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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1 章   限定日Ⅰ

    今宵没想到,沈湛兮让她报答他的方式,竟然是帮他带孩子。

    空旷华丽的欧式别墅内,一扇法式玻璃墙之隔。墙的那边,沈湛兮的书房内人来人往,忙碌严肃的气氛。

    而隔着那一扇玻璃墙的偏厅这边,今宵正和一个年仅8岁的小男孩大眼瞪小眼,对峙了足足十分钟。

    “沈厌是吗?你好,我叫今宵……”

    “嗯……刚才有给你介绍过的,你还记得吗?”

    “要不要握个手?”

    今宵不知道是第几遍重复这几句话。

    可眼前穿着黑色小西装,宛如沈湛兮缩小版的小男孩,却只用那双和沈湛兮有几分相似的眼盯着她。

    他的眼睛很漂亮,乌黑黑的。

    他不说话,也不点头。

    她再次沮丧地垂下脑袋,叹了口气。

    沈湛兮说,沈厌是他大哥的独子,也就是他的亲侄子。

    和传闻中的私生子回国报仇、争权夺利的说法明显出入很大。沈湛兮和他大哥的关系似乎并不坏,他甚至亲自教养他的小侄子。

    可惜,这孩子有轻微的自闭症,平时偶尔才会讲出一句话,大多数时候他都习惯独自一人。

    沈湛兮说,小沈厌很没有安全感,平时只愿意呆在沈老爷子身边,或者跟着他。

    只是今天老爷子临时把沈厌送过来,他抽不出空陪他。于是沈湛兮就让公司的高层都来章台别墅开会,而照顾孩子这件事,则交给了今宵。

    至于为什么是今宵……

    这时,管家送来画笔和水彩等工具,细心叮嘱:“今小姐,这些都是你要的东西。不过……你一定要注意,小少爷曾经误食过蜡笔,还差点用剪刀弄伤自己。不能让他单独接触这些东西。”

    今宵记下了。只是从始至终,沈湛兮的下颌线都微微紧绷着,薄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不为所动,毫无反应。

    于是女孩就更急了。

    这段日子她每时每刻都念着怎么搭上沈湛兮,压力最大的时候,这样的场景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里。

    只是那些混沌无序的梦境,往往比现实更残酷。

    她还没有碰不到沈湛兮,他就消散不见。

    只有这一次,她碰了碰他,他依然在那儿。

    今宵内心有些无声的伤心和难过,她忍不住想吸吸鼻子。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真正关心她,没有人想要拥抱她。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

    可为什么连梦里的沈湛兮也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动一动,为什么不愿意拥回应她?

    今宵越想越委屈难过。

    沈湛兮的眼比曜石更深邃,那里面藏着的是幽沉危险冰凉。

    像是要故意看尽她的丑态。

    今宵心里涌起的委屈和不满更重,她红了眼眶,泪眼朦胧。

    纤白的指尖微颤着将他黑色的领带卷进手心,往下扯得更多。

    她像是故意报复,颤抖着红唇,毫无章法地在那张讨厌的、冷薄的唇上,重重咬下一口。

    沈湛兮瞳孔瞬间幽沉。

    下一秒,男人修长有力的大掌就扣在了那颗撩完就跑、还想逃离的脑袋后面。

    今宵忽然地被一股重力压向沙发。

    她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一双雪白的藕臂紧紧攀在他宽阔平直的臂膀。

    她怕沈湛兮生气。

    怕被他扯落。

    可是没有。

    预期中被扔下的失重感没有袭来。

    沈湛兮反而俯下身来,捏起了她的下巴,像是要质问惩戒她的作乱。

    女孩迷蒙着泪眼,下意识想要将脸撇向别处,却被他修长的大掌牢牢固定。

    下一个呼吸的瞬间,沈湛兮衔住了她的唇……重重地咬了回去。

    她鼻尖撞在了冰冷的镜片上,唇瓣就被一股力道狠狠碾过。

    属于沈湛兮浓戾清冷的雪松气息,铺天盖地将她淹没。

    今宵想喊,唇瓣却被堵住。他像是在惩罚训诫,就连舌丨尖都被可怜兮兮地勾了起来,蘇麻微疼。

    有力的、粗粝的触感与她的舌纠丨缠,甜腻的津氵夜充斥口腔,呼吸交换的瞬间,灯光下银丨丝拉开。

    今宵被吻到蘇麻酸软,电流感颤栗着划入胸腔,又慌乱无助地散在身体里。

    心跳的动静大到吓人,

    漂亮的粉宵染透了女孩的鼻尖、面颊、锁骨,甚至连膝盖和小巧的足趾都染成了粉红色的。

    脚尖无助地绷直了,在他身下被迫承受着这个吻。

    她就快要窒息。

    从未做过如此旖旎又真实的梦。

    “呜嗯……”

    难怪沈湛兮提到,沈厌的行为逻辑和别的孩子不同。

    他之前的几位家庭教师,之所以很快就被辞退,都是因为这样。不被小沈厌接受就算了,有的老师还跟粗心。最严重的一次,是让他单独使用了剪刀,差点剪掉自己的小指。

    今宵想了想,把剪刀挑出来退了回去,“有这些就够了。”

    她转过身,看向又一个人站在那儿微微出神的孩子,走过去。

    “小孩哥,要不要画画?”今宵手里拿着画笔,蹲在了沈厌面前,抿着甜笑问他。

    她觉得沈厌这个名字不太好叫。要是叫他小沈,像在叫沈湛兮。

    叫小厌好像又不好听。

    干脆用了网络流行的称呼。

    小沈厌不答,但因为今宵主动蹲在他面前,又弯下脖子看他,而不得已跟她的视线对上。

    沈湛兮说,沈厌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

    所以他才会找她。

    对上小沈厌沉沉的、乌黑的眸子,今宵眨了眨眼。

    “你喜欢什么样的画,我教你好不好?”

    “什么样的都可以。”

    “我都会……”

    这个话题,终于引起了沈厌的反应。

    他慢慢地抬起头,与今宵的视线平视。虽然依旧不说话,但却慢慢地抬起手,指向了她身后。

    今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

    一幅熟悉的画作,挂在偏厅另一侧的墙壁上面。

    偏厅很大,她刚才都没注意到……

    墙壁上挂着的那幅,赫然就是沈湛兮拍下的那幅画。

    是她的画。

    画框里,一只母鹿正低头舔舐着它怀里刚刚出生的小鹿。背后是张牙舞爪的湛林,在

    黑沉沉的枝丫像恐怖童话,但黑湛林之上,却升起的一轮新的太阳。

    这幅画,被她命名为《清晨》。

    灵感来自于《伊湛海姆祭坛画》其中一幅,耶稣降生。

    “你喜欢这幅画呀?”

    今宵眼眶有些泛红,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小沈厌乌黑的发顶,“是不是因为这幅画,会让你想到什么?”

    她问的隐晦,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喜欢画画,但只要拿起画笔,就会忍不住沉溺在一些记忆里。

    第一次在恩特林登博物馆看到那幅耶稣降生图时,圣母玛利亚抱着初生的孩子,她想起的就是她的妈妈。

    之后,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两天两夜,画出了这幅《清晨》。那么多的画里,这是她唯一付诸了真心,真正喜欢的作品。

    可惜小沈厌并没有回答今宵的问题。

    他还是一句话不说,只是任由今宵温软的掌心落在他脑袋上,没有敏感抗拒的推开。

    “你想学吗?”今宵压下情绪,蹲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问他,“这幅画是我画的哦,我来教你好不好。”

    沈厌没有啃声。

    但嘴唇却好似动了动。

    是一个无声的‘好’字。

    今宵眼神更软了。

    没关系,这样就够了。

    于是,一整个下午和晚上,今宵都在偏厅陪着沈厌画画。

    除了中间的晚餐,一大一小两个人,就那么趴在地上,刷刷刷地画。

    沈厌很聪明,她稍稍打个样,他就会跟着学。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只是这样安静地画着,安静的陪伴。

    等到沈湛兮结束了跨国视频会议,公司的其他高层管理也都离开。他指尖在蹙起的眉心按了按,起身去隔壁。

    然而刚进偏厅,沈湛兮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抱在一起睡在了沙发上。

    壁炉里燃烧的木柴,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响。

    穿着奶白色长裙的女孩抱着他的小侄子,在沙发上铺着的雪白真丝绒毛毯上睡着了。

    旁边是散落了一地的画纸。

    有的是草稿,有的染了色。

    有的看起来技巧熟练,有的则奇思妙想。

    但不管什么样的,都是仿照着他拍回来的那幅画而作。

    沈湛兮清冷的眸色沉了沉。

    他就知道,沈厌会喜欢她的。

    于是,他走到沙发边。

    沙发上,今宵正睡得无知无觉,乌黑的长发散在身后,和身下纯白的颜色形成强烈的反差。

    她一只手轻轻圈着同样熟睡的孩子,身体微微蜷缩着,露出了裙摆下两条白嫩嫩的长腿。

    今宵没穿鞋。

    纤巧小巧的足似新月,就连脚趾尖都是可爱的,陷在白色的绒毛中,玉色中透着粉。

    沈湛兮深不见底的眸色,幽幽地暗了暗。

    他俯身,修长的手指扣住今宵纤白的手腕,将靠在今宵怀里的孩子抱起来。

    沈厌却在这时睁开了眼。

    才8岁的孩童,浓黑似他的瞳孔里,闪过警醒。

    看到要抱自己的人是沈湛兮后,小沈厌才又困倦的闭上眼。但小手却轻轻地勾住今宵的裙子,不说话。

    沈湛兮忍不住挑了挑眉。

    小家伙似乎比他预料中,更喜欢今宵。

    “沈厌……你该睡觉了。”沈湛兮嗓音低低沉沉,带着难得的耐性。

    沈厌没理会他,小小的五指依旧紧紧捏着今宵的裙摆一角。

    沈湛兮眸色微沉,“听话,下次我还可以邀请她来做客。”

    闭着眼装睡的小家伙,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神色变化。

    他松开了手。

    沈湛兮将人抱起来,送回楼上他的小房间。

    为沈厌盖好了被子,揉了揉他脑袋,听到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才关门下楼。

    沈湛兮走进偏厅,看向还在熟睡的女孩。

    今宵睡着的时候安静又乖巧,小小的一只,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上,连呼吸都是软的。

    他站在沙发旁,漆黑的眸色微微低垂,目光落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

    燃烧的壁炉好像将整个房间都烘出暖意。她眼尾微微泛红,小嘴微微地张着,眼尾那颗泪痣若隐若现。

    像是鬼使神差,沈湛兮忽然抬指,轻轻拨开了女孩柔软的额发。

    昳丽漂亮的小脸,清晰的展露出来。

    他反应过来时,指腹已经捏起了她柔软的面颊。

    指尖划过一串意外的电流。

    沈湛兮深深蹙起了眉。

    他指尖刚要离开,却被一只温软的小手反握住了掌心。

    “沈先生……”

    今宵躺在他身下,微眯着朦胧的睡,眼红红地看他。

    她眼里像坠落了一条银河,稀碎的星辰在里面闪烁。浓密的睫羽望着他眨啊眨的,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物。

    “你来了。”

    她眉眼弯弯冲他甜甜的笑。

    然后指尖微微颤着勾住他的领带,将他拉向她。

    梦里真好,什么都有,全都成真了。

    女孩弯起唇角,比蜜糖还甜的吻,就轻轻软软地贴在了他冷薄的唇上。  

    第 22 章   限定日Ⅱ-

    今宵抬头,眼神莹润像盈着光看过去。眼尾那颗浅浅的泪痣,让她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吓哭似的。

    她好像最规矩的学生,挺直了柔软的腰肢,明明紧张害怕,却认真又谨慎,生怕错过他的一句话。

    “我不喜欢套近乎。”

    他说。

    “也不浪费时间。”

    今宵:“……”

    她张了张唇瓣,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都被对方冰冷疏离的语气冻住。

    隔了几秒后,才慢慢地小小地“嗯”出一声。

    沈湛兮眸色冷锐,仿佛看不见坐在对面的女孩脸上明显的窘迫和尴尬。

    “所以,长话短说。”他再次强调。

    今宵咬唇,“……好。”

    包厢里的气氛终于沉寂几分。

    他换了个姿势,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沉着声,“听说你很擅长画画。”

    今宵心里磕噔一下。

    没想到提问环节这么快就来了。

    可裴季还没进来,怎么办……

    她来不及胡思乱想,假装不记得刚才的难堪,稳住心神背出早就准备好的答案:“擅长说不上,只是在法国留学时学过……”

    沈湛兮冷冷看她,“是么,你对孩子的事怎么看。”

    今宵懵了懵抬起眼:“孩子?”

    刚见面第二个问题,就要谈到孩子的事了吗?

    他好歹是裴季的大哥,怎么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么直接的问未来弟媳妇这样的问题。

    会不会太不见外?沈湛兮的话说完,屋外的大风好似忽然停了,也或许是今宵已经听不见风声,感受不到除他以外的世界。

    她的眼睛怔怔地涣散,望着他也忘了收,忘了顾忌,可是这叫她怎么回答,她刚才还在想——

    “可是……我的平安结还没有编完……”

    她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可看起来不是要回答他的话。

    他问的是「结婚」。

    今宵忽然眼眶一热,一种莫名的,无法描述的情绪涌了上来,沈湛兮为什么要在这么狭窄的屋子里说这种话,他为什么不给她余地。

    “我没有要你马上回复我。”

    他的嗓音在入侵她的耳窝,今宵的脚步往后退,抵到了花盆,而他又朝她走近,不给她空间,挤压着彼此间的空气,让她缺氧,丧失思考的理智,还说:“但平安结也有编完的时候,总该有个结果的时候。”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还有一个相亲对象……”

    “我会替你解决掉。”

    沈湛兮的话理直气壮,直将她逼到死角。

    “你现在……”

    今宵指尖扶着铁门,她的心跳趋于害怕:“你现在是入室抢劫……”

    沈湛兮幽深的瞳仁微动,风撞着门窗,也企图在这里占据一席之地,他喉结滚了滚,道:“今小姐,我只是将话直白说出来,希望你了解。”

    今宵胸口起起伏伏地呼吸,空气被压得很重,她要撑不住了,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怎样才能缓和,换回自己的生命。

    “我……我听见了……”

    沈湛兮垂下眼睫,暗影憧憧,他很想逗留,他不想走,但还是说:“那么,我先走了,不打扰今小姐休息。”

    有谁都要谈婚论嫁了,还叫对方「小姐」的?

    今宵忽然觉得沈湛兮莫名其妙!

    “好走,不送了!”

    她也莫名来了脾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如此没礼貌,朝沈湛兮使性子。

    男人略微颔首,一道巨大的暗影缓缓在绿植上移动,仿佛也有形地抚过它们,仿佛也抚过今宵,明明,他们并没有触碰到对方。

    “吱呀~”

    铁门重新被拉开,狂肆的风从缝隙猛烈钻了进去,今宵也在顷刻回过魂来,被一股名为「沈湛兮」的风吹进心的缝隙,鼓得她快胀了起来。

    要像气球一样,飘到天上去,然后——爆炸。

    铁门带进来的风声倏忽停止,但她心里被刮入的风却无法停歇。

    在这温暖的房间,沈湛兮已经离开了。

    她用力地咽下嗓音里跳动的心,猛然像想起了什么,拉开门匆匆赶了出去。

    风鼓着她的衣摆,红色的波点像水中的金鱼气泡,盘起的长发在风中萦绕脸庞,她双手扶在走廊的凭栏上,目光往外眺望,终于看见那道从楼梯走出来的浓墨重彩。

    “沈湛兮!”

    她鼓出来的话被风吞没,而她满嘴吃了风声,世界倾斜,一切的生息都被掩盖,她又鼓起巨大的勇气,喊了声:“沈湛兮!”

    楼外的院中,那道身影顿住长腿,侧身朝她看来,隔着远远乡,她右手挡在唇边对他喊道:“路上开车小心!”

    强烈的风在回旋,他就这样笔直伫立在世界的中心,这样的距离足够他看见她,听见她,并朝她点了点头,而后扫了扫手,让她回屋。

    今宵抿了抿唇,腮帮子鼓着气,回身进了房间,后背抵在门框边,用力将它推合,感受着风敲打后背的震动,感受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倾颓,天翻地覆,面前是一室寂静的花草,它们望着自己,像一个个懵懂无知的小宠物,睁着眼睛关心地问她:妈妈,你怎么了吗?

    她蹲下身,指尖覆在一株叶瓣上,明明心是那样乱,可力气却压制着,细细地抚摸它们,摸着摸着,忽而唇边勾起了笑,渐渐漾开到脸颊,最后,她实在受不住了,跑到床边,整个人趴了进去。

    用双手捂住脸,捂住耳朵,身体团成棉被,又“嘭”地一下,开出了一朵棉花。

    北京的强风持续了一个夜晚,今宵的平安结没有进展。

    她窝在家里,周末快要结束的傍晚,门卫的电话打到了她的对讲门铃上。

    她接了过来,听见大爷说:“喂,今宵啊,有人在门口找你!”

    “谁呀?”

    今宵还躺在沙发上看书,下一秒便“腾”地站起身,门卫说他叫「沈湛兮」。

    她脚步踟蹰又慌乱,一根电话线扯着她,就像心绪被绊住了脚,她说:“就说我不在!”

    门卫沉默了。

    今宵才反应过来,电话都打到家了,她撒谎也要动动脑子呀。

    然而没过两秒,对讲机那头就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能让我跟她说句话吗?”

    她的心忽然恼起沈湛兮来,他怎么这样逼近,根本不给她喘息!

    于是知道他接了电话,今宵也不吭声了。

    只听他道:“昨天来得匆忙,没有给你带东西,今天买了束花,就放在门卫室,你来取吧。”

    土死了!

    今宵偏了下头:“不要……”

    “那他只能枯死了。”

    他是怎么理直气壮说出这种话来的!

    “沈湛兮,你再这样……”

    “你不是说梅雨季还没来,而我又错过了桃花开吗?所以有花堪折,不要错过了。”

    今宵眼瞳微微一怔,想赶他走的话吐不出来了。

    心像棉花絮絮地发出被揉搓的声音。

    他又说:“我先走了,祝你今天开心。”

    嗓音平和而稳重,一直落到她的心底。

    他是认为自己送了花,她会开心,还是他离开了,她会开心啊?

    今宵在屋子里换了外衣,匆忙打开房门跑下楼梯,果然,门卫亭里只有大叔一个。

    以及旁边放着的一束蓝花楹。

    明亮的花瓣上垂着晶莹雨滴,望之心生摇曳。

    可今宵也明白,豪门就是这样的,只在乎传宗接代。

    今宵忍了忍,才慢吞吞说:“孩子的话,当然是越多越好,小孩子多了才热闹……”

    她细长的睫羽颤动着,因为谈及这种话题,脸上自然流露出几分羞涩胆怯。

    看起来是十分诚恳地在回答这个问题。

    “我很喜欢小孩子。”

    她说完,下意识避开了和沈湛兮的眼神接触。

    今宵不擅长撒谎。

    一直都是。

    听到她的回答,沈湛兮不经意勾了勾唇,流畅的下颌线抬起倨傲的弧度。

    黑色领带下,凸起棱角的喉结处半遮半掩一颗小小红痣若隐若现,看上去危险又迷人。

    他眯起眼像在审视她。

    显然,并不相信眼前的小姑娘说出的每一个字。

    实际上,沈湛兮今晚会亲自替侄子沈厌面试家庭教师,纯属意外。

    之前下属们精挑细选的十几名家庭教师,送到别墅,全碰了壁。老爷子催得紧了,他才特意空出半小时,亲自解决这件事。

    眼前的童小姐,就是老爷子那边推荐过来的最佳人选。

    说是家世清白,性格单纯,喜欢孩子,还擅长跟心理有问题的小朋友打交道,尤其擅长绘画。

    心理医生建议,画画对患有轻微自闭症的孩童有好处,所以老爷子很中意这个人选。

    可沈湛兮不喜欢。

    性格似乎过于怯懦乖顺,还会下意识主动讨好他人,这样的老师并不会成为孩子的好榜样。

    更何况,这个女人看似柔弱单纯,但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早已背诵好的答案。

    沈湛兮一向被圈内人私下评为手段最狠戾的野心家、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

    一个人有没有撒谎,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不会把金钱浪费在一个货不对板、谎话连篇的女人身上。

    “你可以走了。”沈湛兮耐性全无,垂下冷眸将雪茄按在金属熄灭器里,宣告今晚的面试已经结束。

    “走……?”今宵有些慌乱地抬起头看他。

    她不明白,她刚刚的回答应该是臻于完美的,为什么裴大公子会不满意?

    她到底说错了什么?

    今宵看见男人已经灭了雪茄,拿起桌上的文件翻阅,眸色逐渐冷淡冰凉。

    显然,他没有要继续与她谈话的意思了。

    今宵开始着急,“抱歉,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至少,请你告诉我……”

    “出去。”

    他甚至连眼都没抬,声音染上寒霜,又冷又沉。

    今宵咬紧了唇瓣,眼眶一点点发红。

    可她知道,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

    把人得罪狠了,将来连找补的机会都没有。

    她吞下心脏涌出的酸涩,站起身。

    哪怕内心失落,也挺直了腰杆。

    “那我先走了,裴先生。”

    今宵礼貌地跟他道别,才转身离开。

    “等一下……”

    身后,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

    “你叫我什么。”

    今宵回眸。

    她愣了一秒,才想起好像一开始见面时,他就已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很奇怪的问题。

    为什么还要再问一次?

    “我叫你,裴先……”

    “先生。”这时,包房门被人敲响。

    沈湛兮的秘书戴辰,领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站在门口。

    “童小姐来的路上遇上车祸,迟到了……”戴辰看到包房内的今宵,皱起眉,“这位是?”

    他不记得今晚有帮沈先生,另外约了别人。

    今宵眨了眨眼:???

    童小姐?

    他说的那个童,难道…不是她的那个今?

    今宵视线在穿着套装的女孩和男人讳莫如深的神色之间来回,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她,好像真的走错了?!

    第 23 章   不喜欢-

    订婚宴开始前,楼上的贵宾休息楼层已经没有什么人在。

    今宵步调匆匆走在空旷的走廊里,高跟鞋的细高跟陷在厚重的长绒地毯上,一下一下。

    她心跳还很快。

    刚才独自面对周卓姿时,承受的巨大压力,正一点点从五脏六腑里挤压出来。

    今宵无法再承受这样的压力。

    她想快一点见到裴季。

    只要见到裴季就好,她想抱抱他,靠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马鞭草混合迷迭香的气味就会让她感到安全。

    至少裴季是强大的。

    他能让她安心。

    来到裴季的休息室门外,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没有关紧。

    今宵要推门进去前,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低头打开手包,看到里面安安静静躺着的两张房卡,眼神轻轻地晃了晃。

    趁这个机会,把房卡给裴季也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关上手包,右手按在心口深呼吸了一下,才握上门把。

    “这里有蛋糕,我刚好饿了……”

    声音从没有关拢的房门里漏了出来,今宵握在门把上的手指微微缩紧。

    她瞳孔颤了颤,透过休息室门前透光的金色屏风,隐约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韩刚。

    除此之外,裴季和秦司序也在。

    休息室内,韩刚看到了摆放在茶几上的,几个包装精致的蛋糕礼盒。他好奇地打开了其中一个,见到像是艺术品的黑湛林蛋糕,忍不住拿起小勺子挖了一口。

    “怎么这么难吃,都苦的。”他呸了声,脸皱成一团。

    裴季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一副懒得说话的懒怠样子。他修长的手指拆开桌上的一个蛋糕礼盒,也挖了一勺。

    半秒后,裴季蹙了蹙眉。

    他将勺子扔在桌上,不再碰那块蛋糕。

    韩刚笑:“你说下面的人都怎么办事的,婚宴给少爷订这么苦的蛋糕。是不是知道我们裴少不情愿订婚,心里也发苦?”

    秦司序:“韩刚,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干嘛不让我说。”韩刚啧了声,坐近:“裴季,这里也没外人在,你就跟兄弟说真话呗。你能看上周家那个拖油瓶,是不是因为她长得像芙妹。”

    这话一出,即使是在休息室外的今宵,也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冰冷压抑。

    她没想偷听。

    这时候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先走。

    可韩刚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太有魔力了。

    今宵想到之前韩刚对她说的那些话,说她像一个人。

    而现在,他又问裴季这样的问题……

    “无聊。”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后,裴季冷淡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没事干,就下去招呼客人。”

    “怎么裴季,你不敢回答啊?”“领养孩子能一个人吗?没有夫妻双方的证明,今小姐恐怕也无法办成。”

    沈湛兮直戳她命门,似乎要她承认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能仅靠一人之力,她落在腿上的双手紧了紧,但不敢太使劲,又松开,将手心一转,递到他面前,微微张开。

    园里的花在春深时绽放,露出内里红色的蕊,也是它的心。

    今宵的手心上托着一枚红色的平安结,像开出的一朵小红花。

    沈湛兮眼眸暗暗,听见身旁人说:“呐。”

    他勾了勾唇,接过来时,指腹无意碰到她的手心,好软。

    他说:“所以今小姐同意了吗?”

    “您什么时候有空打电话?”

    今宵没看他,收回手又撑在腿上。

    沈湛兮说:“晚上下班是六点,长辈要做饭,这样的电话打扰他们用餐,脾气自然不好,若是再晚一点,他们不免猜测我和你深夜同处一室,认为我是浮浪之人。”

    说着,男人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周全道:“现在送你回研究院刚好午休结束,楼下就有公用电话亭。”

    今宵听得一愣一愣,眼瞳怔怔,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沈湛兮的雷霆效率实在令她乍舌,等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开着车往研究院驶去了。

    公用电话亭在很多个角落里都有,不一定非得去办公楼下,今宵已经在想往哪个偏僻的地方找,不能让其他同事看见她和沈湛兮一起。

    万一被听见谈话内容,岂不是无地自容!

    今宵越想越发地快步走,双手紧握,板着肩背闷头冲,沈湛兮跟在她身后,不论她步子多快,始终保持两步远的间距,最终他们走到了一处阴凉地,站在老实验楼下的电话亭前。

    沈湛兮环顾四周,柱立式的一楼后面是一处没有开发的山地,穿堂风涌入没有遮挡的一层建筑。

    今宵摸出公交卡插进公用电话机里,按钮上的数字有些泛白,她一个号码一个号码地按,心跳一下紧着一下地跳。

    “嘟~嘟~”

    她希望爸妈没接通,又希望他们接通,因为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喂。”

    “爸……爸爸,我是今宵。”

    今宵声线一提,沈湛兮目光落向了她。

    好可怕啊。

    电话那头的父亲应了声,说:“什么事,有空打电话回家。”

    今宵咽了口气,右手捏着电话线,沈湛兮还在盯着她,好像她那发子弹不打出去,他就不挪开视线。

    “那个妈妈,妈妈在家吗?”

    “刚睡醒,我去叫她。”

    今宵额头都出汗了,沈湛兮双手背在身后,眉梢挑了挑,知道她在拖延时间。

    很快,电话又被拿了起来,那头传来母亲的声音:“什么事叫来叫去的,电话费很贵的,赶紧说。”

    今宵听到母亲雷厉风行的语气,被赶着突然往前迈了一步:“妈妈,我要结婚了。”

    忽然,电流“滋”地一声有瞬间鸣响,今宵不知是自己的耳膜刹那嗡叫,还是线路接触不良,总之,她也被刺得心脏一提,久久没有收到回复。

    她的指尖绕着电话线的卷线圈,绕了食指绕中指,绕了中指绕无名指,猛地想到沈湛兮就在旁边,她又收住了这种幼稚的小习惯,对母亲继续说:“他是个军人,家里是……”

    忽地,今宵才反应过来还不知道沈湛兮的个人情况,眼神下意识看向他,男人心领神会,道:“北京人,今年三十岁,家中独子,父母是驻地外交官,还有位奶奶,住干部疗养院,身体还算健朗。”

    他的声音沉而顿挫有力,电话那头的母亲自然听见了,今宵刚要复述,母亲就说:“等等,妈妈脑子懵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这个人可不可靠?谈上了怎么没跟爸妈说,一来就要结婚!”

    话一落,那头的声音就乱起来了,父亲的嗓门传入:“什么?结婚?”

    今宵额头都出了汗,抓着听筒道:“因为、因为结婚了能晋升!”

    “你这囡囡!”

    今宵又接着说:“工资也涨,他的工资也给我!”

    话落,感受到沈湛兮突然落向她的眼神,今宵睁着无辜的圆眼睛对他无声解释:「假的」。

    电话那头的母亲大人又说:“怎么不带他回来看看?我知道你岁数不小了,能找到个对象已是烧高香,但你从小到大只知道读书,很容易被人骗……”

    “妈妈!”

    今宵没一句爱听的,出口打断道:“都有事走不开呢。”

    “不是马上要放假了吗?”

    “放假也走不开呢,节假日要执勤的。”

    这谎言信口就来,沈湛兮眼眸微眯了眯地看她。

    “那也不急于一时。”

    母亲继续考量道:“婚姻大事,马虎不得。”

    今宵从小到大跟父母斗智斗勇二十八年,脑子一对上他们就飞快地转:“别担心妈妈,现在是新时代了,不合适就离婚,不至于就完了,况且他结婚还要打报告呢,又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你们不用紧张,以为我立刻就要领证。”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让父母心惊胆战,母亲“诶呀”一声:“说什么离不离婚的,结了婚自然是要从头到尾,白头偕老啊!”

    忽然,电话机被沈湛兮的指节扣了下,上面显示余额即将不足!

    他能不能别这样监督她!

    今宵都快急哭了:“妈妈!我的电话卡快没钱了,您快点说同不同意我结婚吧!”

    电话那头的父母不说好不好,只是两夫妻在那儿拌起嘴来,隐隐听见什么“军人是好,但是……”

    今宵偶尔也有冲动的性子,一着急就更猛了:“不说我就当默认了!”

    这时母亲的声音终于清晰了起来:“我们如果反对的话,你会不跟他结婚吗?”

    寂静的老楼里,电流的声波被风吹淌到地面,沈湛兮垂着眼眸望她,今宵抿了抿唇,忽然没来由地,眼眶发酸:“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

    母亲轻轻叹了声,低声问:“他对你好不好?”

    今宵想到今天看见的花,说:“他会让我每天开心。”

    母亲斟酌了下,最后道:“带他回来见我们。”

    话才刚落,电流戛然而止,电话费清零了。

    “嘟嘟”声蔓延在耳朵里,今宵咬了咬唇,将听筒挂了回去。

    韩刚不顾秦司序的劝阻,拽住裴季的西装领口。

    “当初你和芙妹分手,我就觉得不对……芙妹有哪里对不起你了,你为什么要跟她分手?你知不知道她这些年一个人在国外怎么过的?背井离乡几年都没回来过,都是因为你……”

    “谁说是我提的分手。”

    裴季颓厌冰冷的声音,压抑情绪爆发。

    “是她不要我。”

    韩刚瞪大了眼,不敢置信松开了手。

    一旁的秦司序也不拦了,叹了口气。

    裴季像是终于疲乏,脸朝后仰在沙发上,指尖搭在额间,透过缝隙看着天花板上白色的灯光。

    “今宵很乖,至少有时候也像她。”

    “就先订婚……省得他们塞些莫名其妙的人。”

    “我没想过结婚,以后……会跟今宵说清楚补偿。”

    门外,今宵用手紧紧地捂住了嘴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音。

    一颗一颗眼泪,从她发红的眼眶里滚落出来。

    过了好久,她才后知后觉擦掉眼泪,攥住手里银色的小包快步地往回走。

    快要不能呼吸了。

    快要站不稳了。

    今宵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电闪雷鸣下浪潮翻涌的大海,她就快要被巨浪打得晕厥,被吞噬。四周就连一片可以求生的浮木都找不到了。

    叮咚——

    电梯门在眼前打开。

    她红着眼快步走进电梯,终于来到一个可以独处环境,泪水一颗颗砸向地面。

    泪眼模糊中,她机械地伸手去按楼下宴会厅的按钮。

    门关上的瞬间,今宵的情绪极近崩溃。

    她再也承受不住地靠着电梯内壁,掌心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不想让人看见自己哭。

    悲伤的呜咽,快要从胸腔里崩出来那一刻。

    一只手,挡在了即将闭合的电梯门外。

    精英打扮的年轻男人,重新按开了快要关上的电梯门。

    戴辰伸手挡在门前,没注意到里面的人是今宵,只说了句,“不好意思,请稍等一下。”

    今宵怔了怔,从掌心里抬起泛红的泪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电梯门前,那一双漆黑的擦得纤尘不染的男士皮鞋。

    视线再往上,是包裹在西装裤下笔直的长腿。冷黑色的丝质衬衣,同色系的马甲和西装外套,三件式的意式高定西装,几乎昭示着这个人矜贵的身份。

    尤其是,当今宵的目光快速从那人窄劲有力的腰身和宽阔平直的肩膀掠过,她心脏重重地跳动起来。

    今宵一点一点抬高视线。

    电梯门外,被保镖们重重包围在中间的,伟岸高大的身形轻易就攫取了今宵的所有注意。

    沈湛兮右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利落凌厉的下颌线正微微绷紧,金丝眼镜下的视线看向别处。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他侧过眼眸,漫不经心朝电梯里瞥来一眼。

    今宵泛红的泪眼,就撞进了沈湛兮漆黑深沉的瞳孔里。

    那一刻,她忘了呼吸。

    第 24 章   谈恋爱-

    第二天,今宵醒来的时候,手机还握在她的掌心中。

    她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向屏幕。

    一整晚过去了,那条好友申请依旧毫无动静。

    真难。

    今宵不禁懊恼,早知这样,她昨天就应该大胆地跟沈湛兮要联络方式才对。

    可惜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今宵下楼吃早餐,心里想着待会儿大不了直接给戴秘书打个电话过去。

    可能是冒昧了些,不太礼貌。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然而早餐后,今宵却被别的事情绊住了。

    裴夫人一通电话打过来,说裴季不在国内,刚好她今天中午有个贵太太们的聚餐,就带今宵去好了。

    当是让她见见世面。转眸望向沈湛兮,或许是太久没和父母打电话了,以往只是每个月寄回去一封信,如今难得拿起电话却说的是要嫁给别人……

    沈湛兮看见她红着的眼睛,手抬起,几乎要碰到她的脸,可又收了回去,负在身后拢了拢,几息的等待后,他对她说:“抱歉,我没带电话卡也没有公交卡,让你打电话请示父母还要花自己的钱,我一会再给你买几张。”

    今宵恍了下神,下意识客气道:“不用了……”

    “谈完了吗?”

    “嗯。”

    沈湛兮喉结动了动,问她:“可以吗?”

    “看……看你的结婚报告什么时候同意……”

    今宵把问题推给了他。

    但男人也不撒谎,说:“我刚才听到了,你母亲说要你带我回去见见,怎么就成了要看我的时间?恐怕难关在今小姐这儿吧?”

    他什么意思?

    今宵皱起眉心,他的话好似自己拖后腿一般,忍不住脱口道:“他们又没说是领证前见还是领证后见。”

    沈湛兮剑眉微不可察地一挑,唇边覆着浅浅的笑,眼神看她:“今宵,你这句话,很像是骗好人家的独子啊。”

    今宵蹙着眉心想笑,瞪圆着眼看他,沈湛兮的话也很像在说: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你别骗我。

    于是她双手背身走出大堂,往阳光里去了:“这个世上真真假假,信了,假的也是真的,不信,真的也是假的,只在于受不受骗罢了。”

    树影随着走动而滑过她光滑白皙的脸颊,大约是这处好光景,令她方才的酸涩有了缓解。

    沈湛兮信步走到她的身旁,说:“那你刚才跟母亲讲的那些好话,比如我让你每天开心、还有工资全都上交给你,我是信还是不信?”

    今宵眼眸猛地一睁,怎么他都记住了!

    “都是客套话!不这样讲他们怎么会高兴?你看吧,说「每天开心」比「今天开心」更好,我爸妈都没说反对的话。”

    他们是没说反对,但也没说同意……

    不过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但撒谎不是个好习惯。”

    今宵:“……”

    她都忘了,沈湛兮不仅是位军人,还是个领导,做事一板一眼的严谨,她居然在他面前跟父母撒谎,一时心虚又烦躁:“那你现在是觉得我品行不端是吗?那不结好了,反正还没领证!”

    狠话撂了出来,沈湛兮浓眉微凝,但情绪还是压了压,朝她走近了一步,低着头道:“恼什么,你说的那些话照做不就好了?工资都给你,日夜都让你开心,今小姐又何来撒谎一说?”

    今宵浑然呆在原地。

    巧舌如簧的今小姐不会说话了。

    只是短暂的对视后,她感受到阳光在将她的脸颊晒烫。

    忽然,日光被遮挡,沈湛兮宽阔的身影挡住了烈阳,仿佛给了她一片乘凉的屋檐。

    今宵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脚尖,还有,很近的黑色皮鞋,心突然咚咚地随头顶的树叶一起响,她小声提醒他:“你靠得太近了……”

    头顶落来很轻的笑,说:“这算什么近?”

    她该往后退,可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般,她好像……并不排斥他的气息。

    风声蔓延的时刻,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喊声:“今宵!”

    刹那吓得她浑身一抖,猛地抬头往声源望去,就看到山道边筑的铁楼梯上站着道穿灰衫的中年人,此刻正不可置信地扶了扶眼镜,望着他们俩。

    是主任!

    今宵这回往后退了半个身子,沈湛兮目光凝在她的脚边,眉头微凝。

    主任已经踩着楼梯跑了下来。

    今宵连忙道:“我得回去上班了,沈湛兮,你也赶紧回去吧!”

    沈湛兮的目光却在看着那位脚步匆匆的男人,上一次在食堂,他就对自己没好印象,若是现在走了,不知会对今宵说什么话。

    “今宵,你过来。”

    今宵没法拒绝,只能闷着声答应下来。

    于是,裴家的车到的时候,今宵已经被周卓姿盛装打扮,送到了别墅门口

    裴夫人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看看柔柔弱弱、肤白胜雪的女孩。

    今宵今日穿了一条奶白色的法式露背连衣裙,精良的剪裁勾勒出独属于少女的身体曲线,后背挖空一小块的镂空设计,则暗藏心机。

    裙摆下是一双香槟色的绑带细高跟鞋,银色的绑带从纤细的脚踝缠绕上细腻莹白的小腿,像是别样的诱惑。

    她拎着小包站在那儿,肩上披着一件小香风的珍珠白外套,绸缎似的乌黑长发微微卷曲垂至腰后。

    一张清纯的初恋脸,身段却窈窕得动人心魄。

    裴夫人终于拿正眼打量今宵。

    上次订婚宴上见面,只觉得这女孩子怯怯懦懦的,上不得台面。

    今天这么一见,才明白自家儿子为什么推拒了其他名门千金,偏偏栽在了这个小姑娘手里。

    呵,确实是漂亮的。

    聚餐的地方有些巧,又是国贸。

    恰好就是上次她偷吻沈湛兮的私人会所。

    故地重游,今宵安安静静跟在裴夫人身后,经过走廊昏暗的角落时,她却不自觉想起那道颀长冷漠的身影。

    心有些乱了。

    今宵更不想再等了。

    来参加这种饭局就像是在浪费时间。

    而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

    她忍不住将掌心的手机握紧了些,想找个落单的机会,给戴秘书拨一通电话。

    可是饭局上,大家的话题却始终绕在今宵身上。

    “裴二少真会疼人,自己出国公干,还不忘请沈先生帮忙捧未婚妻的场。”

    “是啊,那种野鸡画展能看什么呀,沈先生竟然也去了,真给裴少面子。”

    “今小姐,听说你一幅画拍了三百万,你还从来没有卖过这么贵的价吧。真是沾了裴少的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里不乏揶揄挤兑。

    今宵本就心绪不宁,听到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心脏皱缩得更加厉害。

    她有些坐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名媛兴奋地举高手机,“快看,原来沈先生今天也在隔壁。”

    今宵垂下的眼睫忽倏地抖动。

    她抬起了头。

    手机就那样明晃晃地拿在那姑娘的手里,不近不远的距离,依稀可以看见屏幕上那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湛兮穿着黑色的意大利手工定制西装,标准的三件套,高挺的鼻梁上依旧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今天甚至还戴了手套,修长的五指被黑色的手套包裹。

    一股子冷淡禁欲和斯文败类的矛盾张力。

    照片明显是偷拍的,有人躲在会所的某个角落,拍到了沈湛兮进包间的瞬间。

    他身边还跟着许多人,但他却是人群中最显眼、最伟岸挺拔的存在,所有人第一眼都只会注意到他。

    今宵也不例外。

    “是Jennifer偷拍到的,她刚刚去化妆间,正好在走廊上撞见。”

    “难得遇上沈先生,要不裴夫人带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打什么招呼呀,人家谈事,别去打扰了。”

    包房里其他人的声音逐渐变得嘈杂缥缈,几乎成为模糊的背景音。

    今宵的心却隐隐地越跳越快。

    原来沈湛兮今天也在这里。

    他就在她隔壁的包房。

    她忽然蠢蠢欲动。

    或许她应该找个机会,过去见见他……

    呼吸变得小心紧张。

    今宵的手无意识地落在膝上,抓住手机。

    她在想该用什么办法落跑。

    出去后,又该怎样才能见到沈湛兮。

    忽然,掌心下传来震动。

    今宵低头,看到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

    上面弹出新的对话框,一排小字提醒:L已经通过你的好友申请,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今宵细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震颤。

    戴秘书这时候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她有些激动,摩挲着手机镇定了一下,才编辑了两句话发过去。

    酒渍樱桃:【戴秘书你好,我是凝·画廊的今宵】

    酒渍樱桃:【有点事想麻烦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信息发过去,就在等那边回复。

    今宵不知道戴秘书现在有没有空。

    毕竟沈湛兮就在隔壁,说不定戴秘书也正在忙,或许没有时间搭理她。

    忽然,屏幕又亮了亮。

    对话框里,弹出一条新的信息。

    第 25 章   不完美

    沈先生?

    今宵眼底闪过诧异。

    即便她才刚回国一年,对这个圈子里的许多人还陌生,但也听说过‘沈先生’。

    在京市的上层圈子里,‘沈先生’三个字,只用来称呼那位传闻中的沈家掌权人——沈湛兮。

    沈家矜贵,数百年前便已是名门望族。后来又与南洋爱国华侨郑家联姻,两家在国际上多为华国利益筹谋发声。

    神州经济腾飞后,沈家更加显贵。

    传闻中,沈湛兮是沈家养在国外的幼子,18岁前他这个人从未在京市现身过,18岁之后他却突然空降沈氏集团高层。

    之后,更是一路入主沈氏董事会。

    22岁那年,便从沈老爷子手中接过集团大权,正式成为沈家的掌权人。

    但在沈湛兮上面,明明还有父亲和大哥,怎么也不该是由他来继承沈氏。

    于是有说他心思狠戾、为了夺权不择手段的。

    还有说沈湛兮其实是沈家私生子,当年因为出身不好被扔在了国外,成年后寻回沈家复仇上位。

    妥妥的古早豪门小说,狗血要素拉满。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沈湛兮这个人不好惹。

    “小宵,还愣着干嘛?快叫人呢。”

    裴老太太催促的声音,让今宵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那晚走错包房叫错‘哥哥’的对象,竟会是沈湛兮。

    少女浓密纤细的睫毛轻轻眨动,想到那些关于沈湛兮的传闻,巴掌大的小脸已经微微发白。

    她慢慢抬起头,一点一点看向沈湛兮。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比那晚多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不动声色坐在那儿,周身都是难掩的冷漠贵气。

    听到裴老太太的话,他才再次面无表情掀起狭长的眼皮,隔着冰冷的镜片扫来一眼。

    然后,又不在意地移开。

    今宵绷紧的心骤然松开……

    还好。

    他好像不记得那晚,跟她的一场乌龙。

    或许根本就没认出她。

    想到这个可能性,今宵悄悄松了口气,稍微镇定些。

    “沈先生好。”她微垂下眼眸,顺着裴老太太话,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沈湛兮没应,只是挑了挑眉,看向裴老太太,“既然事情谈好,我先走了。”

    他声音磁性低沉,对于今宵礼貌的问候置若罔闻,冷冰冰地站起身。

    沈湛兮身形高大,忽然起身,黑色的身影几乎挡住了今宵前方的光源,像是要将她笼罩。

    今宵心脏骤然紧缩。

    她知道沈湛兮有尊贵傲慢的资本,但没想到,沈湛兮竟然能傲慢冷漠到如此地步。

    他没将她放在眼里,这不是什么好意外的事。但他竟然也没把裴家和裴老太太放在眼里。

    今宵下意识回头看裴老太太。

    老太太脸上却堆着笑意:“怎么刚来就要走了,好歹也等观礼结束之后。”

    “裴寒不在,你这个表哥得替他看着两个小辈嘛。怪我,喊什么沈先生,多见外……小宵啊,你快改口,跟裴季一样喊哥哥吧。”

    哥、哥?

    今宵心尖狠狠一颤。

    身体的血液都翻腾着往上涌。

    她耳朵红了。

    那晚故意装乖卖好、又娇又软喊出的那句‘哥哥好’,好像响在耳旁。

    今宵的身体不受控地绷紧,下意识第一反应是抬头去看对面沈湛兮的表情。

    但下一秒,她告诉自己千万别抬头。

    不能此地无银……

    她咬了咬唇瓣,不声不语。忽然,沈湛兮开口落声,将今宵定在原地。

    她睁着一双眼睛看他:“平……平安结?”

    “那天在你家院子里,小女孩手上戴的那个,你会编吗?”

    今宵那天上课学的就是这个,但她还没编成完整的,不过没关系,赵大姐就住在附近,她可以去问她,于是点了点头:“没问题。”

    就是这样一个小要求啊,他似乎是实在想不到要什么,就随口给她编了个人情还回去吧。

    等到了食堂,盘碟搁碰的声音此起彼伏,今宵走快两步,给沈湛兮挑了个相对安静的靠窗位置,并问他:“您有什么忌口的吗?”

    “你吃的再给我来一份就好。”

    “那您别跟过来,坐在这儿占位置呀。”

    今宵的分量哪里比得上沈湛兮啊,于是把杂志放到座位上,跑去窗口挑了三荤两素,一个托盘放下,又跑回去点了三个主食:米、馒头、面。

    这才又跑回来,整个食堂都被她的身影经过,忽然有人喊了她一声:“今宵!”

    今宵转头,是主任。

    她正在给沈湛兮递筷子,章敬霖走过来时,视线落到了沈湛兮身上,脸色愣了愣,而后道:“我还以为是你那个相亲对象又来了,食堂正好有位安徽厨子,还想着让他去尝尝臭鳜鱼。原来是沈首长啊。”

    浅打了声招呼,沈湛兮垂眸略微点头。

    章敬霖就把今宵叫到一边去了。

    谈话声被食堂的噪音淹没,但沈湛兮从章敬霖偶尔瞥来的目光和皱起的眉头看,他似乎对自己的出现煞有芥蒂。

    等今宵回来,沈湛兮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说:“臭鳜鱼?好吃吗?”

    “你想吃啊,我去给你端来。”

    “不用了,你点的菜已经够多,下次吧。”

    今宵还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普通的菜。”

    她边说边坐到椅子上,将书放到一边,沈湛兮瞥了眼,问:“什么书?”

    “科学杂志,基本上行业最顶尖的论文都会发布在这上面。”

    沈湛兮道:“今小姐学识广阔,研究院里也都是些杰出的工作者,我一个武夫是不是有碍观瞻了?”

    今宵眼瞳一睁,糟糕,是不是刚才主任的话被沈湛兮听见了,说她不应该跟他往来,吃饭都不端菜。

    她顿时有些生主任的气了,忙道:“怎么会,劳动价值至高无上,况且您还是兵团里的领导,非常辛苦的。”

    今宵边说边用干净筷子给沈湛兮夹菜,他抬了抬手,说:“不用,我自己来。”

    她动作一顿,抿了抿唇,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沈湛兮一顿饭都没什么话和脸色,只有沉默,今宵有些不安了,真的很怀疑主任说话的时候被他听见,而且他连菜都不用她夹了,肯定是听见领导说他不端菜了!

    “我们这里排队打饭要认脸,所以只能员工去,上次我相亲对象来,也是我去打饭,他等着的。”

    忽然沈湛兮掀了下眼睫:“你给他夹菜了吗?”

    今宵点了点头:“不要客气嘛,沈先生。”

    他下颚角硬邦邦地咬了咬,低头吃完最后两口饭,擦了擦嘴巴说:“你有空就多看看文献,争取在这本杂志上发表论文。”

    今宵一愣,看了眼手里的杂志说:“我有发表的,不然怎么博士毕业呀,不过多谢沈先生鼓励,我会继续写的。”

    沈湛兮听完她这句话,落在桌上的双手拢了拢:“那看来今小姐已经攀登上学术的高峰了。”

    今宵觉得沈湛兮今天有些怪怪的。

    啊,一定是主任的话让他听见了啊!

    “对不起,我主任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心直口快,他没有恶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吧,不然这样……我下次如果论文发上去了,在末尾的致谢里加上您的名字!”

    沈湛兮眉棱动了动,眸光撩起看她:“你的感谢信就这么轻易送的吗?”

    “哪里有!我只感谢过父母和老师!”

    含金量还是有的。

    说完,今宵偷偷瞟沈湛兮的脸色,好像没有很黑了,因为他没有马上拒绝,有被哄好的余地。

    “周三记得准时参加讲座。”

    今宵如蒙大赦,立马恭敬点头,起身送他出去。

    逋走到门口,沈湛兮的步子却停了下来,沉默了一路后,对她说:“希望今小姐以后成为别人争相夹菜的人物,而不是给别人递餐盘。”

    今宵怔了片刻,好似明白,为什么沈湛兮知道那天在苏菜馆递餐盘的她是研究院的人,会那样郑重地赔礼了。

    他真是一个,礼贤下士的人。

    其实进了研究院,尤其是当着后勤人员,渐渐地会消磨一些心气,丢掉一些向上的冲劲,而后成为被温水煮的青蛙,不再想成为某样的人。

    她确实很需要这样的提点,虽然她没有让自己沉沦下去,可是某一天呢,万事都说不准。

    所以一个专业讲座,能让她感受到站在学术前沿时的群星闪耀,它带来的激励比知识更深刻。

    今宵看到出席名单,心中不由暗暗惊叹,国内外的权威大师都有不少。

    她的位置是在最角落,靠近后面的茶水间。

    灯光最明亮的讲台附近,站着几群聊天的前辈们,她如果上去自我介绍,聊到工作性质该怎么说?

    总不能为了面子给自己戴高帽,说在实验室做军工项目吧?

    忽然,大门里走进来几道挺拔的橄榄绿身影,今宵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中间的沈湛兮,他实在太突出,太高大了。

    所以他目光一扫,也一眼就找到了她。

    今宵心跳一震,竟然生出逃避感来,她对社交实在是不擅长,更何况被沈湛兮看见她的不起眼。

    而且他是被关注的对象,如果他走来,那么今宵也会成为被关注的人,心跳就更紧张了,在功成名就的专家面前,她只是一枚小透明。

    但那双皮鞋还是停在了她的面前。

    今宵站起身,轻咽了口气,打招呼道:“沈首长,下午好。”

    沈湛兮眉眼微垂,扫了她一道,而后长腿让开身后的位置,那是一条红地毯铺成的通道,他对她沉沉地低声说——

    “抬起头来,今小姐,让他们都记住你,未来科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没听到今宵的声音,裴老太太皱起眉头。

    “不用了,我没有认妹妹的爱好。”这时,沈湛兮低冽的声音响起。

    他神色倒是没什么变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金丝眼镜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斯文禁欲,矜贵又冷淡。

    裴老太太:“可是……”

    “观礼后我再离开。”他扔下这句,也不等老太太反应,就转身离开。

    今宵悄悄松了口气。

    裴老太太看着沈湛兮离去的背影不说话,直到他走出房间,“小宵,看见了吗,这就是沈湛兮。”

    今宵睫毛轻轻颤了颤,不明所以。

    “以后,你和裴季都要尽量跟沈湛兮多亲近些。”

    具体的原因,裴老太太没有详细解释。

    今宵不好问,只能态度乖软点头应好。

    但心里想的却是,以后见到沈湛兮还是尽量躲远些好。

    “嗐,看我这老婆子,把你叫上来尽说这些,差点忘了正事。”老太太像是忽然想起来,拉过今宵。

    “快,把这个戴上。”她摘下手腕上常年佩戴的玉镯子。

    温润冰凉的白玉镯子,琼脂似的,水色通透。

    今宵怔了怔,忙拒绝:“这怎么行……”

    这一看就价值连城,太贵重了。

    “什么行不行,你是奶奶认定的孙媳妇,奶奶让你拿着就拿着。”老太太将白玉的镯子套在了今宵手腕上,“好孩子,你要好好的,替奶奶看着裴季……”

    裴季从出生起就享尽了家中父母偏爱,性子乖张又不好相处。

    他这辈子,唯一只在感情上受挫。

    这些年,任凭裴父裴母想尽办法,给他介绍各种各样的女孩。

    就连裴老太太也亲自出马,裴季都没对哪个女孩子有多看一眼的想法。

    裴老太太知道他是为了谁才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今宵出现了。而裴季终于松口订婚……

    裴老太太看着今宵湿润干净的眼睛,既欣慰又怜惜。

    想到张秘书送到她手里那张旧合照,她重重拍了拍今宵的手:“快去吧,今晚很忙,楼下还等着你。”

    第 26 章   八音盒

    今宵身体的温度正急剧抬升。

    被撞见后的尴尬、窘迫,甚至是羞耻的感觉像是热气从她身体里冒出来,争先恐后涌上脸颊。

    她忘了呼吸,巴掌大的小脸瞬间涨热。

    耳后红了一片。

    “什么时候回来。”

    沈湛兮只抬眸瞥了她一眼,就冷漠地收回视线。

    他像是看不见电梯里还有旁人,右手修长的指骨按在手机上继续通话,快步走进电梯。冷冰的镜片后面,那一双漆黑的瞳孔往下微敛,深不见底。

    见到男人走近,今宵下意识往后退。

    他太有存在感,电梯里的空间被压缩到极致,一直到后腰抵在最靠里侧的内壁上,她才想起来停下脚步。

    好在他步入电梯后,就转过身去。

    今宵小心翼翼地抬起视线。

    沈湛兮正背对着她,高大的身形几乎将今宵头顶上方的光线挡住。男人流畅宽阔的背肌和窄劲有力的腰身像是一座矗立在深海中的,难以融化的冰山。

    左边心房里挤压出的压迫感在逐级增加。

    今宵嫣红的唇微微颤动,张了张,又张了张。

    才想起来要呼吸。

    于是,鼻尖小心翼翼地翕动了一下。

    一股淡淡的、干净的,像是初冬雪松的陌生气息,就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清冷凛冽,却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

    她胸腔小心起伏,摄入了超标的冰冷空气。

    “还能在哪,你家宴会上。”

    “我没空,那是你弟弟的事,自己管。”

    沈湛兮不知是在跟谁通话,语气没有之前跟老太太说话时的冰冷不可攀。

    相反,今宵甚至还看到沈湛兮唇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她大脑嗡了一声,瞬间空白。

    低沉的。

    矜贵的。今宵眼睛一亮,没想到沈湛兮竟然懂得她的小心思,高兴道:“对!如果有风的话,会很好听。”

    男人唇角微微一勾,手中的茶杯饮尽了,递回给她:“面就不吃了,下周一去你食堂吃饭。”

    今宵双手接过杯子,点头道:“好啊,您有急事先回去忙吧,我今天真是叨扰您了。”

    沈湛兮脚下的皮靴忽而一顿,侧身朝她解释了句:“没有急事,只是我现在未婚,部队里有宵禁,要早点回去。”

    今宵愣了愣,等回过神来,目光就往凭栏外望去,等了一会,一道挺拔自在的身影从楼道走了出来,长腿迈开的步伐很宽,很快便融入了夜色里。

    希望他不是听了小女孩说的那些话,而生出介意不进她的家门才好。

    今宵不敢得罪沈湛兮。

    周末休息日一过,研究院又忙了起来。

    今宵一大早捧着资料穿行在各个办公楼层间,会议室里商讨的都是最新的项目方案,今宵则要去茶水间里冲茶,不高兴地往茶壶里加了一大把茶叶,让他们今晚都睡不着觉。

    “今宵,讲座的时间别忘了,务必要提前去,别迟到了。”

    今宵端茶的时候,所长想起了她这个任务,又不忘叮嘱起来。

    “您还是别操那么多心了,我这都是小事。”

    说罢茶叶浓浓地给他倒满了一杯。

    所长“嘿”了声:“怎么是小事,这讲座军委办的,沈湛兮特意点名了要你去,你上次给他送资料的时候报了几个数据,你确没确定是准确的啊?”

    今宵倒茶的动作一顿。

    沈湛兮点名让她去的?

    不是因为她马上要结婚了,所里才对她解禁的吗?

    “他说到时候会问问你,你要有个准备。”

    说着,所长随手给了今宵一份资料,道:“看看吧,今天开会的一些文件,整理成一个报告给我。”

    今宵“嗯”了声,心里一下乐开了花。

    因为要去参加讲座,到时茶歇肯定免不了和行业里的顶尖前辈们打照面,她总不能白去,打交道也总不能什么也不懂。

    一直到下班,今宵看完了资料又去翻国外的技术杂志,座机响了几声,她这个位置基本都是接待电话,她有时候挺想挂掉的。

    “喂。”

    “今宵啊,门口有人找你。”

    今宵肩膀夹着话筒问:“谁呀?”

    “沈湛兮。”

    今宵眼瞳一睁,猛地想起来今天约了沈首长吃饭!

    她慌忙站起身道:“让他等等,我马上就来,谢了大叔。”

    她把杂志一阖,卷了卷就捏在手里,脚步匆匆地往门口外赶。

    研究院外,一道挺拔的深色身影伫立在门卫亭边,让沈湛兮等人,还是被拦在门外等人,实在是不识好歹!

    “对……对不起,沈先生,我来晚了……”

    今宵跟门卫打了声招呼,赶紧让他进来。

    沈湛兮迈入铁闸门内,他今天仍是穿了一身黑色便服,倒让今宵没那么有压迫感了,对她说:“不晚,才到饭点。”

    提醒她,今儿是在用餐的。

    今宵不由笑了笑,一下便放松了,双手并在身后领着他往里走,间或介绍一下院里的树啊楼啊的,忽然有股微风吹来,她好像闻到了沈湛兮身上的皂角味了。

    是洗过澡后清爽舒服的味道。

    是晚风里从浴室出来的气息。

    她忽而语气一顿,目光往他身上望去,只看到一张侧脸,在夕阳下有种光辉,不是冷硬生人勿近的刀削感,而是柔和的,让人忍不住亲近的稳重,以及……安心。

    “莎莎~”

    忽然,头顶的树叶吹拂,沈湛兮目光朝她落来:“怎么了?”

    今宵好像被他发现自己在看他了,心跳突突地收紧,连忙指了指头顶的树,说:“这棵叫槐树,七月的时候开白色小花。”

    沈湛兮这才顺着她的指尖抬眸望树,巨大的绿意遮蔽着他们,好似一种圣眷。

    “对了……”

    今宵忽然想起件事,对他说:“我才知道那个讲座名额是沾了沈先生的光,谢谢你……”

    “今小姐不是博士吗?没有资格参加这个讲座吗?”

    他的言下之意是这件事根本不存在走关系和沾光,今宵也才反应过来不能这样讲,好像他徇私一样,但……

    “我现在的职位还不是研究员……”

    她的头低了低,双手捏着那卷外国论文杂志。

    “你会结婚的。”

    他说:“很快就是了。”

    这样的安慰如春光照拂,今宵瞬间舒熨了起来,嘴角扬着笑问他:“那我要请沈先生吃两顿饭,一顿是帮我提电脑,第二顿是讲座名额。”

    “我明天有事,就不来了。”

    “那周三……”

    “讲座结束后有饭局。”

    “噢……”

    今宵步子慢慢踱着,踩着夕阳的影子在想,沈湛兮的话明显是婉拒了,又或者是觉得她的这个报酬无足轻重,哪里有人请客是一直去吃食堂的啊?

    “那沈先生需要什么?”

    沈湛兮什么都不缺,他这个地位的人,缺的东西也是今宵搞不来的,不过她忽然想起那天在商场里的偶遇,沈奶奶说他缺个妻子。

    这就难办了。

    总不能给他介绍对象吧。

    那是别人的私事。

    “给我编个平安结吧。”

    男人的声音在狭隘的电梯空间里,像的带着某种颗粒质感的低音炮,一下一下刮过她的耳窝。

    今宵像是中了邪,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沈湛兮垂在身侧的那只左手。

    指骨冷白、修长有力,连着从黑色衬衣袖口露出来的一截手背筋骨,漫不经心轻轻敲打了几下。

    今宵想起了,就在不久之前。

    裴老太太的会客室里,沈湛兮也是这样,尊贵冷漠地坐在那张黑色的沙发上,左手指节轻轻地敲在扶手上。

    就算是面对裴老太太那样身份显赫的人,他也是冰冷傲慢的、不近人情的。

    那如果是周家人呢?

    如果是面对周卓姿、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

    或者是扔下她的裴季。

    那双手是不是也依旧可以游刃有余地,轻描淡写。

    今宵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浑身的血液都因这个大胆念头在快速倒流。

    理智还没战胜冲动之前,她已经颤抖着指尖,抓住了男人垂在身侧的左手。

    电梯里,沈湛兮通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蹙眉转过身去,看到的就是一双哭到泛红、星光迷离的泪眼。

    今宵像是某种受过伤的小动物,见到沈湛兮回眸,悲伤的泪眼眨了眨,抓在他掌心的那只手,就更加无措地抖了一下。

    纤细、微凉,她软若无骨的指尖划过他的手掌。

    沈湛兮冷冷蹙了一下眉,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幽沉晦暗。

    “沈先生,我……想请你帮帮我……”

    今宵声音柔软,脸颊烫红,不敢抬头看他。

    她知道自己的要求有多荒谬羞耻,只能咬着唇,低垂着眼,看他修长的指尖。

    她想抓住这只手。

    抓住这只强大的,可以将她从泥潭里拽出的手。

    可惜,沈湛兮冰冷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耳尖,落到她脆弱颤抖的指尖。

    最终,他不为所动,冷漠地抽出了手。

    今宵指间落空。

    她心里空了一下,手足无措。

    咬了咬舌尖,脸颊因难堪而滚烫。

    “对不……”

    “要怎么帮。”

    是沈湛兮冰冷低沉的声音。

    今宵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抬头。

    她眼眶湿漉,左边眼尾缀着的那颗泪痣,像一颗要掉不掉的珍珠,模样迷惘又可怜。

    在沈湛兮带着审视的冰冷目光中,她大脑像宕了机,颤抖着摸出一张黑色的房卡。

    “这个……给你。”

    她声音轻软喃喃,含糊不清,

    沈湛兮就看到少女红着面,轻咬唇珠,指尖颤抖地将一张房卡塞进了他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电梯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镜片后浓黑深邃的眼微微眯起,挑眉看她。

    在向她要一个解释。

    今宵张了张唇……

    叮咚——

    电梯门这时开了,宴会层到达。

    得知沈先生到了,裴先生、裴夫人等人已经等在了宴会厅外。

    今宵看到远处衣香鬓影的人群,不敢停留,只是仰起小脸,眼神柔弱祈求地看向沈湛兮,“我晚上在房间等你。”

    她声音又细又软又乖,就差跟他鞠个躬,说完提着裙摆低头快步出了电梯。

    站在电梯侧前方的戴辰,目瞪口呆看完这一幕。

    刚才那人是今小姐没错吧?

    走错包房的今小姐、今晚订婚的今小姐……

    可是沈总什么时候跟今小姐勾搭在一块儿了?

    她刚刚塞进沈总口袋里那张……好像是酒店房卡?!

    第 27 章   下雪了

    京市,订婚日当天。

    今宵作为今晚订婚的主角,却一大早悄悄溜到画廊。她没进画室、不去办公室,反而躲进了画廊后小小的烘焙房。

    外人不知,周家安静乖巧的二小姐,私底下是一名不露脸、拥有几十万粉丝的法甜博主。

    她喜欢做蛋糕。

    像往常一样打开了烤箱,让蛋糕胚在里面慢慢的膨胀。

    巧克力奶油和酒渍樱桃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令人愉悦的香气。

    今宵垂着眼,仔细地用刮刀将打发好的奶油涂抹在蛋糕胚上。一层白奶油,一层巧克力奶油,又另外做了一层沙布列的顶,顶上是黑可可和奶油调制出的流线型喷砂,最后再装点上巧克力的调温片。

    一块块长条形的蛋糕在手中逐渐成型,她的内心也一点点被期待感填满。

    平静、安宁、永远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这就是她喜欢做甜品的原因。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

    “宵宝,我就猜你在这里……”

    推门进来的女孩叫沈凝,是今宵合伙经营这家画廊的好友。

    两人在国外读书时认识,沈凝远离家族来到京市开了这家画廊。

    今宵就借着画廊掩护,在这里单独开辟了一间小小的烘焙房。

    因为并非职业经营缘故,画廊平时出品的甜点不多。每周也只有今宵抽空过来的时候,才会限量供应甜品。

    好在久而久之,也有有了自己稳定的客群。

    沈凝推门进来时,才发现今宵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她下意识捂住嘴,怕自己影响了今宵的拍摄。

    “没关系,我今天没录视频。”今宵看见她,轻轻将最后一块黑巧调温片放在蛋糕上。

    沈凝瞥了眼空置的相机支架:“还以为你是工作狂呢,今晚订婚,一大早都要跑来录素材。”

    今宵抿唇,但笑不语。沈湛兮的车停在了胡同口,往里就要下车步行了。

    是以这次今宵走在前面引路,没有下雨的天,路面干燥,一会儿便到了大院门口,她转身等他。

    沈湛兮的目光从她的鞋尖往上抬起,问她:“住在几楼?”

    “三楼。”

    今宵拿出钥匙开铁门,而后让开半个身子,自然地让沈湛兮进去。

    上一次哪怕是下雨,男人也是送到门口即止。

    今宵的小臂上卷着白衬衫的袖口,沈湛兮看了眼,又细又白,还是给她提上去吧。

    往大院进去就看到不少小孩在树底下玩耍,一棵枝干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树荫下影影憧憧,夕阳已经落下,空气中透着一股春日的凉意。

    “今宵姐姐!”

    忽然墙根边跑来了个小女孩,仰头冲她举了举手腕,说:“看,我的小花编绳!”

    “哇!真漂亮!”

    今宵蹲下身夸她:“怎么小妞戴着更好看了呢?”

    沈湛兮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夸张,但转念又觉得熟悉,她刚才就是这么夸他的……

    哄小孩呢。

    “这个是你男朋友吗?”

    忽然,半大小女孩语出惊人,乌黑的眼珠子滴溜地转向了今宵身后的男人。

    今宵被她吓得瞳孔睁圆,紧张地压低声音道:“别乱说……”

    “我没乱说,那天我都听见了,妈妈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你还满意吗?”

    今宵抬手捂脸,声音尽可能放低:“妞妞,这个不是你妈妈介绍的对象。”

    “哇喔!今宵姐姐好厉害啊,挑了那么多个男朋友呢!”

    “你再说,我不理你了!”

    今宵都不知道怎么教育小孩什么是男朋友,但她这个年纪也不该知道什么是男朋友。

    “别啊,我们是好姐妹,那你悄悄告诉我,你喜欢哪一个呢?是这个吗?你把他带回家咯!”

    今宵有些生气了,抬手捂住她的脑袋:“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学习!”

    “那你的手环编好了吗?”

    今宵看着小女孩晃了晃手上的编绳,这还是那天在苏菜馆的居委活动上做的手工。

    她站起身道:“我现在就回去编,你也赶紧回去做作业。”

    说完一转身,就看到沈湛兮杵在身后的昏色里,树影将他的长身映得越发深而高大,而她浅薄的影子离他仍有几步远,一同落在地面上,是两道没有相交的平行线。

    “对不起啊,小孩子说话别介意。”

    沈湛兮长睫微垂,看着她的脸,挺立的眉骨愈加锋锐,眼眶深不可察,今宵被他这样的目光望得心头一怵,竟有些害怕起来,而男人在下一秒只说了句:

    “童言无忌。”

    她轻咽了口气,双手握在身前引他上楼:“小心台阶。”

    楼梯间是自动感应灯,此刻屋外昏沉,内里一盏黄昏的光拖在彼此的脚下,今宵的步子会间或等他一下,沈湛兮看着她的鞋面,脚背干净白皙,往上是纤细的脚踝,小腿只露了一小截,由蓝白相间的格子裙遮住了,走走停停,他只能随她放慢步伐。

    于是,这三层矮楼梯,被他们走了好久。

    今宵走到宿舍门口,钥匙逋放进门锁里,猛地想起件要紧的事——

    好像屋子里有些乱!

    她的眼神一下子就有些飘忽了。

    余光里,沈湛兮把电脑箱放到了地上,她抿着唇,忽然感觉额头有一层汗:“那个,我们先去吃饭吧?我带你去吃面……”

    沈湛兮的眼神从她手上停滞转动的钥匙滑向她的脸,说:“今小姐既然会安装电脑,那么我就不进去了。”

    今宵一颗心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

    但嘴上还是客气道:“喝口茶还是要的……”

    “今小姐邀请过男士进你的宿舍么?”

    沈湛兮云淡风轻地问了句,却把今宵问得心头又发紧——

    “当、当然没有啊。”

    话一落,沈湛兮的剑眉尾微微一挑,好似在说:那么我为什么是例外?

    今宵轻轻张了下唇,这下转钥匙的动作加快了起来,没一会就把门推了进去,身子一猫,说:“沈先生等等!”

    沈湛兮背身对着她的房门,耳边是电脑纸箱被窸窸窣窣拽进去的声音,他左手搭在阳台凭栏上,那儿放了一盆盆植物,外围倒是有道栏杆横着,不会摔下去。

    他收回视线,又重新看回这些盆栽,郁郁葱葱的,叶子不过指腹大小,今宵爱养花花草草吗?

    他倒是不会欣赏。

    “沈先生!”

    忽然,身后响起道软声,沈湛兮转过身去,看到今宵用玻璃杯给他端来了一杯温水,说:“请喝茶。”

    玻璃杯上袅娜着片片绿叶,从上至下沉浮,他一看便知,是龙井。

    今宵靠在栏杆边等他喝茶,这儿是筒子楼,一条过道上晒满了衣服,回家还得经过别人的房门,但好在北京的天气干爽,她的衣服晾在屋子里便能干,是以都不晾在外面。

    不然,她现在还得紧张沈湛兮不要往上望。

    “今小姐在窗台上挂的是什么?”

    今宵的心猛地一虚,挂……还挂着什么!

    她视线往朝过道开的窗户上看,顿时又松了下肩膀:“是拿不用的试管种一些小青萝。”

    试管的口子被棕色的亚麻绳子绕了几圈,然后挂在窗户的铁栏杆上,今宵挂了一整排,像编钟似的,里面浇了水,插着长了根系的一株绿植,叶片已经冒了出来,此刻过道开着灯,照在这些玻璃上,晶莹剔透,绿意盎然。

    如果是白天的话,窗帘打开,光会透过这些波光粼粼的水和绿色的脉络照进屋子里,形成跳跃的壁画。

    “叮铃铃~”

    忽然,沈湛兮伸出食指拨动过这一排试管,顷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一早过来,是为了做订婚蛋糕。

    一周前,她和裴季见裴老太太那晚,两人在路边不欢而散。

    原本以为,裴季会跟以往一样,大少爷脾气来了就谁也不搭理。等过几天心情好了,才会像没事人一样出现。

    谁知第二天,裴季就破天荒的抱着一大捧玫瑰花等在画廊外面。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主动向她道歉。

    或许男人从谈婚论嫁开始,就会逐渐变得成熟也不一定。

    裴季不但道歉,还亲自登门拜访,跟她爸爸和周家谈好了订婚的细节。

    这也是今宵多年来第一次,在周家感觉到自己被重视。

    一切都很美好梦幻。

    婚期越近,她就越像身处云端,怕下一步就会从幸福的云层坠下。

    所以今天早上一睁眼,她躲进了烘焙房。

    “我想亲手做块订婚蛋糕给裴季吃,哪怕他不知道是我做的。”

    今宵垂下眼,浓密的睫毛轻轻眨动。

    她看着桌上摆放好的黑湛林蛋糕,像艺术品,倾注了她的心血。

    “可是裴家的订婚宴,肯定早就另外准备好了蛋糕,不会用这些的……”

    沈凝看到今宵脸上掠过失落,忙说,“但是你也可以把这些蛋糕,放在裴季的休息室里。”

    今宵垂下的眼,瞬间抬了起来。

    她眼底溢出光亮。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

    今宵,“谢谢你,沈凝……”

    沈凝笑,“谢什么呀都是朋友,来……让我先吃一块。”

    两人相视而笑,拿起勺子,挖了两勺。

    “呜……好苦。”沈凝脸皱成一团。

    今宵笑了笑,抿下一口,“我用了85%的黑巧和生可可粉做的,是有点苦。”

    她小口品尝,酒渍樱桃和黑巧克力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

    今宵告诉自己,要记住这种味道。

    这是她最后一次,做这样苦涩的黑湛林蛋糕了。

    沈凝纳闷:“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黑巧克力的蛋糕?不苦吗?”

    向来吃不了苦的沈凝,永远都无法理解这点。

    可每次今宵做黑湛林蛋糕,反而卖得最好。

    “因为苦涩,是甜的衬托。”今宵端着蛋糕,后腰靠在料理台上,轻声地说。

    沈凝神情一滞。

    她轻轻拍了拍今宵单薄的肩,“宵宝,放心吧。过去的22年,你已经吃够了苦……今后的人生不会了。”

    今宵垂眸。

    6岁时妈妈离开,她就和爸爸一起生活。

    她爸爸那时候只是不出名的落魄画家,日子过得紧巴巴很苦。

    但父女相依为命,至少苦中有乐。

    后来,她14岁那年,爸爸认识了周卓姿,入赘周家。

    那之后的日子,不算难过,但也不算好过,直到她高中那年……

    “别乱想,你今晚就跟裴季订婚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沈凝看出她神色不安,后悔自己不该提刚才那句话。

    “裴二那个人,脾气拽是拽了点,性格也冷,但最起码人品没问题。你看,你们在一起一年,他就从来没多看过其他异性一眼,多专一。”

    今宵被沈凝的话逗笑。

    裴季那哪是不看其他异性一眼,他是平时都懒得拿正眼看人,端着张厌世脸。

    不过,沈凝有句话是对的。

    裴季很专一。

    他这个人是漫不经心,但漫不经心的感情如果有10分,那10分就全在她身上。

    今宵抿下最后一勺蛋糕。

    悄悄许愿。

    希望从今晚开始,她的人生没有苦涩。

    第 28 章   小祖宗

    今宵屏住了呼吸。

    她心跳得厉害,浑身都在发软,可是腰上传来的那一道温热的支撑,却让她快要没了主心骨的躯干被迫地立了起来。

    那些因慌乱、本能抗拒而从身体里抽离的力气,都一点一点重新回到四肢。

    今宵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

    她仰着脑袋,看见沈湛兮的那一瞬间,微微颤红的眼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乌黑剔透的眼珠亮了亮,像盈着光,流过又惊又喜的情绪。

    “沈先生……”

    今宵声音有些轻,似不敢确认。

    她呼吸慢了半秒才像是想起什么,眉眼忽而好乖的弯下来,伸手过去又依赖又娇急地抱住了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

    “你怎么才来呀……”

    今宵故意挽着沈湛兮胳膊,像是在等他。

    她躲到他身后,悄悄地说。

    “沈先生,快帮我赶走他……”

    “我怕。”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也是生活动荡的人,若是让他结婚,就想何必连累她人,但也不是没遇到过愿意的,这时候他又认为没有感情,何必强行。

    可今宵为了上那个战场,舍弃了感情。

    得有多大的力量。

    像个钢板一样,说不上来,就是有劲儿。

    沈湛兮喉结滚了滚,眼神从那道身影挪开,但瞳孔仍有滞留性,就像望着灯泡久了,看什么都像眼里有灯泡儿。

    白得发光。

    他又想起那日,梁鸣跟他说在苏菜馆里给他们端盘子的是位女科学家,他向来尊敬文化人,尤其是搞炸药的,刚好有问题想请教那儿的所长,于是便顺道去了,其实她很好找,一片寡淡的灰色里,她是最明亮的。

    只有她穿着明兰色的旗袍,不是掐腰弄姿的那种,就是很自然,很修长,有余地举手投足,而且一点都不懦弱,她还敢说出让男人有想切的东西可以找她。

    沈湛兮想,这种姑娘一点都不需要被人保护,甚至觉得她有安全感。

    她这会跑回来了,步子轻轻的,裙摆曳了曳,胳膊下夹着一本小册子,眼睛望着他,有些急促,像是什么要紧的事,终于到了他的面前,微张着唇喘气,说话:“我找到了一款非常出色的家用计算机,没想到现在的电脑五花八门,品牌也多了起来,我们国家真的要进入互联网元年了!”

    沈湛兮眸子微垂,望着她上下张合的嘴巴,说:“慢慢挑,我去买瓶水。”

    今宵想到沈湛兮是当朋友来陪她逛的,忙道:“我来买。”

    男人眉头就蹙了下,似乎从来没被女生买过水喝,说:“跟你相亲对象一起,买水也是你付钱?”

    这话今宵有发言权,她坚定点头:“这种事为什么分男女呢,你帮了我的忙,我请你喝水很正常。”

    沈湛兮眉眼顿了顿,忽然抬起右手,伸出食指,虚空在她面前划了道,像首领指挥的讯号,对她道:“别跟我来客套,抓紧时间办正事。”

    他的指腹朝向电脑城的门口,示意今宵赶紧回去做决定。

    今宵被他治了下,竟然不敢再拉扯浪费时间,又握着说明书跑回店里。

    沈湛兮喝掉了一瓶水。

    又买了两瓶。

    今宵这会脸上有光,接过他递来的水仰头咕嘟喝了两口,嘴唇湿润润的,和她眼睛一样,对沈湛兮说:“就这款吧,怎么样?”

    “放你家里的东西,问我意见做什么?”

    今宵噎了下,还当他是朋友呢,随口问问意见而已……

    没想到沈湛兮倒是单手抬了下电脑屏幕的底座,说:“不算重。”

    今宵松了口气:“那就好。”

    旋即又想到应该还人情,于是把话说在前头:“今晚我请沈先生吃饭吧。”

    沈先生沈先生……

    沈湛兮听得有些烦。

    挥了挥手,让她去走结账打包流程。

    今宵双手握着矿泉水瓶又跑开了。

    贵重物品打包处,服务员给纸箱外层绕了两圈塑料带,面上是一个十字交叉结,交代今宵:“要放在通风散热的地方,安装说明书上有连线接口的指示,不要插错了。”

    今宵接连点头,这时沈湛兮过来提纸箱,服务员忽然来了句:“哟,你家里有男人啊,那这活应该跟他讲,先生,需不需要我们跟您讲解一遍组装步骤?”

    台式计算机分量不轻,有男人的话自然是他来搬动,此刻今宵却被服务员这句顺口的话给整懵了,刚摆摆手说:“不用……”

    沈湛兮就接了句:“我会装。”

    服务员打了句京腔:“好嘞,那您就装吧。”

    今宵先有些意外,但转念想,他们军工早就用上了计算机了。

    这会沈湛兮提着电脑箱走在前头,今宵亦步亦趋缀在他身后,说:“谢谢啊。”

    说罢目光又不由落向她的新宝贝上,男人今天穿的是短袖,胳膊从袖口抻出,一道紧实的肌肉线条沿着小臂伸张到手背,长指稳稳地扣住包装带,看不出来多重,只有手背透出隐隐的青色筋条。

    很性感。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今宵猛地睁了下眼瞳,忙挪开视线,快步跟上沈湛兮,给他掀门帘。

    “我的车停在南门。”

    两人找到黑色的越野车,今宵打量起它的高底盘,这种车型不太常见,不由想起沈奶奶刚才说的话,时代一直在进步啊。

    而且如果今天不是遇到沈湛兮的话,她可能也提不成电脑了。

    还是要谢谢他。

    “你今晚想吃什么?”

    坐上车后,今宵又不忘还人情。

    沈湛兮拉上安全带,锁一扣,又长又宽的大掌落在方向盘上:“先把电脑送回去。”

    他不是第一次送她回家了,方向盘轻车熟路地驶往目的地。

    此时日暮晚霞,天边一道彩云掠过,今宵坐在副驾上看车窗,说:“像幅画一样,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沈湛兮指腹摩挲了下方向盘,时间随着车速疾驰,他却沉沉地说:“有的是时间。”

    今宵出神赏景的思绪一下被扯了回来,忽然变得积极向上了,笑着答:“对,下一句应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沈湛兮勾了下唇:“没想到今小姐文理双修。”

    今宵谦虚道:“义务教育的功劳啦。”

    “你的化学反应可不归义务教育管。”

    沈湛兮慢条斯理地拱了拱今宵,弄得她还有些不好意思:“本质就是A加B,然后生出C。”

    “这么说,组建家庭也是化学反应,多了个孩子。”

    今宵眼睛一亮:“对!沈先生脑袋转得好快!”

    沈湛兮嘴唇浅浅勾起:“如果不是听了你刚才夸我奶奶的话,我真信你的嘴了。”

    “夸人不好吗,良言一句三冬暖,你还没说今晚想吃什么呢?”

    “我很少在外面吃饭,请客就不必了。”

    沈湛兮婉拒得游刃有余,今宵却有些为难:“周末厂里的食堂没开门,我住的地方是公共厨房,做饭不太方便。”

    “那就下周去吃吧。”

    今宵轻“啊”了声:“那得拖多晚了呀!”

    细弱胆怯的一声,和撒娇也差不多了。

    她双手从后面扯住了沈湛兮身上那件深色的西装外套。一抹温软贴了上来,紧紧的,仿佛向他寻求安全感。

    沈湛兮手臂肌肉的线条,微不可察地绷紧。

    他垂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今宵埋首躲藏的后脑勺上。视线里是她微微弯曲的只露出一小截的天鹅颈后莹润雪白的肌肤,和因胆怯害怕而微微染红的耳尖。

    她好像被吓坏了。

    雪白纤细的肩,轻轻地抖动着。

    两只手紧紧地圈着他,像在汲取温暖。

    沈湛兮瞳孔里沉黑的墨色,浓郁得化不开。

    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她。

    “喂,你他妈谁啊……”

    唐向杰看见心心念念的女神躲在陌生男人身后,眼眶都红了。

    这是他梦见过无数次的,今宵含羞带怯抱着他的场面。

    但绝不是抱着另外一个男人。

    妒火中烧。

    “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连我的女人都敢抢……”

    他说完后,又立刻换了个语气跟今宵说。

    “宵宝,你去哪认识的这种小白脸,别被这种人骗……呃……”

    后面的话,唐向杰连出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四个黑色西装人高马大、肌肉虬结的保镖动作干练地捂住他的嘴,把人四仰八叉地架出了画廊。

    今宵躲在沈湛兮身后,震惊地眨了眨眼:“……”

    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把唐向杰摆平了。

    沈湛兮甚至一句话都没说,那个从十六岁起就刻在她心底阴影里嚣张又跋扈的唐家少爷,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沈湛兮的手下扔了出去。

    今宵指尖下意识蜷紧。

    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沈湛兮这个人和她知道的那些圈子里的少爷纨绔,身份地位是有多么的不同。

    他荤素不忌。

    好像谁也不怕。

    “沈先生,刚才谢谢你呀。”今宵吸了吸鼻子,抬起眼,冲他笑得乖甜。

    眼底都是遇见他的愉悦欢欣,弯着眉眼感谢着,“幸好刚才有你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

    “今小姐很喜欢玩这样的游戏?”

    今沈湛兮冷冰冰的声音,让今宵脸上刚扬起的笑凝固。

    他神色淡漠地,从她手里抽出手臂。

    “什么游戏?”今宵轻轻眨了眨眼,有些迷惘,“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也是被你撩拨过的男人之一?”

    沈湛兮鸦羽似的长睫微垂着,冷冷俾睨她,眸底是一片幽沉的疏冷。

    “像这样的游戏对象,你还有几个。”

    今宵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一颤,沾上一层湿润。

    她抿了抿唇,才明白过来沈湛兮的意思。

    他是误会了。

    以为她是像招他一样,也主动去招惹过唐向杰?

    怎么可能。

    今宵有些着急的解释:“不,你误会了,我跟他没有……”

    “误不误会都不要紧。”

    “我不是裴二,你在外面还有多少这样的男女关系,与我无关。”

    沈湛兮幽幽瞥她一眼。

    “但是下次,别招到我这来。”

    他说完,视线冷漠从她脸上扫过,转身就走。

    今宵僵在原地,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应该就这样让沈湛兮带着对她的误会离开。

    她应该去争取,至少要解释清楚。

    “等一下,沈先生……”

    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今宵追上去,颤抖的指尖紧紧攥住了沈湛兮的衣袖。

    “你误会了,我没有在玩游戏……”

    “他也不是我的关系……”

    “是他在骚扰我……”

    她越说越难过。

    “如果你不信我的话,你可以让你的手下去查。你那么厉害,查查就知道了……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你的。”

    因为太过紧张着急,今宵的声音都在微微的喘着。

    她解释得很认真,生怕沈湛兮不信。

    见沈湛兮并没有继续往前走,也没有甩开她。

    今宵渐渐大了胆子,两只手得寸进尺一点点地往上,勾住他一小截指节的边缘。

    “真的。”

    她转到他跟前,仰起红扑扑的脸,杏仁眼湿漉温柔,异常坚定、认真地看着沈湛兮。

    “沈先生,从头到尾,我只招惹过你一个人。”

    “我不乱搞男女关系的……”

    “我就只想……招你。”

    今宵说到最后几个音时,声音轻轻柔柔几乎快要到听不见的地步。

    可沈湛兮听到了。

    她的声音很甜,仿佛浸在了糖渍里。

    又认真又炽烈,就像是大胆的告白。

    沈湛兮幽冷深邃的瞳孔,似乎沉了沉。

    他目光落在今宵藏着忐忑却又故作镇定的小脸上几秒后,而后移开。

    异常安静。

    几秒后,今宵听到沈湛兮低沉磁性的嗓音。

    “是我误会了。”

    “没关系呀。”她弯唇,轻轻笑着。双眼依旧巴巴望着他,眼神清澈柔亮,声音又软又乖的,“沈先生以后都不要再误会我就好了。”

    沈湛兮冷薄的下颌线微微绷紧。

    他看了看她,没有回答。

    第 29 章   好妹妹

    心脏砰砰直跳,今宵人还懵着,拥着她的人已经脱下牛仔外套罩在了她身上。

    “沈湛兮”

    她的声音太轻,被吵闹的音乐直接覆盖。

    熟悉的香气丝线般飘过,沈湛兮将她护在了身后。

    今宵才刚刚回神,沈湛兮的拳头已经照着聂泽元脸上挥了过去。

    “砰”一声。

    聂泽元后退两步撞上墙边的垃圾桶,他侧身跌倒时吓得旁边的女生长长尖叫一声,周围人听见声响也立刻投来关注目光。

    今宵还没反应过来沈湛兮就已经揪住了聂泽元的衣领,她清楚听到了沈湛兮的警告:“离她远一点!”

    骤然吃痛,聂泽元的酒劲儿消退些许。

    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哪怕脸上挂彩,他也不忘破口大骂:“你他妈谁啊?!管闲事管到你爹头上来了!给你爹”

    话没说完,挂彩的那边脸又重复挨了一拳头。

    暗红的鲜血跟随他手上的力量飞溅在雪白墙壁,今宵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被沈湛兮紧紧吊着。

    她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的侧脸映在她眸中,那清晰的下颌线因为咬牙而紧绷着,他的周身环绕着冷戾之气,已然怒不可遏。

    一瞬间大脑空白,但她也知道再打下去只怕是要出事,她没多考虑,赶紧上前拉住他说:“别打了,我没事。”

    沈湛兮松开手,聂泽元捂着脸蜷缩在墙边哀嚎。

    夜店安保闻声赶来,今宵本想说点儿什么,身旁人却搂住细腰一路将她带出了夜店。

    音乐声重,她的声音被淹没。

    她被沈湛兮紧紧护在怀中,直到被塞进车里她才有机会开口讲话。

    “疼吗?”看这样子,她今晚是不去不行了,总不能真的让容卓白花钱。

    打定主意,她在办公室简单化了个妆,踩着时间让司机张叔送她去了目的地。

    Rex是长海数一数二的夜店,高消费,高质量。这个高质量,通常指的是来往顾客的颜值。

    容卓是这儿的老客户了,她怕容琛发现她常年混迹夜店,开卡的时候特地用的今宵的名字,所以她只需要自报家门,侍应生自会带她去预留好的位置。

    一楼中央是个舞台,偶尔会有人气rapper来炸场,一般散客都在一楼集中,像她这样的“贵宾”,自然是要和散客区分开来。

    她今天没来得及换衣服,还穿着香家的细花呢套裙,纤细笔直的长腿骨肉匀停,瓷白肌肤映着一楼斑斓光晕,为她这身稍显素白的装扮添了分彩。

    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太吵太浮躁,往往压力没有得到释放,烦恼徒增不少。

    比如现在,她被人拦下来问微信。

    她面无表情推开眼前人的手机,淡道:“结婚了,俩娃,今晚来捉奸的。”

    今宵生得美,这几年平白少了许多笑意,那唇线平直的时候,“冷”字就差写她脸上了。混夜店的人往往没什么耐心,一听结婚带俩娃,再漂亮也淡了心思。

    由着侍应生指引上楼,她在背光处见到了那个男人。

    乍见,着实惊艳。

    内敛的黑衬衫若是穿在气质不对的人身上,极易显得穿着之人油滑,许是肤色冷白,黑衬衫又板正不足,这一身黑倒衬得此人清冷超然。

    他姿势放松,散漫靠坐在沙发,单手支颐侧目望向玻璃围挡外,一楼淡紫的氛围光在他侧脸流转,柔和了那冷厉线条,也往那幽潭眸中添了分生动,平白带走她的注意力。

    离得近了,那人视线微垂,瞧见她那双白色高跟鞋接近他才抬眸淡然望来一眼,片刻怔然,又迅速平复,叫人难以捕捉这变化。

    今宵在他对面坐下,正眼瞧着,惊艳未少,又添几分欣然。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不是男香里常见的厚重木香,是冰泉下被冲淡甜味的凤梨,落在熄了火的木炭堆上,和青苹果一起蒸腾一缕烟,清冽得刚刚好。

    若非此时音乐声重,她这声询问定是让人觉得唐突。

    她问:“你叫什么?”

    沈湛兮眸色稍闪,却也依言回答:“沈湛兮。”

    今宵并未深究这两个字,她在垂眼确认桌号。

    R13,没找错人。

    沉默打量眼前人,她这心里生了分恍然,她竟觉着容卓这八千块,花得值。

    一时沉默,沈湛兮悠然开口:“你”

    “我叫今宵。”

    这声音清润,饶是突兀打断也并未叫人生恼。

    今,宵。

    双唇翕张,有人正在细细品味这两个字。

    不好直勾勾盯着眼前人,今宵移开视线,用他刚好能听清楚的音量问:“带你出去需要加钱吗?”

    “?”他没办法揣测沈少爷的真实想法,万一说错话惹恼了今宵,他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向思筠为难道:“这是个人隐私,我也不好多问多说。”

    “那倒是。”今宵淡声应。

    八卦的容卓却不肯放弃,又追着向思筠问:“他个人条件这么好竟然来你夜店陪人喝酒?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问题?很严重那种?”

    容卓不提,今宵也没有细想过。

    几次短暂的相处,她能看出来沈湛兮的家教修养都很好,为人纯直没什么坏心思,想要接近她,却也在认真帮助别人。

    这样的人,本身就和夜店格格不入。

    如今又看这位向总如此为难,沈湛兮家里怕是有什么变故。

    她拉了拉容卓:“向总上次把你从派出所捞出来你还没特地感谢过吧?还不请向总喝杯酒?”

    话题岔开了,容卓也就没再多问。

    两人端着酒杯你来我往,才一会儿就去了半瓶。

    今宵有些心不在焉,此时此刻,她还真的开始反思起自己来。

    她的外公是位文人,耳濡目染,她自然也能感觉到沈湛兮身上的书卷气。

    那样干净柔和的气质,若是捧着一颗真心撞上她的试探,多少会戳伤他的自尊。

    可他是真心的吗?

    他的视线在今宵那张巴掌脸上来回,那双清眸通透,像深涧泉水不搀一丝杂质,只是这句话说的像是常来,也常点,同样的话也常说。

    所以他该说加还是不加?

    反应过来这话可能让人误会,今宵又解释:“这里太吵了,我不是很喜欢。”

    嗯,懂了,喜欢二人世界。

    楼下的氛围灯由紫转了红,正正好映在她面上,一时间,说不清究竟是灯红还是脸红。

    成年人的游戏无需说得太清楚,他浅色的唇微扬,只答:“不加。”

    甫一抬眸,今宵与他视线相对,音乐循规蹈矩,心跳却错一拍。

    她兀自起了身往来时路走,沈湛兮长腿一迈跟上去,又始终与她保持两步的客气距离。

    行至楼梯口,沈湛兮绕到她身侧抬起右臂。衬衫袖口被他挽至臂弯,光线越是昏暗,这只手臂传达的意味越是明显。

    男人手背脉络清晰,那腕骨撑着霜白皮肤凸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抬手搭上,肤色冷,触感却是细腻温热,指腹贴着他脉搏,滚动的血液似乎和嘈杂的鼓点一般躁动。

    稳稳下了台阶,她收回手轻说一声:“谢谢。”

    他颔首:“客气。”

    举止绅士,动作优雅,进退有度,宵人舒心。今宵扬眉,暗叹这Rex倒是教得好。

    两人刚出大门,向思筠拿着瓶酒从吧台后头绕出来,没瞧见沈湛兮,他喊来侍应生问:“人呢?”

    客人多,侍应生没太注意沈湛兮去向,他面露抱歉答:“不好意思向总,实在是没留意。”

    向思筠挥手,碎碎念:“让他随便坐,这是坐到哪儿去了?”

    今宵这辈子都没想过她会从夜店带走一个男人。

    但就这么发生了,她也说不上来究竟是个什么感觉。有些新奇,也难掩欣喜,毕竟是花钱嘛,总是让人开心的。

    只是这人带出来了,她该带他去干嘛?

    Rex开在闹市区,南越江边上,这里灯火通明,不眠不休。

    两人迎着路灯并肩而行,青黑影子在身后重叠,晃眼看着像是情侣一对。

    今宵按捺不住好奇,稍稍偏头打量身侧的男人。沈湛兮身量高,她穿着8厘米高跟鞋也只到他下巴,那下颌线紧致明晰,小小的黑痣生在颌角,随他说话微微而动。

    “好看么?”

    没了音乐作底,这嗓音听来沉缓,颇有质感。

    与他视线相对,她不躲闪,含笑应:“好看。”

    起了话头,她便顺着问:“你平常和客人出去都做什么?”

    猛然察觉这个问题可能涉及隐私,她又仓惶补充:“我第一次带人,你可以不回答。”

    她垂眸盯着自己鞋尖,却听身旁人轻笑一声:“巧了,我也是第一次被人带出来。”

    路灯下今宵莹润的一双唇微微张着,显然是惊讶于这样的回答。

    沈湛兮侧首与她对视,眉梢微抬:“实在是没有经验,不如就让今小姐说了算。”

    这音色听来散漫,后面那句“让今小姐说了算”又颇有些玩味的意思,寻不出来为何,她只觉得“今小姐”这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性感。

    左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她大着胆子调笑:“做什么都可以?”

    身旁人眸色微暗,唇线微弯,定定望着她:“做什么都可以。”

    眸光在夜色里胶着,他的这双眼睛生得极好,眉睫如墨,灿眸若星,暗处深不见底,亮处独独映着她。

    鬼使神差地,她的右手就搭上了他臂弯。

    她故作轻松:“跟我走。”

    温柔的关心,化解沈湛兮满身戾气。

    他微微侧目,轻笑一声问她:“吓到你了吗?”

    今宵就是在他的笑意里开始失神,她以为自己见过的温柔就会是他的全部,至少在今晚,她没有想过沈湛兮会直接动手。

    她很难去想当时的他是什么想法,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在撞进他怀抱的那瞬间,有场激烈的风暴在心上席卷而过。

    她陷进了那个风暴眼中间,甘愿被他带着走,哪怕迷雾重重,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你有受伤吗?”她轻声问。

    沈湛兮单手握住方向盘,伸出右手在她眼前晃晃:“他的血。”

    记得他爱干净,今宵从包里翻出湿巾,心无杂念握住了他手腕。

    冰凉掌心和温热手腕接触,皮肤在湿巾轻拭之下恢复本来的颜色,除了关节处稍稍泛红,他手上确实没有别的伤痕。

    今宵暗暗松一口气:“没受伤就好。”

    抬眼盯住他侧脸,一瞬间对视,她又匆匆别开视线。

    繁华街景从车窗外快速闪过,灯影重重,昏暗柔黄,车内熟悉的香气渐渐让她静心。

    他的车里很干净,像他的人一样,纤尘不染。

    她还没有坐过国产的电动车,看上去不贵,却很稳很安静,乘坐体验并不比她的车差多少。

    想起来那位向总之前的有口难言,她现在也不好开口问他这两天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又办了什么事。

    她垂眸,笑自己瞎操心,她现在哪有立场去问?

    心思飘远,是沈湛兮手机震动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瞥见屏幕上显示向思筠这三个字,猛地想起来留了个烂摊子给他收拾,她赶紧开口问:“我能接吗?”

    手机没有犹豫递到了她眼前,她接起了向思筠的电话。

    那边听到是个女声明显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今宵,向思筠立刻换了语气询问。

    员工打了客人,做老板的自然是要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宵一直在解释沈湛兮是为了帮她脱困才会一时冲动打了聂泽元,连说了好几遍,电话那头停顿一瞬,竟然主动开口劝她别急。

    今宵微愣,后知后觉问:“我急了吗?”今宵的住所离茶坊不远,出了花园后门,再走上十几分今就能到家。

    原是离开听夏池的范围两人就该往相反的方向走,可她已经走进了翠竹小径,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消失。

    她停住脚步回头,月光浅浅,路灯薄弱,青黑竹影落他肩头,干净的白衬衫恍然就有了水墨画的意境。

    晚风吹开他额前的刘海,那眉眼清隽,眸光纯净,微微上翘的唇角透露他此时的愉悦。

    “怎么了?今小姐。”

    不知道怎么,今宵总觉得这是他有意为之,所以稍稍扬起下巴,做了副质问姿态。

    “你是想跟着我回家吗?”

    和长风亭中不一样,她褪去公司领导人的端秀优雅,只剩年轻女孩儿的娇俏可爱。

    眼前人笑意更深了些,轻声回答:“得跟着今小姐,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她并未往深处想,语气仍是娇俏:“怎么?你还会迷路?”

    他不否认,还说:“乱花渐欲迷人眼。”

    今宵抱着手肘,做足了千金大小姐的姿态继续质问:“仲秋时节,哪儿来的花?”

    他向前一步,与她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今宵抱着手臂一动不动,想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沈湛兮停在她一步之外的距离,认真回答:“眼前。”

    连上她的提问,哪儿来的花?眼前的她,就是那朵迷人眼的花。

    没人不喜欢夸赞,她能感觉到自己心情愉悦,连唇角也在悄悄上扬。

    可她今天没化妆,从马场出来甚至有点儿灰头土脸,这时候说她美得像花,多少有点儿奉承。

    她绷住唇角,斥他油腔滑调。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走在前面,等他越过自己,又说:“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出了垂花门看见路口往左拐,顺着水道往下走就能看见大门。我没那么好心,只会带你走一次,以后你得自己记住回家的路。”

    听她认认真真说完,前面的人笑得很轻:“记住了,多谢今小姐。”

    出了垂花门,就算是离开了花园。

    今宵埋头走路,没太注意等在门后的人。

    直到那只Birkin撞上她手臂她才猛然回神。

    “杨阿姨?”

    杨婉之,晏明逸的母亲。

    她紧紧抓住今宵的手不放,颇是亲热地喊她:“依依,好久不见你。”

    沈湛兮停在前头不远处,两人视线相触,她冲他说:“你先回去吧。”

    沈湛兮微微颔首,算是同她告别。

    该走的人走了,杨婉之也能拉着今宵说起正事来。

    “依依,阿姨知道是明逸对不起你,这么些天,阿姨想跟你道歉也找不到机会。”

    “是阿姨教导无方,让依依受了委屈。依依别生阿姨的气,好吗?”

    今宵抽回手,笑得很淡:“阿姨和晏明逸长时间分离,忙的时候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又谈什么教不教导?这都是晏明逸自己的选择,和阿姨关系不大,您也无需向我道歉。”

    杨婉之愣了一瞬,又赶紧顺着她的话说:“是,是,这些年,阿姨的确在明逸那里说不上什么话,可他终究是我儿子,他的秉性,阿姨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这件事,是他做的不对,他本想亲自回国向你道歉,只可惜常规赛在即实在是抽不开身。阿姨看你们在一起这么几年,心里已经把依依看作是一家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依依向来明理,纵然是明逸有错在先,依依为何不肯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解释?”

    “解释什么?”

    “难不成,晏明逸还有不得不和罗幼菱在一起的理由?”

    听着今宵语气不好,杨婉之明显是有点慌了,她又上前拉着今宵的手,急着解释说:“是那罗幼菱一直缠着明逸的,阿姨知道以后已经让明逸和她划清界线了,依依,你再给明逸一次机会好不好?”

    “是吗?”

    今宵再一次抽回手,语气极为冷淡:“我怎么从罗幼菱口中得知晏明逸极为宠她?还说晏明逸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拿我当长期饭票呢。”

    “这不可能!”杨婉之一口否认:“明逸绝不会这么想,当初若薇病重,明逸可是放弃了重要比赛回来陪你的,任谁见了都是情深意重,怎么能是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依依,你别听那罗幼菱胡说,她一个上赶着的小三,能是什么好女孩儿?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她那是故意挑拨你和明逸的关系,居心不良!”

    自打生日过后,汪经理就时常同她说,晏明逸的妈妈每天都来茶坊,有时候点壶茶枯坐半日,连话都不说一句,看上去有些可怜。

    这么些天不见,她还以为杨婉之真能说什么好话,结果还是在为晏明逸开脱。

    罗幼菱费尽心思也要和晏明逸在一起,也不知如今这场面,是不是她想要的?

    今宵早就对晏明逸死了心,哪怕是杨婉之说破了嘴皮子,她也不可能再和晏明逸有任何联系。

    她向后退了一步,平静道:“杨阿姨,既然和您见了面,我也想把话说清楚。”

    “好。”杨婉之顺着她说:“阿姨听你说。”

    今宵看向夜色,神情平淡。

    她缓声说:“其实罗幼菱说的没错,晏明逸对我,的确没多少感情,我对他,也没有您想象中那么难以割舍。”

    “他长时间在国外比赛,往后很可能在国外定居,而我的家,我的事业都在这里,我不可能离开。”

    “我和他长时间分隔两地,注定是要分开,虽说如今这场面是不太好看,但也算是有了结果。他有自由,我也轻松。”

    “当初外公的确是给他提供了些机会,但也是他努力打拼才有如今的成绩,我今家从不做挟恩图报之事,我不会对他怎么样,他也无需再向我道歉。”

    “这么些年,我今家没有对不起晏明逸的地方,只是缘分尽了,往后便各走各的路。”

    “他如今在赛场上风头正盛,只要他专心于比赛,依然是了不得的人物,实在无需将精力放在我身上。”

    杨婉之见缝插针想要解释,今宵一口气连着,她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您看到刚才离开的那个人了吗?”

    杨婉之缓缓回头,夜色里已经没有沈湛兮的身影,但她依稀记得那张脸,很是英俊。

    今宵轻笑:“那是我男朋友,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

    “他虽然不如晏明逸大名鼎鼎,但他可以每天陪着我,哄我开心,陪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无条件支持我的决定,不让我生气,更不让我受一点儿委屈。”

    “他能做的,都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晏明逸都不能给。”

    杨婉之双唇翕动,想说什么又被今宵打断。

    “杨阿姨,时间不早了,您一个人不安全,我让张叔送您回去吧。”

    说着她便要拿手机打电话,杨婉之想要阻止,可她刚才接收的信息太多,一时还不能理清思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纵是不甘,今宵已经给她下了逐客宵,眼下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她淡淡看了今宵一眼,笑得勉强:“不麻烦了,你晏叔叔在外头等我呢。”

    “那就好。”

    杨婉之缓缓转身,那步伐看上去略有几分沉重。

    今宵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杨婉之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她才迈步离开。

    别墅区为了不造成光污染,尽量使用地灯代替照明,缺点是藏在灌木丛里的地灯容易坏。

    最近物业部门正在检修,看这样子是还没修到这花园后门。

    从垂花门到路口连着坏了两个,今宵有心记着,并未注意路口拐角还站着个人。

    一抬眸,桂花树阴影里,穿白衬衫的男人结结实实吓了她一跳。

    她听到开车的人发出很轻的一声笑,双颊莫名发热,看来自己确实有点儿急。

    向思筠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已经找人送聂泽元去了医院,今宵担心沈湛兮被为难,又试探着问向思筠:“他会有什么处罚吗?”

    电话那头考虑的时间安静延长,在听到答案的那瞬间,今宵心里竟是说不出口的轻松。

    挂了电话,她的视线在手机屏幕停留一瞬。

    被水洇染过的一副水彩画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只留蓝绿色清新,橙红柔和,意外觉得配色眼熟,却也无法从记忆里寻找到有关这些色彩的片段。

    男生不爱捣腾,估计也就是从哪里随便存来的一张图片。

    她把沈湛兮手机放好,侧过脸轻说一声:“谢谢你及时赶到。”

    又拉拉身上的衣服:“谢谢你的外套。”

    沈湛兮侧过脸,幽深的眸对上她视线,仅仅是一秒他又匆匆移开。

    他目视前方,轻说:“今小姐今晚很美。”

    今宵很自然弯弯唇角:“那得亏你及时赶到,不然可就看不到了。”

    似乎是回想起刚才聂泽元纠缠她的情形,沈湛兮下颌微动,声音喑哑:“我来晚了。”

    今宵轻笑着摇头:“不怪你,聂泽元是容卓表哥,今晚的事容卓一定会告诉琛哥,琛哥会帮我要个说法的。”

    话说到最后,她又补充:“你别担心,聂泽元不敢对我怎么样。”

    碰巧遇到红绿灯,车子停住了,今宵以为他会说点什么。

    可他仍是目视前方,只有光影落在他侧脸,分割明与暗,潜藏爱与怒。

    直到绿灯亮他才说:“好。”

    今宵没多想,唇角仍有笑意。

    她歪着头打量沈湛兮,笑说:“你今晚也很帅。”

    相视无言,暧昧缠缠绕绕,像雨后的云和雾,分不清,辨不明,只知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送到家门口,今宵没有邀请沈湛兮上楼,她脱下外套递还给他,又说了声:“谢谢你沈湛兮。”

    银白月光安静洒在她纤薄肩膀,月夜下站立的人清清冷冷,仰着脸看他的眼神却是难以描述的温柔。

    她笑得那样甜,是需要有极强的控制力,他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拉她入怀的冲动。

    也许是失神作了祟,他竟说:“保护今小姐是‘男朋友’的职责。”

    今宵随声一愣,回想起自己前些天搪塞杨婉之的话,她垂着眸子,笑着赞同:“嗯,你说的很对。”

    起风了,落叶轻响。

    沈湛兮又把外套罩她身上:“穿着吧,正好下次可以借口拿外套和今小姐见面。”

    今宵扑哧一声笑出来,语气藏着小小傲娇:“你的借口可不少。”

    沈湛兮唇线微弯,催她:“外面冷,快进去吧。”

    “嗯。”她点点头。

    转身之前,她又说:“沈湛兮你如果遇到麻烦一定要来找我帮忙。”

    聂泽元不敢找她麻烦,但很有可能会找沈湛兮麻烦。他那样的纨绔挨了两拳头,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沈湛兮答应得很干脆:“好,我一定来麻烦今小姐。”

    今宵点点头。

    转身,又回眸。

    她也摆摆手催他:“你快回家吧。”

    “好。”

    “晚安。”

    目送今宵进了门沈湛兮才回到车上。

    电话拨回向思筠,他冷着声音问:“那人怎么样了?”

    那边回答:“没啥大事儿,就是闹着要知道你是谁,看那样子是想把这两拳头的债讨回来。”

    “我说你是新来的,已经被开除了,包了他的医药费,赔了两万块钱的酒,他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嗯。”他淡淡应一声,算是知晓。

    不想暴露身份这话他早就说过,向思筠办事他还算是放心。

    那边又说:“话说出口了,您最近也最好是别来我这儿,省得再有什么麻烦,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停顿片刻,沈湛兮启声:“下周末有个酒会,你准备一下,跟着我去。”

    天越集团的商务酒会,向思筠自然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声应好。

    挂了电话他还忍不住感叹,看来这位今小姐在沈少爷心中的分量着实不轻。

    第 30 章   小小鸟

    沈湛兮被她这话逗笑,“你能帮我什么?”

    今宵一时说不上来具体的,只好说:“只要哥哥愿意,哥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杀人放火你也敢?”

    今宵一怔。

    沈湛兮不以为意笑笑,正欲收回手,却又被少女双手紧握。

    热流从他指尖缓慢往下淌,今宵定神望着他,沈沈是泪眼婆娑的模样,却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格外郑重地说:“我敢。”

    沈湛兮手腕一转,用力一点她脑门儿。

    “疯了吧你!今沈远就是这么教你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自己没点儿判断?这么多年书白念了是吧?”

    “可是”沈湛兮是在傍晚时分到了琉璃湾的关宅。

    车停在大门口,关颂青接了电话出来与他见面。

    天气炎热,关颂青牵着他的宝贝杜宾一路怨声载道,一见到沈湛兮就开骂:“你有病啊?这么热的天你不开进去让我走出来?知道我走这一路要流多少汗么?”

    车窗开着,沈湛兮从车里扔了瓶水出去,“上车。”

    关颂青接住他扔过来的水,偏头看了眼车内,“怎么没把小宵宵带来?”

    沈湛兮想起今宵,有片刻的分神。

    关颂青拧开水瓶喝了一口,其余的全喂给了狗,等狗喝完,他拍拍狗屁股让它去撒欢儿,自己也拉开车门上了车。

    关颂青一上车就问:“有必要么沈湛兮?既然委托书都找到了,那顺利把婚离了不就得了?还非得拉上宵宵演什么戏,那丫头又不是个正常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儿么?你费这么大劲究竟想干嘛?”

    夕阳早将天空染了色,浓郁的橙红,掺几分夜色的紫,两种暖色混在一起,反倒有种隔世的孤寂感。

    沈湛兮的轮廓在霞光中清晰,他微垂眼眸,唇角有难得的笑意。

    “我想干嘛还不够沈显么?”

    沈湛兮一偏眸,关颂青就被他的眼神冷得一抖,急忙抬手遮挡,“别别别,哥,你别这样看我,怪瘆人的。”

    沈湛兮移开视线看窗外,关颂青又道:“那你要找证据也不是这么个玩儿法吧?”

    他压低了声音:“伪造亲子鉴定可是违法的。”

    “况且,你就这么确定商湛洲一定会上当么?他真有这么傻?”

    “你以为他很聪沈么?”她是要多幸运才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就这样在她眼前上演,她有种做梦的虚幻感。

    她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沈湛兮的脸,是有温度的,柔软的,真实存在的。

    这样“不可思议”的人,竟然是她的哥哥。

    她一把抱住了沈湛兮。

    “好。”

    她极为笃定地说:“我都听哥哥的!”

    沈湛兮被她突然的拥抱撞得低咳一声,胸口钝痛的瞬间,少女的心跳也跟着清晰。

    “真的?”沈湛兮问。

    今宵直起腰来,看着沈湛兮重重点头。

    专注凝视今宵双眼时,沈湛兮也有片刻的恍惚。

    他斟酌了一下开口:“那你跟我说说你妈妈。”

    今宵微扬的唇角一僵,眉心骤生褶皱。

    她并没有任何抵触,只是很迷茫地说:“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今沈远跟沈湛兮提过今宵的母亲,一个出身不错的独生女,因为叛逆与当时在酒吧唱歌的今沈远混在了一起。

    怀孕是意外,他们那时甚至已经分手。

    但今宵就这么出现了,总要考虑去留。

    女方父母本想一流了之,但今宵母亲的身体不允许,若是选择人流,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生育。

    所以不受欢迎的今宵就这样来到了世上。

    今宵母亲在生完她的半月后就被父母送到了美国疗养,二老早有心仪的女婿人选,帅气多金的硅谷精英,他们极为满意。

    如此称心如意的婚事不能被今宵拖累,所以这么多年,他们从未与今宵取得联系,今宵自然也不清楚她的妈妈究竟是怎样的人。

    “你想有个妈妈么?”沈湛兮突然这样问。

    他以为会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没想到今宵却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有妈妈的生活会是什么样,也从未开口喊过“妈妈”。

    “妈妈”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她甚至无法想象到有妈妈的好,只能想起罗琳芳对待今慧妍时,那副嫌弃又不得不负责的样子。

    “你说你会乖乖听话,还作数么?”

    今宵点头。沈湛兮淡笑一声,没说话,兀自穿过客厅从沙发边几拿起烟盒磕出一支细烟递上,还主动给他点了火。

    沈湛兮的殷勤关颂青很是受用,他往沙发一坐一靠,吐了口薄烟道:“若是换个寻常妹妹,我这十几万扔下去至少能听个响儿,你这妹妹跟个撬不开的珍珠蚌似的——”

    关颂青的话还没说完,手中烟就被沈湛兮一把抢过,他一愣,眼看沈湛兮将那支烟摁进了烟灰缸。

    “不早了,你先回吧,花了多少钱我一会儿转你。”

    烟灰缸里腾起一缕青白长烟,一如关颂青腾然上升的情绪。

    “你是不是有病?!”

    关颂青“噌”一下站起来,一把掰过沈湛兮肩膀,“帮你带了一下午的妹,受了一下午的累,一句好话没捞着你还要跟我计较这点儿钱!你看不起谁呢?!”

    关颂青生气的点总是这么奇特。

    沈湛兮被吵得头疼,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时,一掀眼便瞥见扶着栏杆缩在楼梯拐角偷听的今宵,娇小的身躯套着一条不合身的白色棉质睡裙,披散的长发顺着栏杆缝隙垂落,楼梯间的水晶灯一照,盈盈眸间俱是水光。

    “下来。”他冲今宵说。

    关颂青跟着抬眼,一看今宵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立马反应过来他刚才那些话怕是给她听了去。

    他今日憋闷了一下午,胸口的不满就像气球,本是要对着沈湛兮好好发泄一通,这时候对上今宵双眼,气球被扎了一针,立马泄了气。

    他真是拿爱哭的小妹妹没辙。

    眼看今宵小跑着上前,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就听今宵说:“颂青哥哥对不起。”

    关颂青愣住了。

    他用求助的眼神盯住沈湛兮,可沈湛兮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一点儿不想接话。

    今宵接着说:“颂青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别怪我哥哥,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不懂事,给颂青哥哥添麻烦了。”

    关颂青生怕今宵哭,慌得不行,赶紧说:“没事的好妹妹,都是哥哥嘴贱,你别往心里去。”

    沈湛兮闻言,笑出声来。

    两人同时转向他,两脸茫然。

    惬意的人却端一杯水坐进沙发,慢条斯理饮一口放下,又冲今宵招招手。

    今宵乖巧上前,还茫然着,便听他说:“今宵你记着,沈家人遇事没有主动道歉的习惯,他花钱受累是他自找的,他想当你哥,十几万还太少,你如今是沈家人,花他个百八十万也不为过。”

    “哪有你这样教育孩子的?!”关颂青不满道:“女孩子从小就应该建立起正确的价值观!百八十万就想当人亲哥是不是太容易了些?我说沈湛兮,以后你要是嫁妹妹,这妹夫的身家不说几百亿,一百总得有吧?这要是连一百都没有,我可第一个不答应!”

    几百亿?

    今宵看看关颂青,再看看沈湛兮,彻底呆住了。

    这番话对她来说太过震撼,以至于她直接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她这十几年短短的光阴里,从未听过这般惊世骇俗的“价值观”。

    沈湛兮捕捉到关颂青话里不寻常的字眼,视线转到眼前的垂耳兔身上。

    今宵那双眼睛太灵动,藏不住一点儿情绪,浓长的睫微微一颤,如振翅之翼,翩然欲飞,莫名引人入神。

    他垂眸,再看关颂青:“我嫁不嫁妹妹关你什么事?”

    关颂青一脸认真:“你妹不是我妹?”

    察觉到了今宵的惶恐,沈湛兮及时打断了话题,“你先上去睡吧,我和关颂青有话说。”

    今宵乖乖点头,转身之前又对关颂青真诚道了谢,这才安安心心上了楼。

    关颂青好奇:“有什么话说?”

    眼看今宵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沈湛兮说:“有时间你多来陪陪她。”

    “我陪她?!那你干嘛?!”

    沈湛兮给自己点了支烟,青白缭绕之间,他微敛双眸:“我忙,没时间带她,她这病长时间不与人接触只会越来越严重,你朋友多,乐子也多,你有时间就多带带她,说不定她的病能好一点。”

    “没看出来啊沈湛兮。”

    关颂青呵笑一声,忍不住阴阳怪气:“没心没肺如你,竟然能说出这么贴心的话,你还是沈湛兮么?”

    沈湛兮慢悠悠掀眼,盯住关颂青。

    一秒,两秒,三秒

    “行行!”

    关颂青一看他那双狐狸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但他答应下来又疑惑:“我把妹妹带着,你做什么?”

    沈湛兮指尖的烟灰一折,青烟长长。

    沉默半晌,他忽地开口说:“你再帮我个忙。”

    沈湛兮捡着她肩上的乌发把玩,定神看她:“沈天跟我去个地方。”

    “好。”

    今宵毫无疑问。

    没有人能比沈湛兮更了解商湛洲。

    关颂青一噎,他和沈湛兮从小玩到大,聪沈这个词,确实是跟商湛洲不太沾边,只是

    “狗急了也跳墙。”他说。

    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坏。

    沈湛兮收回视线看关颂青,却在此时突然想起今宵。

    她今天就是坐在关颂青这个位置上,对他说那些“越界”的话。

    她那双眼睛就跟水龙头似的,一拧就哗啦啦哭个不停,这么易碎的一双眼,偏偏,看人看事还挺准。

    “你想什么呢?”

    关颂青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摇摇头:“没什么,你按我说的做就行,他若是不急,我还不好办。”

    “行吧。”

    关颂青忍不住叹气。

    好好一个家因为一场车祸支离破碎,他很能理解沈湛兮执意追求真相的心,他与沈湛兮亲如手足,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舍命相陪。

    “LA那边你放心,有我爸帮忙,一定没问题,这边可就要看你了。”

    沈湛兮微微颔首。

    “那没事我就先撤了,有空我去接宵宵来我这儿玩玩,我妈自打听说你多了个妹妹,一天到晚嚷嚷着要见她,还私下骂过你妈好几回,说这种大事儿都瞒着她,早就看你妈和今沈远不对劲了。”

    沈湛兮一蹙眉,关颂青赶紧撇清:“这可不是我说的,要找找我妈。”

    关颂青开了车门,下车前又回头看沈湛兮:“不过你这戏一演,宵宵以后可真就是你妹妹了,你不后悔?”

    沈湛兮觉得稀奇,“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关颂青挑挑眉,又恢复了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挺好。”

    他故意说:“你这妹妹颇合我心意,等她成年了我就往过一娶,咱俩亲上加亲。”

    太阳落下地平线,沈湛兮的脸跟着一黑,“滚。”

    关颂青甩上车门骂骂咧咧:“当我大舅哥是你占我便宜好不好?!”

    沈湛兮又扔了瓶水出去,“赶紧滚。”

    “可是什么可是?!遵纪守法懂吗?下次再敢说这话扔你去花园喂蚊子。”

    今宵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况且,她相信沈湛兮不会真的让她去做违法乱纪的事,但看沈湛兮不高兴,她也只好点头应下。

    沈湛兮收回手,“去睡吧。”

    今宵听话起身往外走,又听他问:“去哪儿?”

    今宵茫然回头,“回房睡觉啊。”

    沈湛兮微抬下颌,视线落在自己的床,“就在这儿睡。”

    今宵惊得瞪大了双眼,“我睡床那哥哥睡哪儿?”

    沈湛兮双手抱胸,懒散靠在沙发,一双狐狸眼半阖着,语调也跟着慵懒:“公主的奴隶睡哪儿我就睡哪儿。”

    今宵一下子红了脸。

    她哪是什么公主?又怎么敢让他给自己当奴隶?

    她知道自己今晚又给他添了麻烦,正是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已经换了姿势躺下。

    “你这毛病是跟谁学的?不是睡沙发就是睡墙角,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你”

    “当然没有!”今宵一口反驳。

    哥哥没有虐待她,她也不愿意委屈哥哥,所以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哥哥和我一起睡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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