这么烫。”
“有可能,你要不要摸摸我额头?”
简直是无赖!
邬雪青抽出自己的手,恶狠狠道:“烧死你!”
“唉,小白菜,地里黄,从小没老婆疼……”
邬雪青捏紧了拳头。
要不是他在开车,她绝对把他锤进地里种起来。
“雪青,现在已经能看到海子山了,之后就是一路下坡,穿过海子山和姊妹湖,马上就到巴塘了。”他说。
说起正事时,他的声音总是格外温和沉稳,叫人不由自主的信服。
“为什么叫海子山?这儿以前是海吗?”她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
“在藏语里,海子的意思就是湖泊。海子山有以前的冰川遗址,现在还有上千个高原湖泊,所以这片山就被叫做海子山。”
邬雪青思维发散,忽然想到说:“想起了千岛湖,水库建成后山陵被淹没,露出湖面的部分就变成岛,有了一千多个岛后,就有了千岛湖的名字。”
“你看,一个是沿海东部,一个是四川西部,一东一西,民族文化不同,语言也不同,但在取名却很异曲同工,是不是很有意思。”
“说完了海子山,那姊妹湖呢?路上能看到吗?”邬雪青兴致勃勃问。
“能,马上就能看到了。”
叶嘉木说着,按下对讲机通话,道:“唐昆,梁襄,海子山这块海拔比较高,你们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过了几秒钟,对讲机咋咋的传回后车声音。
唐昆说:“没有没有,我和梁哥现在状态一切OK,基本适应这边海拔了,您放心。”
叶嘉木便道:“好,前面就是姊妹湖观景台了,那我们停车休息十五分钟。”
隔着一公里的距离,邬雪青就看见两片碧蓝的湖泊了。
两块湖泊相隔很近,落在群山中,就像两块照映天空色彩的镜子。
车停在观景台处,邬雪青下车,站在高台上往下看,一时美得心悸无语。
姊妹湖的风景叶嘉木已经看过了春夏秋冬。
但只有这一次拍下的照片,对他而言,最值得纪念。
因为她在风景中,她在他眼前。
唐昆和梁襄两个小伙已经“呜呼”喊着朝着观景台下奔去,像两匹撒了欢的马驹。
“下去看看吗?”他问邬雪青。
她回过神,看看下面那条布满碎石头的路,有点犹豫。
叶嘉木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挂,先跨了下去,回头朝她伸手道:“来,我在这,怕什么?”
邬雪青握住了他的胳膊,把他当拐杖使。
他笑道:“也行。”
走下小土坡,直接能走到姊妹湖边。
邬雪青好奇地蹲下身捧了把水,冰得一个激灵。
简直像把手插进冰里。
果然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赶紧洒了水,搓了搓拔凉的手。
叶嘉木就站在她身后,嘴上喊着“悠着点,可别掉下去了”,手上还举着相机在拍。
邬雪青坏心思上头,坏笑着朝他走过去,一把将冰凉的手伸进了他脖颈下。
呜呼,舒服。
滚烫的体温让她冻僵的手也找回了一点温度。
叶嘉木冷“嘶”一声,握下了她的手,牵着揣进了兜里,他理论道:“你把我冻病了,谁给你开车?”
她撇撇嘴,“那就再请个司机呗。”
“这堆山窝窝里,你只能去山上问人家牛和马愿不愿意给你当司机。”他把她两只冰凉的手都揣进兜里捂住后,低头问她,“生理期结束了吗?待会会不会又肚子疼?”
“早差不多了,你管得好宽。”
“你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邬雪青掐了他腰肉一把,叶嘉木又痛哼一声,把她两只手都包圆了捂住。
湖边还有点小冷风,刮得人脸皮冰凉冰凉的。
叶嘉木把她裹进怀里捂着,扬扬下巴道:“你看,那边的海子山,也就是雅拉雪山主峰,是姊妹湖的发源地,姊妹湖也是海子山成千湖泊的其中之二。”
他的呼吸和声音在她耳边,温热的、温和的,周遭是雪原,他就像一个安全而温暖的堡垒,紧紧地将她裹在怀里。
她觉得不应该贪图此刻片刻的享受,却又生不出将他推开的动力。
心脏像被一床热且柔软的羊毛毯子裹住,连跳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而绵长。
“还冷不冷?”他问她。
邬雪青摇了摇头。
叶嘉木弯下腰,把下巴掂在她肩膀上,声音温温润润的,他说:“我也不冷。”
邬雪青没再说话,她抬了抬下巴,透过他的肩膀往后看。
她看见梁襄站在草甸里,久久地望着雅拉雪山。
意识到她的目光,梁襄那冷寂如深潭般的眼睛多了点客气又揶揄的笑意,朝她示意地笑了一下。
邬雪青脖颈有点烧烫了起来,她推了推叶嘉木,道:“行了,差不多了,该回车上了。”
叶嘉木牵着她的手不肯松。
另一侧唐昆像是返祖了一样,朝着湖泊和群山“啊啊”地大喊起来,打破了所有暧昧氛围。
“叶总,能帮我拍张照片吗?”梁襄走过来问。
邬雪青见机把自己手拔了出去,先替叶嘉木应道:“当然可以,你们拍吧,我先回车上了。”
趁热意还没烧上脸颊,她兔子似地小步朝山坡上跑了去。
目送她跑回了车旁,叶嘉木看向梁襄:“行,我给你拍,你想拍哪种,半身的还是全身的。”
“全身的吧,”梁襄指指后面的雪山,“我想拍和那个雪山的合照。”
“好。”
叶嘉木往后退两步,给梁襄拍了几张和雪山合影的全身照。
梁襄道:“谢谢,能不能麻烦您待会把照片传给我?”
“可以,我回头从电脑上导给你。”叶嘉木回头又招呼唐昆,“小唐,上车了!”
“哎,好!”
一块顺着土坡往车上走,梁襄和叶嘉木说:“据说藏族有个传说,相爱的人只要登上雪山,向雪山女神祈祷,就会消除所有坎坷,幸福地在一起。”
叶嘉木有点意外:“你还信这个?”
梁襄笑笑:“我爱人以前很信。”
山坡上,邬雪青放下车窗,趴在窗口朝叶嘉木喊了声:“你是不是腿短,能不能走快点,蚂蚁都被你踩死了。”
故意挑衅呢。
叶嘉木迈开腿,三两步就迈上坡,在她把车窗关上前,伸手进去狠狠掐了把她的脸颊。邬雪青吱哇叫。
梁襄看着,笑了出来。
第34章
下午五点多,抵达芒康县如美镇,四人成功和大部队会师。
大部队有二十几个人,直接包下了如美镇一家酒店的所有房间,其中绝大部分是广告公司的员工,除此外有三个跟组模特,还有叶嘉木公司的产品经理和内容运营。
邬雪青和他们一块吃了个饭,简单认识了下,打个照面寒暄过后一群人就聊起了工作。
从他们的聊天中,邬雪青知道之所以着急赶在十月前进藏一个是这时候雨季已经结束,冬季尚未来临,天气晴朗,另一个是为了避开了国庆的大堵车。
其他一些广告脚本上的东西,她听得不太明白,也就只管吃自己的饭了。
吃过饭,回房间短暂休息半个小时,一帮人准备去会议室开会。
当然,这都和邬雪青没关系。
她对开会并不感冒,宁可躺在沙发上晒太阳。
叶嘉木把最好的套房留给了她。房间采光极好,小客厅的三面大采光窗正好能看见流经的澜沧江,还有一个小露台,同样能看风景。
套房内空调、浴缸、电视,一应俱全,丝毫不窘迫。
落日余晖落在她面前的茶几上,邬雪青懒洋洋躺靠在沙发软榻内,能听到窗外潺潺的水流声。
房间外过道有人走动的声音,十来分钟后,声音渐渐都小了,大概是所有人都去开会了。
她拿了一本房间里的地理杂志看,翻着翻着就有点困了。
杂志盖在脸上,她正准备眯会儿,手机响了。
“喂……”她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声音困倦。
电话那边老季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浑厚有辨识度,他道:“宝贝啊,回隅州了没有?”
“没有。”
“在哪里呢?”
邬雪青想了想,发现想不起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叫什么了,笼统道:“到西藏了。”
“怎么跑那玩去了,什么时候回家啊?”
“下个月吧。”她说。
老季照例关心了一遍她的身体和住宿条件。
邬雪青搪塞完,随口问他:“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有什么事?”
“爸爸这不是想宝贝了吗!”老季说,“等你回来,我们父女俩要好好吃一顿饭,爸爸都多久没见你了!”
邬雪青“嗯嗯”两声敷衍完,总感觉怪怪的,便又问了他一遍,“真的没别的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爸爸关心你了。”话说到这,老季声音顿了下,又沉沉笑两声,道,“宝贝啊,一个你的老同学来爸爸公司工作了,你猜猜是谁?”
“猜不到,谁?”
“和你可是高中同学,你好好想想。”
邬雪青打个哈欠,“男的女的?”
“男孩子,个儿高,挺斯文的。”老季说。
邬雪青想不出来,又问:“姓什么啊?”
“他这个姓不常见,你们要是认识啊,你肯定记得。”
个高、斯文,姓氏还不常见?
叶嘉木?不可能。
邬雪青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隐隐约约想起一个名字,“魏煦?”
“对了,你看,爸爸就说和你是老同学吧。”
邬雪青觉得莫名其妙,冷哂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走后门进去的?”
“调皮,好了,不多说了,玩够了就早点回来,老爸都想你了。”
“嗯,挂了。”
邬雪青挂断了电话,拿开杂志,盯着天花板看,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尽管已经习惯和家里简短的报备交流了,可时常还是有种踩不着地的空茫感。
比起和邬玉瑾女士见面就掐的母女关系,她和老季的相处更亲近一点。有一段暑假时间,她还在老季的庄园里住过。
同住一个屋檐下的还有一个略挺着肚子的女人,自称是管家,待邬雪青客客气气,挑不出任何刺。
她坐着,那女人就绝对只站着,毫不逾矩,在庄园内忙里忙外,从园林到家政,管得井井有条。
只要老季说要回来,不管多晚,她都守在客厅等老季到家,然后亲昵地接过他外套,轻言细语地询问着有没有喝酒,要不要喝点醒酒茶。
邬雪青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那个女人和老季的关系非同一般。
从小到大,她见多了老季身边流水似的女人。
庄园里养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金丝雀而已,大人都瞒着她,还自以为演技精湛,只不过是她懒得戳破。
但那个女人的确有点不太一样,老季对她格外上心,还专门陪她去了一趟香港旅行。
旅行回来后老季心情非常好,连着半个月每天回家,脸上总挂着笑。
不过有天那个女人突然就从庄园里消失了,换成了一个中年男人做管家。
邬雪青随口问了一句之前那个人呢。
新管家毕恭毕敬说已经离职了。
离职了。
有意思的说法。
庄园里的所有房间都对她开放,包括老季的书房。
她在老季书桌上看见了一份直接放在明面上的产前亲子鉴定报告,鉴定意见上明明白白写着:排除疑父季延山与胎儿之间存在生物学关系。
非常幽默。
她翻看着,也就哂笑了一下。
大人们没有和她说过,但她早就意识到了,老季或许没有再生育的能力了。
但老头年轻时候不认命,拼了命想播种,这些年修身养性起来了,身边的情人换得也没有从前频繁了,似乎是有点认命了。
所有人都羡慕她是掌上明珠,可他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存在真正的亲情呢。
她不是因为爱出生的,是利益的结盟,自然得先有价值,才值得“被爱”。
她的存在给父母带去了不少好处,这些年老季总树立的爱女人设在商界已经根深蒂固,给他和集团都带去了不少隐性价值。
当然,宣传文里也没少鼓吹他有多爱妻,结婚数载依旧婚姻稳定云云,不过在圈子里这些东西都心照不宣,不如爱女人设更加深入人心。
毕竟尽管情人如流水,女儿可真真实实只有一个。
她还记得几年前祖母做大寿,连媒体都受邀报道,多年没有过联系的父母默契地挽着胳膊装起了伉俪情深,领着她演了一场一家三口温馨和睦的戏。
祖母还催促俩人该要个二胎了,两个从来不在一个屋檐下住的人也演技精湛地孝顺应下了。
寿宴一结束,俩人走出大门,各上各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非常幽默。
或许是阳台门没有关,有些冷了。
邬雪青打了个喷嚏,从纷飞的思绪中回过神。
她揉了揉鼻子,从软榻上坐起来。
想了想,她发了消息给叶嘉木:开完会了吗?我的药在你那里吗?
他没回消息,大概还在开会。
她起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看见那个眼熟的装中药的包。
日色渐渐沉了下去,宽阔的套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静得让她没来由得心燥,烦闷。
她换了身厚一点的衣服,戴上一顶帽子,出了门。
路上撞见酒店经理,邬雪青问附近有没有可以散步的地方,经理建议她可以去庭院、小花圃或者酒店前的小道上走走,但不建议去后山峡谷。
她走出庭院,选了个方向,顺着来酒店的坡道一路向下走。
酒店位置也有些偏僻,一路走了有几百米,也没有遇到一个路人和一辆车。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风景,陌生的气息。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她站在一处路口停了许久往两侧看,一边是看起来荒芜的枯地,另一边有些房子。
她往有房子的那边走了过去。
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看到零星有些店铺和人气了。
在一家门口乱糟糟对着杂物的店铺外,她看到了一只抬着腿舔毛的小猫。
她走过去,小橘猫有些警惕地停止了舔毛的动作,抬头盯着她,见她没有再往前,它才继续扭头舔后背的毛。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大概觉得她没有什么危险性,小猫没有再搭理她。
邬雪青蹲下身,缓缓伸手,见它没反应,才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
小猫抬头闻了闻她的手,嗅到了香味,打了个喷嚏,不高兴地喵了一声,站直身抖了抖毛,扭头蹿进了杂物堆里。
她蹲在原地,保持着刚刚摸猫的动作望着小猫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都亮了起来。
远处隐隐有喧闹声,她漫无目的,索性朝着有声音的地方走了过去。
走了不知道多远,在一家小酒店外,她看到许多人在一块跳广场舞。
音质不佳的音响放着老土的情歌,大人和小孩跳着藏舞,看起来都好开心。
一个跌跌撞撞还不太走得稳的小孩也跟着手舞足蹈,男人弯着腰朝小孩拍手,女人蹲在小孩身后扶着他的手带着他舞蹈。
他们看起来并不富有,穿着朴实无华,皮肤黝黑,衣服还有些脏兮兮的,可是好幸福啊。
没有缘由的,她忽然想家了。
但不是隅州,也不是美国的房子。
不知道站了多久,人群渐渐都散了。
她一动,才发现江风将她吹木了,身上冰凉。
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微信有几条消息,是叶嘉木回她:开完会了,药在我那儿,我给你拿过来
还有一条是半个小时前发的,他问:休息啦?
她正准备回复,手机一黑,跳出了一个漆黑的画面,没电了。
她叹口气,决定回去。
原路返回,可走了许久还没看到之前路过的那家杂物店时,邬雪青有点不太确定方向对不对了。
她站在原地,环顾周遭。
这儿店面都关门很早,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不太亮的路灯照着她不太亮的前方。
第35章
她握着没电的手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一辆车拐过弯,远光灯直直地打过来。邬雪青抬手挡了一下眼睛,感觉眼前强光变弱了,她眯了眯眼睛,从胳膊后探出眼睛,看见了熟悉的越野车向她驶近。
车停在她身侧,双闪灯亮了起来。
驾驶室的门响了一声,叶嘉木绕过车朝她走过来,灯光照耀下,他的表情绷得惊人,走到她面前,他脸上的冷色又消散了。
他的胸腔在剧烈起伏,好一会儿,他才看着她道:“怎么一个人到这来了?”
她抬头看着他,说:“随便出来走走。”
“走挺远啊。”他眉眼动了一下,凝视着她,“为什么不接电话?”
邬雪青举起手机,很无辜,“没电了。”
叶嘉木拿过她手机看了下,的确死机黑屏了。
邬雪青纳罕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酒店经理说你晚上出来了,问我你回来了没有。”他把邬雪青的手机揣进兜里,道,“如果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连你什么时候出来,什么时候回去都不知道。昨天和你说的话都白说了。”
“你不是在开会吗……”
“那你至少也要给我发个消息留个言啊。”
邬雪青倔道:“我可没有和谁报备的习惯。”
他竖起了一根手指,“三个要求。第一个,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去了哪里,必须要给我报备。别说你做不到,是你自己答应的。”
她轻咬住了嘴唇。
叶嘉木伸手摸了下她脸颊,摸到了一手冰凉。
她鼻头已经冻红了,灯光下,楚楚可怜。
他还想说的话都囫囵咽了回去,拉开了副驾驶车门,冷声道:“上车。”
上了车,他冷着脸打了把方向盘,倒车掉头往回开。
邬雪青趴在车窗往外看。
今夜的星空很好看,可惜有的人没心情看。
在回去的最后一个路口,他却没有往酒店方向去,而是去了她出来时没有选的另一条路。
车从平整的公路开上了村路,有些颠簸,摇摇晃晃的。
邬雪青抓住了扶手,疑惑问他:“这是去哪?”
“看风景。”他说。
在听到激烈的水流声时,邬雪青意识到他应该把车开到澜沧江大峡谷来了。
不多久,车停在了江边,他停车,打开了天窗遮阳板。
全景的玻璃窗,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的星星。
邬雪青看到他下了车,走到车后打开了后备箱。
她不明所以,也跟着拉开车门下车。
“外面风大,回车上去。”他说。
江边的确风大,将她头发吹得凌乱,邬雪青挽了下鬓发,用手挡着风问他:“你在找什么?”
“烧水,给你热中药。”他说。
邬雪青瞪大眼睛,诡异地沉默了。
他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圆包打开,里面是一个炉子,他又将小罐燃气和炉子连接,放在石台上,拿了小烧水壶和一瓶矿泉水出来。
打火机一点,呲的一声,小炉子燃起了蓝色的火焰。
邬雪青伸手烤了烤,暖烘烘的。
他熟稔地架壶烧水,道:“还要等个几分钟。”
邬雪青很好奇,“这怎么热中药,把药包扔进去吗?”
“嗯。”
她像个好奇的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他干什么她都要凑上眼睛来瞧一瞧。
水开了。
他先拿出保温杯倒了半杯热水递给邬雪青,手往后一指,道:“回车上待着去。”
“哦。”
江风的确吹得透心凉,她接过保温杯,上了后排位置,依旧扭着头从后窗玻璃看他。
远处是悬崖峭壁,夜幕下像张牙舞爪的怪兽。
江风将他的衬衫吹得鼓起,他打开烧水壶盖子,将中药包放进壶里,用筷子戳了戳,又将水壶拎开,熄了火,拆下燃气瓶,将炉子又收回了后备箱。
她捧着保温杯吹了吹,低低地抿了一口水,温热的水暖了冰冷的嘴唇,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喝了几口,四肢都暖了起来。
她心里那种又冷又空的感觉忽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温开水蒸腾起来的热气。
他抱着胳膊等着开水把她的中药煮热,两腿岔开,肩宽腰窄,微微低着头,像男模似的。
邬雪青不知道他这时候在想什么,但隐隐意识到他好像有点生她气了。
还怪她晚上出来没和他说吗?
她按下了车窗,风吹了她一脸,她眯了眯眼睛,趴在窗边喊了他一声:“叶嘉木!”
他没回头,只问:“怎么了?”
她握着保温杯往外递了一下,问他:“你要不要喝点热水?”
“不用。”
“好吧。”
过了会儿,他把热好的中药包夹出来摸了摸,已经有些烫手了。
他把剩下的热水倒进了江水里,收壶关后备箱,又拿剪刀把袋子剪了一个口子。
邬雪青感觉他的后备箱就是小叮当的百宝袋,什么都能从里面掏出来。
他拉开了后车门,将中药递进来,道:“喝药。”
邬雪青接过中药,眉头紧得要夹死苍蝇了。
看着她含着中药袋皱着眉头鼻子小口小口啜着,叶嘉木伸手在她脑袋顶上摸了一把,跟着上了后排,拉上门,关上了窗。
车里的那点暖气三两下已经被放跑了,他躬身钻向前排在副驾驶上扯过毯子,展开,盖在了邬雪青身上,随即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
“呜——”
邬雪青险些被中药呛到,扭头瞪他。
“别动,让我抱会儿。”他下巴枕在她头上,低声说,“一天天的往外瞎跑,我迟早要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她那满身的刺忽然软了下来,只是嘴上依然冷冰冰的,“怎么?怕我丢了,你回隅州被我爸妈宰了?”
已经习惯了她夹枪带棒的语气,叶嘉木没有搭腔,搂着她仰头看天窗外的夜空。
她喝完了一袋中药,把空包装举起来晃了晃。
叶嘉木接过包装袋扔进旁边的杂物匣内,搂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他身上的凉气也慢慢焐热了。
邬雪青脑袋找了找位置,在他胸口找到个合适的地方,把他当人形靠垫枕着。
叶嘉木手臂圈在她腰上,抓住她的手指把玩着。
兀地,他放在手机架上的手机响了。
显示的来电人是一个广告模特的名字。
邬雪青手肘捣捣他,“找你的。”
“不用管,他们晚上在搞烧烤。”
“我们不回去吗?”邬雪青问。
叶嘉木问她:“你想吃烧烤吗?”
邬雪青摇头,她灌了一肚子药,再吃点别的就要呕出来了。
“那就晚点回去。”他说。
邬雪青依然仰着头看他。叶嘉木低头和她对视着,笑了一下,“我这么好看?”
她转开眼,“只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车外江风怒嚎,江水涛涛,发黄的江水从峡谷之间滚滚向前。
前方已没有灯,只有夜色照出些山壁的影子。
抱了她许久,叶嘉木才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很慌,总感觉时间到了你就会离开我。”
邬雪青没说话。
他继续说:“所以现在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我很怕等回到隅州,你又想和我划清界限了。”
邬雪青心说想得真远,我还没想那么远的事呢。
“你能说一次喜欢我吗?”他声音轻轻的。
……好肉麻。
邬雪青抿唇不语。
“邬雪青,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我们认识彼此25年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我们就是最亲最喜欢彼此的人,就算你否认也没用。”
他的嗓音低低哑哑的,又低头亲了亲她嘴角。
一种麻麻的感觉从她心脏处铺开,难以形容那种感觉,比泡在温泉水里还叫人惬意。
有一瞬间,邬雪青有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在车上,而是置身江中船上。
世间的其他一切都和他们没关系,他们有且仅有彼此依靠在一起。
车内只有安静。
她态度瞧着冷冷的,对他的话,甚至亲吻都没有回应。
就像一座冷寂的冰山。
他明明该感到愉悦,终于他能正大光明地将她抱在怀里,可以吻她红润的唇。
可他的心却空空的。
她没有打算将心给他,她的世界依然紧紧闭着门,连一缕风也不透出来。
他想看她的表情,直起身,抄起她的腿弯,直接将她抱到了自己膝上。
邬雪青吓一跳,险些撞到头,她扶住他的肩膀坐稳,神色不悦:“干什么?”
“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半句真话怎么这么难?”他说。
邬雪青心跳得厉害,但脸上依然镇静,只有不虞,“这不简单,你换个人喜欢就行了。”
叶嘉木怒了,抬手就在她臀上裹了一巴掌。
她唰地坐直了身体,耳根倏地红了,“你干什么?”
“巧了,我就喜欢你这种不爱说真话的,”他手臂一揽,就将她压在了自己身上,冷笑道,“我们比比,到底谁的嘴更硬。”
他裹着她的后脑勺往下一按就吻上了她的唇。
不是昨天蜻蜓点水的吻,今天的吻炽热,强势,长驱直入,裹上了她的舌尖,迫使她不得不回应。
“唔……”
她手指被他紧紧扣住,眼角沁出了泪,连腰也在发颤,却不舍得咬他,只是一味地想跑,却被他扣紧了脖颈,只能低头附和他的吻。
坐着的温度越来越滚烫,邬雪青只感觉浑身像烧了起来,腿软得不像话。
他的眼睛里也有两团熊熊燃烧的火,仿佛要烫进她灵魂里。
她闭上了眼睛,湿湿的眼泪浸湿了睫毛,她的附和越来越难以为继,只言片语从唇齿中溢出。
“叶……嘉木……”
“我就是……讨厌你……”
第36章
滔滔不绝的江水声和朔朔的风声似乎都远了,恍惚中仿佛有烈火燃起,柴禾噼啪作响,红彤彤一片,烧得她看不清对方的面目,滚烫的汗粒从后背生起,密不透风,他紧贴她的手掌让她有种要被捂化的错觉。
“哈——”
殷红的唇分开,牵扯出的丝却暧昧至极。
他终于给她留出了片刻喘息的机会,邬雪青错开头,趴在他肩上重重换气呼吸,倒不过气,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连胳膊也软成了两滩烂泥。
他的手掌裹在她身后一下一下给她顺着气,低低地笑着,像大赢了一场,得意又愉悦。
邬雪青想锤他、掐他,可胳膊根本提不上力气,热吻过后的身体酥软,他手指拂过她后背每一寸地方都如电流蹿过似的发麻。
笑过后,他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将她搂在怀里,鼻尖在她耳侧嗅闻着她的气息。
痒痒的,麻麻的,像小虫在往身体里钻似的,她的脑袋越埋越低,却也与他越搂越紧。
他们现在的姿势亲密得不能更亲密了。
她跨坐在他身上,已经没有一点支起身体的力气,明晃晃感觉到什么东西正紧挨着她。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当然清楚那是什么。
她心脏跳得乱七八糟,理智上觉得应该把他踹开,可身体却不想动弹。
她闻到了淡淡的薄荷叶味,应当是她挂在反光镜上的香包溢出的味道,但此刻她却从他颈侧闻到了这股味道。
想来他天天挨着她给他的香包,早就已经浸入味了。
她滚烫的鼻息打在他颈侧,暖热的上身紧挨着他的身体。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自然会有正常男人的反应,想合上腿,但她坐在他身上,骤然并上双腿倒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进不能,退不能,束手无策,叶嘉木突然有了点作茧自缚的感觉。
她动了下身,似乎是想把他推开,叶嘉木浑身肌肉都绷住了,结实的胳膊圈紧了她,声音又哑又沉:“乖一点,别乱动。”
她好像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没动了。
“刚刚不还伶牙俐齿的,说什么讨厌我?怎么现在不吭声了?”他语气自然地玩笑,是想转移话题,顺带换个姿势,好掩饰身体的不自然。
邬雪青微微挺直了身,明显感觉他身体又一绷。
现在嘴硬的才是另有其人了吧。
她抬起头,声量很轻,但足够叶嘉木听清楚,她说:“你……了。”
他很意外,意外她语气的冷静也意外她不羞不恼的态度。
“对,我是个正常男人,”被她点破后,他倒是坦然起来了,手掌裹着她的腰,威胁似的问她,“你就不怕?”
她的声线有点飘忽的颤,不仔细听根本发觉不了,嗤笑一声,口吻依然带着她邬大小姐居高临下、嗤之以鼻的倨傲:“男欢女爱而已,有什么怕不怕的?”
不知从她浑不在意的话语品出了什么意味,叶嘉木咬紧的牙关陡然一涩,他一字一句反问:“哦?听起来你很有经验啊?”
“正常生理需求而已,谁还没有……”
邬雪青虚张声势的演技已经入木三分,语气轻描淡写得仿佛在谈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便饭。
但凡叶嘉木有过一点恋爱经验就能从她细微的动作和反应里察觉出真假,可两个人加在一块也凑不出一段完整的恋爱经历,大脑顿时像被雷锤击了一下,又麻又痛。
他一把捂住她的嘴,阻止她再口无遮拦下去。
她竟然……竟然这么……
叶嘉木只感觉心脏像被猝不及防的子弹打了一枪,热血喷涌而出,悲哀和怆然的剧烈痛感直涌心头,透了风,淌了一地碎玻璃渣子。
见他哑然,她掰开他的手,嘴依旧厉害,得意道:“没话说了吧,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
“我
有多厉害……?”
叶嘉木的眼睛霎时就红了,他掐住了邬雪青的腰,骤然欺身,问她:“那这样……够吗?”
邬雪青低呼了一声,猛地搂住他的脖颈。
风声猎猎,峡谷内寂静无人。
停在江岸边的越野车漆黑沉默,若有人走过,约莫会好奇这车怎么好似在摇晃。
他偏执地禁锢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和他对视,她晃得几乎坐不住,明明干着那样的事情……
可他脸上却只有一片冰冷,眼睛里的阴鸷几乎要化成黑蛇缠住她,将她绞死在他怀里。
她本该感到恐惧,可心里却生出战栗的畅意,直至眼前蓦地一白。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喘息声此起彼伏。
他的手掌落在她后脖颈上,感受得到她濡湿的热汗和皮肤在他手指下的轻轻战栗。
她搂他脖颈搂得很紧,此刻,她毫无防备地把自己挂在了他身上,像藤萝依附大树。
他的声音有些茫然,像是不确信,他低低地说:“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邬雪青还没缓过神,根本不知道他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大腿紧绷得发疼,她一直在低低地吸气。
……
回到酒店时,烧烤派对已经结束了。
庭院里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空气中还有点若有若无的孜然味。
邬雪青两条腿软得没有一点力气,是被叶嘉木背回房间的。
前台值班的小姐姐瞧见了,不免关切地问这是怎么了。
叶嘉木面不改色地说喝多了。
这人现在说谎简直不打草稿了。
邬雪青脑袋埋在他肩膀下,鹌鹑一样,搭在他身上的手却颇有气势地掐了他一下。
避过工作人员的关心,叶嘉木把她背回了房间。
一倒在床上,邬雪青就扯过被子蒙住了脑袋装死。
他扯了扯她的被子,没扯动,叶嘉木哂笑道:“刚刚在车上不害羞,现在害羞了?”
“出去。”她被子下的声音闷闷说。
他脸上表情一淡,随即冷笑:“用完就踹?邬雪青,没这么好的事,以后你在哪,我就在哪。”
邬雪青脑袋蒙在被子下,很有底气地道:“随便你!有本事你就一辈子挨着我,寸步不离!”
她听见房间里有走动声,又听见关门声。
出去了?
她掀开被子,大喘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喘完就又憋回去了,只见叶嘉木就站在门后抱臂冷冷看着她。
她皮肤都红了,柔软的头发黏着皮肤,像刚从温泉水里捞出来,对上他的目光,惊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立马又鸵鸟似的钻进了被子下。
叶嘉木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又气又想笑,肝疼。
直到听到浴室有水声,邬雪青才终于把头露出来。
他居然真的不走了……
她犹豫了下待会要不要也洗个澡,身上都是热汗,怎么都应该要洗一下,可是……
叶嘉木从浴室走出来时,只看见床上有一团鼓起来的包。他扯了下被子,这次倒是轻松扯开了,她换了一身严严实实的长袖长裤睡衣,侧躺着,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
感觉到身后带着皂香气息的凉爽气息靠近,邬雪青一动不敢动。
男人一把把她捞进了怀里,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他像个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的土匪,呼吸贴在她耳后,他冷冷说:“不习惯也尽快习惯,以后能睡在你旁边的男人不会有其他人了,做梦也没门。”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土匪。
他关了灯,堂而皇之躺下了,不仅如此,还非要紧紧抓住她的手指十指相扣。
邬雪青背对着他,睫毛颤得快要变成蝴蝶飞走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直到邬雪青感觉自己眼皮都快耷拉下去了,才听到他终于平缓的呼吸。
又等了等,感觉他真的睡着了,邬雪青轻轻喊他:“叶嘉木?”
没有回应。
她又喊了两次,确认他真的睡着了,她才轻轻把手指从他放松的手指中挣脱。
她下床,拿着早就备好的又一套睡衣蹑手蹑脚进了浴室。
直到她洗完澡回来,叶嘉木还在沉沉睡着。
她不确信地伸手在他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睡眠质量,啧。
邬雪青终于舒服地躺回了床上。
叶嘉木还保持着入睡时的姿势,面朝着她,手往前搭着,一动不带动的。
邬雪青往前凑了凑,仔细看他的脸。他鼻梁高挺,眉弓深邃,像他爸爸,下巴和嘴巴像他妈妈,不薄不厚,不宽不窄,组合在一起更是清俊秀朗。
她像幼儿园时睡不着,总要伸手去骚扰旁边的叶嘉木一样,伸手戳戳他鼻子,又戳戳嘴角。
他无知无觉。
邬雪青又往前凑了凑,轻轻地啄了下他嘴巴。
玩累了,她抓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腰上,又像八爪鱼似的缠住他的腿和身子。
这人是她的。
身体是她的。
心也是她的。
叶嘉木一贯睡得沉,醒得早,平常睡醒都是一身轻,今天却觉得手脚发沉。
他低头看去,微拧的眉目骤然一松。
小姑娘像个小蘑菇一样蜷缩在他怀里。
或许是这山里的夜晚有些冷,酒店的被子有些薄了,她下意识往暖和的地方钻。
想到她醒来后那张淬毒的小嘴必然是又要咬他一番的,叶嘉木轻叹口气,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四肢,然后轻轻地将她环进怀里。
没抵触,她脑袋动了动,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钻。
他的一侧嘴角刚刚扬起,想起什么,又僵硬了下,冷冷地落了下去。
听见一阵阵的敲门声,在梦里时远时近,然后越来越真实,邬雪青动了动眉头,睁开了一点眼皮。
鼻端还是温热清爽的味道。
是叶嘉木身上的气息。
她嗅闻了两下,抬头往上看,对上了叶嘉木沉沉的目光。
“…………”
第37章
“醒了。”
他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
邬雪青好像才回过神,瞬间往后一退,离他远远的。
“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我会很伤心的。”他嗓音慵懒。
昨晚窗帘没有拉紧,斜斜漏进一半天光照在他脸上。
邬雪青目光从他脸上错开,眯着眼往窗外看了眼,转过身准备下床,若无其事地问:“今天是不是要出发了?”
叶嘉木挪过来,手掌一把将她抓进怀里搂住,“还早,不着急起。”
空气的凉意又迅速被他怀抱的温热驱散,邬雪青细长的手指搭在他手背上,只停留了两秒,她扒拉他手指,皱眉道:“松手,我要去洗手间。”
叶嘉木含含糊糊地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她去洗手间。
时间到了八点,过道上渐渐多了走动声,有人喊着:“红景天都喝了吗?还有谁没喝红景天吗?”
邬雪青正坐在露台上对着镜子画眉毛,听见房门响了一声,她扭头从窗口往里看一眼,只见叶嘉木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走进来。
见她正在化妆,他走上露台,弯下腰来看她脸颊。
“叶老板,你不用去忙吗?”
她没看他,拿起一只口红拧开瞧了下色号。
叶嘉木把保温杯放她面前,道:“不着急化妆,先把这个喝了。”
“什么东西?”她低头看了眼,只看见一杯褐色的东西,顿生嫌弃,“又是中药?”
“红景天。”
邬雪青昨天在饭桌上有听他们说起过这个,“预防高反的?这不是要提前几天喝吗?”
“你前几天生理期,喝红景天不好,现在可以喝了。今天拍摄组要在东达山逗留,那儿海拔有五千多米,就当喝个心理安慰吧,你如果上了山难受,我就先带你去左贡县。”
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只觉得又苦又涩还一口
的粉末渣子,比她喝的中药还难喝,她立马把杯子推得远远的,“我不喝了,苦死了。”
“乖,再喝两口。”他端着杯底哄着她。
邬雪青很狐疑:“这种东西你自己喝了吗?”
“当然。”
邬雪青憋着气又喝了两口,眼泪都呛出来了,“太难喝了,我不喝了!”
“好了好了。”他给她拍了拍后背,接过了杯子。
她抽了张纸擦了擦嘴。叶嘉木拿起了她的口红,道:“来,我给你涂。”
他倚坐在桌上,俯下身来将口红轻轻涂在她唇上。
邬雪青微抬着下巴,嘴唇嗫嚅,威胁道:“给我涂丑了,你就完蛋了。”
晨光落在她脸上,白皙的脸颊像一朵被雨打湿的山荷叶。
他嘴角扬着笑,温柔专注的目光停留在她唇上。
唇上麻麻痒痒的,他涂得仔细。
秋光好,流水缠绵。
邬雪青出神地看着他,一时忘了错眼。
“好了。”他将口红盖子盖回去,嘴角的笑带着痞气。
邬雪青后知后觉回过神,拿起镜子照了下,脑子顿时一嗡,他简直给她涂成了烈焰红唇!
“叶嘉木!!”
“这不好看吗?”他立马起身往屋里撤。
邬雪青抓起了口红,抓狂道:“你过来!我给你也涂成这样!”
他忍俊不禁,跑到了桌子后,盯着她说:“我觉得挺好看啊,真的。”
他还是没逃过,最后以邬雪青用口红在他嘴上涂了大小丑嘴巴为终。
吃过早餐,出发去距离如美镇不算远的东达山垭口。
昨日听他们说东达山是拍摄的第一站,如果拍摄顺利那么今天就能去左贡县休息,如果不大顺利,那就得在山上过夜了。
进藏后就有专门的向导开头车带路了,他们也从最开始的一台车到现在延长成一整个长长的车队,头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邬雪青早上听叶嘉木和她说今天去东达山垭口还要翻过一座觉巴山,她还以为又会像天路十八弯一样,一个弯道接一个弯道,把人坐吐,没想到能有一条隧道直通过去。
进隧道前,叶嘉木指着一条支路说:“这条隧道去年才通,以前过觉巴山是要走山上那条盘山公路的。”
邬雪青抬头往山上看,看见了一条白色的线道沿着陡峭的山盘旋,低头是峡谷抬头是峭壁,惊险无比。
车开进了隧道里,光线暗了下来,前方曲折绵长的灯带仍清晰地指引着方向。
“那种山路很容易出事故吧。”邬雪青说。
“嗯,以前开老山路还能看到山谷里侧翻的小车残骸。”
她缩了缩肩膀,“真恐怖。”
叶嘉木道:“不过这条隧道我还是第一次来。”
还好还好,比走那种悬崖峭壁他说是第一次开要好。
说到这,她好奇道:“你开过这么久的车,没有出过什么事故吧?”
“也有,爆胎抛锚……开的时间久了总会遇到问题的,不过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说。
他语气轻描淡写,邬雪青听着好像也就都不是什么严峻的大问题。
“一个人开车就这么有意思吗?”邬雪青不太能理解。
“方向盘握在自己手里,自然是比握在别人手里有意思的。”
她说一句,他便也回应一句。
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叶嘉木带着笑问:“怎么?想学开车了?”
邬雪青撇撇嘴,“我家有司机。”
没拒绝,那就是点头了。
叶嘉木道:“你要是想学开车,我教你啊。”
她捏着脸颊思考,不予回答。
叶嘉木轻轻笑了一下。
出发时候邬雪青就看见前方几座大山上云缭雾绕,没想到从觉巴山隧道一出来就有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玻璃窗上。
“下雨了。”她惊奇地说。
“嗯,之前查过天气,东达山今天有雪。”
邬雪青有些震惊,“现在还没到十月,已经下雪了?”
“山上海拔高,就算夏天也可能下雪的。”
对讲机里响起了前车向导的声音,“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前方有雾,请打开雾灯,注意车速,弯道鸣笛。”
好神奇。
他们刚刚从如美镇出发时是大晴天,过完隧道就下雨了,此时向导说有雾,邬雪青还疑惑雾在哪里,只见车拐过一个弯,一团如凝结成实质的雾就在前方。
向导的车已经开进了雾里,只能看到车尾红灯在亮。
他们的车雨刮器和雾灯都已经打开,能听见前后车都开始鸣笛示意。
车一开进雾里能见度立刻只有眼前方寸大小了,怕影响叶嘉木专注力,邬雪青噤了声,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大雾。
“别怕,进山后出现这样的天气情况很正常。”
叶嘉木反应很平和,没什么紧张感,还有心思来安慰一下她。
从如美镇到东达山垭口这段路并不远,只有几十公里,但因着降雨和大雾的原因,整个车队的速度都放得很慢。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前方有事故,注意靠左行驶,避开事故车。”对讲机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路过那辆事故车时邬雪青多看了几眼。
是两辆小车追尾了,一辆车已经被撞出了车道,好几个人站在马路外面打电话,还有空抽支烟。
车继续往前开,在这样下着雨,雾气弥漫的天气竟然还有骑行的人沿着马路边缘奋力地踩着踏板。
这段路是上坡,因着天气不好,连汽车爬坡都极其小心翼翼。见车多,骑行者跳下了车,开始推着自行车往上走。
车外的一幕幕在她眼前像电影画面般掠了过去。
经过长长的坡道,前方的路又慢慢地阴了下来,再开一段天又缓缓地亮了。
邬雪青听到了车窗上淅淅索索的细微动静。
她起初以为是雨,直到看到一粒小雪粒在玻璃窗上弹跳了一下,滚着掉落。
“这是雪吗?”她惊讶问。
“现在是雨夹雪,再走一段路就能看见羽毛一样的大雪了。”
约莫快到垭口了,邬雪青看见了白茫茫的一片,一片片的雪花飘落在车前。
她按下了车窗,伸手出去接住了雪花。
冰冰凉凉的雪花很快融化在她温暖的手心上,她惊喜道:“真的是雪欸!”
隅州在南方,又沿海,几乎很少有大雪天,冬天潮且冷。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给他看手心融化的水滴。
东达山的雪景他已经看过数次了,可这次他却觉得雪景之下,满是暖意。
满山遍野的雪,不及她眉目颦颦一笑。
向导指挥着车队在垭口处靠边停车,尽量不要阻碍后面的来车。
叶嘉木也靠边停了车,解开安全带,把后座的厚实羽绒服递给邬雪青:“把衣服穿上再下去。”
早上他说要多穿点衣服,邬雪青想着车里挺暖和的,也就意思意思加了一件衣服,他看见了倒也没说什么,原来早已经备好了羽绒服。
厚实的黑色长款羽绒衣,能把她严严实实地从脖颈裹到脚踝,简直团得像只企鹅。
不过看着大家几乎都穿着这样的羽绒服从车上下来,她也就秉着反正没人认识她的原则,像只企鹅一样从车上跳了下去。
叶嘉木里面穿的是件夹克衫,他走下车,将羽绒服一展,穿上了身,一样的款式,羽绒服却只到他小腿,他没有拉拉链,简单披着,穿出了风衣一样的飒爽。
邬雪青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话,摄制组的同事就先围上了他,指着远处的山坡和他商议着拍摄地点。
见他忙着,邬雪青也就没凑过去了。
许多人看见雪都很兴奋,冲到了洁白一片的草地上将白雪踩得嘎吱嘎吱响。
风一吹,真是有些冷。
邬雪青捂着脸吹了口气。
团队里除了叶嘉木她就只认识梁襄和唐昆了,但她扫了一眼,大家都穿得大同小异,她一时也没认出熟人来。
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果然也没有信号。
大概已经决定好了拍摄位置,一群人乌泱泱地往一处洁白的山坡上走。
邬雪青有点犹豫要
不要过去,可那边看起来好冷啊……
她正纠结,一只手掌裹上了她的手掌。
叶嘉木走了过来,捂了捂她的手,又将一双手套和对讲机放她手上,叮嘱道:“我和他们先去那边山坡看看景,有人会在这边看着设备,房车上暖气没关,你不想过去的话就去房车上坐会儿,我待会会过来的。”
那边的雪很深,先过去的男人小腿已经埋进了雪里。
邬雪青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好。”
这样说着,他又把她帽子戴了起来,手掌捂了捂她冻得发红的脸颊才跟上前方的团队大步走过去。
走了几十米的距离,叶嘉木还是不放心,回头看了眼。
只见她趴在垭口标志的大石碑上,用手掌扒拉下落在石碑上雪,自顾自玩了起来,他不禁笑了一下。
“叶总!您觉得这边可以吗?”有人高声喊。
叶嘉木应了声,走进了白雪皑皑里。
第38章
玩了会儿雪,手和脸已经冻得冰凉,邬雪青嘶着气,找了一辆房车上去。
房车里还有个年轻女孩正在烧热水,见到邬雪青上来,腼腆地朝她笑笑,指着房车里说:“里面有点乱,你随便坐。”
房车里七七八八堆了不少设备和行李,沙发上还随意扔着化妆品还有换下的衣服。
虽然乱,倒是没什么怪味,暖气也开得挺足。
邬雪青朝那姑娘点了一下头,反手关上门,拍拍身上的落雪,走去沙发上坐下。
那姑娘站在茶水台捣鼓了一会儿,烧水壶嗡嗡地响,过了会儿,她端过来一杯茶道:“你先喝点热茶吧。”
邬雪青接过杯子,朝她颔首:“谢谢。”
朱絮偷偷打量着邬雪青。
女人侧头望着窗外,窗光映着,倒衬得脸颊愈发俏丽白皙,眉眼舒展柔和,但瞧着气质并不好接近,淡淡的疏离与骄矜,即便随意坐着身姿也伸展挺拔,并不多话。
或许是感觉朱絮一直站着没动,邬雪青回过头来,朝对面微微点了下下巴,言简意赅,“坐啊。”
人都是喜欢好颜色的,无论是帅气还是漂亮,总能让人先生出些天然的喜欢和亲近。
朱絮在她对面坐下,眨巴着眼睛看着她,见邬雪青转头来看她,朱絮马上自我介绍道:“我叫朱絮,是那个朱砂的朱,柳絮的絮。”
“邬雪青。”
朱絮想,果然美人的自我介绍也总是简短有个性的。
见邬雪青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朱絮又再次试图打开话题,“那个,我是做运营的,在拓野工作半年了,是叶总的员工。”
拓野是叶嘉木公司的名字。
现在团队里大部分都是乙方广告公司的人,叶嘉木的公司自然是甲方,算是这次拍摄工作的督工。
邬雪青本来就不是爱和人聊天的性格,神色淡淡的,就着她的话题随意问:“你们公司新人多吗?”
“今年春招进来挺多的,我就是今年春招进来的。”朱絮说。
“刚毕业?”邬雪青问。
朱絮点头:“嗯嗯,我是今年毕业的。我们公司特别好,一个月就给我们转正了,还给我们应届生很多补贴,我很多同学现在都特别羡慕我能进拓野。”
“拓野很有名吗?”
“现在算吧,我是去年知道拓野的,我们公司虽然才成立几年,但现在已经有自己的办公楼了!叶总说三年内会带我们公司做到品类第一,到时候我们就是老员工了!”说到这,小姑娘挺起了胸脯,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这饼画的……
真是又圆又大啊……
邬雪青低头抿口茶,点头:“挺好,你们老板挺有理想的。”
“……你,你不相信吗?”朱絮有点没底了。
“如果三年后没有做到第一,还是按你们现在的薪酬体系,你会走吗?”邬雪青放下杯子,似笑非笑问。
朱絮想了想,“应该不会,除非老板开除我,我们公司福利待遇都可好了,KPI压力也不是很大,今年除了5月加班忙一点,平时都能到点下班。”
“你们现在有自己的专利布局吗?”
朱絮有点懵:“这个我不太清楚……”
“那你们现在核心产品是自主研发还是合作研发的?”
“应该是自主研发吧?这个是技术部门的工作,我也不太清楚……”
“你们公司现在总共有多少人?包括销售。”
朱絮皱着眉头想了想,“应该有接近一百个人了吧。”
“你们现在年营收有过亿吗?”
朱絮傻了眼,“这个……我不太知道。”
邬雪青点点头,不再多问了。
朱絮更是牢牢闭上了嘴。
好可怕……
她有种被部门经理找去谈话的错觉。
当初叶总亲自去她学校做招聘宣讲,迷倒了一大帮迷妹挤破头想进拓野。叶总年轻、多金、不油腻,公司内部最大的八卦就是叶总为什么一直单身。
昨天叶总带着这位大美女一露面,朱絮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句郎才女貌。
几句话闲聊下来,她立马收回了果然再优秀的男人都看脸这个想法。
犹豫纠结好一会儿,还是八卦之心战胜了社交恐惧,朱絮试探问:“您也是开公司的吗?”
“我?”邬雪青粲然一笑,“不是,我就是个花钱的。”
花钱的?是什么意思?
做采购的?做品牌市场的?还是富二代?
朱絮不好意思多问了,但心里觉得她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不然不会对公司经营方面的事情这么了解。
不过也真奇怪,为什么这些问题她不直接问叶总?
难道是故意考她?
想到这,朱絮顿时一凛,赶紧找补解释:“那个,因为我是新人所以对公司的一些核心的东西不太清楚,之后我会在产品上做更多功课……”
“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我不是你同事也不是你们股东,你回答都挺好的。”
是说她一问三不知,回答得挺好吗……?
朱絮弱弱说:“但是,但是,你是老板娘呀……”
邬雪青刚喝一口茶,差点呛出来,她咳笑了好一会儿,摆手道:“我和你们老板只是朋友,他的公司是他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下次如果有人问你我刚刚说的那些问题,你就直说不清楚就好了。”
“哦……”朱絮还是有点懵懵的。
雪又下起来了。
邬雪青看到有人回来开车了,问朱絮:“是拍完了要走了吗?”
“不是,那是向导和后勤的车,应该是去买午餐了。”
邬雪青点点头。
这里没有网络不能玩手机,车上也没有其他什么游戏设备。邬雪青问朱絮:“外面雪那么大,你不想去玩玩吗?”
朱絮何尝不想下去玩,但她还是摇头:“不能走,我要看着设备。”
“有我在这呢,你想出去就去玩会儿吧,这个季节很难见到这么大雪的。”
“可以吗?”朱絮有点兴奋。
邬雪青点头,“去吧,就是外面挺冷的,你可以戴个手套。”
“好!谢谢!”
毕竟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小姑娘,心思跳脱,还带点学生气的纯真,高高兴兴地下去玩雪了。
邬雪青靠在了沙发上。
她看出朱絮怕尴尬,一直在没话找话聊,与其尬聊,还不如让她出去玩玩。
由于内外温差,玻璃窗上已经结了一层白霜,雾蒙蒙的,看不清窗外的风景。
邬雪青伸手擦了一下窗,远远地看见远处的雪坡上很多人在走动。
穿着冲锋衣的模特拄着登山杖往雪坡上走,扛着摄影机的摄像小腿已经陷进了雪里,天上有无人机在飞。
她在一众人里看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了叶嘉木的身影。
朔朔的白雪染白了他的黑色羽绒服,他微微侧头抬着手正和工作人员比划着说着什么,从嘴里呼出来的雾气氤氲在空气中,成了
最小的云。
有举着反光板的工作人员艰难爬上雪坡,侧躺在坡上避免入镜,还有扛着箱子的工作人员险些摔倒,叶嘉木伸手扶了一把,接过了箱子迈步往一边走。
雪越下越大了,刚刚被车压平的路迅速又积起了一片白雪。
房车门被拉开了,上来了好几个人。
邬雪青回头看去,一个男人道:“我们来烧点茶给他们拿过去。”
她点点头。
玩了十来分钟,朱絮回了车上,冷得瑟瑟发抖,拍了拍脑袋上的雪,看见车上多了很多人还惊讶了一下。
“你们知道车上的新保温壶在哪吗?”男人问。
“在这里。”朱絮立马去找保温壶。
看着他们一壶壶清洗,烧水,泡茶,邬雪青也不大好意思坐下去了,“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您坐就好。”朱絮道。
见他们泡了好几壶茶,拎着重重的壶往拍摄地走,朱絮也正犹豫是去送水还是守设备,邬雪青起身道:“我去吧,你守在这。”
好几十个人等着喝热水,刚烧的几壶水都还不太够喝。
叶嘉木没接水,让其他工作人员先喝。
他转身往回看了一眼,就看见邬雪青拎着一个大水壶,抱着保温杯正从雪地里跋涉过来。
顾不上交涉的工作人员,他立刻大步走回去接她。
“小心点,你怎么过来?”
叶嘉木抓住了她小臂,从她手上接过了水壶。
邬雪青抬起了头,轻吁一口气,语气倒是轻快,“来给你们送水啊!”
呼出的白雾让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也变得模模糊糊的。
“外面这么冷,你回车上待着,别冻病了。”
他眉头紧拧,伸手给她拍了拍脑袋上肩上覆着的一层雪花。
“大家不都在外面吗。”她说。
“人家都有工资,是在工作,你有工资吗?这儿不用你帮忙,赶紧回车上待着去!”他语气重了起来。
“车上太闷了,我下来透透气而已。”
邬雪青扒拉开他把她往回推的手,又把怀里捂着的保温杯递给他,“你的杯子。”
她仰头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眉毛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白霜,头发也被雪盖白了。
心头颤了颤。
她戴着手套的手擦上他的脸颊,把他脸上的白霜抹掉,又踮脚拍了拍他脑袋上的雪,声音有点颤:“你把帽子戴上。”
叶嘉木怔了怔。
“我不冷,走两步就热了,你本来就身体不好,快回去。”他按着她肩转身,催促她走。
邬雪青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手套,没再僵持,往回走了。
见她走了回去,叶嘉木才放心。
他回头继续工作,正和摄制导演谈拍摄的镜头,身后一块围巾围了上来。
他回过头。
邬雪青去而复返,站在他身后,踮脚将围巾拢过他肩膀。
第39章
他怔忪良久,忘了言语。
她走到他身前来,将围巾绕过另一侧,又从上侧穿过去,系了一个结。
铺天盖地的大雪染白了他们发丝。
她眼睫眨了一下,一片细碎的雪花从她睫毛上掉落,他下意识抚了下她眉眼,将冰冷冷的白雪擦去。
“怎么又过来了?”这次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没了责备,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迁就软和。
“大家都戴了围巾手套,偏你不戴,你是什么铜墙铁壁吗?”
她握起他冰冷的手掌,将手套放在了他手心里,抱怨的话语听起来也娇嗔可爱。
叶嘉木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年全国暴雪,连隅州都难得的一夜见白。
那个冬雪日学校专门给了一节课时间,让这群难能见一次雪的小孩们满校园撒欢。
那时是二年级还是三年级?记不清了。
他跟着一群小伙伴在操场打起了雪仗,蓬松的雪捏成团不够紧实,总是在半空中就散成了漫天白雪,但打在人脸颊上还是有些疼的。
仗着个头长得高,他总能精准地把雪团子砸在人头上,引发众怒后,他被一群小伙伴嬉闹着绊倒在雪堆里,一群人压在他身上拼命把雪往他衣服里灌。他笑着叫嚣要报仇,忽然压在他身上的所有分量和冰凉都消失了。
他扑腾了下四肢,从雪堆里把自己拔出来,就看见一个雪团子站在他前面。她把一个闹得最凶的小男孩往地上一推,那孩子没防备,一下子跌倒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大家你拉拉我,我拽拽你,有人小声说:“是豌豆公主,快走!”
小孩有些忿忿,但都敢怒不敢言。
之前有个小朋友只是跑下楼时候不小心手肘打到了她,第二天就被老师领着向她当面道歉,第二天下午那个人就再也没来过学校了。又娇气又可怕,小孩们私底下都偷偷叫她豌豆公主,贬义的“公主”。
同学们一哄而散,连被她推倒的那个小孩都不敢说什么,爬起来就跑。
叶嘉木拍拍身上的雪,从雪地里站起来。
她转过身,看到了他冻得发红的手,她将手上的手套扯下来,也是这样拉起他的手把带着她体温的手套放在他手里,声音轻轻软软地说。
“司机来接我,我要回家了,这个给你。”
同学远远地看着他们,交头接耳。
他耳朵一下烧了起来,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用力搓了搓麻痒的手指。
白色的羊绒手套掉了一只在地上,她仰头看着他,眼神懵懂蒙然。
“我们只是在玩,”他抬着下巴,掩饰脸上的不自然,语气夸张,“不需要,我又不是豌豆公主。”
她低头看了眼掉落在地的手套,然后松手,把手上的那只也不在意地扔在了地上。
“哦。”
她声音轻轻细细的,也很冰凉,像一粒雪粒钻进他前胸后背,冰得让他有些想打冷战。
她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她系了一条巴宝莉的格纹围巾,墨黑的长发散着,漫天大雪里,每一步都走得平缓端庄。
校门口,身着西装的司机已经打开车门恭候许久,朝她微微弯腰,她上了车,车门被轻轻按上,司机小步跑着去另一侧开车。
……
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
“……没什么。”
他将掌心的手套攥了起来,连同她搭在他掌心的手。
这些年,他一直叫她公主殿下,然后又简略成殿下,叫来叫去,已经忘了公主殿下这个昵称是从哪里开始的了。
难怪她越来越讨厌他。
他将手套戴上,又拍掉她头上的雪,将帽子给她拉起来,又把拉链拉到最上方,她整张脸被遮盖得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旁边人都有眼力见地绕着他俩走。
叶嘉木没有再催促她离开,只是将胳膊揽在她肩上,把她往怀里一搂,半抱着她继续和旁边的人交涉工作上的事情。
邬雪青撞进他怀里,有点懵。
厚实的羽绒服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尽管室外低至零下十几度,但她还是觉得衣服里热得让她后背有些发汗起来。
午餐时间,大家都收工回车上吃饭。
她穿着一双短靴,鞋面沾了雪,一进暖室雪就融化成了水,浸入了鞋面里,有些冰凉。她回了车上坐下,脱了鞋,将掉进鞋里的雪倒出来。
房车上有人开了小太阳暖手,好几个人围着一个小太阳烤手烤脚,大家都冻得鼻涕一把把擤,讲话都直哆嗦。
邬雪青没在外面站多久,也不好意思去和人家挤几个小烤炉,况且车上暖气也够了。
也不知道叶嘉木去哪了。
她没在车上看到他。
正想着,房车门就被拉开了。
他拎着一双毛绒拖鞋和一打毛巾上了车。
有人朝
他迎过来,他将一打毛巾给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后,朝邬雪青走过来。
她脱了湿漉漉的鞋袜踩在鞋面上,疑惑地看着他。
叶嘉木走到她面前蹲下,握起她的脚踝用毛巾擦了擦她被雪水浸湿的脚。
所有人都静了声,惊奇地望着他们。
邬雪青缩了缩脚,推推他道:“你干嘛?”
“条件有限,先擦擦,等下了山去酒店再洗个热水澡。”他说。
边说着,他已经给她擦干了两只脚,将毛绒绒的拖鞋给她穿上。
暖意从脚底心升了起来。
他把她的鞋拎过去,和那些正在烘烤的鞋一起放在了暖炉旁边。
密不透风的室内一块烤这么多鞋子,说没味道是没可能的,但条件有限,他们能有两辆房车活动已经很方便了。有些骑行上山的遇到大雪人都快冻傻了,找他们借了一点热水,又烤了烤火,接着出发,一鼓作气赶紧下山。
后勤买来了盒饭,分发给每个人。
盒饭也简单,一个辣椒炒肉,一个蔬菜,一个汤。
邬雪青吃了两三口就没胃口了,她和叶嘉木说想回越野车上休息。
她的雪地靴还没烤干,叶嘉木先下车,蹲下身拍了拍肩膀。
邬雪青驾轻就熟地趴上他肩膀,叶嘉木把她背回了越野车上。
车上暖气已经提前打开了,闻到熟悉的薄荷叶味,邬雪青头脑一清。
“我的鞋子……”
她甫一开口,叶嘉木便道:“待会烤干了我给你拿过来。”
“你不上来休息吗?”她问。
叶嘉木脸上有些忧虑:“这阵大风过去后还要接着拍,争取今天拍完我们早点下山,你休息吧,后车窗我留了一条缝,你睡觉时候不要把车窗关死。”
“好。”
他关上了车门,将风雪一并关在了门外。
邬雪青坐在副驾驶上,脱了鞋,屈起膝盖踩在座位上,侧着头看车外叶嘉木离开的背影。
外面的风雪越来越大了,拍摄几乎进行不下去。
不过正好是午餐时间,大家都在车上吃饭。
他很忙,总有人在找他。
有时是导演跟他沟通拍摄效果,有时是后勤跟他沟通各种后勤问题,大家一遇到问题好像第一反应就是喊“叶总”。
他性格好,也没什么甲方架子,关键是大家问他的问题他总能拿出建议和解决办法来,慢慢地,大家都习惯了先听他的办法。
风雪渐渐小了。
没有再午休,拍摄团队又有条不紊地进入了雪地里开始工作。
直到今天,邬雪青才真有了点他们是出来工作而不是出来旅游的实感。
赶在天黑之前,拍摄团队收了工。
他抬手一扬,说了声“下山了”,大家欢呼着冲上了车,充满了喜悦。
负责开车的司机都提前上车暖手、暖身,只有叶嘉木上车时还裹着一身寒意。
他把邬雪青的鞋子拎进来,笑着道:“鞋子烤干了,待会下山了穿上。”
这么艰苦的拍摄条件,反反复复拍了近六七个小时,他怎么脸上还能挂着笑?
邬雪青接过雪地靴放在座位下,看见他脱了羽绒外套抖了抖外套上的雪,又把外套放后座上,进了驾驶室。
“你还开车吗?不冷吗?”她忍不住问。
“没事,暖会儿就走。”
他脱了手套,搓了搓手。
邬雪青掀开衣摆,把衣服里的暖宝宝贴撕下来给他,“我已经焐热了,给你。”
“车上冷吗?怎么还贴暖宝宝了。”他疑惑。
“给你的。”
她把暖宝宝拍在了他衣服上,扭头看向了窗外。
叶嘉木反应过来,低低地笑了。
他将已经发热的暖宝宝捂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冰凉的手就热了起来。他体质好,寒气不容易入体,风雪抖一抖,身上便又热了起来。
大家收拾了个二十来分钟,车队动了起来,准备下山了。
导航显示,从东达山到左贡县还有一百多公里。
其他几辆车都有专门负责开车的司机,其他工作人员忙一天累了,在车上倒头就睡。在其他司机用对讲机沟通时,邬雪青甚至都听到了旁边如雷的鼾声。
“叶嘉木,你要是累的话,要不也换别的司机开吧。”她说。
他调侃道:“这冰天雪地,上哪去找别的司机?”
车队陆陆续续往山下走。
邬雪青有点后悔以前没有学开车了。
如果她会开车,至少有她可以和他换着开……
“没事,很快就到左贡县了,一百来公里不远。”他说。
车队缓缓下了东达山,眼前的风雪退去,从枯黄的高山草甸慢慢出现了绿意,但是这段路并不好开,路上满是碎石、泥泞。
下山后没开多远路又堵上了,前面是各种装满货的货车。
天色已经隐隐黑了下去,夜晚行车终究是不太安全。
他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罐红牛,车队还没有挪动,叶嘉木捏扁了罐子,难免有了些焦躁。
邬雪青伸手过去,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背,就像他之前安慰她那样,她摩挲着他的手背,朝他笑笑。
心头骤然一轻,叶嘉木皱着的眉头松开了许多,转过手心,扣紧了她的手,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他温和说:“没事。”
第40章
然乌湖畔,帐篷天幕下。
邬雪青披着厚实的羽绒服,捧着一杯温热的甜茶正慢慢喝。
前两日已过左贡县和八宿县,今天是拍摄工作的第三天,在然乌湖露营基地拍摄了一整日。
夜色已深,摄制组还在挑灯夜战,篝火燃起,灯光布景打得明亮,广告演员不断反复几个相同动作供拍摄产品细节。
拍广告实在是一件相当费工夫又无聊的事情。
邬雪青已经看疲了,她屈起腿,靠着椅背眯了眯眼睛。
有人正路过,脚步不禁一顿,偷偷看了她片刻。
露营灯橙黄的光拢在她身上,她微抬着下颌,阖着眼睛,颈项修长,神情淡漠,光晕勾勒出的轮廓像一幅精致的油画,叫人难以转开目光。
邬雪青有点困了,但她不想去人又多又臭烘烘的房车上睡,睡帐篷又没那么有安全感,这几日的长途奔波和枯燥等待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
偏偏有人没眼力见。
感觉肩膀被轻拍了下,邬雪青睁开眼睛,回头看去,一个戴着眼镜,随和儒雅的男人站在她身后。
她略微有点印象,是随队的一个医生,似乎是姓高,昨天还聊过几句。
他手上拎着暖壶,询问:“需要加点茶吗?”
“好的。”
邬雪青把保温杯递向他。
男人拧盖壶盖,俯身将暖壶里的甜茶倒进她杯子里。
热气氤氲散开,焦糖和茶的甜香气息沁入心脾。
茶添满了,她收回杯子,朝他稍一颔首,“够了,谢谢。”
男人温润地笑笑,放下暖壶,好奇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不去车上吹空调吗?”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她随意敷衍。
“这样啊,”男人顺手拉过另一条露营椅子,又问,“那我可以坐这吗?”
邬雪青沉默一瞬,语气淡了下去:“随意。”
男人紧挨着她坐下,往前一望,笑说:“这儿看过去,视野倒是挺好的。”
“嗯。”
她的回应寡淡。
高瑜不在意她的冷淡,反道:“邬小姐,我看你这两天吃饭都吃得挺少的,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流露出的关切恰如其分。
她声音懒怠,不大领情:“没有,只是单纯没胃口。”
“只是没食欲的话,那可能是缺微量元素了,我给你拿几支葡萄糖酸锌喝吧。”他语气仍旧温和,言辞体贴。
“不用了,我不喜欢喝药。”她拒绝。
“这个不苦,你可以先……”
她打断,言简意赅:“不用。”
像个讳疾忌医的任性小女孩,高瑜笑笑,“好吧,如果你有什么其他不舒服的,随时可以找我。”说到这,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又补充了一句,“叶老板他
忙起来可能顾不上你,但我随时都在。”
后一句声音很低,柔和低沉,像某种不敢言明的暗示。
似乎觉得他这话很有意思,邬雪青细品了会儿,莞然笑起来。
高瑜看着她,失神了片刻。
她的笑容漂亮极了,身上幽幽的香味散出来,清凌凌的味道又混着甜茶的暖香,就像她这个人身上清冷又单纯的矛盾气质,勾得人心头发痒。
他喉咙发干:“邬小姐……”
“雪青,怎么一个人在这,还没去休息?”
高大俊气的男人大步走来,走到人前后,他似乎才注意天幕下还有另一个人,神情意外:“高医生原来在这躲清闲呢,我刚刚可正找你。”
高瑜一惊,神情微僵,不太自然地微微起身问:“叶总,是有什么事吗?”
“刚听见有人说上火了舌头疼,高医生先去看看舌头吧。”叶嘉木微笑,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高瑜不敢看他,“…好。”
碍眼的东西灰溜溜走了,某人吃一肚子气还没散,一屁股坐在了邬雪青旁边,两条腿一抻,缓缓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邬雪青举起保温杯吹吹,抿口甜茶,浅浅笑了起来。
“我是不是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他说。
她不答,嗅嗅杯子,有些疑惑:“好奇怪,这茶是不是坏了?”
“坏了?”叶嘉木皱着眉头从她手里拿过杯子喝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没有,甜茶就是这个味。”
“是吗?”她惊讶,“那我怎么尝出了一股酸味?”
叶嘉木:“……”
他神色薄怒起来,索性坦白不高兴,“那个姓高的这两天一直围着你转,他什么意思?”
“哪里一直围着我转了,人家就问过我两次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叶嘉木咬碎了牙,“明明知道你是有对象的人,他还跟你凑这么近,他敢说他心里没鬼?!”
邬雪青不赞同:“正常聊天而已,是你太多心了。”
这心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以前我挨你近一点,你立马就叫我滚,”叶嘉木语气哀怨,“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叶总拍广告其实可以不用请演员的,叶总亲自出镜演技就很好啦。”
叶嘉木:“…………”
他气急败坏,起身就要走。
邬雪青拉住他,叶嘉立马就又回了头。
她努嘴:“杯子还给我,谢谢。”
叶嘉木:“……”
他吐出一口气,又坐了回来,“你就气我吧,反正我最好欺负。”
湖风凉凉,有飞虫绕着灯飞。
她不语,只弯着眼睛笑。
“你不会真对那种老白脸感兴趣吧?”他自言自语。
“叶嘉木。”
“嗯?”
“他是你请来的。”
“所以呢。”
“我搭理他是看你的面子。”
他静了片刻,说:“下次不用再看我的面子了,你只要看着我就行。”
“不要脸……”她把他脸推开。
叶嘉木抓住她手,叹笑道:“时间不早了,帐篷也搭好了,要是困就先去睡吧,我这还得拍几个小时,你不用等我。”
“谁等你啊……”
他笑:“那为什么不睡,难道是第一次睡帐篷,不敢睡?”
“我只是觉得今天的星空很好看,想再坐会儿。”她指了指天。
夜空澄澈,星星闪耀。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向天空,又摩挲了会儿她冰凉的手指,“手都吹冷了,去帐篷里看星星吧。”
邬雪青伸个懒腰,“我睡哪个帐篷?”
团队里就四个女生,本来都安排在房车里睡,但邬雪青受不了房车里似有若无的怪味,要了个单人帐篷搭在外面。
帐篷质量倒很好,在帐篷后侧还有一个可以从里面拉开的小窗,小窗覆着一层透明隔膜,能看到外面风景。
邬雪青趴在小窗前,透过小窗能瞧见漆黑的山和一点点夜空。
叶嘉木给她帐篷里铺了厚实的充气床垫、防水垫、毯子和睡袋枕头,尽管如此,没有暖气,帐篷里还是冰凉的。
“我给你拿两个热水袋过来。”他说。
邬雪青拉住他,“一个就好。”
“好。”
邬雪青还是第一次在野外露营,有些新奇,因为旁边总有人来来往往的脚步声,竟也不觉得这杳无人烟的荒野恐怖了。
很快,叶嘉木给她拿了一个热水袋进来,塞进睡袋下。
“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转场。”
“好。”
“要我教你睡袋怎么用吗?”
“不用。”
“要睡了就把帐篷里面拉链拉起来。”
“好。”
他絮絮叨叨交代半天,直到邬雪青听到有人又在叫他了。
“忙你的去吧。”她推推他。
“那我出去了。”
“嗯。”
他说着,却没动,只看着她。
这几天行程很紧,她没怎么休息好,又吃不下东西,有些瘦了,瞧着神色也憔悴了,小口小口地喝着甜茶,见他还盯着,她把保温杯递给他,“你喝吗?”
叶嘉木没接保温杯,只凑近亲亲她额头,转身离开了帐篷。
邬雪青第一次睡帐篷,的确睡不着,总感觉充气床垫不舒服,翻来覆去了一个多小时也没找到合适的入睡姿势。
折腾良久,听到他们外面都开始收工了,她才有了一点点困意。
朦朦胧胧半睡半醒间,帐篷拉链似乎响动了一下。
她一惊,立马睁开了眼睛。
“是我。”
熟悉的声音低哑说。
邬雪青伸出手,揉了揉眼睛,在睡袋里蠕动着去拉开了拉链。
“怎么……”
她话还没说出完,他就抱着她直接躺倒在了软垫上。
气床被猛地一压,“砰”一声,另一侧瞬间弹起,把邬雪青吓一跳。她瞌睡醒了,几乎以为两个人要把垫子压炸了,不免怒道:“叶嘉木!”
帐篷拉链也还没拉,他就这么直接地躺了进来,不远处还有人在走动,她挣了挣他手臂,压低了声音问:“你疯了吗?”
他不语,只是沉沉的呼吸贴在她耳后。
邬雪青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她心头慌乱,赶紧爬起来把帐篷拉链拉上。
叶嘉木就在她旁边躺下了。
他外套什么都没脱,眉头微皱,恍然已经睡着了。
邬雪青摸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三点一十二。
竟然已经凌晨了。
他们是昨天日出前出发来的然乌湖,拍了一整天,他已经二十四小时没合眼。
她推了推他手臂,叶嘉木没动弹,邬雪青只好拽过自己的厚外套盖在了他身上。
男人滚烫的呼吸紧挨着她的脖颈,胳膊下意识圈在她腰上。
邬雪青艰难翻了个身,下一秒就被他搂得更紧了。
她翻了个白眼,感觉要被他勒死了。
“松手啊,喘不过气了。”她抵了抵他。
半梦半醒,他松开了一点。
邬雪青躺平身体,呼出一口气。
一口气还没松完,他又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满手满脚抱紧,好像一松手她能跑了似的。
邬雪青本就困在睡袋里,又被箍成了人形大蝉蛹,半点都动弹不了,听见他一秒熟睡的沉缓呼吸,她气笑片刻,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