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莫斯科直通赛

    ◎这是前辈们打下来的江山，传递到你们这一代，不能在你的手里被弄丢了。◎

    石老爷子和秦小八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第二天高晓峰来找秦小八的时候，秦小八非常肯定地告诉高晓峰。

    “我还要继续打。”

    他打乒乓球，不是为了任何人，是因为他真的喜欢。

    师父说得对。

    赌气说要退队就已经是犯错了，如果真走了那才是真的后悔莫及。

    高晓峰松了口气，但还是黑着脸哼了一声：“知道就行，今天开始上训。另外，就你旷工三天这件事，写个检讨书明天当众阅读！”

    秦小八点了点头。

    上训之后，秦小八也一改平时的嘻嘻哈哈，整个人像是换了人似的呆在人群里面一言不发。

    阿水想要缓和一下姐弟俩的气氛，开玩笑道：“老秦这乌眼青，重得吓死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跟人出去打架了……”

    朱淇没乐，当没听见。

    世冠杯打完后过两个月就是元旦了。

    再过一年就是“三大赛”年。

    对于国乒队来说这么重要。

    教练组居然说禁赛就禁赛，好像也是在告诉所有人，如果不提着一个劲儿往前冲，哪怕是绝对主力也会被国家队淘汰掉。

    任心华也在教练组里单独开了个会，就突然禁秦晌的赛这件事，说道：“我知道现在队里青黄不接，秦晌是男队里面大力培养的新人，也是男队为数不多的一个战斗力。但是眼光要放得长远，就像人家自己亲姐姐说的那样。如果所有球员都觉得无所谓、反正还有更厉害的球员能顶上，自己只要凑凑合合打打比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秦晌现在也是队里的大队员了，马上国二队的小孩也要进一队，到时候一看连大队员都是这个比赛态度，这个队伍以后还怎么带？”

    教练们都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秦小八被禁赛了六个月。

    到明年四月份才能参加亚洲和世界级比赛。

    元旦跨年的时候，国家队所有人都出去打亚洲杯，离开了半个月就留着秦小八一个人呆在国家队里当“留守老人”。

    一月份的时候又是亚锦赛，朱淇、大熊他们回来不到三天又开始收拾东西飞韩国。

    从16岁开始，秦小八就有了参加单打的资格。

    这两年多来，第一次留在国家队哪儿都去不了。

    他看着所有人斗志昂扬地出发又兴高采烈地捧着奖牌回来，秦小八一边眼馋一边又开始难过。

    大队伍离开之后。

    整个国家队都冷冷清清的。

    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秦小八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打比赛的机会，当任心华把秦小八叫到办公室的时候，秦小八还以为是让他去带一带国二队新上来的小孩。

    猫猫提前得到了消息，告诉朱淇：“教练们说，法国有一个俱乐部想要申请国乒队派一个球员过去，代表他们俱乐部打法国内部的比赛，教练们选中了秦小八。”

    朱淇反应平淡，继续装听不见。

    姐弟俩的冷战从去年世冠杯打完之后一直持续到现在。

    二月份的时候，中国人都要过新年了。

    但老外们不过，二月份反而是很多欧洲赛事的高发期。

    阿水没听懂，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国乒队外派球员的事情，她好奇道：“我只知道国乒队之前有很多球员在国外当教练，赚的可多了！是我们工资的两倍多呢！法国怎么选了老秦？不会想要让老秦给他们做教练吧？”

    猫猫摇头：“那倒不是，法国和我们的不一样，我们打华运会的时候是按照省队来分，他们是按照俱乐部来分。”

    “喔，那也就是说他们的俱乐部就相当于是我们的省队了呗。”

    猫猫点头：“是这个样子，法国有一个俱乐部想要‘买’他三个月，过去帮他们法国俱乐部打法国内部的赛事。因为大家都公认的，中国乒乓球打得最好。”

    朱淇懂了。

    这就是乒乓球版的代练呗。

    虽然秦小八在禁赛期，但之前金莉莉也被禁过赛，省队给国家队求情之后还是能参加内部的乒挑联赛。

    秦小八如果要去法国的话，法国俱乐部也会按月给他开工资，而国家队收取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其余的可以算作秦小八自己的收入。

    当然了，如果秦小八能帮助俱乐部得奖，奖金也另算。

    教练组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就同意了。

    秦小八突然也来了精神，被禁赛了三个月什么比赛都打不了，他早就憋坏了。

    一听说自己又能打比赛了，秦小八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确定要出发之后，秦小八早早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箱，提前备好了要用到的胶皮和胶水，一副三个月没打比赛憋坏了的样子。

    然后……

    宋临州知道他想跟自己姐姐说说话，但是落不下这个脸。

    有好几次拎着汽水、拎着零食、拎着包子想到女队哪儿跟自己姐姐装偶遇，但朱淇看到秦小八就像没看到似的直接转脸离开，秦小八就不敢了。

    “我要是去法国，她得来送送我吧？”秦小八拉着行李箱，出宿舍楼的时候小声嘀咕。

    然后……秦小八想多了。

    女寝大楼紧闭，一点儿有人要出来的样子都没有。

    他这个姐姐，真是铁石心肠！哼！

    “她不会不知道我要走吧？”秦小八等出租车的时候，坐在管理中心门口的石墩子上，跷着腿托着腮，还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女寝大楼的门。

    大熊和宋临州在旁边看得直乐，前者叹了口气：“早跟你说了，跟你姐道个歉。现在好了吧？你在这儿望眼欲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以后都不回来了。”

    后者从兜里拿了一张纸，和一个法语常用语大全递给秦小八：“这是法国的中国大使馆号码，以及法国各种警方、消防员的拨打电话。你拿着，到了那里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先找大使馆。”

    随后，宋临州又补充一句：“你姐写的。”

    秦小八眼睛“啪嗒”亮了一下，拉着宋临州直乐：“真的假的？那她怎么不自己给我啊？”

    “你姐不让我告诉你，我偷偷告诉你的，你以后可不许说漏嘴。”宋临州叮嘱道。

    “知道知道。”秦小八把纸揣进兜里。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

    因为法国那边给他办了一个临时号码卡和手机，可以联系到法国的教练们。只要那边下了飞机，就会有法国教练们来接机，自己只要跟着走就行了。

    虽然之前也到处飞着打比赛，法国也去过两三次。

    但都是跟着国家队一起出发，随行的还有队医和翻译，自己只要低着头跟着大部队走就行了。

    可是这次只有秦小八自己一个人去，首先语言不通就是一个问题。

    要在法国呆三个月，所有的吃穿住行，一切琐事都要自己来解决。但好在法国的英语普及度还可以，如果用英语交流，应该还能接受。

    男队教练们也来送他了，高晓峰站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交代秦小八：“到了法国要好好学习他们欧洲的新打法，听说那边也开始练习弧圈球，但是根据亚洲弧圈球进行了一些改革。还有，你这次去是代表整个中国，一切言谈举止都要注意！知道吗？”

    秦小八点头：“知道！我一定不给中国丢人！”

    他认真又严肃的模样，看着突然就有种成熟了的感觉。

    高晓峰很放心，拍拍他的肩膀，目送着秦小八上了出租车。

    在出租车上，秦小八还给家里面打了通电话，说自己要代表中国去法国“进修”三个月。

    家里人从报纸上看到了秦小八被禁赛的事情，但很意外地没有打电话来骂秦小八。

    事后过了很多年，秦小八再思考这件事的时候感觉可能是姐姐先跟家里人通气儿，让家里人不要过度责怪自己。

    但舅舅他们不知道秦小八和朱淇吵架的事情，见秦小八说话闷闷地以为是自己被禁赛了不高兴，就说到二月份的时候秦小八可能还在法国打比赛，不能回家过年了很可惜之类的。

    秦小八也觉得很可惜。

    如果二月份自己能跟朱淇一起回家的话，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和好……

    最后的最后。

    秦爸爸接过了电话，从声音来判断，大概率是悄悄拿着电话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电话里面爸爸的声音语重心长。

    “儿子，说实在的，我也经常在想当初你为什么要练乒乓球。一开始我也跟你妈妈一样，觉得你是看你姐练乒乓球觉得好玩，也想要跟着练。后来你打进了国家队，我才开始重新想了一下这个问题。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对你的关注确实比对你姐姐少很多。这一点上是我们大人的不是，但我也很开心因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跟我们红过脸也对你姐姐很好。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当初你姐姐在那个家里……”

    后面爸爸说了很多，秦小八坐在出租车上听着听着开始浑身发抖。

    因为之前自己也是个小孩，所以很多大人的事情都不会告诉自己。

    秦小八以前只知道大姨的那个老公婚内出轨、扔下孤儿寡母地跑到外省，在大姨出殡的时候带回来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以及朱淇在那个家里受了委屈。

    但现在爸爸却告诉他不仅仅是委屈，还有虐待。

    虐待的程度不限于殴打、罚跪、冬天穿单衣扔外面罚站被村委会妇联主席带回家。

    他突然有点后悔。

    在江淮华运会时见到那个男人，应该一拳头砸过去的。

    秦小八叹了口气，说道：“爸，您别说了，我都懂。”

    师父来找他的时候，并没有骂他，而是跟秦小八讲了一件事。

    就是自己当初带着当时任心华那一批运动员的事情。

    当时49年建国初期，全国上下百废待兴，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要在那么艰难的时候组织什么体育总部。

    还有很多跑到国外的殖人、润人，拿着国外的骂娘卡，说中国就喜欢干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

    人民都吃不起饭呢，还要参加什么世运会。

    别人家的运动员都是高蛋白、高肌肉、高福利养出来的，中国能养出什么样的运动员呢？

    但中华队就是组织起来了，而且还参加了世运会，不仅参加了还拿了很多牌子。

    尤其是石老爷子53年带着任心华那一批运动员，直接斩断了当时日本制霸乒坛的现象，横扫亚洲世界各大赛事。

    但当时体育总局其实并不看好乒乓球这个项目，所有重心都在组建篮球和足球这几个赛事。

    石老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当时的国乒队组建起来。

    而那时候的运动员也付出了很多才建立了“乒乓长城”的基础，尤其是任心华现在胃病反复，就是当时作运动员时留下来的病根。

    师父对他说。

    “这是前辈们打下来的江山，传递到你们这一代，不能在你的手里被弄丢了。”

    秦小八忽然不觉得委屈了。

    他在国家队做运动员，和当初在省队里早就不一样了。

    以前打内战的时候无所谓输赢，无非就是奖金拿得多不多而已。

    但打世界级比赛的时候，自己要代表的是给自己发工资的12亿中国人。

    禁自己的赛，是因为朱淇和教练组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就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秦小八在电话里告诉爸爸：“到了法国，我会好好打，不会给中国丢人的。”

    /

    阿水也觉得朱淇真是比想象当中还要……铁面无私？

    之前朱淇就因为秦小八打球不用心，骂过一次秦小八，当时还说了一句“如果有人能顶上秦小八的位置，一定手把手教对方把秦小八打下去”。

    阿水一直觉得这是朱淇的气话，没想到朱淇真大义灭亲啊……

    而且说秦小八消极比赛，也确实有点儿言过其实了。

    给秦小八几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故意送分啊。

    顶多就是……没那么多的好胜心吧。

    猫猫在天台洗衣服，看着洗衣机在咕噜噜转的时候，调侃道：“你觉得禁赛这个惩罚太严重了吗？”

    阿水坐在旁边，跷着腿吃饼干，一边吃一边叹气：“主要是我能理解一点他的想法，有的时候看着你跟暴暴，我也会稍微松懈一下。觉得……嗨，反正前边儿有你跟暴暴顶着呢。暴暴就是平时对自己要求太高了，所以想要对身边人也高标准高要求，但是没想到老秦自己实力有限，跟不上……”

    “这还是你第一次帮秦晌说话。”猫猫笑道。

    阿水叹了口气：“唉，我就是觉得老秦走的时候有点可怜。他这个人吧，手贱嘴欠，但对暴暴真的没得说。你想当时我们去江淮打华运会，暴暴那个爹找过来的时候，老秦多爷们儿啊，都差点儿跟那人打起来……”

    猫猫刚想接话，一抬头的时候看到朱淇抱着一堆要洗的衣服，站在七楼楼梯口，皱着眉问：“你说什么？谁来找我了？”

    阿水手一哆嗦，饼干没拿稳“哗啦啦”散了一地。

    /

    听猫猫细讲完当时在江淮华运会发生的事情，朱淇皱着眉：“这件事你们当时怎么没有告诉我？我说呢，你们当时窃窃私语的什么原来就是这件事。”

    以及当时提问自己的那个男记者。

    当时朱淇觉得那男的是傻逼，现在觉得可能是那家人找来的傻逼。

    阿水把饼干从地上一片一片捡回来，露出了糟蹋粮食真可惜的表情。

    猫猫叹了口气：“当时正在打比赛，大家都不想要影响你打比赛的心情。”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被影响，你们真是太小看我了。”朱淇不以为然，走到旁边空的洗衣机旁，依次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

    “哎呦～其实我们就是想说，老秦他特别关心你嘛。”阿水走过去，勾着朱淇的脖子。

    朱淇知道自己跟秦小八吵架之后，队里面的人都想要当个和事佬。

    现在秦小八去了法国，自己还没去送送，还不知道他在法国那边打得怎么样……

    猫猫知道朱淇担心秦小八但是不说，就跟常红霞和徐冬商量了一下，每天晚上三训结束之后到教练室看一会儿欧洲赛事，顺便了解一下秦小八在外面打得怎么样。

    高晓峰也经常打跨洋电话，询问秦小八在那边的情况。

    吃住一切都好，但语言障碍确实是个问题。

    打单项的时候倒还好，但是和俱乐部里的一群法国人打男双就要命了。

    秦小八说话，他们听不懂，他们说法语秦小八也听不懂。

    刚去法国打第一场团体赛的时候，因为语言不通打了一场男双，没赢。

    回去的时候还受了些白眼，法国教练直接带着其他人走了，没叫上秦小八。

    还是秦小八自己拿着朱淇给他的那本法国常用语大全找了出租车，自己打车回了俱乐部。

    在回酒店的路上，秦小八没有觉得委屈难过。

    输了就是输了，人家花钱把自己“请”来当代练就是为了带着整个团队晋级的，不是为了“请”个闲人过来吃白饭。

    这群老白男的轻视和白眼，反而激发了秦小八的冲劲儿和血性。

    他好歹也是中华国家队男一队的绝对主力！

    怎么能跑到法国被人看不起呢？！

    第二天，秦小八主动在俱乐部里到处跑腿。

    没教练管他、他就自己跑到在训练的球员旁边看他们练球。

    没有训练计划，他就按照国家队平时的生活作息，自己训练自己。

    这些老外们的基本功不行，步伐太飘了、重心太沉，跑了没两下肯定觉得累。

    秦小八过去了开始教他们怎么省劲儿挪步，几个老法觉得很有用，都来跟他请教。

    教完步伐，秦小八又开始教发球。

    一开始语言不通的时候，几个人就在那儿笔画，后来秦小八开始简单能听懂几个单词了就开始搭着打男双。

    亚洲以快攻为主，讲究多拍相持。

    欧洲人有欧洲人的打法风格，从球风上面来看确实要比亚洲的风格更有劲儿。

    球打出去的时候更厚实，像个小炮弹，讲究前三板战术，有点类似于猫猫的打法。

    所以这些老法们到了第四板、第五板的时候就开始逐渐乏力。

    秦小八跟他们学前三板战术，老法们跟秦小八学亚洲的快攻。

    短短一个月，秦小八融杂了一些欧洲的打法特长球技飞涨，法语也能简单说几句。

    秦小八打法国赛事的时候，朱淇刚好回江淮省过年。

    别人家都在看春晚，朱淇带着舅舅在想办法扯天线能看到法国赛事。

    但很可惜，现在这个年代还没有翻墙软件。

    朱淇第二天只能听自己在国外唯一的人脉，何千路的转述。

    “听说那小子现在在法国，成半拉教练了。连俱乐部的主教练都请教他，问他男双的阵型怎么交换，还带他去吃了什么法国煮菜、唔了牛的，也不怕吃了痛风。我估计要不是你们六月份要打直通赛，那小子必须得回来，否则这法国俱乐部可能还要加‘钟’。”

    “那叫炖菜和蜗牛，笨猪。”朱淇纠正何千路的发音。

    “你说谁笨猪！”何千路嚷嚷。

    “我说的是法语，笨猪，‘你好’的意思。”

    “少来，你就闹吧。你跟你弟是不是吵架了？不然你干嘛不在电话里直接问他？跑过来问我？”

    “你别管。”朱淇站在江淮省队球馆里，看着面前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孩，有些恍惚。

    以前自己也是这里的一员。

    自己在省队*也一直都不怎么让教练省心，何千路也帮她兜了几次底。

    她在球桌旁边练球，小秦晌就跟在旁边拉腿拔筋儿……

    那个时候也有很多人跟在自己的身后，都是省队的朋友。

    但是自己打进国家队之后，和那些在省队认识的球员就很少联系了。

    也不知道以前的那些球员们现在在做什么，估计已经很多都回学校上课了吧。

    现在这个年代又没有微信和**，连手机号都不知道，想必以后也很难再见面了。

    “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孩，年后也要去国二队了。”何千路抱着手臂，把看着球员练习的眼睛收了回来，对朱淇说。“她没参加青训营，打U15拿了冠军可以保送国二队。”

    何千路上次说过，那个小女孩的家境也不是很好。

    青训集中营的集训费又那么贵，估计也能保送就保送了。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她人呢？”朱淇问。

    “因为确定要进国二队，所以这两天不用来省队，在家里收拾东西呢吧。”

    “把她家里的联系方式给我，还有身份证号码和名字，我给她买张跟我一起去朝京的火车票。”

    毕竟是江淮省的小师妹。

    作为江淮省出身的朱淇，还是得照顾一下。

    何千路看她这样成熟内敛的样子，还真有种大师姐的范儿，开始感慨：“突然发现你马上20岁了，老觉得你还是才到我胸口的小屁孩，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你脸上的褶儿都变多了，真是岁月匆匆不饶人啊。”朱淇淡淡地道。

    何千路摸了下自己的脸，回头照窗户上的玻璃：“真的假的？瞎说，我依旧那么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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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二月底的江淮火车站。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站在人声鼎沸的站台下面，身后跟着二人的家人们，彼此说着一些叮嘱的话。

    旁边人流涌动，有背着蛇皮口袋身穿蓝棉袄的民工，还有拎着铝制饭盒一边吃一边等火车来的旅人，以及吹着铜哨子维持现场秩序的工作人员。

    旁边支起来的一个电子屏上，跳动着一串“K36次晚点”的红色字样。

    小铃铛跟在朱淇的身后，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她年迈的外公外婆站在站台下面，恋恋不舍地抱着小铃铛，看着远处飞驰而来的列车在进站时和轮轨擦出点点火星和白色浅雾。

    “到了国家队要好好听教练的话。”两个老人站在悬垂着冰冷的顶棚下，朝着小铃铛招手。

    小铃铛点点头，跟在朱淇的身后上了火车。

    这个女孩很安静，去年见面的时候才13岁，今年再见感觉个子长高了不少，但也比朱淇矮了半头。

    朱淇买的是两张卧票，长达近十个小时的路途，她习惯在中间浅浅睡上一觉。

    一睁眼的时候，发现小铃铛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在剥橘子。

    她居然背了一堆死沉死沉的水果，朱淇估计是家里两个老人让带的。

    小铃铛剥了四个橘子，每个橘子瓣都拆开放在一个铝制铁盒里。看到朱淇醒了，她递到朱淇的面前，小心翼翼。

    “暴暴姐，给你。”

    朱淇捏了两块，问她：“你没休息吗？”

    小铃铛摇摇头：“我不敢睡，外婆说火车上有小偷。”

    朱淇吃着橘子，看着面前这个如果在学校里还是戴红领巾的小孩，现在就要自己拎着行李跑到一千多公里之外的朝京生活。

    五年前的自己虽然也是这样，但毕竟芯子还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很快就适应了在朝京的生活。

    喔，也不是。

    国家队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年纪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小铃铛的行李很少，进了国家队之后会发队服和球衣，每年有春秋、冬季、夏季，各三套。

    生活用品更是不用带，国家队大部分都会发，个人有需求的话可以去队里的小商铺买。

    因为小铃铛是朱淇带过来的，所以在国二队报道之后，就由朱淇带着在整个管理中心逛一圈、熟悉下环境。

    五年前，朱淇过来的时候是徐冬带着自己，一圈圈地走下来。

    现在也轮到朱淇变成别人的引路人了。

    “这里是操场，每天早上7点半到8点要晨跑，绕操场跑两圈之后就直接去食堂吃早饭了。国家队有东南西北四个食堂，我们江淮得都比较喜欢在南食堂或者北食堂，北食堂的师傅煮的汤味道很浓很好喝，南食堂的早餐有辣汤和油条。”

    “训练馆在这边，女队一般都在西边区域，东边是男队的活动范围。除了练混双之外，一般没有什么交集。”

    “训练馆后面是教练办公室，再往里面走就是他们教练的寝室了，一般周一到周五晚上教练都在宿舍不走，但周六周日他们都回家。”

    “进入国二队之后，住宿在女寝一楼，一般都是12个人或者10个人住一间。进了国家队之后到处都充满了竞争，你打得越好，住的楼层就越高，房间里的人也越少。等到绝对主力，你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小单间。”

    “进入国二队之后，训练一段时间国二队教练会给你报一些亚洲资格赛、GTT的支线赛、或者队内组织一些对抗赛。通过打比赛拿名次攒积分，积分形式和世界排名一样。等你的排名在国二队前五的时候就可以向一队末置位发起挑战，然后打一二队循环赛晋升一队。”……

    朱淇在前面走着。

    小铃铛在后面跟着。

    就像五年前，走过同样道路的徐冬和朱淇。

    小铃铛憧憬地看着朱淇，朱淇说什么她就跟着应什么，只顾着拼命点头。

    以前在省队的时候，觉得自己崇拜的目标远在千里之外，每次都只能看着球馆里朱淇的海报和显示屏里的比赛录像。

    现在对方就近在眼前，兴奋的心情已经超过了进入国家队。

    队里来了新人。

    国家队的人数似乎从来都不曾减少，但是那一张张面孔却轮番变幻。

    能留下来的，始终就那么几个。

    四月份，秦小八从法国回来的时候，门口看门的老师傅还愣了一下，笑眯眯道：“我还以为你小子退队了呢，这么长时间都没见到你人。”

    “我怎么可能退队，我是‘出差’回来了。”秦小八把自己被派放到法国打工，说成了“出差”，强行给自己挽尊。

    他一出现在训练馆，就被一堆人围住了。

    男队叽叽喳喳地说道。

    “哎听说你在法国还拿了人家的全国冠军，真的假的？”

    “你这次去法国呆了三个月，赚了多少钱回来啊？”

    “你小子离开了三个月怎么还长胖了呢？吃的这么好吗？法国蜗牛好吃吗”

    “有没有给我们买礼物啊？听说法国有什么……香水？买了没？！”

    “那是人家女孩用的，你一大老爷们用啥香水啊。”

    “我行李箱一共就那么大哪有地方给你们塞礼物啊？再说了，我这次去是代表中国帮人家打国内赛的，又不是出去旅游的。”秦小八一边说一边把人群推开。

    其实礼物还是买了的，但没买太多，就给家里人买了一些。

    秦小八朝着女队那边探头探脑，拉开行李包在里面翻翻翻，翻出来一个盒子还用礼物袋包装着，一看就是精心准备过的。

    法国人还挺懂浪漫，那边的队友还特地教他怎么挑选女孩喜欢的物品。

    阿水看秦小八过来，给旁边的猫猫挤了下眼睛。

    猫猫心神领会，看着秦小八蹑手蹑脚走过来的样子忍着笑。

    朱淇正背对着男队这边，站在球桌旁边看国二队小孩练球，忽然面前多了一个绑着红配绿大蝴蝶结的礼物盒，

    “姐～我回来了！”秦小八嬉皮笑脸地站在旁边，一副讨好样子。

    朱淇瞥他一眼。

    很好。

    给眼神了！

    说明消气了。

    “噗——”阿水被这恶毒的配色逗得哈哈大笑。“你用的不会是法国那边儿圣诞节剩下来的包装盒吧？”

    “去去去，你懂什么？”秦小八捧着鞋盒，一边拆一边介绍：“这个是我跑了好几家店给你挑的运动鞋！可贵了可贵了！耗费了我在法国的半个月工资呢！”

    朱淇还是没理他，秦小八开始进行下一招，手捏着拉链用力一拽，“滋啦”一下外套被拉开，露出里面脖子上挂着一排奖牌。

    金灿灿的光芒照着他龇牙咧嘴地笑容，怎么看怎么滑稽。

    “卧槽哈哈哈哈哈……你这是把自己镶金了吗？”阿水笑得前仰后合。

    猫猫捂着脸忍着不笑出声来，后来忍不住了扶着桌子一直乐。

    “我可没给中国丢人！看看！”秦小八指着胸前一堆金光闪闪的金牌，得意洋洋。

    朱淇嘴角抽搐了一下，感觉这小子在法国呆了三个月，脑子都变得不正常了。

    朱淇说完，扒开秦小八的脑袋。督促同样笑得前仰后合的几个国二队女孩，说道：“都别笑了，继续打。”

    见朱淇还不理自己，秦小八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法语，彰显自己的三个月速成小语种水平。

    朱淇皱眉：“说人话。”

    “那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秦小八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真的！”

    朱淇嘴巴一撇，骂道：“知道了知道了，没看到我看小孩练发球吗？东西放下，可以滚了！”

    秦小八放下东西，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

    男队们看到他被骂了还呲牙傻乐，问道：“你被骂了怎么还这么开心？”

    “你们懂个屁。”秦小八朝着教练堆跑，准备过去报个到。

    骂他才说明不生气了。

    他姐就这样。

    任心华在远处听到了动静，看着秦小八愣头愣脑的样子，哈哈大笑：“听说你在法国那边表现不错？看样子把你外派出去很起作用啊。在外面没受气吧？”

    受气？

    当然受了。

    秦小八回家了，自然开始告状：“一开始我听不懂他们说话，他们都乱开我玩笑。还有法国其他俱乐部的球员对我做眯眯眼的动作，后来我问了路哥，路哥说这是外国人故意嘲讽中国人的姿势。还有一次，我问赛场怎么走，那人还故意给我指反方向。”

    因为他是孤身一人去了法国，身边也没同胞帮自己说话。

    就算自己在的那个俱乐部，人家也都是法国人，只会帮着自己人。

    “那你怎么做了呢？”任心华问。

    “我就把气撒在了球桌上。”他说。“我打得越来越好，这类人就越来越少了。”

    任心华语重心长：“你经历的这些曾经我们也经历过，而且只会比你经历过的更加恶劣。”

    秦小八知道自己之前就是被国家队保护得太好了。

    平时跟着大部队出去，自然感觉不到外国人对中国人的歧视。

    那是因为有一群人，先打下了这个“乒乓长城”，让外协们看到这片红色就害怕，所以不敢再来冒犯。

    但他一个人在外面的时候，获得的感受就不一样了。

    他短暂的三个月法国之旅，可能是前辈们十几年的委屈。

    他说：“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任心华很满意、石革很满意、高晓峰也很满意。

    离家的小孩回来了，年初该打的比赛也都打完了。

    六月份第一周的集体大会。

    任心华站在一条红布下，随着布卷缓缓展开。

    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

    ——【莫斯科世纪最强十二人直通赛，倒数计时7天】

    82莫斯科直通赛

    ◎那球员得……牛逼成什么样儿啊？◎.

    1998年6月1日至6月30日。

    为期一个月的直通赛，队内大循环。

    这是朱淇加入国家队后，第二次参加直通赛。

    有了第一次东京直通赛的经验，朱淇再参加第二次就得心应手多了，知道赛前应该做哪些准备。

    反正每一场每一局的得分都很重要。

    CCTV5的记者们依旧过来全程记录，有了上次东京直通赛的经验，任心华和CCTV5的记者们说好了，为了防止暴露战术和训练日常，必须要等到八月底打完莫斯科世运会之后才能把直通赛的纪录片发出去。

    看着四面八方又一次架起来的摄影机，秦小八说了一件让所有人后知后觉的事情。

    “哎，那个森记者的弟弟在港队呢，我们是不是也要稍微地小心一点？”

    阿水不以为然，坐在地上拉腿：“森记者又不是第一次跟我们打交道，要想泄露战术早就泄露了，还用等到现在吗？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猫猫也觉得纳闷，自从上次港队来朝京交流的时候，秦小八就不太喜欢港队的人。不管怎么说胖虎也在港队呢，大家之前彼此都是队友关系……哦不对，秦小八好像只是不喜欢港队那个男队的队长。

    “你跟他有什么矛盾吗？”猫猫好奇道。

    朱淇仔细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

    如果港队队长之前是朝京人，肯定也在国内打过青少年的赛事，说不准以前秦小八还在江淮省队的时候真遇到过。

    但秦小八却没提之前的事，只是说：“那倒没有，就是单纯地觉得他以后是我们的对手。”

    秦小八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喜欢一个人和不喜欢一个人都会直接表现在脸上，阿水猜测道：“不会是因为人家在世冠杯八强里赢了你，你就记恨上了吧？”

    阿水觉得可能是秦小八因为输了比赛，导致自己被禁赛、然后和姐姐吵架等一系列后续连环效应。

    秦小八就把怨气发泄到了对方身上。

    秦小八嚷嚷：“怎么可能？我哪儿有那么小心眼儿？我就是单纯跟这个人气场不合。”

    “神经病。”阿水小声骂了一句。

    但话又说回来了，猫猫想起来自己和嘉嘉在世冠杯里的比赛，说道：“黄嘉嘉的削球水平真不一般，我觉得能称得上是世界前三的水准。我比赛的时候曾经给他拉过一个爆冲上旋球都能被她削回来，不比老一辈的雅典老将哈姆斯德差。”

    但是很可惜。

    嘉嘉当时在猫猫那半区，朱淇没能碰到。

    只能后期根据当时的比赛录像简单看一看。

    “港队参加世运会的话，嘉嘉肯定会上混双和女单吧？”阿水托着腮思考。“也不知道这次世运会的名单，教练组们会怎么安排……”

    朱淇戳了戳她的脑袋：“这直通赛还没打完呢，你就开始想比赛名单的事儿了？太早了吧？”

    这也是阿水第二次参加直通赛。

    时隔四年，阿水抬头看着训练馆大门口的黑板，上面已经写好了熟悉的计分排名表，开始缅怀：“上一次打直通赛的时候，霞姐和舒舒姐都在……金莉莉也在。没想到才短短四年，霞姐成了教练，舒舒姐回省队了……”

    那个时候的阿水年纪也很小，虽然逆袭进入了前六，但是没能拿到上场的机会。

    这次无论如何，就算是女团也好，她都要能站在世运会的赛场上！

    整个六月份，除了国二队和国一队的陪练们出去打了一些亚洲级别的资格赛、支线赛，所有绝对主力和主力层都留下来打大循环赛。

    每人一天两赛，上午比完了下午继续。

    别说是球员了，就连教练和拉来当裁判的工作人员都累得眼皮直打转，看球看的视网膜都要脱落了。

    训练馆内如火如荼，训练馆外的国二队小孩们凑在挡板外面围观主力们为了争夺“最强十二人”的名额而殊死搏杀，年轻又稚气的脸上流露着崇拜和赞叹的情绪，时不时跟上几句。

    “哇，打得好精彩啊！这种斜角球打死我都接不到。”

    “队里有水平的就队长和暴暴姐……她们几个还有打直通赛的必要吗？”

    “当然有了，这也是为了给其他队员们机会嘛，毕竟外出比赛就只有那么几场，冠军就一个。一直都是同样的几个人，教练们也会觉得不够用吧，肯定还是希望直通赛里面能再多几个黑马。”

    “等我们以后进了一队，也能参加直通赛了吧？就算没办法参加世运会，能当个混团p卡也可以啊。”

    “得了吧，就你？直通赛也是有门槛的好不好，每个教练手底下只有1到2个名额，得和教练们搞好关系才行。所以啊，我们的命运都掌握在教练的手里，你说是不是啊？林珰？”

    小铃铛站在挡板外面，看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球桌旁边，身穿鹅黄色运动T恤的年轻女孩来回抽动球板，标准到极致的挥拍姿势和娴熟的球速理解，犹如一个握着长刀在桌边抽杀的女武将。

    小女孩像是求知若渴的学生，仔仔细细地瞧着对方每一个挥拍姿势和接球细节，没听清旁边人在说什么。

    等到有人喊了自己一声的时候，小铃铛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说道：“暴暴姐说了，只要有成绩、有实力，教练也得听球员的。”

    其他二队女孩吸了口气，互相看了对方一眼，流露出“真的假的”的表情。

    从来只听说过球员听教练的，这不倒反天罡了吗？

    而且……就算真有教练听球员的事。

    那球员得……牛逼成什么样儿啊？

    至少得大满贯起步吧？

    到了大满贯的程度，也不在乎有没有直通赛名额了吧？

    场上进行到最后一个球了。

    朱淇高抬手臂，扬起球拍的时候整个肩膀绷紧成了一根棍子，对面的女孩看到立刻开始往后撤准备用顶大板接扣杀。

    结果女孩刚退到挡板附近，又看到朱淇轻轻用胶皮顶了一下球。

    白球“哒哒哒哒”越过球网，在对面球桌上快乐跳舞。

    居然是个吸短球！

    “啊啊啊啊啊啊啊！暴暴姐，你又骗我！”对面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捶胸顿足。

    小铃铛心道：好厉害啊！这是怎么吸的？

    正常情况下，如果对面发过来一个高质量的球，很难用吸短打回去。因为吸短在球上面几乎没有什么摩擦，很容易把球接飞。

    但朱淇可以用吸短给球加转儿，所以一般都能成功上台。

    这只能说明她的手上功夫特别到位。

    这个时候她就很喜欢用扣杀的假动作骗人，一骗一个准。

    朱淇打完了。

    她的比分一路领先。

    第二名是猫猫，俩人相差了12分。

    第三名是阿水……

    男队那边的名单也差不多，大熊、宋临州、秦小八也都在其中。

    朱淇提前打完比赛之后，还去男队看了一会儿比赛。

    秦小八自从法国回来之后，身上多了一点儿欧洲人打球的劲儿。

    这种劲儿不是技战术上面的改进，而是打球的风格。

    很多以前不敢上手去接的球至少敢去接了，以前不想要去尝试的进攻方式，也能大胆地放手去打。

    就算对方用大角度的球来调动，秦小八也卯足了劲儿“嗞嗷”一声扑上去，就像是一只从少年时期成长的小狼，扑向白球用尖牙咬碎。

    鞋底踩碎了滴在地胶上的汗水。

    球在来回穿梭的时候，发出一声声极其厚重的击打声。

    朱淇站在一旁，抱着手臂没说话。

    但是阿水明显感觉朱淇脸上的表情——还挺满意？

    教练们站在旁边，也开始评价：“这小子去了法国一趟，还真涨球了。”

    最后一分拿下。

    秦小八激动得满地打滚。

    他也进了男队的前六。

    男女队的直通赛名单也出来了，按照正常的流程来走，会针对这些挑选出来的12人进行为期一年的特别训练，来应对明年8月份的莫斯科世运会。

    挑选上来的人，也都在意料之中。

    但任心华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开心，而是仔仔细细翻阅了一下这次直通赛的每一场比分，然后让男队、女队两个总教练把这次比赛的录像带拿到自己的办公室里。

    任心华的办公室里最多的东西就是各种录像带，密密麻麻地搭在三个大书架上，就连书架最上面也摆满了。上面标注着每一个录像带的时间，佛爷一打眼儿看过去的时候，发现连88年的录像都有。

    任心华坐在桌前，指着名单的分数说：“男队、女队的第三名和第四名的分数，都差了将近三十多分，这说明什么？”

    两个总教练都叹了口气。

    说明男女队的后三名都没能具备上世运会赛场的实力。

    直通赛结束到明年八月份世运会的这一年，说是培养选中的12人，但实际上教练们早就有内定的人选了，这一年只是针对这些人在进行突击和强化训练而已。

    能把钢磨成刀，但不能把废铁炼成钢。

    后三名和之后其他球员们的分数差不多，就说明除了朱淇、猫猫、阿水三个人之外，其他女孩们的水平都差不多。

    这就难办了。

    上一年是僧多粥少，名额就这么多，但能打的有好多个。

    可今年是活儿多工匠少。

    总不能让球员真的身兼四项、连续打四个星期、打满整个世运会周期吧？

    “这肯定不行，消耗太大了。”石革摇摇头，但又觉得名单难分配。“打比赛不仅累身体，而且还熬心神。”

    世运会是所有比赛当中的重中之重。

    每次上报世运会的参赛名单，对于教练们来说都是一次考试。

    选人、用人、双打怎么搭配，都是门道。

    上一届东京世运会，男单、男双颗粒无收。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

    三个教练一合计，都确定拍砖了一件事。

    就是——国乒全体军训！

    反正接下来一年没有什么大型的世界级、亚洲级比赛，只有国内自己的乒挑联赛。

    “秦晌之前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责任心、没有为国征战的拼劲儿。从法国回来之后，也看到了加深红色教育的重要性，所以我觉得目前国家队已经不差水平了，但还差一点儿思想教育。暴暴就不用说了，本身就很正。大熊加入八一队之后，各方面综合水平也有了很大的提升，所以军事化训练是有必要的。如果确定了要进行封闭军事化集训，那么全体成员包括教练们吃住都在军管所，完全模拟八一队的每年集训生活。”

    佛爷没意见，石革也觉得可以，但还是问了一句：“去多久呢？”

    任心华想了想，都决定要做了，那就做到极致！

    “三个月！”

    /

    任心华联系了石老爷子，希望能通过石老爷子联系一下自己的人脉，找个大点儿的军管所给队里的小孩当军训的地方。

    从七月份开始，到九月底回来。

    整个暑假都要在军管所度过。

    八一队的球员们已经习惯了，朱淇每年都要去军管所呆一个月，只不过是这次时间更久一点而已。

    但听到这件事阿水感觉天都要塌了，趴在朱淇房间门口问：“不是吧？为什么要去这么久啊！？三个月啊！还是全年最热、最晒的时候！我的天啊，我对紫外线过敏！”

    “没那么严重，军训只是一天出去站一会儿而已，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室内练球的。”朱淇开始收拾去军训的东西，先把胶皮整理好，塞进行李包里之后就开始拿胶水和膨胀油。

    “我们仨带一瓶胶水、一瓶膨胀油就行了吧，三个月也用不了一整瓶，拿过去怪累的。”猫猫的声音从对面房间里飘过来。

    朱淇说了声“好”，然后又把自己的胶水和油放回去。

    阿水在门口半死不活，哀怨道：“不就是军事化训练吗？为什么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咱们平时在管理中心也是全封闭的啊，大不了就是套上件迷彩服呗。教练们可真行，瞎折腾……”

    三个女孩在房间里收拾东西，没人注意到任心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伸手敲了一下阿水的脑袋，笑骂道。

    “你说谁瞎折腾呢。”

    阿水吓坏了，赶紧说：“没没没，我什么都没说！嘿嘿，我去收拾东西……”

    “人家文化生上高中、上大学都要军训的。让你们去军管所，也是为了让你们彻底从原本舒适的地方剥离出去，全身心投入军训里面。你们天天呆在国家队，有事没事儿就打牌、打麻将……怎么能投入进去呢？”

    朱淇觉得任心华说得对。

    打麻将的现象在男队那边非常常见，好几次朱淇中间起夜去公共卫生间的时候，就发现隔壁男寝还时不时传来“哗啦啦”搓麻将的声音。

    女队这里倒没什么人打牌……因为被各种言情小说杂志攻占市场了。

    谁说体育生比文化生好带了？

    这文化生老师们要愁的事情，体育生的教练们是一样没少。

    再者。

    马上就要到千禧年。

    各种电子产品开始爆炸式层出不穷。

    何千路五年前给自己买的手机，朱淇因为训练繁重，实在用不着手机老是想不起来给手机充电，每次用之前都发现开不开机得找地方充电。

    朱淇之前趁着外出的时候去电子城修手机，发现各式各样的psp机、任天堂、文曲星电子宠物以及各式各样的游戏机已经摆在架子上售卖了。

    再过一年，估计就走三步就看到家网吧了。

    直接带球员到一个崭新的环境，能更好地沉浸式训练。

    7月份的时候，整个儿乒羽管理中心又空了一大半。

    CCTV5的记者们听说国乒队、连同国二队的小孩们一共五十多个人要集体参加军训，又闻风赶了过来，之前因为直通赛录制没拿走的录像设备干脆一起跟着运到了军管所。

    这次军管所的选址在东南海附近。

    阿水觉得教练组们真是……太狠了。

    挑最热的时候、最热的地带，想要把所有人都晒成人干吗？

    经过长途跋涉，将近一整天的旅途。

    球员们前脚落地，后脚就往地上一坐开始擦汗。

    坐了一会儿，发现屁股挨着的地还很烫腚，又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找凉影地待着。

    三辆客车把人送到之后，就脚踩油门离开了，留下一大片黑黢黢的尾气和漫天黄沙。

    朱淇环顾了四周。

    发现是一个废弃的防空基地。

    四面八方的铁丝网经历过岁月洗涤，边角生锈露出暗红色的铁斑。到处都有一种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沧桑感，看着就很……磨炼心智。

    自己参加八一队的时候，老爷子挑得军管所相对环境都很不错，属于很多服役军人都在的大部队。

    但这次，明显是任心华特地挑了一个环境不那么好的地方，让国乒队的球员们过几天苦日子。

    三栋苏式筒子楼呈品字形分布，正对门的墙壁上还张贴着残留的标语铁片，因为时隔太久掉了很多干裂的碎片，只剩下简单的几个字。

    从残留的贴痕来判断，大概率是“停止内战，一致对外”。

    这句话放到现在居然也意外的合适。

    “我去，这个地方不会是抗战时期留下来的吧？”阿水也看到了，走到标语前想要摸摸墙壁表皮上的文字，结果发现不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直接蘸着大毛笔写在上面的。

    手指轻轻一碰，文字就跟着墙皮一起掉落。

    朱淇分辨了一下，点头：“很有可能，它的年纪可能比咱主席都大。”

    教练们统一换上了迷彩服，然后交给两个队长宿舍分配楼，让队长们带着自己的球员去寝室。

    女队住在单层、男队住在双层。

    一楼是教练们的房间。

    每间屋里一共要住六个人，分上下铺。

    因为人数有限，所以一二队可以混住。

    本身这次把二队小孩叫过来，就是为了给直通赛12人做陪练的。

    朱淇跟猫猫打过招呼，她们加上阿水三个人之外，房间里其他三个位置就给了佐佐、佑佑和小铃铛。

    虽然从外面看，这个军管所有一种饱经风霜的老人味。

    但是一进来后发现住宿楼内部是整个翻修过的，不仅每层楼有单独的大众浴室和卫生间之外，两边尽头也有一个大阳台可以晒衣服。

    房间里的床也是新的、被褥和枕套都散发着好闻的阳光味道，估计是特地找人洗过送过来。

    甚至每间房里还单独配备了冰箱和空调。

    佛爷拿着一个大喇叭，站在楼层里喊：“所有人！换上军服！统一绿色短袖、迷彩长裤、军鞋！白袜子！不许涂脂抹粉、不许携带佩饰！手表、项链、手链都给我摘了！只把人带过来！十分钟后到一楼集合——所有人！换上军服！统一绿色短袖……”

    “什么啊？！才刚到就开始了？！我们才刚到地方啊，不能让歇会儿吗？！水土不服啊！教练！”

    全楼爆发了熙熙攘攘的抱怨声，但没人敢多说一句话，立刻按照佛爷的指示换好一切东西“蹬蹬蹬”往楼下跑。

    十分钟后。

    军管所门口站满了五十多个上身纯绿色短袖服、下身迷彩腰间盘着黑色腰带脚踩黑鞋的“小战士”。

    沥青地面被烈日烤出龟裂纹，像一张张大嘴裂开。

    朱淇低头的时候，看到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草从裂缝里钻出来，站在自己的军靴旁边随风摇曳，仿佛在对她说“呦，来啦？”

    球员们集合完毕。

    同样身穿迷彩服的教练们依次走出来的时候，任心华站在最前面，手里捧着一个大喇叭。

    喇叭口面朝所有人，声音从里面流出。

    “大家也知道，明年是‘三大赛’年。除了八月份的世运会之外，十月份的世冠杯、十一月份的全乒赛都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虽然直通人选已经出来了，但没选中的球员也不许松懈！因为世冠杯、全乒赛也是你们要奋力一搏的比赛！”

    “大队员筹备比赛，小队员虽然陪练但对你们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能和大队员一起扎根训练、学习的好机会！”

    “我宣布！为期90天的集体军训集中营现在开始！”

    而作为军训礼物，任心华也给这群小孩们准备了一个大礼。

    远处又缓缓出现一辆车。

    小孩们的脑袋纷纷转过去，看着大包车在军管所大门口停下。

    车门拉开，走下来了一群经常能在体育类报纸上*看到的一张张面孔。

    朱淇听到秦小八在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卧槽！”

    83授衔仪式

    ◎这些教练们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从车上下来的人们，朱淇也很熟悉。

    有一些是登过乒乓球版的《紫光阁功臣图》大满贯，有一些是获得过团体赛事的各种双打冠军名号，有一些是曾作为团队里的超级陪练也在乒乓球历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们很多都上了年纪，也有一些和高晓峰、何千路年纪差不多。

    他们其中有几个人还是朱淇儿童时期特别崇拜的前国手。

    但是非常可惜，自己加入国家队的时候，人家早就退役很久了。

    旁边的阿水十分兴奋，挨着朱淇小声说：“那位是不是陆子明啊？！我的妈呀！中华第一个大满贯哎！”

    来了大概十来位国乒老前辈们，他们走下来的时候，朱淇看到他们身上也穿着和自己身上一样的军装，旁边也拎着他们带过来的个人物品，一副打算在这里跟球员们同吃同住的样子。

    很好。

    他们就是来“练”球员们的。

    任心华继续说：“这次军训，分为教练组和球员组。你们将要和曾经拿过无数金牌的前辈们同吃同练。他们拥有着更多对战外协们的经验，也曾经手握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特殊打法，在这90天里你们要和曾经制霸乒坛的前辈们进行对拉训练。”

    这是她费尽千辛万苦，打了无数通电话才把这些辉煌过的球员们，从天南地北各个地方请过来。

    这些人属于早期运动员里面一直没离开过乒乓球圈子，虽然上了年纪，但一直时不时还关注乒乓球赛事，并且还经常自己私底下约人打球的。

    曾经在球桌旁边叱吒风云过的前辈们。

    以及，现役的年轻小将们。

    一边是曾经、一边是现在。

    以及……在队伍最后面的未来。

    /

    前辈们虽然上了年纪，眼底有了沟纹、鬓角斑白，但是一握住球拍立马又找回了曾经的热血年代。

    CCTV5的记者们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热泪盈眶。

    这些已经退役了的消失在大众视线当中的前国手们，依旧会为了自己热爱的行业重新回归。

    把自己曾经比赛当中得到的所有经验，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下面的球员们。

    任心华站在旁边，也时不时会跟打累了的曾经昔日同僚们闲聊。

    看看这个小孩未来的发展空间，再看看那个小孩有没有要改进的地方，让这些好朋友们给自己提供一些训练计划的建议。

    然后聊到最后，他们都会统一聊到一个人——朱淇。

    “她就是朱淇啊。”曾经的直板战神吴顺利站在任心华旁边，一边擦汗一边说。“听说国乒队来了一个小武曲星，确实挺像样的。这小孩儿的球还挺冲，光接她的发球给我累够呛。”

    另一个人跟着说：“老吴啊，那是因为你老了哈哈哈哈。”

    “不是我说啊，这些小孩怎么一个个都‘拎大刀’？就只有一个在练直板。”

    “横版的发挥空间更大，直板太难打出旋转了吧。”

    他们都是老乒乓球前辈了，在他们那个年代中国人大部分都是打直板，横板才比较稀有。

    结果现在直横板掉了一个个。

    还有人开玩笑道：“现在这些小孩们我看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球也有劲儿。我们这群老帮菜已经跟不上时代了，本来想着还能教教小孩儿，结果练着练着练到最后变成我们向他们请教了哈哈哈。”

    任心华笑眯眯道：“那倒也未必，毕竟有一句古话说得好，姜还是老的辣。”

    虽然前辈们因为年纪上来了，体力有些跟不上，但是脑子绝对够用。

    这可都是从美西方和日韩手中夺走金牌的老将们。

    任心华觉得人都来了，总得“物尽其用”才行。

    于是，任心华决定换一种训练方式。

    老将们不是体力跟不上了吗？

    那行，车轮战。

    猫猫好奇道：“任主席，什么叫车轮战？”

    “教练组一人一局，11分制。”任心华说完，看向朱淇。“暴暴第一个。”

    朱淇也打了一天，刚休息不到五分钟又被点名，只能拎着球拍继续上。

    她站在球桌这边，教练们在球桌另一头。

    朱淇要跟所有教练全部打一遍……

    /

    曾经的全乒男团铁血一单王志德、直板战神吴顺利、正胶女王宋清梅、救球先锋张高胜……

    全都是贯彻了60年到80年初的响当当的人物。

    一轮下来，朱淇几乎是趴着回到自己的凳子上。

    其他人一看连朱淇都这样，自己心里更没底了。

    猫猫第二个……回来的时候状态和朱淇也差不多。俩人浑身是汗，拿起水瓶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只顾着吨吨吨喝水。

    阿水是第三个，她更悲催。因为阿水是非常典型的慢热选手，假左手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基本上要打到第三局或者第二局快结束的时候手感才上来。

    之前还有报纸刊登阿水的赛后分析，给阿水起了一个外号叫“第三局的王”，朱淇知道后还乐了很久。

    沪海省很多阿水的球迷，每次采访到看阿水的比赛，都说：“这囡嗯第一局都是拿来熟悉对手的，我们都从第二局开始看。”

    而现在面对一群老前辈，阿水这边刚适应一个人的打法，结果第二局就换人了。

    十轮赛下来，阿水就赢了三局。

    “不行、不行……我要死了。”阿水直接摊在凳子上，双腿止不住地打颤。“他们什么招数都有啊，那个正胶我都没见过……怎么接啊？”

    不仅如此。

    任心华考虑到金莉莉当初在国家队的时候就用过一些小手段，发球的时候喜欢遮挡。

    而几位老前辈打比赛的时候，国际乒联还没有禁止遮挡发球，他们的遮发球技术堪称一绝。

    用头遮的、用肩膀遮的、用手臂遮的……什么样的花样都有。

    整个国乒队就朱淇单独练过耳朵的球员能听出来旋转，其他人接一个、不吱声一个。

    观摩了几天训练，CCTV5的记者们也完全融入其中，和球员、教练们一起吃饭、一起上下训。

    CCTV5的森乔北记者和任心华聊的时候，还开玩笑道：“能让一群前世界冠军来陪练，放眼整个国家队就只有乒乓球队有这个能力了。”

    “是啊，我也是希望现在这批小孩，能明白打下江山的不易。知道自己出征莫斯科的时候，也肩负着前辈们的期许。”任心华说。

    “之前很多外协的记者们都猜测，说慕尼黑世运会之后，如果常红霞、高晓峰退役了的话，国乒队就后继无人。但是东京世运会里面，出现了很多成绩还不错的球员，是不是意味着国乒队已经脱离了青黄不接的危机呢？”森记者捧着一个笔记本，一边问一边记，打算把任心华的回答拿来当采访的报道写在报纸上。

    任心华想了一下，说：“我认为现在还没有彻底脱离青黄不接的危机，因为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而且东京世运会里男队的成绩并不理想，这四年的沉淀只是让男队稍微找回了一点状态，但还不具备百分百能包揽金牌的可能。现在外国的运动员们都非常重视乒乓球这个项目，不管是男队女队，面对外协们的成长都需要自省自身。”

    他们聊的时候，朱淇刚好在旁边，听到了这几句。

    所以，这就是教练组们筹备了这次军训的原因啊。

    五年前刚见到森记者的时候，他还是个刚毕业实习没多久的小记者，和猫猫年纪差不多。

    他虽然不是体育专业，但是自己对乒乓球很感兴趣而且解说的时候评价公正。自己人有打得不好的地方也会直接点明、对手有问题的地方也不吝啬夸奖。

    很多球员打完之后都会回看森记者对自己比赛的解说，参考性地来找自身的问题。

    这两年很多乒乓球球迷也知道他，名气也跟着国球一起涨了不少。

    因为很多次采访国乒队的都是森乔北，队里很多球员也认识，他偶尔也会和球员们聊聊天。

    其中聊得比较多的就是猫猫，因为是女队队长，再加上两个人年纪相仿。

    “听说你前年因为肩伤去外出做手术，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森乔北手里端着一杯热茶，胸前挂着自己的记者证，鼻梁上架着一个无框眼镜儿看着很斯文。

    “恢复得还可以。”猫猫礼貌回答。

    她身上的纯绿色短袖T恤已经湿透了，短袖被拉到肩膀的位置，露出轮廓隆起的肩膀薄肌。

    森记者又聊到去年港队来朝京的事情：“听说沙克利德斯杰米的血液报告又上交了，欧美那边的人都说这次通过的希望很大。”

    猫猫垂了垂眸，没有做出什么别的表情，说道：“我们也做好了万全的应对准备。”

    自从去年中美交流赛之后，任心华觉得猫猫的挥拍滞后性是个问题，开始想办法给猫猫增肌。

    适当的肌肉来保护骨骼，或许能弥补这方面的问题。

    但是增肌之后，任心华发现球的力量虽然改了，可是始终没有办法弥补多拍相持之后的衔接问题。

    再后来。

    任心华想了一个办法，就是给猫猫换一个度数高一度的胶皮。

    把之前37度的胶皮调整成38度。

    这样的话，把球打出去的时候球的弹速能够快一点。

    用球飞出去的速度来弥补摆速衔接的问题。

    之前朱淇也改过一次胶皮度数，这种改动属于微调，不像当初大熊要把自己的技战术改成弧圈球体系属于动骨头的大改动。

    朱淇当时很快就适应了新胶皮的度数，猫猫的接受程度也差不多。

    从这次军管所军训的结果来看，猫猫改度数的效果初见成效。

    而朱淇的适应能力也很快，几乎是所有人里面最先开始适应老一辈们的特殊打法的球员，这种学习天赋让前辈们赞叹。

    自古以来，连家里的长辈都更偏心优秀的孩子，教练们也不意外。

    所以到了军训后期的时候，这些前辈们都开始围着朱淇转。

    经常站在朱淇的球桌旁边盯着朱淇训练。

    有几个热心肠的还喜欢给朱淇发几个高难度的发球，帮朱淇想办法克服遮挡发球的影响。

    听声音毕竟还是会受现场干扰。

    现在周遭只有几十个人，环境比较安静，听一听声音判断旋转没有问题，如果真的到了上万人的赛场就不一定了。

    到时候几万个人，哪怕不说话，光是呼吸声就够嘈杂的。

    “看球的旋转其实还能看球发出去的路线，比较常见的就是上旋球会往上飞、下旋球下沉感比较重。但是发球的时候呢，很多人喜欢发快球，所以不一定能看出来这个上升和下沉的感觉，那你就可以多感受一下球在弹起来时候的轨迹……”

    “我跟你说，我跟老毛子他们打交道打得多，他们有一个特点就是死脑筋。很容易在一个套路上面丢好几次分，跟他们打的时候可以多打几板，整点儿组合拳……”

    “朝鲜那边的打法应该还保留着我们这个时期的很多风格，他们那边的很多教练当年都是我们的对手……”

    朱淇很聪明。

    基本上一点就通，然后不到三四个球就能找到关窍，然后开始上道。

    旁边的男队球员们一脸羡慕地看着朱淇。

    这些在他们面前虎着脸吆五喝六，时不时还带点儿口头语骂人的“凶神”们，每次到了看着朱淇的训练的时候，又各个就慈眉善目的。

    这些教练们怎么还有两副面孔呢？

    整整三个月的军训。

    他们不仅每天要正常练球，而且很多生活习惯都和军人一模一样。

    比如说，最基本的就是要把被褥叠成豆腐块、脸盆必须与墙线呈45度角交错摆放、牙刷头要一致朝外、洗澡的时候要按照批次。

    教练们也会充当着检查的工作，每天早晚各检查一次。

    甚至还在每间宿舍的门口摆放流动红旗，上面写着“先进宿舍”的鎏金文字。

    一开始阿水还会因为不适应抱怨几句。

    但大家毕竟都是体育生，从小就到处奔走又很能吃苦，所以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节奏。

    等到军训中期的时候，反而很多人还有些恋恋不舍。

    因为在军管所的时候调整了他们的作息。

    不会像在国家队里那样，有一些睡不着的会晚上偷偷组织打麻将。

    最重要的是，食堂比国家队做得还要好吃。

    考虑到在军管所里训练的日子确实太苦了，强度太大。

    任心华又搞了一个“押宝”的游戏。

    一群小孩好奇地凑在球桌旁，任心华拿了一个A4纸平放在球桌近网的位置上，说道：“在10个球之内把这张纸打掉桌，第二天可以多睡半个小时。不用跑操，吃完早饭八点到训练馆集合就行。但是挑战失败的也有惩罚，就是到操场上跑三圈。”

    “哇！”球员们兴奋得嗷嗷大叫，跃跃欲试！

    能多睡半个小时，这也太吸引人了！

    有人堆在球桌旁边，开始起哄、叫喊、想尽办法干扰正在挑战的人。

    但是这种球真的不好打。

    必须要把球打到白纸和球桌贴在一起的边缘线上，然后靠球的旋转一点点把球推向球桌外面。

    非常考验球员的打定点能力。

    但凡打偏一点点，就很容易让球的旋转导致白纸反而朝网的位置跑。

    连续几场挑战下来，能做到的没几个人.

    90多天，三个月的军训生活。

    让很多刚加入国家队的小队员们一边苦不堪言，一边开始明白自己从省队过渡到国家队的区别。

    看到绝对主力们这么拼，自己也跟着有样学样地开始努力。

    尤其是一些有上进心的二队球员，还会在绝对主力们训练的时候，跟在旁边旁听一会儿。

    至于男女队直通名额中的后三名球员们，他们也知道虽然拿到了直通名额，但最后能不能上世运会、拿什么名单也要看教练们的安排。

    这次军训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拿到一张“上车”的车票。

    虽然馆内有空调，但是因为场地太大、空调太少，而且大门还经常开开关关的，很难攒够凉气儿。

    只要练一轮接发球，身上的衣服就湿透了。

    但是又因为东南方天气炎热，站在旁边喝瓶水不到五分钟，又干了。

    很多人忙着训练，也没有时间去换新的。

    哪怕是朱淇这种有洁癖的人也只能忍着，穿着湿透了黏在身上的衣服，从早练到晚。

    还有几个女孩儿因为晒伤，脸干得起皮，跑去食堂问食堂阿姨要了黄瓜切成片贴在脸上。

    徐冬看朱淇好像也有些晒伤，每次出去回来脸上都红彤彤的，她特地跑到就近的镇上买了两罐芦荟胶拿回来给女生们涂抹。

    朱淇觉得晒黑了倒无所谓，反正回去没几天就养回来了。

    但这几天的训练强度，真不是闹着玩的。

    每天回到宿舍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的双腿和双脚像灌了铅一样。包括腰部带动肩膀，就连手腕、手指都无比酸麻。

    小铃铛平时话不多，但是忙前忙后地跑去打水房给朱淇她们拎一壶热水，然后兑上凉水之后倒在盆里让朱淇泡一泡。

    在屋子里三个绝对主力去洗澡的时候，她会给大家切好水果放在桌子上。第二天也是第一个起床给所有人的牙缸里放满水、挤好牙膏。

    朱淇每次看到小铃铛麻利做事的样子，都有一种怜爱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一种自己前世在俱乐部里的影子。

    何千路说过小铃铛的原生家庭并不是很好，父母双方离异之后各自的家庭就导致了这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局外人。

    这种身世意外地跟自己前世有些相似呢。

    但朱淇运气好一些，这辈子有家人的关心。

    猫猫看到这个才14岁的小女孩也有些不忍心，对小铃铛说：“按理来说，我是整个屋子里年纪最大的又是队长。没道理让你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孩，天天忙进忙出的。你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大家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小铃铛脸上这两天也晒出了两团红晕，被队长关心了之后脸更红了，连忙说道：“没关系，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教练组把我们叫过来的目的就是要陪你们训练，我肯定也要力所能及地做一些自己能做的事情，让你们能安心训练。”

    今年才14岁的小铃铛，和当年阿水进国一队的年纪一样。

    在一群成年人的房间里，有种小大人的感觉。

    其实在来国家队之前，小铃铛听其他项目的省队运动员说过。

    国家队容易出现大队员欺负小队员的情况。

    比如让跑腿、帮贴胶皮、打水、买饭……

    甚至还有赌球的情况，小队员能打得过也不敢赢大队员，怕被大队员穿小鞋。

    其实小铃铛在来国家队之前，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做好了被“压榨”的准备。

    但是没想到进了女队之后，发现国家队各方面的氛围都非常和谐，和其他省队运动员们说的完全不一样。

    暴暴姐就不说了，同样都是江淮省出身的人对小铃铛非常照顾，还把小铃铛叫到自己一个寝室军训。

    女队队长也很温柔、很友善，很好说话，很照顾新来的球员。

    包括方淼姐也是，特别爱跟小球员们说说笑笑的，没有一点儿绝对主力的架子。

    这里简直是天堂啊！

    阿水后来听到小铃铛说到这个，感慨道：“你是赶上好时候了，我那个时候确实有‘压榨’的现象，不过被你暴暴姐治改了，从哪儿以后风气就变好了。”

    小铃铛心想，暴暴姐是天使！

    /

    在军训快结束的时候，朱淇的手指也因为高强度的训练，中指第二根骨节和大拇指内侧磨出了两块很大的水泡。

    猫猫和阿水的手指也有磨损，但没有朱淇这么严重。

    因为朱淇喜欢用手指转动球板，给乒乓球增加摩擦，之前比赛的时候也出现过比赛过程当中手指抽筋的现象，就是因为手指用力过度。

    结果这两个水泡，在第二天拉球的时候被磨破。

    教练组让朱淇和宋临州、阿水和秦小八四个人对练混双呢，突然阿水先喊了一声，宋临州紧跟着停下了脚步。

    朱淇正忙着接球，也没注意到自己手指流血了，一抬手发现两个水泡被挤破，两行血慢吞吞地沿着手掌流下来。

    见教练们没听见，阿水又喊了一声：“哎！暴暴流血了！”

    比赛暂停。

    徐冬拉着朱淇的手在旁边拿碘伏擦了一下，又找了两个创可贴缠在上面。

    教练们凑过来，看了一下怎么回事，佛爷提议：“今天也练得差不多了，不然晚上就休息吧。”

    “没事儿，继续练。”朱淇缠上创可贴，擦了擦球拍上滴到的血珠继续回到球桌旁边。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

    冗杂着远处晚上10点的钟声，告诉所有人，这一天又要结束了。

    任心华转了一圈。

    发现这些小孩们都晒黑了、身上的肉都紧了、腿上都开始绑弹力绷带了、脚上的鞋子有几个也穿拧了……知道这次军训集中营有了效果。

    但看到男女混双的时候，任心华站在四人组面前，看着在朱淇和宋临州两个人的攻势下频频败退的弟妹组合，沉思了一下。

    阿水和秦小八虽然也是左右手，但每次秦小八一碰到朱淇，就有一种血脉压制的感觉。

    明明打法、战术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赢不了朱淇。

    这一圈圈转下来之后，任心华的心里也有了个底。

    白天黑夜又转了几个来回。

    为期三个月的军训生活终于要结束了。

    在军训闭幕式的最后一天，任心华找到朱淇和大熊，特别叮嘱了一句明天要穿自己在八一队的军装。

    当时朱淇还觉得有些奇怪，以前不想要带军装的，嫌带过来有点重。但是徐冬出发前还叮嘱朱淇别忘了，朱淇就只能单独放在行李箱中最里面。

    结果第二天看到军管所来的石老爷子和几位附近的军官。

    朱淇就明白了让自己带军装的用意。

    石老爷子他们还带来了几个手提箱，每个人都穿着非常正式的军服，胸前还佩戴功勋章。

    在闭幕式开始的时候，任心华做军训结束的最后总结，石老爷子就站在旁边等着。

    所有人站在面朝讲台的位置，不明白这位中将老先生来这里做什么。

    如果是为了帮助他们训练的，应该早就来了啊，为什么到闭幕式的时候才出现？

    任心华说完之后，场下的所有球员们“哗啦啦”开始鼓掌。

    所有人都很激动，在太阳下面快要晒成人干了，终于要离开这呆了三个月的军管所，回到自己在国家队久违的床上。

    但最后似乎还有一个活动，话筒被任心华递给了石老爷子。

    老爷子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所有人面前，伴随着雄壮的国歌声说了一句——“……因乒乓球队朱淇同志在第51届全乒赛单打赛事内获得冠军头衔，经我党批准，授衔仪式正式开始”。

    没有人告诉朱淇这件事，但看任心华好像早就知道了。

    难道是教练组想要给自己一个惊喜？

    朱淇的心脏跳动很快。

    等待着授衔的战士们一步步朝她走来，就像是等待情人一般心跳不止。

    她加入八一队刚好两年左右，再加上之前拿了全乒赛的“米里亚姆”杯。

    符合为国家付出过卓越贡献这个标准。

    20岁这年，由石老爷子亲自摘下自己双肩上的单杠，替换上了变成单杠加一颗星星。

    旁边的队友们羡慕地看着朱淇。

    以后就是少尉了耶！

    不再是光头战士了。

    真好啊，有名有军衔，以后养老金也不少吧……

    尤其是大熊，他因为没能拿到全乒男单冠军，没办法申请晋升军衔。看着朱淇肩膀上的新徽章，说了一声“恭喜恭喜”。

    朱淇是这一批八一队球员里面，第一个晋升少尉的人。

    身边是队友们的掌声，面前是一片坦途的未来。

    军训结束。

    他们可以回国家队了。

    84比赛名单

    ◎守好自己的半区——然后决赛会师。◎

    旁边羽毛球队地看到打乒乓球的这群人都黑了三个度回去，好奇地跑过来询问朱淇他们在军管所的生活，顺便同情一下，他们在东南海地区受了三个月的罪。

    八一羽毛球队的阳光组合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左一右围着朱淇，询问道：“听说你授衔晋升少尉了，好羡慕啊！以后你的肩膀上就有一颗星星了，我们还是一条杠。”

    杨心睿也跟着说：“马上咱们都要去莫斯科了，到时候你要是再拿几个冠军，后年直接就是中尉了吧？”

    朱淇当然也希望自己的晋升路线能这么简单。

    但是听老爷子说，想要从少尉晋升中尉，至少要服役5年及其以上。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还是需要一步步走来。

    原本羽毛球队还在调侃乒乓球队都变成了黑人，结果第二天羽毛球队主教练也觉得乒乓球队的这个军训很有效果，也开始组织了一场爬山运动，说是要带着羽毛球队所有人到晋陕省攀岩，每天爬一座山，连爬七天……羽毛球队球员们：丸辣！

    从98年九月份军训结束，到99年四月份。

    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国家级别的，全国各处的报纸最新新闻写着——【97珠港正式回归】的标题。

    这件事其实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

    因为这段时间经常有大陆和珠港的各种互动，而且很多人也都听到了这类的风声，猜到了珠港回归。

    但大家还是很开心，毕竟收复失地也是国力的象征。

    甚至在20多年之后，因为这件事北约集团内部还吵了一架，说英国当初就不该把珠港还回去，然后英国直接反问，那你们怎么不去把珠港再抢回来啊，去吧！整个北约集团鸦雀无声。

    第二件是国乒队内部的，国乒队出去打了两场GTT的比赛再回来，莫斯科世运会的名单就出来了。

    男单：吕耀汉、宋临州。

    男双：吕耀汉、秦晌。

    女双：祖天骄、方淼。

    混双：朱淇、宋临州。

    而女单：朱淇、祖天骄。

    混团：（女子组）祖天骄、朱淇、方淼；（男子组）吕耀汉、宋临州、秦晌。——P卡男女队各一人……

    陪练：一队及其他机动性人员。

    朱淇看着女单后面显示自己的名字，心情十分雀跃。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真正看到的时候还是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无感。

    她终于……要参加世运会的单打了。

    好想兴奋地大喊一声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上女双了！！！！！！！！！！”

    阿水炸开了一声吼，一屁股软下去，坐在地上来回打滚。

    如果不是猫猫在旁边拦着，估计阿水还能给黑板上张贴的名单磕几个头。

    上一届阿水只是陪练，连p卡都拿不到。

    这一届居然有机会上女双和混团，阿水感动得直哭，扑到旁边常红霞的身上就泪水纵横。

    “感谢教练组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赴汤蹈火报答教练们的恩情……”

    朱淇路过的时候拍了一下阿水的屁股，笑道：“你又不是韩国人，怎么也跟他们一样‘教练们的恩情还不完’了呢？”

    也不知道那些小棒子怎么那么多繁杂的礼仪。

    听别的项目运动员说棒子赢了，比赛之后都特别喜欢跑到教练的面前下跪，然后痛哭流涕地说什么恩情恩情之类的。

    和日本队一输比赛就哭，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次主要参加世运会的居然只有六个人。

    上一届所有参赛人加在一起，高晓峰、常红霞、丁舒舒、金莉莉……所有人加在一起有十位。

    体育总局看到名单之后，还特地打电话询问了一下任心华：“这些运动员……每个人都身兼三项，会不会顾不过来呢？”

    任心华说：“从直通赛的表现以及后续军训加上一系列赛事来看，让这六个人参加比赛，夺冠率最高。其他球员的水准目前还不具备冲击世运会的能力，需要再磨炼。”

    不能启动夺冠率低的球员，只能寄希望于这六个人能顶住高强度的比赛压力。

    佛爷为了猫猫，找到任心华提议过：“猫猫的身体时好时坏的，如果让她上女双的话，会不会影响她的女单呢？后面还要打混团，体力能不能跟上呢？”

    任心华当然知道这点，这个安排也是自己再三思虑确定的，她说：“我观察了一圈，阿水和小八的混双发挥实在不够稳定。没有麒麟组合的配合出彩，而且暴暴和大羚两个人上一届还拿了混双冠军，打混双更有经验。如果是这样的话，暴暴就没办法再参加女双了，不然她就身兼四项，太损耗身体。所幸猫猫和阿水也组过很多次女双，她俩的胜率也很高和暴暴、阿水这一对不相上下。而且最重要的是——”

    佛爷知道任心华的意思，最重要的是，下一批的小孩们还没打出来。

    佐佐、佑佑两个人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培养了这三年只能说是勉强到及格线。

    或许是上一批次里的朱淇太过优秀、耀眼，也让教练组们对下一批的球员们有了更多的要求。

    世运名单出来的时候，就像高考放榜一样。

    有人欢喜有人愁。

    拿到名单得很开心、没拿到名单的虽然有些伤心但也知道自己和绝对主力们的差距，这次没能“上车”，就只能等下一次了。

    “放榜”之后，教练们该说的话基本上和上一届差不多，无非就是今年是“三大赛年”，世运会、世冠杯、全乒赛都堆在了一起。全体上下都要围绕绝对主力，备战莫斯科。

    兴奋之后就是紧张。

    阿水一想到自己要参加世运会，要站在含金量最高的世运会赛场上，大半夜的忽然紧张到睡不着了，抱着枕头跑到朱淇的房间里想找朱淇说说话。

    结果猫猫也在。

    朱淇和猫猫俩人都没睡，坐在床边在聊这次世运会比赛的事情。

    阿水心里也明白。

    作为女队的“伴生星”。

    朱淇和猫猫两个人也经常在比赛场上碰面。

    其实猫猫做手术之前，猫猫的胜率稍微高一点，但是在猫猫去做手术的那年似乎变成了一个分水岭。

    在那一年，朱淇的进步迅速，猫猫再回来的时候反而变成了朱淇经常赢她。

    猫猫虽然在东京世运会里拿过一次女单冠军但是每一个运动员都不会嫌荣誉少。而且……她这三年为了拉近自己和朱淇的差距，付出了很多。就是为了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不逊色于朱淇，也可以继续撑起国乒队的大旗。

    可朱淇也是第一次拿到世运会女单的名额。

    从上一届的东京世运会到现在，朱淇等了四年。

    不，准确来说。

    为了站在世运会的单打冠军领奖台上，朱淇从这一世的六岁到现在，等了十五年。

    阿水知道，不管是朱淇还是猫猫，她们两个人的心情都非常复杂。

    完全不同于过往的任何一届比赛。

    四年前，在送猫猫去洛杉矶治病的时候，阿水曾开玩笑说，四年后她们三个人要一起闪耀莫斯科。

    那个时候纯粹只是对未来的一个期许。

    谁也不知道四年后真的能实现当初的一句戏言。

    甚至很多运动员都没有办法确定四年后自己还在不在国家队。

    朱淇知道猫猫来找自己的原因。

    作为90年代最闪耀的两颗“伴生星”。

    她们早晚会有一场“宿命之战”。

    可是……朱淇对猫猫说：“不管怎么样，胸前的国旗永远要大于背后的姓名。”

    猫猫眼睛微亮，重重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她朝着朱淇伸出手。

    月光渗过窗户，流淌在屋内，犹如一条浅银色的水流包裹着屋内两个年轻女*青年。

    就像是命运的纽带，将她们两个人的命运包裹在一起，然后缓慢拉近。

    猫猫说：“无论最后是谁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我们都要守好自己的半区，把金牌锁定在中国。然后——”

    “——然后，决赛会师。”朱淇跟上了最后一句。“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们两个人自己的事情。”

    两个人双手一握。

    仿佛彼此立下了不可磨灭的生死契约。

    阿水凑了过来，也握住她们两个人的手，坚定而又认真：“还有我！你们打比赛也不能丢下我啊！”

    朱淇笑道：“不会丢下你的，你可是我们国乒女队的宝贝双打左手将呢！”

    三个影子被月影投射到墙上，彼此互相依偎着，在一条体育竞技之路上并肩前行。

    之后每一步、每一条脚印，每一次迈向更远的赛场。

    都有身边的朋友陪伴。

    朱淇忽然发现，自己睡觉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

    她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回顾以往。

    对于阿水说的，之前去江淮省打华运会的时候被那家人找上来，这种事情朱淇曾经也思考过。

    随着自己的名气越来越高，按照她对那家人的了解，恐怕早就想过来分一杯羹了。

    但一直没来，肯定也是国家队或者是何千路在省队出了份力。

    这么一想。

    朱淇忽然有些感慨。

    前世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摆脱原生家庭。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觉醒的时间太晚，那个时候作为家里唯一的“取款机”，各个方面都被那对夫妻拿捏很难抽离。工作的地点、租屋的地点、包括一切生活轨迹都被他们掌握。

    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前世单打独斗，在俱乐部里工作的牛马只有工作上的同事没有私底下的朋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朱淇不再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

    朱淇有一个念头，她打了一通电话到家里……

    /

    距离莫斯科世运会还有两个月。

    世运会的名单出来之后不代表队内的强压氛围的结束，反而是真正魔鬼训练的开始。

    教练们也不能闲着，大会三天一场、小会一天一场。

    任心华又开始了高强度工作模式，主打一个四年一次的累死教练、练死球员，熬死自己。

    作为男队、女队的队长，猫猫和大熊也经常被拽到教练办公室。

    每次回来的时候，猫猫都会带来一些外协们的消息，并组织一些小球员到教练办公室里看外协们的比赛录像，模仿外协们的打法风格给要参加世运会的球员们做陪练。

    阿水和秦小八两个人之前一直都是队里面的陪练，虽然之前也参加过一些三大赛，但是世运会却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也是第一次作为绝对主力，受到全队上下的照顾。

    这种感觉……

    真是压力重重又必须强撑起来。

    阿水也不嚷嚷累了，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练。

    朱淇感觉自己耳根子也清静了很多。

    阿水和秦小八两个人光顾着训练，也实在是没有任何精力再斗嘴吵架。

    猫猫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例行公事，先去教练组点卯，问一下后续的训练安排。

    朱淇和阿水换上运动服，到操场准备晨跑。

    绝对主力站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一队的陪练和二队的小孩在后面跟着跑，有的时候跑着跑着后面的队伍就散了，一行人呼哧带喘得拖着腿跟着追。

    跑到一半的时候朱淇就感觉头顶湿漉漉的，有雨滴落在脸上。

    阿水把外套摘下来，顶在头上说：“下雨了！”

    晨跑中止，不喜欢跑步的小孩们欢呼雀跃，朝着食堂“飞”过去。

    朱淇看了一眼进入操场的楼梯，疑惑道：“猫猫怎么还不来？”

    “可能是教练有事儿把她留住了吧。”阿水随口说道。

    朱淇更觉得猫猫不容易了。

    距离世运会的时间越来越近，猫猫这个队长的事情堆积成山，虽然寸指导和常红霞也帮忙分担了一些，可很多事还得让猫猫自己亲力亲为的。

    她们俩在食堂一边吃饭一边等猫猫，顺便帮猫猫拿了两个肉夹馍。

    等着等着，猫猫突然面色不好地抱着一摞录像带出现在食堂。

    阿水现在对猫猫的脸色已经ptsd了，一看到猫猫皱眉就感觉要出事儿，赶紧问：“又怎么了？教练又有什么安排啊？”

    猫猫把录像带放在朱淇的面前，说道：“这一摞都是金莉莉的比赛录像。”

    因为移民到韩国，金莉莉要重新打世界排名。

    之前能参加全乒赛，也是因为金莉莉卡着世界排名第58才获得了比赛资格。

    结果中间消失了两年，没有出现在任何比赛会场上，朱淇都差点忘记了这个人。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金莉莉去打了世运会的资格赛，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能参加今年莫斯科的世运会。而且——”猫猫语气一顿，补充道。“金莉莉赢了朝鲜的昔灵恩，拿了资格赛的第一。”

    “啊？”阿水一怔，咽了口饭，有些不情愿地勉强道。“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韩国队给她吃了什么仙丹吗？所以她就是说……能参加这次莫斯科女单吗？”

    猫猫点头，但最重要的还不是金莉莉能参赛，而是——“你们知道吗？金莉莉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不管是她的发球、步伐、抽底线、反手系统……甚至弧圈球结合快攻的新打法，都和暴暴一模一样。”

    阿水看向朱淇，朱淇正在喝水。

    接收到阿水和猫猫的视线，朱淇露出了“……”的表情。

    “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阿水搞不懂了。

    “就是字面意思，上次我们打全乒混团的时候不就感觉到了吗？金莉莉在模仿朱淇的打法，但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金莉莉只模仿到了皮囊，可这次不一样了……”猫猫语气变得缓慢、沉重，而又非常低沉。“所有的一切，注意了，我说的是所有！都和当初暴暴赢昔灵恩的方式如出一辙。那场比赛根本就不是金莉莉和昔灵恩在打，就是一个复刻版本的暴暴和昔灵恩在打。”

    “什么？！金莉莉疯了吧？”阿水惊叫起来。“她怎么敢……就这么抛弃自己之前练了十几年的战术系统？完全大换血变成另一个人？她脑子没事儿吧？”

    朱淇无语了。

    这韩国的“换头”技术，都能运用到乒乓球比赛上吗？

    “难道是那个韩太阳的主意？韩太阳之前也跟过大何指导，学过很多大何指导的各方面技战术，所以就想要像大何指导带暴暴那样，自己再带出来一个‘暴暴’？”阿水搞不明白，她猜测道。“可是金莉莉在想什么啊？她就怕自己改技失败了，连以前的战术系统也弄丢了吗？不会吧？就是为了向中华队复仇？就能做出这样的牺牲？”

    阿水说完之后，自己又嘀嘀咕咕道。“我说呢，金莉莉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出来，看样子就是在闭关改技呢。”

    朱淇猜测道：“按照韩国人的习惯，新人到了他们是先要从陪练做起的。而金莉莉作为中国过去的球员，肯定会让金莉莉先模仿中华队的球员。她一开始靠模仿我的打法，在韩国队占到了便宜拿到了全乒混团的资格，虽然后面没能赢我们但还是让韩国队看到了希望，所以韩太阳就直接让金莉莉彻底模仿了。”

    猫猫和阿水没说话，她们都很认同朱淇的这个猜测。

    阿水咬着筷子，露出发愁的表情：“那她到底模仿到什么程度啊？真的完完全全一致吗？”

    朱淇并不认为有人能做到这一点，她安慰阿水：“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完全放弃掉自己最开始的童子功，就算后期多么繁复的训练，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但是以前的东西已经刻在自己的灵魂里面，不会轻易被丢掉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朱淇觉得金莉莉真是能下血本。

    之前大熊为了能跟上时代，也进行过系统性的技术改革。

    但他当时的改革，也是建立在自己原本的技术基础上进行的改动。

    可金莉莉和朱淇两个人从小到大，训练的方式完全不一样，所有的战术系统也天南地北。

    如果要把金莉莉完全变成另一个人，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大改造！

    而且改造也是有风险的，金莉莉这么豁得出去……朱淇倒是有些好奇了。

    她能为了获胜，付出到什么地步。

    虽然朱淇不喜欢金莉莉，以前在国家队的时候，虽然同住七楼但是三年来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因为知道朱淇和金莉莉有矛盾，徐冬也刻意避免她们两个人的相处。

    但话又说回来了。

    金莉莉冒着不是跌入谷底就是重塑人生的风险，拿自己的全部职业生涯押注，为了这次莫斯科世运会……倒是让朱淇稍微微地高看了她一眼。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这边是金莉莉的满血复活，另一边又是杰米的血液报告申请通过，睾酮水平被判定为每升6纳摩尔左右，被认定为可以参与女子赛事.

    1998年8月第一周。

    全球吹响了四面八方的号角。

    五环在莫斯科缓缓升起。

    寒冰与火焰的碰撞。

    冗杂在一起变成万千运动员们角逐的赛场。

    身穿各式运动服的运动员们依次入场。

    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都传来统一的声音。

    ——“备受瞩目的莫斯科世运会开幕式即将开始，《喀秋莎》之歌响彻前苏联莫斯科列宁中央体育场。现在进入镜头内的是中华队方阵。能看到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在上一届东京世运会时也代表中华队出征。本届世运会我国运动员参赛共计134人奔赴赛场，愿我们中华儿女不辱使命、勇赴前方！”

    85莫斯科世运会

    ◎先是国战，然后才是个人战。◎

    这是苏联解体之后，大俄第一次筹备这么重要的世界级赛事。

    听说本届世运会达到了创历史新高的90多亿美元，可以说是一掷千金了，势必要把苏联长子的名头立得响当当。

    俄罗斯聘请的工作人员带领国乒队前往住宿区的时候，朱淇沿途欣赏了一下俄罗斯的美学。

    她一直觉得红色时期的毛熊的艺术风格在自己的审美线上，她不喜欢矫揉造作地表现方法，更不喜欢拿男女之间的各种擦边又亲又抱当噱头吸引所谓的“艺术家”。

    老俄的艺术追求有一种这个民族骨子里的厚重感、斗争感、命运感，犹如钢铁洪流，具有各大战争时代的艰苦美感。

    朱淇看着颇具斯大林时期的壁画走廊，感慨着曾经辉煌一时的寒冬巨熊。

    “哇——好漂亮啊。”阿水走到一个窗边，抚摸着彩窗上悬挂的浅金水晶流苏。“像星星一样，被串起来了。”

    手指轻轻拨动的时候，还发出了非常悦耳的声音。

    女孩子都是比较喜欢这种布灵布灵的东西的。

    但男孩子只会说一句——“真有钱。”秦小八感慨道。

    朱淇觉得自己这个弟弟真的没什么欣赏美术的细胞。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

    世运会就是赔本赚吆喝。

    作为主办方，不仅要照顾前来比赛的诸多运动员各种吃喝拉撒。还要翻修比赛场地、聘请数万名裁判以及现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这就已经是非常巨大的开支了。

    就更别提各种项目的奖金设置，如果运动员比赛过程当中出现意外的保险金、医疗团队、食堂老师傅们……

    朱淇在来的时候，看到有英文讲述这次莫斯科世运会扩建了三十多个体育馆。以及酒店附近还设置了餐厅、咖啡厅、游泳馆等一系列配套设施。

    这样大兴土木、劳民伤财、改善城市生活环境……

    光靠简单的门票收入、版权转播费、赞助费……完全没有办法和这些耗费相提并论。

    基本上从有世运会这个运动项目开始，每一次世运会举办对于当地的国家来说，都是亏钱的项目。

    所以还出现过给运动员睡纸板床、酷夏八月不在房间配备空调，直接在大肠杆菌超标的塞纳河里游泳，甚至还美其名曰说是环保的现象。

    还有一些国家，办一次世运会，举国还债30年。

    即使如此。

    还是有很多国家希望能申办世运会。

    因为可以打开国际知名度、虽然世运会亏损但后续能带来一系列的商业价值还是存在的，再者就像俄罗斯这样，彰显国力，告诉全世界虽然苏联没了但自己还很强大。

    旁边的球员们还在叽叽喳喳，左右环顾，看着沿途的圆顶走廊、头顶吊着黄铜吊灯、苏联时期的壁画遗迹……觉得十分新奇。

    住宿的地方是一个套间，三个小单间外加一个大客厅和独立的卫浴。

    “哇！好大——”阿水一进去就扑在客厅的漆红沙发上。

    “先把自己的东西放到房间里，我住门口这间吧，教练们要是找我比较方便。”

    猫猫先拎着东西进屋了，阿水也随便挑了一间。

    朱淇也不挑，就住进了最里面的一间屋。

    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先拉开窗户通风。

    滋啦一声。

    阳光像金子一样撒了进来。

    八月份的莫斯科天气还挺舒服、

    简单收拾完东西之后，教练在门口又开始喊：“带上自己的球包、球拍、毛巾、运动服、球鞋——五点半在大门口集合！”

    阿水哀嚎了一声：“啊？这么快啊！五点半……那不就是十分钟后吗？！”

    球员们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麻溜地一股脑推门出去。

    中华区的其他运动员们看到一群人穿着运动服离开房间，一猜就知道是国乒队的。

    “他们又火急火燎地干嘛去啊？今天第一天来还要训练啊？”

    “肯定的，他们总教练可是个狠人，不可能让他们闲一会儿的。”

    “听说去年东京男乒发挥得不好，所以今年男队要打‘翻身仗’。所以肯定要加紧筹备，不能放过一丝一毫训练的机会。”

    “还有呢，听说女乒那边儿来了个跨性别者。”……

    体育竞技本身就是如此。

    关关难过关关过。

    每一年都有新鲜的血液，每一年遇到的对手也大不相同。

    乒乓球的训练馆有点儿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世运村的最南边和最北边，走过去的时候至少要十五分钟。

    男女队各站一排，最前面的主教练带路，队长紧跟其后。

    朱淇站在第二位，身后跟着其他球员。

    抢眼的暗红色队服犹如实体化的红海，随着人流行走而波浪般摇曳，引来了附近很多人的纷纷侧目。

    和上一次的世运会不一样，中华队这次换了一套世运服。

    依旧是红色为主要底色，浅金作为点缀纹路。

    男球员的是过肩龙、女球员的飞身凤。

    浅金的纹绣层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特殊处理过，在阳光下还有种闪片的效果，看着非常吸睛。

    这两个标志性的衣服纹样，不管是谁看到了都会立刻辨别出这群亚洲人的身份。

    哦。

    是中华队的。

    经过这四年的沉淀。

    中华队继续在各大赛事上大放异彩。

    国乒黑暗十二年的魔咒似乎已经消散。

    在法国呆过的秦小八知道，很多白种人其实内心并看不起中国人。

    面子上过得去就算了，但背地里又是另一副面孔。

    但每次跟着大部队出发的时候，就会觉得格外有安全感。

    因为那些老外们在看到这片红色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缩一缩脖子，感觉自己喉咙有些发凉。

    任心华走在最前面。

    这次来莫斯科比赛之前，任心华的心里有一些不安。

    不管是男队还是女队，都要面临着一群发育成熟的外协。

    甚至这些外协里面还有很多是从自己家走出去的。

    在听说金莉莉要代表韩国，出战本次莫斯科世运会的时候。

    国内的媒体们又发了疯地开始报道。

    因为金莉莉在资格赛里的表现非常好，这次的激烈程度不亚于上次全乒赛的揣测。

    女队教练们也深知这一点。

    如果被一个离开国家队的球员打败，实在是没有办法向全国人民交代。

    遇到金莉莉的时候，只能赢不能输。

    除此之外，任心华还很担心两件事。

    在来莫斯科之前，她就对佛爷和石革说：“这次参加世运会的有两个青年选手，阿水和秦小八。虽然这两个人之前也参加过很多大型比赛，但和世运会还是没法比的。我担心他们两个人出现怯场的情况，也有些担心这两个小孩顶不住这么大的压力。”

    石革和佛爷提议道：“如果现场能有家人在的话，这种情绪或许能缓解一些。”

    任心华也这样认为，结果没想到朱淇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

    在世运村门口见到舅舅、舅妈、小姨和小姨父的时候，秦小八愣在原地，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直到小姨喊了一声：“儿子！”

    秦小八才“嗷呜”一声，扑了过去然后拉住自己爹妈伸进来的手来回摇晃。

    “你们怎么来了啊？谁给你们办的护照？你们啥时候来的啊？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秦小八的嘴巴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话，突然想起来朝身后吆喝。“姐！姐！舅舅他们来了！”

    朱淇慢吞吞走过去，非常希望自己暂时能不认识这个小笨蛋。

    一家人隔着世运村的栏杆，隔空说话。

    朱淇当然知道，就是她给家里四个大人订的机票、然后又让小姨父紧锣密鼓帮忙做了护照。

    在电话里，她对舅舅说：“之前觉得秦晌打比赛老是凑凑合合，没有什么集体荣誉感和责任心，所以就跟他的主管指导提议禁赛。禁赛结束之后，秦晌也确实有了些改变，这段时间打比赛也挺拼的。其实他一直都很希望能够获得你们的关注和鼓励，而且世运会的赛事，女单和男双分开进行。如果你们能来到现场给他加加油，我想能让他能更放得开。”

    四个大人一听。

    他们过去还有鼓劲儿的作用？就算是为了中华队的胜利无论如何也得去一趟。

    反正小姨父的学校也在放暑假，舅舅就停了跑出租的工作，四个人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当然了。

    朱淇自己也有点小私心。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世运会的单打赛事。

    也很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在现场，也会让她感觉到安心。

    朱淇看着栏杆外面的四个人，询问道：“你们换好钱了吗？身上卢布够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

    “够够够，哪儿有大人问小孩要钱的。”舅舅大手一挥，乐呵呵道。“我们四个成年人，怕什么？我们提前来了两天，地方都摸熟了，知道比赛场怎么走。你们照顾好自己，好好打比赛就行了，不要操心我们。”

    附近的其他球员羡慕地看着这姐弟俩。

    在异国他乡比赛的时候，最希望的就是现场能有熟悉的亲朋好友，可以让自己也有一种还在自己主场比赛的感觉。

    小姨和舅妈拉着朱淇，又说了一会儿话之后，看着国乒队的队伍渐行渐远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朱淇和秦小八朝着四位大人招手道别，然后才快步跟上大队伍。

    “真好啊，要是我爸妈也能来就好了。可惜他们工作太忙，都没有时间来管我的比赛。”阿水羡慕道。

    朱淇安慰道：“反正以后参加世运会的比赛机会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次。”结果一回头的时候，朱淇突然发现秦小八的眼眶红红的，好笑道。“你不是吧？怎么还感时伤秋的？”

    旁边几个男队球员也凑过来开玩笑，拉着秦小八的脖子说：“哎哟！八哥都20岁了还哭鼻子呢！”

    “滚滚滚！谁说我哭了，我是风太大吹着了！”秦小八扬手把那群人推开，走到朱淇旁边突然正面给了朱淇一个拥抱。

    “？”朱淇。

    “怪恶心的，死开！”朱淇。

    “姐，谢谢你。谢谢你当年带我打乒乓球。”秦小八的形象突然转变，认真且正经。“我被禁赛的时候也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要打乒乓球？最开始我打篮球也是我爸让我去练的，后来又跟着你改练乒乓球。你进市队我就跟着进市队、你进省队我就跟着进省队、然后又到了国家队。在我以前的人生当中，好像做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因为家里人的干预或者学你做事，我从来都没有自己思考过，所以感觉打乒乓球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是被禁赛的那段时间。

    秦小八看着队友们到处打比赛的时候又特别羡慕。

    这种羡慕的心情让他明白，自己的人生已经和乒乓球紧紧的捆绑。

    或许以前的选择是因为一时兴起，但是能坚持这么久，怎么能说不热爱呢？

    后来任心华告诉他，自己能去法国打比赛的时候，秦小八非常珍惜在法国比赛的机会。

    爸爸说得对。

    秦小八总是感觉自己会有后路，不管打得好打得不好，最后都可以回家。

    但是后路始终是家里人创造的，只有前路才是自己走出来的。

    秦小八也打算把自己的后路折断，他要跟自己的老姐一样，一往无前，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朱淇听得心中感慨，伸手拍拍秦小八的脑袋。

    秦小八眼泪汪汪，就在这个温情的时候，朱淇突然手换了一个地方，揪住了他的耳朵：“别以为说这些好听的话，我就能放你一马。要是比赛打不好，拿不到金牌，就算你的高指导不杀了你、你也要照样死在我手里！”

    “啊啊啊——好疼啊！救命啊杀人啦！”

    /

    混团的抽签结果出来了。

    朱淇和宋临州在C1区。

    非常刚好，日本队这次在C2区。

    如果他们都顺利晋级的话，会在八强赛里碰上面。

    “这次日本队的混双是在原香和古晃琥珀，你们的老对手了。”任心华看了一眼抽签结果，用红圈圈出了几个中华队比较重要的主要队手。

    朱淇和宋临州两个人坐在对面，认真看着上面的红圈圈。

    俄罗斯这次依旧是小斯诺和菠萝头，在A区。

    韩国队这次是安智慧和一个没怎么见过的韩国男球员，长得肥头大耳，看着就属于力量型那一卦的。

    最让朱淇意外的是，朝鲜队这次居然也参加了混双，女球员是朱淇非常熟悉的昔灵恩。

    很好。

    都是老熟人。

    也都是不怎么好打的对象。

    看样子，这次乒乓大战从混双就拉开帷幕了。

    自从上次东京世运会加入了混双，很多大型比赛也紧跟其后加了混双这个项目。

    自古以来，男女之间的某种奇怪化学反应就一直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

    当初决定开展混双比赛，也是为了能够让乒乓球看着更有观赏性和话题度。

    东京世运会之后，麒麟组合一战成名。

    这次莫斯科世运会，混双也成了很多国家想要竞争的目标。

    日本队、俄罗斯队、朝鲜队、韩国队……美国队这次参赛的就是沙克利德斯杰米一个人，不参与双打和团体赛事。

    任心华又提到了两个人，在C区下半区圈了出来，然后做了一个加重。

    “这是港队的黄嘉嘉和森宇南。”

    听到后面这个名字，宋临州的背脊微微僵了一下。

    坐在宋临州旁边的朱淇察觉到了这个异样，连带着任心华在说到森宇南的时候也有意无意地看了宋临州一眼。

    朱淇心中冒出来一个“问号”。

    咋的？这俩人有事儿啊？

    朱淇仔细回忆了一下上次港队来朝京进行交流赛的时候，胖虎说森记者的弟弟之前也是朝京人，而且两个人的年纪相仿，按理来说和宋临州应该也是很早之前就认识的关系。

    可朱淇从来没见过宋临州和森宇南说话，两个人见面了就像不认识似的，一言不发。

    但宋临州刚才的僵硬只是一瞬间，下一秒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任心华也没有继续追问什么，只是提醒他们：“上次港队来的时候，黄嘉嘉作为纯削球打法的选手，在和阿水的女双里面就展示了不俗的表现。虽然现在珠港回归了，但我们代表的是内地，金牌还是应该牢牢掌握在国乒队的手里。球桌之上没有朋友，只有对手。”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任心华又看了宋临州一眼。

    宋临州这次的反应就比较正常了，微微点头表示时刻在听。

    之后又说了一些比赛开始之前的准备工作，任心华就让这两个孩子离开了。

    朱淇起身的时候，看到宋临州微微低眸，眼角挂着思索和陷入回忆的表情。

    什么啊？

    真有事儿啊？

    朱淇问他：“你认识森记者的弟弟吗？”

    “以前在一个队里的。”宋临州轻声回答。

    “……”朱淇。

    废话，我还能不知道是一个队里的？

    就是想问你俩熟不熟嘛。

    算了。

    朱淇看他这一副不想说的样子，也不强求，转身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就朝大门口走。

    宋临州加快脚步，追了过来。

    他静悄悄地跟在朱淇的身后，安静得像个影子。

    这小子从小时候就是这样，闷不吭声地不怎么闹腾，和秦小八就是两个极端……哦不对，他俩认识的时候宋临州已经18岁了，那个时候不应该称之为小时候。

    其实在过往的很多时候，宋临州都是这样一直跟在朱淇的身后。

    早上晨跑的时候、白天上训的时候、晚上拉伸的时候……

    朱淇有很多次和阿水她们说笑，一回头的时候就能看到宋临州。

    这些年，朱淇和他也搭过几次混双，打了几场亚洲级的比赛，基本上都是第一。

    很多报纸给他们两个人起了外号，叫“麒麟组合”，夸他们是天选混双。

    宋临州这两年男单的成绩也还可以，算是和大熊、日本队的卡子哥三分天下。但曾经也是迷茫过未来的小青年，因为直板而担心是不是能有打世界比赛的机会。

    什么叫天选呢？

    体育竞技哪儿来的什么天选。

    都只是一拍子一拍子打出来的成绩而已。

    见朱淇不说话，宋临州以为自己刚才的回答让她不高兴了，微微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我和森宇南以前在一个队的时候……关系还不错。”

    朱淇抬头看他一眼，现在说了？她还没兴致听了呢。

    宋临州低下了头：“就跟你……和猫猫的关系一样。”

    “……”朱淇。

    那不应该称之为还不错吧，那应该说是很亲密才对。

    其实森宇南是一回事。

    宋临州听到这个名字有反应，是因为还联想到了一个人，就是被国家队退回省队到港队发展的胖虎。

    他看到胖虎的名字出现在港队男双里，突然意识到曾经的队友真的站到了另一个阵营里。

    “其实我最开始在市队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我们俩是同一年进入了市队。因为我是左手，最开始教练也是打算安排我打男双。搭档就是他……”

    当年的两个小竹马，因为双打而结缘，后来又因为单打而缘散。

    “……当时在打u18，我拿了当时那一届的第一，直接升入了国二队。但是他因为拿了亚军，没能获得保送进国家队的名额。后来他也没有参加青训集中营就退队了，我还找了他一段时间，但始终联系不上。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一家去了珠港，他也加入了珠港队。”宋临州轻叹，“包括胖虎也是，他也是我在国家队认识的第一个人……他走的时候很难过，如果当时我阻止一下胖虎不要谈恋爱就好了。”

    或许——朱淇和猫猫她们曾经许诺过的要闪耀莫斯科的誓言，男孩子们之间也有过。

    但女生们毕竟还是更幸运的。

    而男队这边，出现在了对面的赛场上，代表不同的两个地区。

    “感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阻止得了呢？谈恋爱的两个人就像喝醉了酒一样，是控制不住的。”朱淇说。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和猫猫都进了女单决赛，你们两个人的比赛要怎么打？”宋临州问。

    朱淇不懂了：“什么怎么打？就正常打呗，以前也不是没打过，输赢看本事。”

    宋临州又问：“如果是你和阿水呢？”

    “一样。”朱淇痛快回答。“我们之间有过约定，不管最后是谁站在领奖台上，都要先守好自己的半区。”

    宋临州嘴角微微抿起，似乎很认可朱淇的这句话。

    她指着宋临州胸口的国旗，一字一句。

    “不管是森宇南也好、还是胖虎也好。你们之前不管关系多好，他现在跟你不一样了，这里贴的东西不同。不管是谁，只要这里贴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就要不留余力地把他打下去。”

    先是国战，然后才是个人战。

    86莫斯科世运会-混双

    ◎首次出现在世运会单打赛事上，就碰到了“拦路虎”◎

    这次莫斯科一共有197个会员国参加。

    所有国家都要给苏联长子一个面子，本届莫斯科世运会是没有任何一家抵制或缺席，光是进场的运动员们就乌泱泱的一大片。

    莫斯科世运会的规模斥巨资、打造的场地空前巨大。

    仅仅是用于给乒乓球队赛前训练的场地，就有国家队一整个训练馆外加两个副馆放在一起还要大一圈儿。

    听隔壁的羽毛球队说他们的训练场也差不多同样规模。

    朱淇感慨，不愧是地广人稀的大毛子。

    第一次参加世运会的球员们，多少都有些焦虑。

    从入住莫斯科世运村的第一天开始，阿水就开始失眠。凌晨四点才睡着、第二天七点半就要睁眼洗漱然后吃早饭。

    但阿水失眠之后第二天还倍儿精神，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猫猫说：“这是因为你的肾上腺激素迸发了。”

    阿水还以为只有自己有这个症状，没想到秦小八也是这样。

    男队那边都没睡好，因为新人太多，不打比赛的都觉得压力大更别说是参赛的。

    徐冬和常红霞知道闺女们筹备比赛辛苦，提前起了个大早*，去食堂打了饭拿到朱淇她们的套间，叫起床顺便监督她们收拾东西。

    阿水顶着肉眼可见鼓起来的眼袋，一边啃干巴面包蘸蜂蜜，一边问朱淇：“你当初第一次参加世运会，你真的完全不焦虑吗？这次也是吗？”

    “还好吧。”朱淇喝了一口牛奶。

    其实也说不上完全不焦虑，胸口感觉堵着一口气，压着吐不出来还散不出去，比赛一打完就好了。

    毕竟世运会还是和其他比赛不一样。

    但有了之前世运会的经验，所以焦虑的反应没阿水那么大。

    徐冬笑道：“暴暴比较特殊，她在参加世运会之前就有过很多比赛的经验了。打世运会有点儿心惊胆战是正常的，毕竟高手如云、含金量最高。其实我们当初打比赛也是，临世运会前期焦虑到连饭都吃不下。”

    常红霞跟着笑：“是啊，尤其是老高他们，之前在加拿大打比赛的时候男队的出去吃饭手里都握着拍。平时走路的时候连球拍都舍不得放下，只有握着球拍的时候才能踏实点儿。结果有一回老何想找个雅典的球员合照，人家看他拎着拍过去，还以为要‘约架’呢。哈哈哈哈……”

    一屋子几个女孩笑了起来。

    朱淇觉得这就很像文化生们高考前手不离书，甭管看不看，书放在面前主打一个安心。

    其实除了球员们紧张、焦虑，教练们也有同样的心境。

    上一届带着朱淇打混双的时候，徐冬也是坐立难安、整宿整宿睡不着，就坐在床边开始给朱淇筹划第二天的比赛怎么打。

    这一届朱淇又身兼三项，还拿了最重要的女单。

    徐冬更是赛程和资料本不离手，开始给朱淇算每一场有可能碰到的对手，把本届所有出现的球员们都研究一遍，然后预算比赛过程当中有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研究完后，徐冬发现……“今年莫斯科是‘诸神之战’，堪称有史以来夺冠难度最高的一届。”

    常红霞很认同，看着坐在对面的朱淇和猫猫，叹了口气：“朝鲜队、俄罗斯队、日韩队，美国队……包括港队今年冒头的黄嘉嘉也是。整个儿90年代最能打的姑娘们，都在你们这一届了。”

    三个女孩都露出了认真的表情，早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届世运会还开放了好几家商店。

    店内售卖了一些世运纪念章，用铜制金属制作，后面有一个别针纽扣可以卡在身上作为各个不同国家的运动员区分。

    197个国家各个都有，而且还根据每个国家不同的风俗融入了一些当地特色。

    比如中国的纪念章以大熊猫为主，而大熊猫也分为很多种类，有在游泳的大熊猫、打排球的大熊猫、打羽毛球的大熊猫……光打乒乓球的大熊猫就三十多个姿势。

    阿水主打一个有钱任性，把架子上所有中国相关的徽章全部买了下来。

    猫猫受不了了，在阿水准备再去别的国家寻觅的时候拦住了她：“你在爪子？你在进货唛？！”

    朱淇也买了几个，别在自己球包带子上。

    结果一出门没多久就有一大群人过来，想要跟她交换。

    没想到现在就有换pin活动了。

    还没回套间，朱淇身上的徽章就全部换了个遍。

    可是她买徽章不是为了交换啊，而是为了自己留作纪念集邮啊！

    /

    乒乓球项目第一场就是混双。

    如果混双能拿下的话，对整个团队的士气提升非常重要。

    所以在第一场开始之前，朱淇就和宋临州约定好，速战速决不要加班。

    不出意料的，他们直接【4：0】大比分拿下了和加拿大混双队的第一场。

    这次混双要比上一届融入得更快，完全不需要提前适应赛场，一上手就能打。

    朱淇每次拉到球得分的时候，就能听到看台上传来几声特别清晰而又洪亮的助威声，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舅舅他们几个。

    虽然是俄罗斯主场，但是舅舅他们的喊声几乎能跟全场人较真儿，讲究一个情绪价值给满。

    同样护短的除了朱淇的家人之外，还有八一队的老爷子。

    他不仅亲自前往莫斯科，而且还不知道从哪儿请来了一群人。这群人有男有女、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是在俄罗斯的留学生，脸上贴着中国国旗的贴纸，站在一群蔚蓝色的人群里面犹如星火闪烁。

    “中华队——”

    “加油！”

    “中华队——”

    “加油！”

    “中华队——”

    “加油！”

    一声接一声，犹如冰与火的碰撞。

    朱淇和宋临州没费什么工夫，就打完了第一场混双，成功在16进8的时候，中华队和日本队提前相遇。

    乒乓球一直都是中国重要夺金点。

    在来之前，体育总局下达过命令。

    要求全体中华队得金的数量不许比东京世运会的金牌数量少，在世界金牌排名榜上必须保二争一。

    因为主场优势较大很有可能拼不过俄罗斯。

    而乒乓球更是保五争六。

    五块金牌是底线。

    任心华年纪也大了，早就已经过了退休年纪，还坚持在这个岗位上是因为没能找到合适的接班人。

    如果今年莫斯科没有办法完成体育总局的任务，恐怕她离退休也不远了。

    打完第一场比赛，在朱淇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的时候，整个采访区站满了人。

    “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啊？”宋临州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

    里三层、外三层，全都是举着摄影机和话筒的记者们，什么肤色的都有。

    一看到朱淇，就像蜂窝一样一股脑全堆了过来。

    噼里啪啦地闪光灯照得朱淇几乎睁不开眼。

    他们统一问的问题都只有一个，就是女单抽签结果提前出来了，朱淇抽中了“死亡半区”。

    朱淇在A组、沙克利德斯杰米在B组，她们两个人属于同一半区。

    也就是说。

    她们两个人只有一个能站在决赛场上。

    猫猫和小斯诺在另外半区。

    记者们非常好奇。

    这位代表着中华队女乒新生力量的少女，首次出现在世运会单打赛事上，就碰到了“拦路虎”。

    “朱淇选手，请问你对于这次抽签结果，有可能会和沙克利德斯杰米在四分之一半决赛会面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你清楚沙克利德斯杰米选手曾经是男乒乓球运动员这件事吗？”

    “听说美国队在前年曾前往中国，和中华队进行过交流赛，你有没有和杰米选手交手过呢？”

    “这次比赛，你有多少把握可以从杰米的手中夺走晋级的资格？”……

    这些人问得太多了。

    朱淇刚打完一场混双，脑子有点儿没转过来。

    在听完他们问得这些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朱淇感觉这群老外好像也有一股怨气。

    或许杰米在欧洲杯里碾压式的表现，夺走了太多女性的竞争公平性，已经引起了部分人的不痛快。但是碍于美国施压的“政治正确”，一个个都敢怒不敢言。

    他们看起来好像是在问朱淇比赛有没有信心，但实际上似乎在问朱淇能不能把杰米打下去。

    如果这次让杰米夺冠了。

    以后是不是整个儿女子赛事里面都大乱炖？谁都能过来掺和一脚呢？

    看样子，沉默的大多数还是能看透事情的本质。

    但这次来之前，教练组和所有球员们打过招呼了，如果遇到记者们问到和杰米有关的话题，统一采用模糊处理的态度。

    所以朱淇只能用一句“不管对手是谁，我都会用心打好每一场比赛”来搪塞过去。

    中、俄、韩、日、朝鲜和港队都成功晋级。

    下一场比赛——是和日本队。

    唔。

    这次碰面还挺早。

    这日本队谁抽的签啊？这么硬？

    第二轮就碰着中华队了。

    朱淇绕过走廊，看到了体育馆标志着运动员出口的大门口，外面有几个国乒队的小孩等着接朱淇和宋临州。这也是她们跟过来的任务，就是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一看到朱淇和宋临州，那几个小孩就跟过来帮忙拎包。

    其实世运会的赛事还好，一天只有一场。

    不像世乒赛，有可能一天打两三场。

    今天打完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日本队也在门口等大巴，在朱淇和宋临州他们两个人来之前，日本队内部已经进行过一次讨论了。

    对于日本队来说这次莫斯科世运会，和四年前的东京世运会相比，形势忽然转变了。

    上一次毕竟是自己的主场。

    整个赛场大部分也都是日本的球迷，而且还有很多“可发挥”的空间。

    即使如此，也就只拿了一个男单冠军和女双冠军。

    而这一次是在莫斯科。

    日本队从出发到地方，都有一种被什么东西压了一头的感觉。

    原本打算在四年前靠弧圈球能一举拿下所有冠军，但是横空出世了一个朱淇。

    哪怕这段时间，日本队如何苦练弧圈球，但总感觉差了一口气。

    明明是他们研发出来的这种“加强版上旋球”，但是一个中国人却比他们都打得好。

    东京世运会结束之后，日本队其实还信心倍增。

    因为他们还有一个男单冠军松风一斗。

    中华队主要培养的那个吕耀汉也多次输给松风一斗，后全乒赛、世冠杯还有一争之力。

    但谁也没想到中华队跑出来一个打直板的。

    松风一斗打横板、打旋转流都能很好调动，反而是打中华队的那个直板老是被反调动，非常难受。

    所以这次日本队出发之前再也不敢有任何保证了，面对记者们采访的时候也只能说一句：“会全力以赴的，拼尽全力为日本队拿到荣誉。”

    具体是什么荣誉，就不一定了。

    银牌也可以，铜牌也不是不行……

    尤其是在原香，她觉得自己也陷入了某种“魔咒”。

    在世界级赛事里面连续输给朱淇三次。

    如果说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是没准备，那第三次就真的……没有办法交代了。

    只能说明确实是实力方面的碾压。

    在原香坐在客车里，用手抱着头，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不想承认自己不如朱淇，但结果似乎就是如此。

    日本总教练小福田悠人看着在原香这个样子，也觉得有些心凉。

    虽然说因为在原香的缘故，日本体育厅给了乒乓球部很多优待，不管是器材还是场地还是配备的队医，都是所有日本体育队里最好的。

    但是日本媒体们对在原香的大吹大擂，塑造成了日本乒乓球的“未来”，实在是有些吹嘘过头了。

    当掌声在第五层，但球员的水平只在第二层的时候，中间的空白要怎么填补呢？

    所有人都对在原香充满期待，但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他又能怎么办呢？

    人家有个体育厅副部长的外公，他只是一个区区乒乓球队总教练，平时训练的时候对在原香一点重话都不敢说。

    现在看到在原香这个样子，他也只能说一句：“在原啊，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啊。虽然混双和中华队抽到了同一四分之一区，但只要赢了他们，你们就有绝对的希望打入决赛！”

    别说在原香了，就是坐在不远处的小钢炮听到也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什么？

    他们打麒麟组合？

    还能赢？

    教练不会没睡醒吧？

    上一届世运会是小松丽子和小钢炮打混双，他们两个人参赛的时候也练了三四年，搭配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结果四强里输给了白罗斯的混双，连前三都没进去。

    而今年和在原香，胜率就更不好说了。

    原本日本教练是打算让松风一斗和在原香组混双的。

    但是松风一斗非常强硬地拒绝了打混双，要专心打男单，教练组就只能把自己这个苦工叫过来了。

    在原香这两年像明星似的，到处露脸、接受采访、出演日本综艺……话题度是拉上来了，但是球技……

    “啪啪啪！”小福田只能拍了拍手，让车里面的球员们都打起精神来。就算混双没把握，但单打还是可以竞争一下的。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好好地为球员们规划一下未来。“女单的竞争太大，混双就是我们这次的重中之重！只要能拿下混双，之后就算有一些‘小失误’，日本人民也是可以接受的不是吗？”

    这句话说完之后，小福田自己先心虚了一下。

    今年美国队有一个跨人参赛，这件事几乎尽人皆知。

    原本莫斯科世运会是禁止“她”参赛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又同意了。有个小道消息说是美国队和俄罗斯队达成了某种协议，就是美国队只允许派杰米一个人参赛。

    因为俄罗斯队今年的主要目标不是女单，而是双打系列和男子项目。

    杰米在欧洲赛事里面的表现太卓越了，几乎每一场都是全面胜利。女人在男人面前似乎一直都是被全面碾压的那个，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

    所以大家都觉得女单肯定是美国队的杰米夺冠，俄罗斯队直接放弃掉了女单。日本队本身也不是很想跟美国队竞争女单，反正还有其他项目，都有夺冠的概率。

    但谁能想这么倒霉，和中华队抽中了混双同区。

    朱淇见到在原香的时候，感觉她比之前沉稳了很多。

    以前老喜欢对着镜头各种打招呼微笑说一些吉利话，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成熟了，没以前那么幼稚了，至少见到朱淇的时候还知道主动上来打招呼。

    “明天又要和你一起比赛了，真是怀念啊。”在原香脸上挂着非常得体的笑容，说完之后还从自己身上摘下来一枚日本和风浮世绘徽章，递给朱淇。“送给你。”

    朱淇接过，也摘了一个自己身上的给她。

    在原香非常高兴，叽里呱啦拉着朱淇说了好多话。

    结果第二天报纸上就刊登了俩人站着说话的照片，还配上了一行字【赛场上是对手、赛场下是朋友，互换徽章是奥林匹克精神的体现……】。

    从照片的视角来看，大概率是当时日本队教练们拍下来的。

    可能是想让日本球迷们觉得……在原香和朱淇的关系很好，在原香和朱淇属于同一等级的超一线球员，在原香与朱淇是宿命当中不可分割的对手……之类的吧。

    很好。

    一开始在原香想压自己一头，发现压不过之后，能跟自己站在同一台阶上就觉得很高兴了。

    小日子还是会给自己找补的。

    但第二天的16进8混双赛，朱淇没有因为拿人手短就给在原香面子。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比赛。

    【大比分，中华队4：0日本队】

    如果把掷硬币选边和选发球权也算上的话，大概率能有个三十分钟吧。

    第一局打完的时候，在原香和小钢炮两个人的面色平平，感觉后面还能继续追。

    但是第二局打完之后，两个人就开始露出发愁的表情，第三局结束更是一脸生无可恋。

    第四局甚至连教练也放弃了，在原香甚至还想追一局至少看着不是那么难看，但是小钢炮直接一个大摆烂能追的球就追追不上就放弃，留存体力打男双。

    就连在场外指导的徐冬也没想到今年的日本队这么脆。

    不管怎么说，四年前还和中华队鏖战了七局呢。

    看台上的猫猫一边为朱淇鼓掌，一边感慨这些年朱淇的成长。

    弧圈球的体系里面，光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前冲式和高吊式就已经非常够用了。

    基本上每一个球都是三板结束。

    朱淇进攻、宋临州垫球，把对面日本队的两个人打得晕头转向。

    在原香被困在远台根本回不来，连怎么丢的分都不知道。

    日本队先行淘汰。

    劲敌减一……嗯，今年说实在的不能算得上是劲敌。

    下一场应对的……朱淇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看台上走过来的常红霞隔着两个挡板，对着他们喊。

    “港队的混双也晋级了八强。”

    下一场和中华珠港队打。

    87莫斯科世运会-混双

    ◎不辜负自己的曾经。◎

    在现场看比赛，就是要比在家里看电视机要更有冲击力。

    舅舅一家人坐在看台上，虽然位置很高，俯视的时候几乎能看到球桌上发生的一切。

    但他们却觉得球桌旁边的运动员们都在闪闪发光。

    中华队得一分，舅舅就跟着喊一声，旁边还有很多中国留学生也跟着喊。

    舅妈觉得舅舅的反应有些太激动了，脸涨得通红，喊的时候浑身都在用劲儿。她有点儿担心，怀里还揣着抗压药，生怕舅舅看得兴奋一头栽过去。

    拿药的时候，小姨还觉得自己这个嫂子有点儿想多了。但自己看完比赛起身的时候膝盖都有点发软，她觉得需要吃一颗降压药缓一缓。

    这种揪心感真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种家人站在旁边看着孩子在擂台上拼杀的心情，每一下挥拍都让他们的心脏猛跳。

    赢了之后，心脏才能回到本位。

    这才是莫斯科世运会刚刚开始呢，混双只进行了两天，之后还有八强赛、四强赛、决赛……混双完了之后是女单，女单完了之后是混团……

    很好。

    回江淮之后这心脏还能要吗？

    /

    和港队的这一场比赛对于朱淇来说，其实只是诸多比赛当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场比赛。

    但是，对于宋临州来说。

    唤醒了他尘封在记忆当中许多年的一段往事。

    混双组两个人坐在显示屏前，任心华特地让队里面的人去录了港队混双打第一轮和第二轮的比赛，然后放给朱淇和宋临州看。

    其实在比赛之前，他们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但是现在是打完比赛的休息时间，又不想要让自己太闲着，所以就趁着吃饭的时间继续看一会儿录像带。

    朱淇看着看着，突然问了一句：“这个森宇南以前也是直板吧？”

    宋临州很好奇，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就点了点头：“是的，当初他跟我一样都是直板选手。”

    咦？

    还真是直板选手啊。

    朱淇其实也是猜的。

    其实从现在的比赛过程当中来看，森宇南的打法已经完全没有了直板的痕迹。

    但是森宇南在握球拍的时候，感觉食指和拇指会下意识地用力。

    何千路也是直板选手，朱淇跟何千路练了这么久，对直板选手的风格也非常熟悉，就猜测了一句结果还真猜对了。

    “那他改得还挺好的。”朱淇随口说道，然后低头扒拉了一下米饭。

    直板的体系和横板的体系完全不一样。

    百分之九十五的直板改横板，几乎都消失在历史的横流当中了。

    朱淇看得认真、吃得也很认真。

    很多运动员的肠胃就是这么搞坏的。

    但是没有办法，时间紧迫，恨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

    要不怎么说运动员是青春饭呢？

    旁边的宋临州喟叹道：“是啊，当初他差一点就要放弃乒乓球了，能走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

    朱淇抹了抹嘴，问：“因为什么？因为直板改横板？”

    “是的，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改得并不是很顺利。嗯……也不能说是不顺利，可以说是完全系统紊乱。”宋临州陷入回忆，作为同样的直板选手，自然知道直板现在对于乒坛来说是什么样的处境。“当初教练们提议要让我们从直板改横板的时候，我没有同意因为当时觉得改横板的风险太大，而且从小开始练直板，有一种情怀难以割舍。但他听了教练的话，后来改得非常不顺利，不仅没有发挥好横拍的优势，而且连之前的手感也找不到了。”

    直板以推、挡、挑打为主。讲究一个落点灵活、变线出其不意。

    横板以搓、拧、相持为主。要更加凶悍和有进攻性。

    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打法。

    朱淇能想象得到。

    丢掉自己练了十几年的习惯要重新从头开始，这样的勇气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哪怕是朱淇，让她完全扔掉横板的战术体系，从最基础的开始练习直板怎么打，朱淇觉得自己百分之百打不好。

    这个过程光是想一想，就够让人痛苦的了。

    “后来他为了能够练好横板，付出了非常多的精力和时间，或许很多男队的球员觉得我平时训练很努力，但实际上跟他比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的水平差不多，打男单的时候经常有输有赢。但是自从他决定从直板改成横板之后，整个局面就不一样了，他几乎没有赢过我。”宋临州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因为这件事联想到了因为是直板在国家队前两年没有任何出头之日的自己。

    身为运动员，朱淇自然也知道打不出来会面临着什么样的结果。

    两个一开始就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

    因为自己的道路走差了，而导致永远没有办法跟上对方。

    同样的，朱淇也非常能理解当时森宇南的心情。

    就连猫猫和自己，这么铁的关系，朱淇都能感觉到猫猫从手术完回来之后很多时候的不自在。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朱淇的话，她也接受不了原本五五开的对手突然一路领先，自己怎么也打不过了。

    很多的运动员的心理经常出现问题也是因为自己的水平止步不前，但身边的人一直进步。

    宋临州叹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我就去了国家队，而他一直留在朝京队。第二年我再回去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听教练说因为直改横改得不好，教练们已经决定放弃他了。于是他就自己申请退队，当时我联系过他，可怎么也联系不上，所有人都说他退役了。再后来，我在港队的比赛里看到他，才知道他去了珠港。”

    其实在当时珠港队来朝京的时候，宋临州和他打过招呼，但他似乎并不想要和宋临州叙旧。

    想必当初在同一省队，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吧。

    朱淇露出了不理解的表情：“那你们省队的教练也太不是个东西了，让人家改技术之前难道没有思考过对方能不能改得好吗？身为教练作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要认真考虑对球员负责啊，肯定要提前想到如果技术改的不好，是不是还能重新把之前的再捡回来。”

    但这句话说完之后，朱淇又觉得也是在意料之中。

    她是比较幸运的，在进市队之前跟着小姨父练球，在市队没呆两年又进了省队认识了何千路。

    后来在国家队又跟着徐冬练，国家队总教练任心华也很照顾她。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样幸运。

    那么信任教练，把自己的全部未来都交给教练，听从教练的指使去改技，结果改的效果不理想之后就被教练当成弃子扔掉。

    当初离开朝京的时候……他会想什么呢？

    宋临州不知道，他们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但是他现在改得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直板的样子，也不知道在珠港经历了什么，肯定也是经历过彻头彻尾挖心椎骨的训练才有了现在的水准。这小子肯定是个狠角色。”朱淇托着腮，拿出遥控器把录像带又倒回到最开始，打算从头再看一遍……

    /

    混双比赛进行了两天。

    麒麟组合打的相当不错。

    两场比赛都是大比分【4：0】结束。

    整个团队都喜气洋洋的。

    朱淇和宋临州他们两个人搭配了那么久，在默契上面其实并不需要担心。

    港队的这两个球员搭配的时间只有三四年，但是彼此之前的配合也相当不错。

    他们在32进16的时候打的是雅典队的混双，虽然说雅典队这两年乒乓球的水平有所下降，但毕竟也是统治过一段时间乒乓球大国。

    朱淇和宋临州之前也打过那对雅典混双，大比分【4：3】赢了，并不是那么好打。

    当球员彼此双方的水平差不多的时候，有一部分就要考验场外指导的能力了。

    徐冬比球员们先进场，早早坐在场外指导的位置上等着。

    简单的入场介绍，双方球员从左右两侧的候场室走出来。

    每走出一个人，现场的欢呼声就响一次。

    中华队的球员非常好认。

    红色的鎏金点缀运动球衣，后面的名字和国籍也是大金色，随着运动员的走动在灯光下闪着浅碎的光泽。

    在整个莫斯科体育馆的素白色调里面，显得非常显眼。

    今天好像回到了四年前。

    那个时候的徐冬，也只是一个退役了之后加入国家队没多长时间的小教练。

    朱淇也才刚加入国家队两年。

    虽然那个时候她已经拿了不少的成绩，但还不到18岁的年纪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稚嫩，给人的感觉也纯净得像是刚步入大学校园的高中生而已。

    而现在，朱淇看起来已经非常干练了。脸部的轮廓更加分明，原本空荡荡的衣服也能撑起来，头发有些长了，扎了一个小辫儿垂在脑后。

    看着一个15岁的女孩变成21岁的女青年。

    徐冬突然也有了一种“时间过得好快”的心境。

    选边结束，双方开始赛前拉球。

    全场寂静，只能听到白球来回被击打的声音。

    哒、啪、哒、啪……

    朱淇之前没有和嘉嘉打过，上一次接触还是在朝京的交流赛，这是第一次面对面感受纯削球手的风格。

    在球打过来的时候，朱淇确实有一种不一样的接球触感。

    正常情况下来说，因为对方球员会给球增加旋转和力量，所以球再打过来的时候是有一定的撞击感。

    但是嘉嘉打过来的球没有，很软，轻飘飘的。

    有点像朝鲜昔灵恩用防弧胶皮打过来的球。

    在听说港队也要参加混双的时候，阿水其实给朱淇和猫猫都讲过自己跟嘉嘉打女双的一些感受。

    第一局开始之前的间隙，朱淇用非常快、音量非常低的声音对宋临州说。

    “她是主削球的，所以港队的进攻点在男队员身上。”

    宋临州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这就是主要进攻对方男球员的意思。

    他懂。

    在裁判的哨声中。

    第一局开始。

    港队发球。

    朱淇站在球桌旁边，球拍立在身前，上身前倾。

    在球发过来的瞬间作出反应。

    森宇南打了一个勾手发球，球呈现出一个大斜角，朝着宋临州的左手边飞过去。

    宋临州快步跟上，反手长挑，

    球打过去的时候，嘉嘉在远台下砍，削了一板。

    原本来势汹汹的白球突然卸掉了所有的速度，像老年人起床一样，晃晃悠悠地飞回到朱淇的右手边。

    朱淇第一次打纯削球，对球的判断出现了问题。

    她按照正常球的旋转接了回去，结果劲儿给大了，球出界。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0：1黄嘉嘉/森宇南】

    第一个球对于比赛来说，有一个提气的作用。

    很容易在气势上面就碾压式的一直得分。

    但朱淇和宋临州毕竟也不是第一天搭混双，在自己的发球回合里迅速拉平比分。

    四个球交锋之后，双方各得两分。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2：2黄嘉嘉/森宇南】……

    但是这四轮比赛开始。

    朱淇确实感觉到了，削球手的球不好打。

    不管自己打过去多么刁钻的旋转球，都能被嘉嘉四两拨千斤地重新打回来。

    甚至有一个球，朱淇故意调整板型，打了一个又低又冲的前冲弧圈球，还在里面加了一点儿侧旋保险。

    嘉嘉都能在远台用“海底捞月”的姿势，把球重新打上台。

    CCTV5的解说依旧是森乔北，这次港队男球员的哥哥。

    但他没有因为自己弟弟在对面，就单方面地逮着一个人夸奖，而是非常中肯的、全面的，进行了四位球员的多方面技术讲解。

    【众所周知，旋转流最害怕碰到削球手。尤其是港队的这个叫黄嘉嘉的女球员，别看她个头小小的、胳膊短短的，整个人看起来肉嘟嘟的。但是她的削球功力非常强悍，在港队有一个外号叫“起重机”，就是说她不管多转的球都能削回来。】

    【从第一局的表现来看，这个女孩也确实担得起这个外号。暴暴这么冲的远台转球都能削回来，而且上台率还这么高，完全可以作为一个非常结实的后盾了。】

    【女球员负责防守，男球员负责主要进攻。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中华队的两个混双在面对削球手的时候，暂时还没有找到方法如何突破这么固若金汤的防守。】

    【而且打削球手有一点特别难受的就是，每次接削球手的球，手臂都特别累。如果麒麟组合想要重新掌握节奏的话，我个人认为应该绕开削球手解决对面。】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8：10黄嘉嘉/森宇南】

    朱淇现在就感觉自己特别累。

    她的背脊上已经开始出汗了，但是对面两个人却一点体力消耗的样子都没有。

    嘉嘉的体力很好，虽然印象当中是一个小吃货，但是吃进肚子里的粮食，仿佛都能变成她身体的能量储藏。

    旁边围观的群众喊得震天响，阿水开始着急：“跟削球手打完，真的浑身不得劲儿。”

    “为什么啊？”秦小八在旁边问。

    他也没有见过纯削球手，而且削球现在也不是主流打法，虽然大家也会学一学削球的防守方式，但大部分还是以拉旋转球为主。

    猫猫抱着手臂，紧皱眉头：“因为削球打过来的球都特别软，没有什么质量。暴暴估计是想要和大羚以进攻对方男球员为主，所以在接嘉嘉的球时，就要打出进攻球。但这样的话，接嘉嘉球的那个人就必须要给球加上旋转、摩擦、撞击和高质量的保险。接一个球加一次，体力消耗得很大。”

    阿水紧跟着说：“而且嘉嘉的体能还特别好，之前她跟我说她跑一万米只要40分钟。”

    现在场上还到了港队的赛点。

    旁边指导席上的徐冬伸手揪了揪自己的领子，一副好像很热的样子。

    但实际上这是教练和球员们之间的一些暗号。

    因为比赛里面只有每一局和每一局之间的间隙，和每一场比赛双方球员*各一次的暂停时间，可以接受场外指导。

    但球员有的时候出现一些问题，还是需要教练们给一个眼神的。

    规则要求不允许教练说话，就只能在规则之外用一些小暗号，假装在整理领子，实际上是想告诉朱淇——“拉快球。”

    朱淇看了宋临州一眼，刚好他也在看朱淇。

    两个人眼神交流之后都明白了徐冬的意思。

    不要跟对方打消耗。

    第19个球开始，朱淇就开始想办法让对面两个人跑起来。

    宋临州也跟着开始发挥直板的灵活性，用大角度调动对方。

    球飞过去，落在右角。

    球打过来，落在中线。

    球再飞过去，又变成左角……

    嘉嘉和森宇南出现了步伐上的失误，没接住。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9：10黄嘉嘉/森宇南】

    很好。

    有机会！

    徐冬坐直了，眼睛紧盯着朱淇准备发球的动作，然后写到对面两个港队球员居然一左一右站在桌脚最边缘的地方。

    “？”徐冬。

    这是什么？

    “他们在干嘛啊？这是什么花头？”秦小八受不了了，叽叽喳喳地问。

    身边没有人能回答的了，因为他们也没有见过这个阵容。

    正常情况下来说，双打的有效发球位置只有桌子的一半，以桌子中间的中线为分界点。

    所以双打球员接球的时候，一个会站在中线的位置，另一个会站在桌角往外多一点点的区域内。

    而不是像港队这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最边缘的位置。

    朱淇的球刚发出去，对面男球员反应能力出奇的快，几乎是朱淇发球的瞬间判断出了球的落点，然后在球弹起来的地方等着回击。

    宋临州的反应也非常迅速，跟上了对方的回击。

    球再打过去的时候，嘉嘉一个横砍削球，把球的力道全部软化，让球以一个非常低的角度垂直飘向朱淇的正手。

    朱淇伸手搓了一板。

    球没过网。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9：11黄嘉嘉/森宇南】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0：1黄嘉嘉/森宇南】

    非常可惜。

    第一局没有拿下。

    双方球员回到各自指导的面前，准备调整状态。

    朱淇感觉自己第一局有一些失误。

    很离谱。

    明明和平时拉球的时候没有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把球打过去的时候有一些问题。

    混双比赛从八强开始，就有了一个明显的水平分界点。

    遇到的对手们水平开始变高了。

    “其实你们完全不需要太着急，想要找突破点。上一局的第19个球其实打得就特别好，思路就非常正确。”徐冬还在慢条斯理地帮两个球员分析第一局失利的原因。“就是要让对方两个人跑起来，要让他们两个人的身上也出出汗。削球手要削球的时候，有一个手臂前摇的过程，只要打这个时间差就能拿分。”……

    场外的人听不见徐冬在说什么，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中华队和港队这场比赛，可能是一场拉锯战。

    双方的球员们拥有着同样的文化，同样的面孔，同样的人种。

    毕竟有文化底蕴支撑，很多港队的球员可能也出身于国家队，所以彼此双方的打法有一定程度的相似。

    朱淇想，可能胖虎给这两个人做过陪练吧。

    就像当初金莉莉到韩国队，也要先模仿自己的打法给韩国队交投名状一样。

    徐冬说了很多，但朱淇真正听见的就只有一句。

    要让对方两个人动起来。

    打快节奏。

    第二局开始。

    嘉嘉虽然身体较小且手臂不长，看起来好像护台能力不高，但实际上她的肩胛肌肉锻炼得非常好。

    阿水曾经跟朱淇说过，嘉嘉在削球的时候其实是用了整个上半身的力量。

    再加上港队喜欢用弹簧步的步伐，整个人身体一跳一跳的，带动着削球的时候就很容易砍断强旋转。

    但从第一局的表现来看。

    朱淇觉得嘉嘉的眼睛和宋临州应该不相上下，动态视力非常强悍，可以瞬间洞悉球的高旋转所以才能做出最快的削球判断。

    “这样的话就很难受了，暴暴最擅长的就是高旋转碾压、大羚哥跟着爆挑进攻、如果还有下一板的话暴暴就直接爆拧回去了。”阿水撑着上半身往前看，看得头痛欲裂。

    男队那边也很揪心。

    因为港队的这个森宇南还和胖虎一起报名的男双，这样的话大熊和秦小八也有可能会碰到他们。

    全场所有人寂静，看着双方四位球员整理好之后重新回到球桌旁边。

    朱淇在桌下比了一个手势，宋临州心领神会。

    任心华再一次感慨，这丫头的脑筋转得是真快啊。

    第二轮比赛开始。

    朱淇和宋临州开始主动掌控比赛。

    朱淇发了台内短球。

    在台上看球的中国人们“呼”地倒吸一口气，瞬间明白了刚才朱淇摆的那个手势的意思。

    这是要打不出台球来克制削球手啊？！

    球过网很快就下坠，然后起跳，第二跳的时候也在台内，这叫不出台球。

    球过往、下沉、起跳到桌面以外的地方，这叫出台球。

    朱淇的板型几乎和桌面持平，打过去的台内短球弧线被控制得非常低，落下去的时候再弹起来的弧度也非常低，很难去接。

    削球手几乎很难在桌面上面削球，因为击球有规定，不允许球拍碰触到桌面否则算作违规。

    但是削球又必须要有一个足够长的蓄力和让球和胶皮摩擦的过程，所以嘉嘉几乎无法实现台内削球，只能同样用吸短的方式把球打回去。这样一下，下一板就是宋临州的机会球。

    啪！宋临州看准机会！立刻偷了个长球！

    咚！森宇南紧跟着进攻拉正手大角，没跟上宋临州的旋转，球没能上桌。

    宋临州的分。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0黄嘉嘉/森宇南】

    “漂亮！”徐冬喊了一声。

    就这么打！

    只要嘉嘉的削球起不到效果，那么嘉嘉在这个球桌上，基本上就只能起到一个……垫板的作用。

    第二局里，朱淇一直给嘉嘉喂短球，打得嘉嘉非常难受。

    她也不着急进攻，以往自己在混双里面的定位就是主攻手，让宋临州帮自己垫球。但现在暂时形式互换了一下，先稳住手感把舞台交给宋临州和森宇南。

    宋临州一抓到机会，就用直板全力爆冲。整个人跳起来了、喊起来了，也拉开了手臂。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4：1黄嘉嘉/森宇南】

    嘉嘉最开始接球的时候，感觉这个女孩的球又快又急。

    拉出来的弧圈形状快到几乎看不清楚运行的轨迹，眨眼之间就在桌面上炸开了花。

    上次的朝京交流赛，在去之前嘉嘉就知道朱淇的实力，听说过这位15岁金王座的名号。

    但是朱淇的脚受伤没有上场，没能亲眼见到觉得十分遗憾。

    现在真的站在球桌对面，观摩传说当中的小“武曲星”，嘉嘉才知道这个名号的来源。

    朱淇的球太冲了，就像是一根棍子，砸在球板上。

    这种冲劲和力量不同，是因为高旋转之下，在接触到球拍的时候，会让球拍有一种非常震撼的“疼痛感”。

    其实朱淇的球不好削，嘉嘉也算是属于骨骼惊奇的削球手了。

    如果要是换成别人肯定做不到这一点，早就在第一轮就歇菜了。

    现在朱淇又开始用短球来压制自己，嘉嘉感觉自己的球板连拉开的机会都没有，完全被动。

    第二局里，朱淇和宋临州一路领先。

    靠着压制嘉嘉的削球，逼迫嘉嘉和朱淇正面对刚。

    在瞬息万变的局势当中。

    朱淇和宋临州的反应非常迅速，扬长避短，完全做到了零失误。

    他们两个人灵活得就像是彼此的影子。

    不管对方做出什么样的回应，都能立刻明白他们心中所想，然后补上空档。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1：6黄嘉嘉/森宇南】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1：1黄嘉嘉/森宇南】

    场上一群人举着国旗，拼命摇晃。

    非常好。

    扳回来了一局。

    中场休息。

    港队的教练们看出了嘉嘉被压制的难受，开始为球员们出谋划策。

    “现在对面两个人就盯着嘉嘉削球的空档打，想要跟你们打快球，你们要继续去消耗对面那个男的，让她们在拉球的时候失误……”

    徐冬也猜到了对方的想法，希望朱淇和宋临州继续保持。

    “嘉嘉开始跟不上你的旋转了，暴暴就继续这么打，用台内短球来控制。嘉嘉的削球再好，也不可能在台内削球。但是要注意那个男的……”

    双方教练都叮嘱双方球员，瞅着点儿对方的男球员打。

    第三局的时候，朱淇和宋临州继续乘胜追击。

    削球手最擅长的就是让球桌上的节奏变慢。

    现在谁能掌控节奏，谁就能拿到这一局的分数。

    宋临州摆短，把节奏放慢。

    朱淇下一次接球就开始吊高球，把节奏放快。

    他们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港队的两个人完全被他们的节奏带走，找不到任何能突破的关键点。

    第三局被朱淇和宋临州迅速拿下。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2：1黄嘉嘉/森宇南】

    连拉两个大比分。

    谁看了不说一句，这就是混双浑然天成的默契。

    可以列入教科书式的配合。

    这几局打下来，港队两个人的身上也出了一层汗。

    嘉嘉感觉身上的衣服都粘贴在皮肤上，非常难受。

    但是最难受的还是自己完全发挥不了作用。

    回头想要寻求搭档的帮助时，却发现森宇南站在球桌旁边，两眼放空地看着远方。

    他看到正对着自己挥舞的红旗，曾经那是自己最渴望佩戴在胸口处的东西……却也是亲手把他推向退役边缘的“手”。

    “你有咩系（你怎么了）？”

    嘉嘉觉得他神情有些不对劲。

    森宇南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但是他现在只想要做一件事。

    就是不辜负自己的曾经。

    88莫斯科世运会-混双

    ◎这就像是一次生命的重塑。◎

    今年是珠港第一次以中华珠港的名义参加世运会。

    以往的珠港前面是没有中华两个字的。

    所以这也意味着，向全世界宣布，中国收复失地，扩大版图。

    但9年前，对于当年15岁的自己来说，森宇南离开国家队到珠港试训，其实也相当于是换国籍了。

    在U18比赛输了的时候，森宇南知道自己失去了加入国二队的可能，但是没关系还有青训集中营可以努力，如果能拿到前三的名额还是可以被国二队选走。

    但是省队里面有了一个保送进国家队的球员，剩下的这个就没那么受重视了。

    其实森宇南不说，嘉嘉也能知道森宇南在想什么。

    她拿毛巾擦着脸，小声说：“件事都过作咁久（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做也仲要念哎（你还想着呢）？”

    这件事怎么可能忘记呢？

    当初他那么相信自己的教练，几乎没有任何提防地按照教练们说的那样，把从五岁开始练习的直板改成了横板。

    这就像是一次生命的重塑。

    以前的一切都不作数了。

    他需要像个孩子一样，从头开始练习怎么拉正手、怎么拉反手，怎么用横板的方式转动身体……

    教练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成为最后被放弃的那个？

    输了U18的时候，他非常伤心，也知道自己作为直改横和从小练横板的球员的区别。

    其实在打U18之前，森宇南就报名参加过青训集中营。

    但是在青训集中营里面的表现并不好。

    没能成功进入国二队。

    在青训集中营里，别人每天练四个小时，他就练八个小时。别人一天两练，他就一天三练。

    他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一切，老天爷总不会这么残忍吧？

    这一次不行、还有下一次……

    那个时候的森宇南还这样天真地想着。

    但教练却告诉他：“你今年已经15岁了，明年16岁如果还进不去国家队的话，再进国家队就没有意义了。”

    这是所有省队球员们心里都清楚的事情。

    但是教练说得却非常直白，完全没有照顾到当时只有15岁还是个孩子的内心。

    “你直改横之后练得并不好，你和从小练横板的球员差距太大了，而且现在再找回以前直板的手感也找不回来。就算你能加入国家队也要从国二队开始练习，要通过一二队升降级才能打进国一队。”

    国家队和省队的训练模式完全不一样，对于国家队的球员们来说，他们的任务量也更加繁重。

    “别人已经开始奔跑了，而你还在学如何走路，这个时间点你要好好想清楚。”教练看着森宇南，摇了摇头，就差没把“你已经被我们放弃了”这句话说出来。

    改拍子不是换一个拍子就能拿来打的。

    站位、步伐、姿势全部都要变。

    直改横板的球员很多，但是能改得好的……屈指可数。

    显然，森宇南没有那么幸运。

    再后来，u18输了之后，森宇南在休息室里坐了很久。

    外面的人都走了，就剩下他自己坐在没有人的走廊里，看着外面喧闹的世界，那一切热闹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那个时候。

    森宇南产生了放弃乒乓球的打算。

    不是退役，回去考体育特长生。

    而是彻彻底底地放弃打球，再也不想要看到有关于乒乓球的任何事情，就是听到打球的声音也会让他觉得非常不适。

    他很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战场上的逃兵。

    但是在离开之前，他遇到了一个人……

    因为那个人，森宇南重燃了打球的念头，他想要把未来握在自己的手里，

    其实一开始珠港不是森宇南的首选。

    想要去日本或者韩国的时候，就读于朝京广播学院的堂哥建议他去珠港。

    后来，珠港回归的时候，森宇南觉得当初自己哥哥可能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提供了一个未来还归属于中国的队伍。

    可是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胸口的红色国旗，森宇南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看着很灰败。

    港队教练很着急，喋喋不休地说话。

    “守住中远台啊！而家一定要醒定啊（你一定要清醒一点啊）！打到第四局啦，要稳住手风（要尽快找到手感）！咪再借拒有的放短，这样嘉嘉好难顶的喔（不要再给他们放短的机会，这样嘉嘉好难受的啊）……”

    第四局开始。

    森宇南按照教练的意思，在把球打过去的时候给高质量球，让对面的宋临州没有办法吸短。

    其他人看到球在球桌上来回飞动，上一秒森宇南刚把球打过去，朱淇正准备接球的时候，宋临州就已经准备好跑位了。

    解说们感叹道。

    【对方刚发出球，宋临州就已经算到第三板之后，这么长时间的配合搭出来的默契就是不一样啊。】

    【朱淇给了一个正手斜线球，对面的港队女球员还想用削球打回去，但犹豫了0.1秒，就是因为这0.1秒，出现了一个小失误，球擦网了。】

    白球在网上咕噜噜弹了一下，但落点还是能到朱淇和宋临州的球桌上。

    宋临州迅速飞身上桌，想用挑打把这个球打回去！中远台空出来了一大片！

    【坏了！这是一个港队的机会球！】解说有些着急！

    中远台一空，下一个球肯定会被偷长！

    果然！

    森宇南紧跟上前，横扫球拍！

    啪！

    球抽了一个非常低地奔走球，朝着远处的空白区飞驰！

    朱淇一边追球的运转速度，球急速下沉！距离地面还有半米！80厘米！50厘米！……

    完了！

    球要接不到了！

    所有人的脑海中出现这句话的时候，红衣服的女孩不知道怎么的身体像是一只灵活的飞燕，三步并作两步！

    反手抄底！自左朝右兜了一板！

    在球距离地面还有不到40厘米的时候，用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贴地快撕，把一个丢分球硬是拽了回来！！

    “卧槽卧槽卧槽！！！”

    看台上的中国人们已经没有办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了！

    这是怎么做到的？

    在一声声的“卧槽”当中。

    小白球在贴地还有不到40厘米的位置，忽然像是被加足了马力！

    以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角度弹起来！

    然后在空中划过一个犹如月牙般弯弯的弧线，直直飞向了对面的桌角！

    啪！

    咚！

    嘉嘉没接住，球飞向了远处。

    朱淇得分！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8：5黄嘉嘉/森宇南】

    即使是一向以庄重和情绪稳定解说为主的央视体育记者们，也没有控制住被这个球惊艳到的情绪。

    【我的天呐，这个球是怎么救起来的？】

    【正常情况下来说，最佳的击球时间在球弹起并下落的第一时间，因为那个时候球的旋转已经稍微减弱了一些，但还有最起码的保险。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在这个时候击球更容易上台。】

    【像这种贴地距离很近的死球，就算能拉起来，想要成功上台是非常难的。很难想象暴暴在接这个球的时候，能给球加上多高的质量。】

    【手感天赋这种东西真的不讲道理。】

    猫猫看得也非常震惊，就算这个球让她来接，也不能保证百分百上台，更别说对面的嘉嘉甚至都没能把这个球反拨回去。

    这就说明了暴暴在救球的时候甚至还能把球拉成弧圈球。

    “这个球可以用起死回生来形容了。”常红霞在旁边感慨着。

    “是啊。”任心华跟着点头。“其实港队的这个混双组合目的也很明确，就是阻击暴暴和大羚。”

    一直跟着哥哥姐姐们的小铃铛还是年轻，有点没听懂，侧身询问：“猫猫姐，为什么主席这样说啊？”

    “从选择接发球开始，就能看得出来。”猫猫给小铃铛解释。“嘉嘉是个削球手，而且听胖虎说，港队教练一直在训练嘉嘉接弧圈球。所以在选择接发球的时候，港队选择了嘉嘉来接暴暴的球，就是为了防范暴暴的进攻。所以第一局的时候，暴暴打得很难受。”

    但是港队的教练可能也没有想到，朱淇的“解题”速度居然这么快，到了第二局就想到了得分的方法。

    正说着。

    第四局又再次被麒麟组合拿下。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1：8黄嘉嘉/森宇南】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3：1黄嘉嘉/森宇南】

    麒麟组合连拿三局。

    第三局里面的精彩救球实在是太惊艳了。

    中华队的混双气势如虹，一鼓作气。

    港队的教练们看着球桌对面的朱淇，从最开始的凝重到惊讶到最后为自己球员的惋惜。

    他们知道遇到中华队会是一场恶战。

    本以为拿下第一局有希望，结果最后还是掰手腕掰不过人家。

    因为混双被淘汰而坐在观众席位置上，观摩比赛的日本队教练们觉得心如死灰。

    有这么个魔女在前面顶着。

    日本女乒没有希望了。

    还是着重男单吧。

    但是从第五局开始。

    嘉嘉在和森宇南交流片刻之后，敌我双方的对战思路突然发生了变化。

    朱淇突然感觉到对面这男的打球变得疯狂了起来。

    她能猜到港队的战术思路。

    那就是森宇南打过来的球，她去接，然后嘉嘉防守一板给到宋临州，宋临州再打过去的时候又是对面这男的接球，这个时候森宇南给球加上充沛的质量，来通过朱淇得分。

    “好鸡贼啊。”秦小八嘟囔一声。

    港队的想法很简单。

    就是要不然宋临州通过森宇南得分，要不然就是森宇南通过朱淇得分。

    森宇南和宋临州都是男生，森宇南能接住宋临州的球把握也更大一点。

    但是对方接森宇南发球的是个女球员，就算这个女孩天赋再高，不管怎么样女孩的质量都没有办法和男孩相提并论吧？

    朱淇一看到森宇南开始爆冲自己，就猜到了港队的这个想法。

    森宇南的球越来越有高质量，越来越弧线扭曲，抢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比分开始飞速变动。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2：1黄嘉嘉/森宇南】……

    【4：3】……

    【5：5】……

    【7：6】……

    【8：9】……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0：10黄嘉嘉/森宇南】

    朱淇感觉自己好像提前打了一场和杰米的女单，但区别是自己只能去接，不能用来得分，因为下一个接球的嘉嘉一直在拼命地捞球。

    朱淇汗如雨下。

    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时候，发现手背上也全是汗水，又只能往自己的身上蹭了蹭。结果蹭的时候发现、衣服也湿透了，就只能抓抓还比较干燥的裤脚。

    宋临州也有点难受，接削球太累了。

    削球的球太软，必须要主动打出旋转过去，这样朱淇下一板再接的时候才舒服点。

    可这个时候直板的弊端就出来了。

    虽然直板横打已经改善了直板拉不出旋转这个弱势，但是和横板想必还是欠缺一点凶劲儿。

    这样一来，森宇南再接球的时候就很容易给朱淇试压。

    解说们看出了麒麟组合目前遇到的困境，一边希望能隔空鼓劲儿，一边也给观众们分析现在的情况。

    【港队的这两个人确实打球比较有想法，尤其是港队的男球员，他的正手威胁非常大，单板质量非常高。】

    【这样一来，暴暴在接球的时候压力很大，必须要保证每一个球都能跟上对方男球员的速度。】

    【现在港队的森宇南开始非常积极，主动上手想要主动打搏杀，最好能在暴暴这里直接得分。】

    【暴暴这一局真的没有失误，每一个球都能顶得住。这徐指导把暴暴带得真好，完全把男性化打法拿了过来，还保留着女性化打法的衔接优势。】

    但是港队的发挥也不错。

    宋临州这边的球还没打回去，对面的港队两个人就已经开始跑位了。

    森宇南直接反手拧了一个非常快的球，然后迅速跑来位置让给身后的嘉嘉。

    朱淇顿了0.1秒。

    她没有想到这个直板改横板的球员，反手能拧出这么高质量的球。

    在前四局里面，森宇南几乎都是用正手来拉球，这也让朱淇陷入了这个误区。

    她以为森宇南和宋临州一样，还保留着直板反手弱的特点。

    而就是短暂的0.1秒，朱淇接球失败，球挂网了。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0：11黄嘉嘉/森宇南】

    到了港队的赛点。

    为了不让朱淇继续用台内球打嘉嘉，森宇南就开始给上旋球。

    下一个球，森宇南还想要用同样的方法得分。

    徐冬的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朱淇这回早有准备，提前在拧拉球的落点等着。

    可没想到森宇南这个球拧得角度非常离谱，几乎在球网上拉成了一个看起来非常像“Ω”的路线！

    飞起来的时候高高，下垂的时候又非常迅速。

    朱淇反拉回去，球出界了。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0：12黄嘉嘉/森宇南】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3：2黄嘉嘉/森宇南】

    朱淇看着脚底咕噜噜乱转的白球，皱起了眉毛。

    这小子的反手拧这么好？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上次中美交流赛的时候，自己跟着小子握了一下手，他的食指和中指几乎一样。

    看录像带和比赛的时候，因为食指和中指都藏在球板后面，朱淇差点忘了这件事。

    很多刚入行的小白都觉得打球主要是靠手腕的转动，但实际上手指的力量也很重要。

    因为手腕能够转动的位置有限。

    但如果用手指增加一点拍型的变动，就能够给乒乓球增加更多不易捕捉的旋转。

    猫猫看着港队追上一分，略有感慨地看着对面港队的男球员：“看样子这个森宇南和暴暴也是同一类型的，他们都属于手指特别灵活的那种球员。”

    “耶！！”

    嘉嘉非常高兴。

    能追回来一局大比分对于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说不准最后就逆风翻盘了呢？

    港队教练也非常高兴，在旁边看着的时候，他差点要看哭了。还以为这局没戏了，结果森宇南开始发力。

    从9年前，这个来自大陆的球员到球馆里面来试训的时候，很多教练都不看好他。

    觉得这小子的横板打的不像横板，直板打的不像直板。

    但是只有他看中了森宇南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曾经问过森宇南一个问题。

    “你觉得天赋和努力哪个更重要？”

    森宇南当时的回答让他记忆犹新。

    “天赋决定了下限，努力决定了上限。”

    他没有正面回答教练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天赋型选手。

    既然不是天赋型选手，自然就会用努力来弥补自己跟天赋选手的差距。

    当时的港队教练也不知道森宇南能坚持到什么地步，但是这些年一步步走来，森宇南确实用努力来填补空白。

    他想要赢。

    朱淇也不想输。

    朱淇突然发现自己的思路出现了问题。

    突然就开始跟对面这个港队的男球员较真了。

    得分的关键并不在于能不能接住对方的球，而在于对方能不能接住自己的球。

    “你干嘛老是盯着对面那个男的啊，嘉嘉才是你主要进攻对象啊！你这个糊涂蛋！”朱淇喝了一口水，嘴巴里面嘀嘀咕咕地开始骂自己。

    宋临州没听清，抬头问了一句：“什么？”

    朱淇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裁判面前的记分表，那个醒目的【3：2】让她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刚才那局不算。”

    宋临州擦汗的手停了下来，眼睛看向朱淇，汗水沿着他眼角的“听安排”表情滑过。

    朱淇又补充一句：“刚才那局不算，我们当【3：1】来打。”

    89莫斯科世运会-混双

    ◎小提琴的球拍。◎

    徐冬在听到朱淇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时没忍住差点儿笑出声来。

    其实在这种场合里面，场外指导最重要的一个任务就是要开导球员。

    但是朱淇好像完全不需要任何开导，只要徐冬给她提供情绪价值得分了喊一喊就行。

    朱淇从15岁进国家队，今年21岁。

    不知不觉她们两个人竟然要比朱淇和何千路在江淮省队相处的时间还要长。

    四年前带着朱淇第一次打东京奥运会的时候，徐冬觉得是自己占了一个大便宜。

    这个小“武曲星”打得好，是因为省队教练教得好，底子打得足，跟她没关系。但如果朱淇打得不好了，那才是她没带好的问题。

    所以才知道朱淇要跟自己的时候，徐冬其实也挺有压力的。

    作为国家队里的新教练，徐冬在带朱淇的时候，也是一边带一边摸索。

    但好在朱淇自己争气，而且自我管理能力很强，除了训练之外几乎没有任何需要自己操心的地方。

    在国家队的这6年。

    朱淇长大了，徐冬看着朱淇一天天成长。

    徐冬才觉得这个球员的荣誉，和自己才有了这些关系。

    朱淇刚来国家队的时候，说她选择自己做主管指导是因为何千路。

    但是在前段时间有报纸采访朱淇的时候，问她在国家队的这六年里面和自己的主管教练相处得如何，朱淇说了一段让徐冬非常感动的话。

    ——“徐指导是我见过最有耐心、最细心、最体贴、最会为球员考虑、最懂得球员需求的教练。徐指导在我的人生当中扮演过很多角色，有的时候会像大姐姐那样站在我这种小孩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有的时候也会像老师那样，在我需要进步的时候给我指点方向。有的时候也会变成家人，为我考虑很多训练之外的事情。我觉得徐指导以前是运动员的时候为国争光，做了教练之后也兢兢业业，我有很多地方要向她学习。”

    何千路对朱淇也很好，但何千路太糙了。

    他只管朱淇训练上的事儿，朱淇以前在省队生病或者吃得不好，都是自己调理。

    但徐冬负责得就广泛得多，吃喝拉撒基本上一样不落，包括朱淇之前脚扭了，也是徐冬天天带着她去看医生。

    整个莫斯科周期，徐冬也完全把朱淇当成大满贯来培养。

    三大赛的女单名额，是首要冲击的目标。

    徐冬对朱淇有信心……

    在这种大型比赛里面，除了技术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球员的心态。

    如果任心华听到朱淇说这句话，肯定也会感慨这个孩子的自我调节能力真出色。

    这种调节能力并不是朱淇天生的。

    其实在之前打直通赛的时候，朱淇就很喜欢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一些话。

    这种习惯，其实很多国家队的球员都有。

    因为直通赛是不具备场外指导的，全靠球员们自己打比赛。

    所以球员们打直通赛的时候也很喜欢自己指导自己。

    朱淇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还有以前在俱乐部里工作的经验。每次自己指导自己的时候，会把自己当成了教练的角度来看待刚才比赛过程当中出现的问题。

    所以会出现一人分饰两角的现象。

    朱淇觉得自己没精分就已经很不错了。

    听朱淇说完，宋临州能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朱淇想要进行的一种心理暗示。

    其实他们第二局，第三局和第四局打得都特别顺。

    第五局主要是被森宇南的反手拧拉回了节奏，被港队追上一局。

    所以第六局的时候，他们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节奏重新拉回来。

    忘记丢分的大比分，保持第四局的手感。

    看台上的观众们在等待比赛进行的时候，看到四面八方呈现的巨大荧幕里，中华队混双球员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

    他们明明没有看着对方，但是呼吸的频率却莫名其妙非常同频。

    深呼吸、深呼吸……调整完毕。

    港队其实也忘了一件事。

    他们的前三板主动进攻能力虽然很好，但是论打相持的话，基本功不如麒麟组合。

    第六局开始。

    比赛突然像被谁按了二倍速键似的。

    麒麟组合的*变线、挥拍、交叉跑位……在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运转。

    港队教练们看得眼睛瞪圆，心中暗叫不好。

    他们知道麒麟组合搭混双的时间不短，而且上一届世运会还是混双冠军，再加上这两个球员都是中华队响当当的1号人物，个人水平自然不必提了。

    但是听说整个莫斯科周期，他们两个人一直都专注个人赛事，搭混双打比赛就四五次。

    按理来说，时间过去了这么久。

    在默契上面来看，应该会打一些折扣才对。

    但是，中华队的这两个人就像是从来没有分开过似的，完全不需要给对方任何眼色，只要自己一个动作对方就能心领神会。

    朱淇不需要回头，因为身后的宋临州会根据她的行动，判断她想要做的事情。

    而宋临州要做的就是完全配合朱淇就可以了。

    白球在打来打去的过程当中，衔接得更快了。

    只要球的速度打出来。

    嘉嘉的削球就很容易跟不上。

    快攻一直都是中华队的主流打法。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6：4黄嘉嘉/森宇南】

    麒麟组合像是突然找到了发力点。

    对面港队两个人还想使用第六局的老战术，让宋临州拉出反手球，给森宇南塑造拧拉的机会然后让朱淇丢分。

    看着港队第五局的时候刚打出手感，结果第六局又一次被朱淇和宋临州两个人压制。

    看比赛的国乒队很高兴，但也有人很好奇。

    阿水回头问猫猫：“那男的怎么拧不出来球了？”

    “大羚明显增强了挑打反手位置的保护意识，给对方的反手位的球加保险，不让对方拧出来。”猫猫看明白了，跟旁边的球员们解释。“正常情况下，想要拧出好球，一般都是拧对方的上旋球，顺着上旋球的旋转把球拧回来。但是港队们忘了，嘉嘉的削球打回来的时候没有劲儿，大羚想要发什么球过去都很轻松。”

    宋临州不给上旋球。

    森宇南就拧不出来。

    到了朱淇打嘉嘉的时候，就是朱淇进攻、嘉嘉防守了。

    嘉嘉的削球确实很好。

    阿水看着场上的混双比赛，突然想起来自己当时和嘉嘉组女双的时候跟对面的胖虎以及云湾一个男球员比赛。

    虽然那个时候是交流表演赛，但阿水也知道嘉嘉的球有一个特点。

    就是削球的起手动作太长。

    在乒乓球比赛里面，比赛的时间以毫秒为单位，每一秒钟都是瞬息万变。如果放在单打的话，这将会是一个非常致命的弱项，所以港队把嘉嘉的位置定义为双打。

    第一局和第五局确实占了一些优势。

    可港队所有人都没想到。

    麒麟组合这之间的衔接居然可以做到如此连贯、密切，而又浑然天成。

    解说们赞叹道。

    【他们两个人打得就像是一个人似的。】

    【港队的这两个小孩已经跟不上麒麟组合的节奏了。】

    啪！啪！啪！

    只要球到了朱淇和宋临州这里，就会加速运转回去。

    又是一个球挂网。

    朱淇和宋临州得分。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9：6黄嘉嘉/森宇南】

    嘉嘉苦笑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球拍。

    “难顶喔……”她苦涩道。

    嘉嘉知道，教练们说朱淇的弧圈球很顶，自己的削球就负责盯着朱淇的球打。

    但是教练们怎么没说过麒麟组合的速度也这么快啊？

    中间森宇南尝试了一下，想要把速度放慢。

    只要速度一慢，球的质量就不可能太高，反而给了朱淇抢攻的机会。

    朱淇要么再给个台内短球、要么就打个追身球。

    追身球这个战术，还是当初东京世运会的时候和李可善、韩太阳打混双的时候学的。

    李可善、韩太阳没打出来的效果，被麒麟组合打出来了。

    但朱淇不会像李可善、韩太阳那样过分，专往别人的脸上打。

    她的球弹起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在对方的下半身。

    白球又进行了几个来回。

    咻——

    一个机会球。

    宋临州站在中台，看到对面拉过来一个中线球的时候朱淇开始侧身，就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然后立刻让开一条道，给朱淇发挥的空间。

    朱淇自下而上，从桌底开始抄手，上挑了一个高吊球打过去的时候，球在飞起来的时候朝着森宇南的位置跑。

    她预判到了森宇南的位置，嘉嘉想要接球的时候因为被森宇南挡着，没有发挥的空间。

    朱淇得分。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0：6黄嘉嘉/森宇南】

    最后一个球了。

    也是本场比赛的最后一个球。

    宋临州感觉对面两个人要孤注一掷了，所以轮到自己发球的时候，他更加刻意不要把球拉成上旋球打过去。

    嗖——

    直板把球砸了过去，想要进攻森宇南的正手位置。

    但森宇南的反应速度也很快，跑步速度几乎可以和球飞过去的速度重叠，然后身体微微侧身，手臂扩张的角度夸张到整个上半身都扭曲到骨骼像是要从皮肤里面钻出来。

    宋临州心中警龄大作，暗叫不好。

    森宇南手中握着球板，但是却用手指推力。

    先摩擦，然后撞击。

    一个下旋球就这么被他活生生拉成了上旋球反打回来！

    在接球的瞬间，场边传来下意识的一声惊呼，“喔——”。

    森宇南用的不是长胶，没有反旋转的能力，他能够把下旋球拉成上旋球，纯靠自己手指的精细功夫！

    如果这个球换成别人接，肯定就无了。

    但朱淇毕竟不是普通人。

    她像是一只机敏的小豹子，只要球不落地就始终保持警戒状态。

    在看到森宇南打算拧拉的瞬间，她就猜到这个球肯定能拧拉成功！

    朱淇手臂端平，在球弹起、下沉的瞬间，板型放平！

    自上而下挥动手臂！

    像是位在自己作品上完成最后一笔的艺术大师，大笔一挥！

    球拍抵消了球原本的旋转，发出球体和胶皮的摩擦声！

    唰——！

    这个声音在耳力好的人听来，要比平常的击球声长一点点。

    这颗拐度极其夸张地拧拉球，突然改变了下沉的轨迹！

    从球桌的边缘，由右到左！

    绕球桌旁一圈！

    嘉嘉看着这个几乎不可能上台的球，在视线之内越来越大。

    不可能吧？

    这个反手拧拉是森宇南的一个绝技。

    连港队的男主力都几乎没有人能接得住……

    白色的圆球几乎能和嘉嘉严重扩张的瞳孔重叠！

    距离球桌还有10厘米、8厘米、5厘米、3厘米……1厘米！！！

    越来越近了！

    球——稳稳当当地击中对面球桌最边缘的位置！

    啪！

    白球和球面发出非常清脆的一个碰撞声。

    朱淇在自己的“作品”上……在全场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画了最后一个攻削球。

    “哇——！！！！”

    “赢了赢了——！！！！”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1：6黄嘉嘉/森宇南】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4：2黄嘉嘉/森宇南】

    朱淇的削球和嘉嘉的削球还不一样。

    嘉嘉的削球只是把球原本的旋转抵消掉，让下一个接球的人必须主动在球上面制造旋转，以此消耗对方的体力。

    但是朱淇的削球却加了非常重的攻击性，所以球再打过来的时候变得又转又急。

    全场炸开了锅！

    这是今天第二个精彩救球！

    解说的声音在显示屏里传来，传到了国内万千体育爱好者们的耳中。

    【让我们恭喜中华队的朱淇/宋临州，成功晋级混双组四强。】

    【这场比赛朱淇的表现非常亮眼，有两个可以称之为教科书级别的救球！】

    【这是一个女战士。】

    朱淇很想抬起手臂，高喊一声。但是手抬了一半突然感觉右肩酸得发沉。

    抬起来的时候肩膀上像是扛着个麻袋似的，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这还只是八强呢。

    连决赛都没进。

    “最后一个球太精彩了！”宋临州的脸看起来湿漉漉的，眼睛弯起，朝着朱淇伸手。“不，今天你的两个球都非常精彩！你又要上头版头条了！”

    朱淇和他双手一握，感觉宋临州的左手也在发抖。

    港队这两个人意外地还不错，甚至比今年的日本队还要好。

    日本队可是打了个大零蛋回家了，港队这还拿了两大分呢。

    算得上是这届混双里面遇到比较有水准的队伍了。

    宋临州打削球也很难受。

    这场比赛，他们两个人都打得太累了。

    /

    双方球员握手。

    双方教练握手。

    晋级队伍签字退场。

    朱淇和宋临州都不想要接受赛后采访。

    徐冬也看出来这两个孩子打完这场都耗费了不少体力，就同意先回去休息。

    “超难啃啊！真系凶残到爆！”嘉嘉哭丧着脸回到自己的主管指导旁边，讲述自己这一场打的有多难，说完之后主管教练跟着难受了起来，结果嘉嘉自己消化完了。

    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只是输给了朱淇而已啦～

    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哒哒哒～

    森宇南坐在旁边，看着嘉嘉伤心不到一分钟，又眉开眼笑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对于嘉嘉这种比赛心态，他非常羡慕。

    嘉嘉是珠港本地人。

    当初刚来珠港的时候，因为自己是内地过去的，再加上那个时候技术陷入了牛角尖，到了珠港的时候谁也打不过。

    受到一些白眼和排挤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非常需要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

    虽然除了比赛觉得有些难过，但是森宇南看到嘉嘉笑容灿烂地安慰自己，又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嘉嘉没有比赛要打了。

    港队只有一个女球员，组不成混团。

    但男子项目还没结束。

    港队教练安慰了他几句，告诉他自己这一场打得没有什么问题，让他好好准备接下来的男双和男单。

    森宇南看着场外一大片红色朝着麒麟组合招手，所有人都喜笑颜开的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羡慕感。

    如果他当初能进国家队……

    算了。

    不想了。

    没有意义。

    /

    离场之前，嘉嘉换好衣服就立刻跑到旁边的更衣室，要和朱淇互换徽章。

    朱淇摘了一个自己刚买的手握红旗的熊猫徽章给她，嘉嘉高高兴兴地别在自己胸前，然后开始讨论刚才那一局的几个球。

    阿水不在，没人给做翻译。

    嘉嘉努力想要把自己的港普说得清晰点，朱淇也努力地想要分辨话里的意思，结果俩人还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比比画画聊了一路。

    嘉嘉说了好几个“锅”，朱淇以为她是怀念朝京的老铜锅，就点头说道：“好啊，等世运会打完我们可以回去约一波。”

    嘉嘉非常高兴，说了一句让朱淇二丈摸不着头脑的话。

    “太好啦！你肯点头最吼的啦。我即刻同他讲声啦！”

    说完，嘉嘉拿着朱淇送给她的徽章，开开心心地跑开了，留下朱淇一脸问号。

    跟谁讲声？

    讲什么？

    朱淇越想越不对，开始回忆刚才嘉嘉说的那个“锅”的意思，不会是“哥”吧？

    难道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答应了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约定？

    “暴暴，你好了没啊？车都来了！”徐冬的声音在外面传来。

    朱淇来不及细想，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门了。

    刚一出去，徐冬就抱着一个赛程单，对朱淇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朱淇心领神会，说道：“先听好消息。”

    “韩国队在八强被俄罗斯队淘汰了，大比分【4：1】。”徐冬说。

    “喔，那么快？”

    其实朱淇并不害怕碰到韩国队。

    但是有人提前把韩国队打掉，能让朱淇有一种看热闹的心态。

    这一次韩国队、俄罗斯队、白罗斯队在一个半区。除了这三家之外，其他队伍的水平都很一般。

    小斯诺和菠萝头还挺给力啊。

    这么迅速解决掉了韩国队。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俄罗斯队明天会在四强里面碰上白罗斯队。

    非常好。

    四年前的四分之一赛又重演了。

    依旧是大毛子打三毛子。

    “那坏消息呢？”

    “D区的也打出来了，是朝鲜队。”徐冬说。“你们四分之一半决赛就会碰面。”

    朱淇“嗯”了一声，表示自己早就猜到了。

    毕竟神秘之师的风格就是这样，只要参赛了就绝对不可能空着手回去。

    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跟昔灵恩会面。

    自从三年前全乒赛上一别，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也不知道昔灵恩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朱淇：啊，还真是有些怀念呢。

    这三年里面。

    朱淇觉得能跟自己打得难舍难分的，除了猫猫之外就是昔灵恩了。

    美国那个阉人暂且不表，还没交手过。

    遇到朝鲜队是早晚的事儿，昔灵恩非池中之物，肯定能占个前三。

    朱淇晃了晃自己有些发酸的右手臂，心中感念。

    明天一定是场恶战。

    “不仅如此。”徐冬捏了捏发酸的太阳穴，递给朱淇一张照片，“这个是佛爷拍下来的，他说朝鲜队男球员的球拍……非常的……古怪。”

    “有多古怪？”朱淇接过来，看到一张拍起来并不是很清晰的照片，甚至聚焦的也很差。

    从模糊的照片上依稀来看，昔灵恩旁边站着一个同样穿着朝鲜队服的男球员。

    这个男球员的手里握着的球拍，球拍的中间凹进去一块，球拍外圈微微扩张，看起来——像个小提琴？

    /

    “什么？！什么小提琴？！”

    阿水听朱淇说完的时候，“蹭”的一声从套间沙发上坐了起来，接过朱淇递过来的照片开始观摩。

    “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用过这种球拍，这种球拍居然是合格的吗？”阿水觉得奇怪。

    猫猫也凑过来看，然后和阿水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乒乓球拍并不是固定的圆形，在国际乒联的允许之下，在保证球拍不会过大或过小的条件之中，允许有一定程度的形状改变。”朱淇放下自己的球盒，坐在旁边做简单的拉伸放松。她一边揉捏自己的肩膀，一边说。“在很久之前，欧洲也有各式各样的球拍。什么水滴形啊、六边形啊……其实小提琴形状的也有。”

    其实这种小提琴球拍也出现过，最开始是一个法国选手使用的。

    但那位法国选手并没有打出来，这种球拍也消失在了乒乓球的历史长河之中。

    朱淇以为现在已经没有人再用这样的球拍了，因为太稀有，没人教。

    但是这种稀奇古怪的打法，朝鲜居然什么都有。

    这就只能说明朝鲜厉害的不仅仅是球员，连教练的水平也非常顶尖。

    猫猫和阿水看得不明所以。

    这个时候，任心华带着旁边参赛的三个大男孩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徐冬以及男队的教练高晓峰。

    男生们也开始纷纷传阅这张照片，最后传到秦小八的手里。

    秦小八看得直皱眉，大喊一声：“我知道这个！”

    他之前在法国俱乐部打了三个月的“工”，法国人并不看重乒乓球的大型赛事，他们那边基本上都以娱乐为主，所在的俱乐部里就有一个人用过这种小提琴球拍！

    不过对方是法国女队球员的陪练，当时看到这个球拍的时候秦小八也只是觉得有趣，观摩了一会儿而已。

    “快说来听听！”阿水抱着靠枕，一脸好奇宝宝地看着秦小八。

    终于有展示自己学识的机会，秦小八从旁边拿来一张纸，在纸上写写画画：“其实我们在打球的时候，用的地方比较多的是球拍的上半部分。这种有效击球的胶皮区域，我们不是叫甜区吗？这种球拍的设计，就是为了增加球拍上半部分的位置，也就是说增加球拍的横向甜区。我当时在法国的时候，听他们说这种小提琴球拍和六边形球拍，都能增加百分之五的击球面积！”

    百分之五！

    对于靠在球拍上摩擦制造旋转的旋转流打法球员来说，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多了！

    正常情况下来说，像朱淇他们这种用的圆形球拍，球拍的上半部分面积有限，再怎么摩擦也只能摩擦那一小截。

    如果球拍的上半部分面积扩张，那么给球的摩擦也会更多！

    这种球拍再配上昔灵恩的防弧胶皮……基本上能够判断朝鲜混双的打法，要进攻点有进攻点，要防守点有防守点。

    好嘛。

    这三年神秘之师真是憋出来了个大招。

    90莫斯科世运会-混双

    ◎这是一场双打比赛。◎

    阿水听秦小八说完之后，还有些不明白，又指着小提琴球拍中间凹进去的地方问：“那这里为什么缺了两块啊？”

    秦小八说：“你傻呀，国际乒联对球拍的面积和长宽有要求，如果想要在球拍上部增加范围，那就只能在别的地方‘舍弃’掉一些了。球拍中间的位置对于一些横板选手来说，基本上用不到，所以就把这个地方给抠掉了呗。”

    其他几个人听得似懂非懂。

    任心华观察了一下这次比赛，从八强赛的表现来看，朱淇和宋临州两个人打得这么顺可能是他们两个人是左右手搭配。

    从上一次打世运会开始，外协们好像发现了左右手搭配的好处，但是临时培养左手已经来不及了。

    港队的黄嘉嘉和森宇南是两个右手，在比赛过程中还出现因为顺撇而身体位置闪躲的情况。

    所以第六局的时候，朱淇和宋临州采用追身球战术，能很好地牵制港队的两个人，从而频频得分。

    但是明天要面对的朝鲜队，昔灵恩的男搭档也是个左手。

    “既然都是左右手搭配的话，那么就需要在选接发球上面下点功夫。”任心华思考了一下，指着宋临州说。“明天和朝鲜队比赛的时候，尽可能去抢接球权。你负责接朝鲜男球员的球，让暴暴接昔灵恩的球。”

    朱淇和宋临州点点头。

    但高晓峰有些不太理解，询问道：“对方男球员用‘小提琴’球拍，明显就是一个靠打旋转为主的球员，大羚是直板……”

    任心华解释道：“虽然大羚是直板，但是珠港全乒赛的时候和日本队松风一斗打得不是很好吗？这说明大羚的横板直打效果已经出来了，他不仅可以接住超高旋转的弧圈球而已还能把直板的灵活优势打出来。咱们队里一大堆开始练弧圈球的球员，不还是没几个人能打得过大羚？”

    而让朱淇接昔灵恩的球，也是因为朱淇之前跟昔灵恩打过，对上昔灵恩的防弧胶皮更有经验。

    昔灵恩和阿水一样，都是倒拍型选手，朱淇和阿水认识的时间那么长，自然也更熟悉这种技术。

    “你们两个人打八强赛的时候非常吃力，也是因为港队选人接球的时候，非常针对暴暴和大羚。如果接发球得当，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战术调整。”任心华说完，其他几个人都明白了。”

    虽然一开始朱淇和宋临州两个人打混双的定位是“双攻”。

    但实际上因为朱淇的打法比较凶，所以真正打比赛的时候反而是朱淇进攻性更强一点。

    宋临州在中远台守着，要么给朱淇垫球、要么就找机会补杀板。

    但实际上两个人肯定还是需要有一个人做主导，另一个人配合，才能打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港队里面，森宇南是主要得分人，而嘉嘉就负责帮他削球打过渡球。我估计朝鲜队的形式可能和港队差不多，因为昔灵恩是个防弧胶皮，进攻性不强。”任心华沉思片刻，准备临时给朱淇和宋临州调整一下战术。

    “美国队的沙克利德斯杰米既然参加了女单，暴暴早晚也会碰上‘她’。我找人查过之前杰米在美国的比赛记录，这个人以前打男项的时候其实成绩也不错。你如果能在朝鲜男选手的手中得分，打杰米的话也会很轻松的。”

    朱淇点头。

    她明白这个道理。

    杰米的水准在美国男队算是第一层，但是美国队很少参加世界比赛。

    上次猫猫跟杰米虽然打了两局，但是感觉双方都只是点到为止。

    事后猫猫跟朱淇说过：“杰米的球，感觉质量和国一队球员差不多。但是男性身体的肌肉爆发力要强很多，单板质量很高，相持就不一定了。”

    虽然之前国家队组织过男女性别大战，但那个时候任心华单独给女队们开了小灶，而且男队没把性别大战当一回事所以吃了很大的亏。

    如果正儿八经按照世运会来筹备，赛前集训全力备战……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四强赛开始之前。

    任心华单独跟朱淇和宋临州聊了很久。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内容，都是在说，朱淇要在朝鲜男选手的手里得分。

    这个非常重要。

    /

    混双组，二分之一半决赛现场。

    朱淇和宋临州提前到了候场区，徐冬作为场外指导已经提前进入场内。

    整个小单间里，除了来来往往一些工作人员之外，就只有朱淇和宋临州两个人坐在一条长椅上。

    旁边放着两个人的球包。

    在等入场的时候，还要等工作人员检查双方球员的球拍，是否符合参赛标准。

    朱淇他们两个人今天换了一身鹅黄色的队服，身上的龙纹和背后的名字、国籍文字是红色的，随着头顶有些微微摇晃的吊灯光线而有一种光怪陆离的活跃感，似乎能从他们的身上飞腾而出。

    时间滴滴答答的流逝。

    每到这个时候，朱淇都感觉自己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能听到钟表的转动和自己的心跳声。

    “比赛还有十分钟就开始了吧？”宋临州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

    朱淇没有计算时间的习惯，打混双的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宋临州提醒自己什么时候该整理东西、什么时候要把球拍送过去检查、什么时候该入场。

    宋临州这么一说，朱淇好像反应了过来。

    确实是，怎么球拍还没检查好？

    按理来说，距离比赛还有十分钟就要把球拍交还给球员了，有问题就及时调整，否则容易耽误比赛时间。

    眼看着入场时间马上到了，但工作人员还是不把他们两个人的球拍拿过来。

    朱淇准备去问问怎么回事。

    她随便抓了一个工作人员，说了一通英语之后，发现对方听不懂。

    从对方的口音和外貌来看，是俄罗斯人，他们英语普及程度不高，朱淇因为听不懂俄语正着急的时候，宋临州过来和对方简单沟通几句，对方就明白了朱淇的意思，带着他们去问检察人员。

    “你会说俄语？”朱淇问。

    “选修课的时候学了一点点。”宋临州点头。“毕竟俄罗斯离我们那么近，而且平时交流也比较多，学一点小语种也能多交流。”

    “他刚才说什么？”

    “他说我们的球拍没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给你送过来，让我们去问一下。”

    宋临州走在前面，两个人绕了一个小道走到旁边的帘子挡住的小房间。

    里面有几张欧洲面孔的人戴着工作人员证，正面朝一个犹如安检勘察仪的运转机，一边工作一边说着话。

    在一群白色人种里，有三个亚洲面孔人。

    宋临州一看到这三个人，也认了出来，心中升起少许不愉快的情绪：“怎么是他们？”

    对方也看到了朱淇。

    其中一个站起来缓步朝着朱淇走过来的时候，眼神中流露着一种非常令人不适的神情。

    朱淇甚至能看到他眼睛里蕴含的寒意。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朱淇觉得自己已经被杀死无数次了。

    “又是你？韩太阳选手……”朱淇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较为平稳，语气冷漠。“哦，不对，我应该称呼您为韩教练。听说你提前退役了，没能向你发去贺电，真是不好意思了。在部队里面待的还好吗？”

    “真是好久不见了，朱淇选手。”韩太阳站在朱淇面前停下，微微俯身，背对着光的时候，头顶斜垂的光线将他眼底的暗沉衬托得异常凝重，仿佛能挤出墨来。“我猜，你是来拿你的球拍的，是不是？”

    韩太阳看起来比四年前有些发福了，说话的时候因为咬牙切齿而导致脸部看着有些发腮，像只癞蛤蟆。

    看样子不当选手，都不怎么注重外貌管理了。

    宋临州语气强硬：“损害参赛选手的球拍，这是违反国际乒联准则的严重事件！”

    “放心，我当然知道这一点，不会拿自己‘得来不易’的教练职位开玩笑。你们也太多疑了吧？我只是正好路过而已，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啊。你们栽赃别人的水准，真是越来越低级了。”韩天阳摊了摊手，装作自己非常无辜的样子。

    看到中华队的球员过来，几个检查球板的工作人员从旁边拿过来两个牛皮纸袋，上面贴着检查的封条和检查员的名字，依次递给朱淇和宋临州。

    宋临州检查了一下牛皮纸袋，确定没有被人打开过之后，给朱淇使了一个眼色。

    比赛过程当中，检查球员的器械有一个非常严谨的流程。

    就像类似尿检那样，需要运动员看着自己的球板贴上封条，然后送进检查设备里面检查有没有问题。

    如果发现封条有拆动，就可以证明球拍很有可能被人动过，运动员可以申请仲裁。

    这边刚拿到自己的球板，那边就有人通知可以入场了。

    韩太阳出现的这个小插曲没有打断朱淇和宋临州的节奏。

    只是宋临州有些奇怪：“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朱淇站在进场区拆纸袋，把球拍拿出来之后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检查一下，确定没问题才松了口气，说道：“可能就是单纯地想犯个贱，然后在我面前刷一下存在感吧。毕竟韩国队被俄罗斯队提前淘汰，也没有可能在混双里面碰到我们。”

    可能韩太阳觉得自己的出现，能给朱淇的情绪带来一点起伏，影响朱淇的发挥。

    这小子经历了4年前的事情，还没有学乖啊？

    他不会以为乒乓球这个运动靠嘴炮就能获胜吧？

    连现在国家二队的小孩都不做这样无聊的事情了。

    朱淇有的时候觉得，弹丸之地的人眼见有限制是真的，总是拿自己的那一套思维来想全世界的人，就是有一种土鳖进入汪洋大海的小家子气。

    但朱淇也放心了。

    本来听说金莉莉跟了韩太阳之后，还觉得这小子是不是在军营里面憋着坏呢，打算干点儿什么大事儿为了夺冠也像日本队那样搞点儿花活儿。

    还想着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筹备一下怎么跟这个老对头隔空打一场。

    结果这么一看，韩太阳还是当年那个韩太阳。

    黑化了，但脑子依旧迟钝。

    只有小手段没有大本事。

    徐冬不知道朱淇和宋临州在等球拍的时候遇到了韩太阳。

    她坐在指导席上看到双方球员上场的时候，朱淇和宋临州虽然目视前方但是嘴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徐冬：“？”

    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正副裁判依次进入球场。

    主裁判坐在计分板后面，由副裁判拿着硬币过来让双方选手进行猜硬币选边。

    朱淇小声且飞速地说了一句：“别管他了，反正韩国队已经被淘汰了，暂时碰不上他们。但之后得回去告诉其他人，小心点儿，把自己的球拍都看严实了。”

    “好，我回去告诉小八他们。”宋临州说。

    硬币投完。

    朱淇按照任心华提前说好的步骤，选择了接球权。

    正副裁判依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二人的位置几乎和球网持平，并一起举起了手示意双方球员可以进行赛前简单热身拉球。

    这个时候，朱淇才注意到这位朝鲜男选手的名字，也姓宋。

    叫宋水博。

    这名字……跟宋临州的亲兄弟似的。

    这位朝鲜小宋选手和中国小宋选手一样都是左手，但一个横拍一个直拍。

    哒、哒、哒、哒……

    白球在球网上飞来飞去。

    随着击球的数量增加，球速也逐渐增快。

    头顶的灯光十分明亮。

    白球投射出来的影子，也在球桌上来回飞动。

    就像是一颗缩小版本的地球。

    谁能掌控这颗白球，谁就能掌控整个世界。

    朱淇两腿叉开微微半蹲，用球拍把球顶过去的时候，感觉到了“小提琴”球拍打出来的球确实和普通圆拍有一种厚重感。

    这种厚重感就是球拍前端摩擦更多，而塑造出来的。

    朝宋的个头很高，目测大概一米八左右，手臂很长、看样子护台能力也不错。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挥拍的时候有一个肩膀微微往前撞的细微动作。

    这个动作，朱淇非常熟悉。

    自己在东京世运会比赛之前，自己练习弧圈球一直不得要领。

    后来东京混团的时候和在原香拉球，才发现她在拉出弧圈球的时候，就有这个肩膀的动作变化。

    难道这个朝宋也是为了能打出弧圈球，所以才使用了这个“小提琴”球拍的吗？

    裁判喊了一个口号。

    示意拉球结束。

    双方球员要开始进行第一局比赛。

    彼此站在各自的位置上，双方都是一男一女、一左一右、女右男左站位。

    “看着跟照镜子似的。”阿水小声说。

    第一局开始。

    昔灵恩准备发球。

    朱淇在桌子下面做了一个握拳，然后大拇指竖起后右转的手势。

    台子上的人们表示看不懂，阿水和朱淇搭混双的时间比较长，知道这个手势的意思是防止对方给弧圈球。

    她开始把自己放在宋临州的位置上思考，因为自己马上也要参加这届世运会的女双，所以看比赛的时候多少也会代入一下，如果自己站在球场上和朱淇一起打比赛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准备。

    当看到朱淇给出这个手势的时候，阿水第一时间会想……是不是对面这个朝宋也是弧圈球打法球员？

    宋临州也心领神会，左手握拍紧盯对面的发球。

    昔灵恩左手握球、上抛——

    因为防弧胶皮没有办法主动制造旋转，所以昔灵恩一上来就反手抽底了一个勾球。

    朱淇立刻跟上爆拧了一个台内球之后迅速*跑开，留出位置给宋临州让他下一板好接球。

    对面男球员上前一步，身体下沉、左手自下而上抬了一把。有一种力拔山河的气势，将一颗急冲冲往地板上砸的白球抬了起来。

    宋临州紧跟飞挑，想抓昔灵恩的反手弱区。

    昔灵恩紧跟上前，颗粒胶朝外把球打了回来……

    双方你来我往。

    谁也不让着谁。

    因为之前昔灵恩和朱淇交过手，二人也是赛场上的老对手。

    所以根本没有试探性一说，第一局第一个球就各个锋芒毕露。

    啪、哒、啪、咚……

    几个回合下来，就连解说们也感觉到了赛场上的火药味，感慨不已。

    【对方这个男球员的球拍很有特色啊，拉出来的球感觉弧线非常拐。但是麒麟组合的跑位还挺快，每次到宋临州接球的时候，朱淇都能很好地留给一个发挥空间。】

    【朝鲜方这一次也是左右手的搭配，昔灵恩作为朱淇的老对手，女单还没开始就已经在混双当中先行交锋。】

    【作为外协目前公认对中华队来说，威胁最大的朝鲜球员，昔灵恩今天的表现也是非常亮眼。】

    【这个下蹲侧旋发球，从上届全乒女单就一直都是朱淇的心头大患，没想到两年多没见昔灵恩的发球又精进了不少。】

    看台上的一颗颗小脑袋，跟着白球左右摇晃，时不时还发出被球惊艳道的语气词。

    “哇……”

    “喔……”

    “嘶……”

    场上白球乱飞。

    极限反拉。

    四人多拍相持。

    台内吸短。

    飞身爆挑。

    没错。

    你现在看到的不是拳击大赛。

    而是一场惊险刺激的乒乓球大战。

    虽然场上四个人看起来身影交织，衣角翻飞，动作又大开大合……

    场上的比分迅速变动。

    从最开始的【0：0】、悄无声息地变成了【4：3】、【5：5】、【7：6】、【8：8】……

    就像是时间的读秒。

    几乎没过半分钟，裁判面前的计分板就变动一下。

    在很久之前，欧洲地区统治乒乓球的时候，乒乓球都是讲究一板子扣死。

    但后来，有一群穿着红衣服的球员出现，乒乓球的比赛就变成了多拍相持的游戏，对基本功要求更扎实。

    有一个外国解说聊到这个比赛的时候，对场上的快节奏惊艳道。

    【哇唔，真是难以想象。这种暴力的画面居然是四个亚洲人打出来的效果。】

    【我还没看清呢，这个球怎么就结束了？】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在打乒乓球，而是在打一场擂台。拳拳到肉、不做任何退让，只知道进攻、进攻、进攻……】

    最后。

    第一局的分数在第26个球的时候结束。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4：12昔灵恩/宋水博】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1：0昔灵恩/宋水博】

    朱淇听到场上自己家的球员们在欢呼鼓掌，觉得先拿下一局大比分是个好兆头。

    但朱淇和宋临州都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

    刚才那一局里，基本上都是宋临州得分。

    朱淇打过去的球，百分之九十都被朝鲜小宋接住了。

    朝宋的“小提琴”球拍好像能给他增加削球的手感。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朱淇打过去的球，在对方男球员的眼中没有威胁性。

    似乎是看出了朱淇的情绪不佳，徐冬知道她开始着急了，语气放慢：“你不用着急去想怎么从对方男球员手里得分，只要限制他，让他不能打出高质量的球就行了……”

    徐冬是想要让朱淇给宋临州创造机会。

    但是从朱淇第一天打混双开始，就没有过给别人喂球的经验。

    再加上昨天晚上任心华对她说的那番话。

    现在朱淇完全把对面男球员当成了杰米看待。

    如果对方朝鲜队的男球员是杰米，自己打过去的球一直没有办法得分……那该怎么办呢？

    宋临州觉得朱淇在精力分配上也是无与伦比了。

    现在混双都还没打完，她就已经开始思考女单的事情了。

    第二局开始。

    前半部分继续围绕着第一局的战术打，麒麟组合打得很顺手，一直得分。

    但是从第12个球开始，朝鲜那边突然化被动为主动。

    昔灵恩的反手开始发力，不再只用防弧胶皮来接宋临州的球，而是用反手反胶那面进行各种放高球。

    球一放高，朱淇就只能提高回球质量，防止下一板对面男选手接球的时候吊高球，宋临州不好处理。

    很好。

    估计是昔灵恩看出来朱淇想要给自己的男搭档施加压力，就先选择了主动出击。

    嗖——

    昔灵恩压低了回球的弧线。

    哒——

    昔灵恩反手撕了一个直线。

    咚——

    昔灵恩开始注意朱淇的正手空档。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8：9昔灵恩/宋水博】

    昔灵恩倒拍技术比上一次全乒赛对打的时候精进了很多，几乎可以做到球发出去的瞬间就倒拍结束。

    朝鲜一直在追分——

    眼看着比分在好不容易领先之后，又迅速被对方追回来。

    朱淇想要大胆尝试一下，只要昔灵恩用防弧胶皮顶自己，她就给球加够摩擦拧出去。

    但对方男选手似乎早就料到了朱淇会这样做，提前预判到朱淇把球拉过来的位置，纵身一个反扑，顺势把球加上更多的保险打回来。

    朱淇撤离球台的时候，发现这个球在空中拉出了带有虚影的弧线。

    而且这种弧线并不是向上挑起，而是犹如浮游般，横向飞动。

    啪！

    宋临州没接住。

    球挂网了。

    在球桌上弹了好几下之后落地。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8：11昔灵恩/宋水博】

    第二局，朝鲜队追了上来。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1：1昔灵恩/宋水博】

    似乎是察觉到了朱淇想要尽快得分的情绪，任心华坐在不远处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种状况并不是很好。

    如果朱琪不能尽快明白对方男球员打法里面暗藏的玄机，就很难在对方的手里得分。

    “不着急，他们想要赢我们也很难。”宋临州安慰了她一句。

    朱淇点点头，但情绪并不高涨。

    为什么呢？

    因为朱淇觉得对方男选手的球有点奇怪。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球特别沉？”朱淇在休息当中简单擦了下汗，隔着毛巾小声询问。

    宋临州想了想，点了下头。

    但是具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朱淇暂时还没有头绪，只能等第三局开始再慢慢观察。

    有了朱淇这句疑问，宋临州也开始仔细观察朝鲜男选手的击球。

    第二局比分被朝鲜追上之后，这就意味着第三局对中华队来说非常重要，如果继续被朝鲜方抢先，那么第四局的压力就非常大。

    第三局，必须拿下。

    朱淇和宋临州只要一抓住机会，就立刻上手抢攻。

    超底线发球、半截球、正手快带、飞身挑打……

    朱淇几乎把自己所有的武器库都亮了出来。

    这个时候，宋临州感觉到旁边女孩的强大之处，就在于她明明很着急想要得分，手上的球拍却依旧很稳，知道什么时候该打高球、什么时候该吸短、什么时候该拉长球、什么时候该爆冲……绝对不会被情绪左右，也不会因为着急而上头。

    只要是人就会有情绪。

    只要有情绪就会出错。

    可是这个女孩不会。

    她永远冷静、永远稳重、永远强大。

    第三局的走向其实和第一局差不多。

    双方搏杀得厉害。

    最后一个球，朱淇拉了一个前冲弧圈球，朝鲜男球员接的时候，不小心打在了球网上。

    然后白球在球网上弹了一下之后，又飞回到朝鲜区域的球桌面上。

    【小比分，朱淇/宋临州13：11昔灵恩/宋水博】

    【大比分，朱淇/宋临州2：1昔灵恩/宋水博】

    虽然第三局的大比分是中华队的。

    但观众们感觉朱淇和宋临州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高兴。

    CCTV5在转播的时候，也明显感觉到了麒麟组合的情绪非常平静，甚至还有一种仿佛输了球似的紧迫感。

    其他的解说们觉得很奇怪，但是森乔北能明白第三局最后一个球得分有多么的惊险。

    【其实刚才那个球是朝鲜男选手自己也出现了一个小失误，如果不是他在接球的时候加了一点倾斜的板型，那个球应该是不会挂网的。】

    朱淇的前冲球一直都是公认的又快又凶。

    之前在国家队打男女性别大战，秦小八就经常被朱淇这个前冲弧圈球打得晕头转向，毫无还手之力。

    有很多刚从国二队升上来的男队小球员，也很喜欢跑到女队来看朱淇打球。

    因为朱淇打得暴力又衔接迅速，一度也是很多小球员们模仿和学习的典范。

    所谓前冲弧圈球。

    意思就是这个球具备弧圈球的高强旋转和圆弧形的运行轨迹，但是在落桌之后弹起来的时候角度非常低，有点类似于朱淇的“超底线急速奔走式”发球。

    在弹起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上升空间，直直贴着桌面飞过去。

    所以这种球在接球的时候非常困难。

    但是能被朝鲜男选手用挑打给打回来。

    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朝鲜男选手的旋转也不弱，且这个人的空间感非常强，能熟练地掌握乒乓球在下沉之后的路径。

    本来以为这场比赛虽然朝鲜表现不错。

    但是因为朱淇和宋临州在之前的比赛实在是太过亮眼，而且又是上一次世运会的冠军。

    很多人都觉得这场比赛应该很快就能结束。

    可没想到后面朝鲜居然连追两局。

    将大比分直接拉到了【朱淇/宋临州2：3昔灵恩/宋水博】

    第五局最后一个球落地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居然到了朝鲜队的局点。

    “别着急啊！”秦小八在看台上大喊大叫。

    他觉得自己现在比在打球的朱淇和宋临州还要着急。

    猫猫有些担心，现在朝鲜队领先一局，对朱淇和宋临州的压力太大了。她禁皱眉头，开始回忆前两局麒麟组合丢分的原因，应该就在朝鲜对面这个男球员的身上。

    “暴暴太想从朝鲜男球员的身上得分了。”猫猫说。

    这个朝宋的防范意识很强，而且打过去的球也很有厚。

    其实从第四局结束的时候，朱淇就感觉到了，不管自己给对方的是什么旋转，经过这个朝鲜男球员的“小提琴”球拍的加持，打过来的每一个球几乎都是下旋球。

    所以每个球都往下沉。

    徐冬给朱淇和宋临州紧急叫了一个暂停。

    裁判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倒数的计分表。

    全世界都在等着60秒钟的倒数计时，全世界在这个时候都静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徐冬和他们说了什么。

    大家只能看到大荧幕里面消音的画面，就是徐冬摁着朱淇的肩膀，然后轻轻捏了捏，像是在帮朱淇卸掉压力。

    阿水坐在猫猫旁边，强压着胸膛里狂跳的心脏，唉声叹气：“我能理解暴暴现在的想法，她太想要在她的手里就结束比赛了。”

    朱淇在国家队里，打双打的时间其实并不多，百分之六十的双打里面有一半是和宋临州搭混双，剩下的百分之四十就是和朱淇组女双。

    “暴暴打双打的时候其实也有一种感觉，就是她一直把双打当成单打来打。”阿水开始发愁。“每次到自己接球的时候都喜欢扣杀板得分，只要能得分，这一局就会打得特别顺利。可是这个朝鲜男球员没给暴暴这个机会，从第一局开始，暴暴就一直得不到发泄的点。她发现自己打的每一个球都能被对方接住，所以还是钻牛角尖了吧。”

    猫猫点了点头，觉得阿水说得很有道理。

    那么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徐冬了，希望徐冬能开解一下朱淇。

    大比分已经【2：3】了。

    如果被朝鲜队再拿一局大比分的话……

    朝鲜队那边势头正盛，朝鲜教练看起来也很高兴，但是面色不显地继续向两位球员传递下一局的打法。

    “继续去截获来自于她的球……”

    两位朝鲜球员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朝鲜教练继续说：“他们两个人的配合确实很默契，朱淇选手作为他们这个组合的主要输出点，只要给她搭档的球员能够了解她的内心所想，就能在上一板给出很好的铺垫来让她发挥。可是如果她发挥不出来自己的威力，你们只需要防守就能得分。”

    第四局、第五局确实如此。

    其实朝鲜队的两个人一直都处于被动状态。

    他们两个人甚至没有打出几个进攻球，基本上都是以防守为主。

    可即使如此，朝鲜方还是拿下了两局。

    因为朱淇和宋临州出现了一些失误，不是出界就是挂网或者就是自己没接住。

    朝鲜男球员的球运行轨迹很诡异，有的时候明明感觉这个球会往左边弹，但是宋临州去接的时候却发现球和自己的球拍擦肩而过。

    因为这个情况，朱淇和宋临州丢了好几分。

    非常可惜。

    朱淇很懊恼，陷入了这两局的失利当中。脑海中想的所有内容都是上一局没能得分的点，犹如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放。

    对面这个男球员有点儿邪门。

    而邪门的地方大概率就来自于他的那个与众不同的球拍。

    任心华看着球桌旁边发生的一切，心中了然。

    从6年前来国家队的时候，任心华就知道朱淇是一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球员。

    她的随机应变能力可以称之为是目前现役里面包括国家队的球员最好的。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能立刻找到对抗的思路。

    而宋临州的打法相对来说更规矩，就像是在一个条条框框里被教练排版好了的，发球的时候没有任何小心思，从抛起到击球都干干净净。

    而这样的球员虽然让教练放心，但真正上了赛场的时候，却又有一种被框架钉死了的规规矩矩。

    如果要是碰到一个特别有想法的教练，或许能在比赛过程当中“唤醒”，但如果教练水平也不高，反而也是耽误了这个球员。

    所以这也是当初决定让他们两个人搭混双的原因。

    这两个人一个灵活多变一个发挥稳定，一个主攻，一个主守。

    任心华觉得他俩可以搭混双，彼此互补。

    但是面对不同的选手，也要有不同的战术改变……

    双方球员还在接受教练的指导。

    徐冬的表情在显示屏里五官乱飞

    “暴暴，你现在的问题不在外部，而在你内心。你太武断了，还没判断好下一个球的弱点就着手去打，主动让出了一些机会给对面。论水平、对面这男的不如你，论比赛经验，他也没你打得多。你连国家队的男队员都能打，现在打不过对面这个朝鲜人吗？多拉几个回合，没必要一定要一板打死。”

    徐冬循循善诱，想要帮朱淇重新树立自信。

    “你可以把对方男球员当成杰米，但你要记住，现在你打的是双打而不是单打。”

    在徐冬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朱淇并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是等到朱淇走到球桌旁边的时候。

    她的旁边多出来一个影子。

    这个影子漫过球桌。

    与她折射在球桌上的影子相挨。

    朱淇当然有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抽离感。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自己从一个透明的壳里拉了出来。

    其实在最一开始打双打的时候，朱淇是拒绝的。

    她觉得打双打势必会浪费自己打单打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不是因为东京世运会自己没有办法上女单，朱淇绝对不会参与双打赛事。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说麒麟组合的默契程度非常高，每一场比赛都可以拿来当双打的范本。

    因为麒麟组合不管是男女球员之间的调动、还是在面对形形色色不同双打时的临场应变能力，或者是他们两个人出色的单人对线能力，以及自从朱淇和宋临州两个人组混双开始就基本上没输过的超高胜率。

    都让人觉得，混双上他们两个人就稳了。

    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他们一开始搭混双的时候也出现过很多问题。

    为什么这些问题到了后来都消失不见了呢？

    对于朱淇自己来说，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太大的改变。

    他们两个人搭混双的默契越来越高，纯粹是因为宋临州在主动迎合朱淇的打法，配合朱淇的一切行为。

    宋临州把一切可发挥空间都留给了朱淇，让她在赛场上随意发挥自己的能力。

    在这个时候朱淇突然能明白，刚才徐冬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的意思了。

    这是一场双打。

    双打的球桌旁边站着两个人。

    朱淇需要兼顾一下身边的搭档，考虑清楚自己这一个球打过去的时候——对方会回击什么样的球——自己的搭档是不是好接？

    和阿水组双打的时候，阿水什么都听自己的，要怎么打就怎么打。

    包括和宋临州一开始组混双的时候也约定好了，所有的战术都要听朱淇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朱淇已经形成了这个习惯——就是把双打当成单打。

    原来如此。

    朱淇抬头一眼坐在旁边的徐冬，然后低了低眼眸。

    徐冬接收到朱淇这个视线的时候，就知道朱淇懂了。

    她很欣慰。

    第六局，朱淇的发球局。

    她抓了抓球，用指腹擦掉球体外面的灰尘，然后走到宋临州的身边，小声问了一句。

    “你希望我打哪里？”

    宋临州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搭混双以来。

    朱淇第一次主动问自己需要什么球。

    一般情况下来说，问这个问题的人都是他。

    朱淇这么一问，宋临州反而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但还是仔细想了想，说道：“打反手的时候加点弧线——”

    朱淇点头，开始俯身做出发球前的准备姿势。

    宋临州退到自己的位置上，左手握拍，等着发球。

    两个人同时弓起上半身，运动服包裹着微微凸起的脊椎和肩膀的肌肉线条，像是两只蓄势待发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