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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阮湘,抓紧我。

    “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怪不得……阮湘震惊片刻,立马反悔,作势要抢走林延述手中海螺,后者反应极快,迅速将手高高举起,表情玩味。

    随着女生不断踮脚靠近,鼻尖霎时传来阵浅淡的铃兰清香,林延述唇角微弯,心情大好:“既然你说送给我,那它现在就是我的东西了,不许出尔反尔。”

    “行吧。”看实在是抢不回来,阮湘只得放弃,扭头朝民宿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将双手放在唇边,大喊道:“我才没有那个意思呢,自恋狂!”

    海风悠悠,吹散尾音,一路弥漫至耳边时,只余女生轻快、动听的语调。

    林延述垂眸,指尖拂过海螺,扬唇一笑,追上她的步伐。

    吃过饭,八人骑着单车赶往沙滩奔赴今晚的烟火大会。阮湘由于骑车还不熟练,被抽签安排在林延述后座。

    落日余晖映照海边,满目浮光跃金,柑橘清香与咸湿海风混为一体,呼吸间沁人心脾。

    阮湘侧身而坐,手指抓住林延述腰间衣物,双腿轻轻顺着浪花起伏的幅度摆动。

    面前的男生迎风而行,周身光影绰绰,阮湘眯起眼睛,有一瞬看不清他背影,右臂有淡淡的刺痛感传来,她不自觉攥紧掌心,只觉在这份光里的林延述逐渐模糊起来,朦胧似梦中场景。

    只余嗓音清晰。

    “阮湘。”

    他说:“再抓紧我一点。”

    落日下,海边生花。为了配合烟火大会的浪漫氛围,a区的沙滩上插满了各色馥郁芬芳的玫瑰。

    沙滩旁人山人海,众人找了好久才寻到合适的观景位置。摊开野餐布,大家席地而坐开始闲聊。

    迟辰看眼腕骨上的手表,语调闲闲:“还有快一个小时才开始,我们来早了。”

    “哪里早啊。”冯嘉瑶摆弄着为了拍照专门带来的摄像机,“我们提前这么久都差点没位置,要是赶点到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闻言,阮湘望向天空:“但是烟花就在天上,只要你想随时抬头不就能看到。”

    “你们真是毫无浪漫细胞。”冯嘉瑶唉声叹气地开始熬制鸡汤,“不要只追求结果,等待的过程也很美好的好吗。”

    在这点上,林延述和她不谋而同。

    很快,月亮逐渐取代落日,夜幕降临之时,霓虹灯光点亮了整座海滩,玫瑰娇艳欲滴,无数架无人机从天空飞过,伴着音乐声组成铺满夜空的一行文字。

    「看海边烟火,遇命中注定。」

    下一秒,周政安望向了身旁的谢沉瑶。

    他朝她伸出手,轻轻晃了晃手腕上的手链,贝壳碰撞间发出清脆声响,一切在此刻都是多余的装饰,四目交汇中,两人相视而笑。

    看到这幕,冯嘉瑶捂着嘴巴发出无声尖叫,摄像机对准两人就是阵疯狂连拍。

    周韵筝在旁边指挥道:“再靠右点,你这样把沉瑶脸拍歪了,诶诶诶再往上点,拍不到背景了,冯嘉瑶你到底行不行!!”

    迟辰用手肘怼了怼林延述,口型道:“看看周政安,你学着点。”

    林延述思忖片刻,刚准备去找阮湘,却见后者正脸色苍白地看着手机。

    女生咬了咬唇,起身向大家致歉:“不好意思,我有点事要先回民宿一趟,你们先看烟火吧。”

    “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延述紧跟着站起身,“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用,我刚叫了计程车,你们玩得开心,我处理好就会赶回来的。”

    “人这么多你一个人不安全,还是让林延述送你回去吧。”周韵筝说。

    “真的不用,不是大事,很快就能搞定。”阮湘抓紧手机,行色匆匆,“我先走了。”

    语毕,女生迅速穿过人群,逐渐消失在大家的目光当中。

    望着阮湘离去的方向,林延述眉心微蹙,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关上车门,阮湘连忙给方惟江回去消息:「我已经在回民宿的路上了,麻烦叔叔你先安抚好我妈的情绪,一定让她不要冲动。」

    发完消息,阮湘疲惫地将头靠在窗户,望向远处疾速甩离在身后的风景。

    看来这场烟火,她注定是看不到了。

    ……

    昨晚拿到方惟江联系方式后,阮甄便打电话和他谈了许久。

    正好陈承毅去临城出差,陈莹芳带着儿子在旅游,整个阮家只剩下了吴管家和阮甄,于是方惟江便亲自登门,打算和她制定一个详细计划。

    阮甄提醒他,家暴要在情节恶劣的情况下才会判刑,陈承毅近几年虽然还是会对她拳打脚踢,但还远达不到判刑的地步,贸然报警顶多也只是被拘役几天,不仅毫无任何作用反而还会打草惊蛇。

    方惟江让她别急,说可以从公司下手,找找这几年陈承毅偷税漏税的证据,可是搜集资料找证据这个过程没有小一年难以完成,并且稍有不慎便可能功亏一篑。

    阮甄不知情时尚还可以勉强忍受,但现在有了援助与逃脱的希望,她便迫不及待地想立刻远离这座陈承毅为她搭建的囚笼。

    于是,她想出了一个疯狂的办法。

    阮甄打算等陈承毅回来时故意说些能够激怒他的话语,到时陈承毅势必会对她动手,而她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让男人对她下手时毫不留情。

    只要成功,他施暴的视频被监控拍下,以方惟江的能力绝对可以一辈子让他蹲死在牢里,但这个方法太过危险,稍有不慎阮甄甚至可能会当场丧命。

    方惟江严词否决了这个方法,不停劝说阮甄冷静,可女人情绪却越来越激动,完全听不进去他的任何提议。无奈之下,方惟江只得给阮湘打去电话,想让她赶紧劝说阮甄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下车后,阮湘跑回民宿,反锁房间,迅速把电话拨给阮甄。

    接通后,电话那边传来女人哽咽的声音:“湘湘,连你也不同意吗?”

    “我当然不同意!”阮湘几乎是吼出声来,她大口喘着气,强行逼迫自己冷静。

    阮甄死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实在太怕她的母亲再出现任何意外。

    “妈,你先冷静,先别冲动,你再给我和方叔叔点时间,我们一定会想出个又快又安全的方法,在此之前你千万别轻举乱动好吗?”

    “还能有什么好方法?!”阮甄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地擦去眼角泪水,发狠道,“这么多年了我哪种方法没试过,也不是没报过警,可结果呢?如今有一击必杀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为什么不试一试?”

    “可一击必杀杀得不止是他,也是你啊!”

    宛如被盆彻骨的冷水浇在身上,阮湘撕心裂肺的一句话让阮甄顿时安静了下来。

    女生跪坐在床上,握住手机的手不停打颤,她表情坚定,一字一句道:“我绝对不可能同意你这么做,所有的一切必须都要以你的安全为前提,倘若妈你真的出现意外,我立刻就会和陈承毅同归于尽。”

    “我知道你很辛苦,但就算是为了我也再忍忍好吗?”说到最后,阮湘的眼眶已经泛红,“妈妈,我真的不可以再失去你了……”

    电话那头传来许久的沉默,再出声时,是方惟江接过了手机。

    他语气疲惫,轻声安慰道:“别难过湘湘,你妈妈她想通了,刚刚已经跟我保证过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不要担心,我这边也会随时照看着她,绝不让你妈妈出现任何意外。”

    闻言,阮湘倒在床上,仿佛所有的气力被瞬间抽走,只喃喃道:“谢谢你,方叔叔。”

    挂断电话,恍惚间,阮湘想起了在原本的时间线时阮甄临终的模样。

    女人面容枯萎地躺在医院惨白的病床上,满身尽是擦不干的血和泪。她形销骨立,变得那么瘦,那么小,就好像她才是那个需要爱来浇灌的婴孩,而不是他人眼里一个所谓伟大、坚强的母亲。

    阮湘不可置信,不可置信阮甄就这样永远地对她闭上了眼睛,女人是那么的宁静,宁静到残忍,残忍地剥去她身上的每一块血肉,直到体无完肤。

    她曾原本是阮甄身体里的一部分,母体的离去让阮湘痛彻心扉、濒临崩溃。那时她便明白,自己与这世上唯一温情的链接和枢纽带就此断开、分散。

    从今以后,这世上,再难会有人爱她如生命那般。

    好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阮湘得到了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发誓,她绝不会再让阮甄出现任何意外。

    窗外月明星疏,再出门时,烟火大会已然结束,只余满地狼藉废墟。

    极度的盛放过后必然是满目衰败,这点阮湘一直深信不疑,现实也总是如此,于是她趴回床面,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身体。

    微信有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都是林延述他们发来的关心话语与烟花视频。阮湘点开对话框,缓缓坐起身体,用脊背抵住坚硬冰冷的墙面,擦去眼尾那滴湿润痕迹。

    一条条回复完信息,她默默站起身,去盥洗室洗了把脸。

    等众人回来时,阮湘情绪已表现的恢复如初,面对大家的关心也只是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状态。

    望着窗外,阮湘想她只是有点惋惜,惋惜自己又没能亲眼看到那场绚丽的烟火。

    两天两夜的海边之旅在明早就要彻底结束,凌晨,阮湘辗转反侧许久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堵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怕吵醒熟睡的谢沉瑶,她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拿了几罐冰镇啤酒去海边散心。

    夜晚的海深邃无比,白日的蔚蓝在此刻变得铅灰成影,只留下褪色痕迹。

    海风微凉,阮湘拉开啤酒拉环,咽下满嘴苦涩,她沉默地望向远方,一口接一口地放纵自己喝醉。

    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短暂从现实逃离。

    思绪万千之际,忽然,有人打破宁静走至身边。

    听见脚步声,阮湘抬起头,看到林延述正侧立在她身旁。

    男生单手插在兜侧,下颌清晰,神情散漫,正静静观察着她此刻的状态。

    “怎么又是你?”阮湘喝了口酒,语气恹恹,“这么晚还没睡,来劈情操啊?”

    林延述坐在女生身旁,拿起罐啤酒打开:“不是明天早上就要回去吗,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看过凌晨的海,所以就过来了。”

    他眉头稍挑,反问道:“你呢,阮湘。”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2日。

    下次,想烟花绽放时,身边有你。

    第42章 17岁的林延述,永远不会骗你。

    放下喝完的第三罐啤酒,阮湘感觉脸颊仿佛在被火焰炙烤,她揉了揉自己的脸,看向林延述:“我?我大概是……散心吧。”

    说完,她整个身体剧烈抖了下,狼狈地打出个酒嗝。

    不好意思地捂住脸,阮湘语气慌张:“你什么都没有听见!”

    林延述看她的样子与往日不同,像是喝醉了,欺身靠近道:“阮同学,你还好吗?”

    女生情况显然并不算好,她头脑晕沉,四肢乏力,在海风的吹拂下连简单的思考都变得痛苦不堪。

    正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柑橘清香静静涌入身边,洗涤焦躁情绪,阮湘鼻尖轻皱,猛然抬头,望进林延述目光之中。

    她微微张唇,揉眼,待确定眼前之人并不是梦里幻象后,不可置信地质问道:“居然是你,林延述你疯了,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闻言,男生双手抱臂,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梢:“我又怎么惹你了?”

    醉意彻底充斥大脑,搅乱记忆,阮湘冷笑,思维只凭着回忆中的本能对话:“你在这里给我装什么啊,你出轨的事情还需要我再给你复盘一遍吗?”

    出轨?

    一刹的不解后,林延述很快联想到什么,蹙起眉头:“阮湘,你不会把我当成你那个初恋了吧?”

    他神情不悦,冷言提醒道:“某人可别忘记自己发过的毒誓,如果再在我面前还想你那个狗屎初恋的话,高考总成绩可是降低二十分。”

    这人乱七八糟说得什么鸟语,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阮湘脑袋发懵,嫌弃道:“你脑子出问题了吧,你不就是我的初恋吗?”

    “?”

    难不成我是替身?

    短短几分钟,面前的女生就已经给予林延述两次暴击,他一把拉过阮湘,警惕地将手放在她的额头:“你难不成喝酒烧晕了?”

    阮湘摇摇脑袋,眼神迷离出一层雾气,显然已经醉得彻底。

    她扯开林延述的手,努力为自己辩解:“我没有醉,我很清醒。”

    林延述不信,问她:“你叫什么,今年几岁?”

    阮湘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我叫阮湘,今年26岁。”

    林延述不再说话,确定面前的女生已经彻底变成了个酒蒙子,准备带她回去。

    阮湘却似乎想起什么,抬眸问他:“小朋友,你几岁?”

    林延述懒得出声,想把阮湘从沙滩上拉起。

    见男生半天一言不发,阮湘忽然弯下腰身,配合地将整个身体往前送去。

    两人在顷刻间被拉至一个略显亲密的距离,夏夜晚风之中,女生一袭长裙吹拂至白云形状,它们轻盈地飘在身后,变成对未张开的纯白翅翼。

    阮湘微微抬眸,指尖勾去侧颜发丝,黑瞳漉漉,不闪不避地与林延述对视。

    她眼神轻佻地打量着面前男生,用指尖强硬地挑起他的下颌,逼得林延述不得不被迫扬起头来。

    半响,阮湘若有所思:“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十七岁的林延述。”

    “不。”林延述面无表情地将女生的指尖从自己下颚扔走。

    他侧过脸,声音冷淡,却露出截泛红耳尖:“我是两千七百二十一岁的林延述。”

    “你居然活了这么久?”阮湘顿感震惊,喃喃道,“还真是祸害遗千年啊。”

    “……”

    海边微风阵阵,剩余的酒被林延述果断尽数没收,藏在身边。

    阮湘几次抢夺无果还挨了批评,只能没事找事地望着海面发呆,可海面静寂无声,无论如何也听不到一点想要的回应。

    她望着大海百无聊赖,只能找林延述继续搭话:“两千七百二十一岁的林延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男生语气淡淡:“讲。”

    阮湘不紧不慢道:“其实我不是阮湘,准确来说,是我并不是十七岁的阮湘,我呢,是从未来的九年后重生回来的二十六岁的阮湘。”

    似乎怕林延述不信,她还专门补了一句:“我说得都是真的,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了,你不能告诉别人,知道吗?”

    “你演电视剧呢?”林延述没把这话放在心里,好笑道,“那未来的阮湘,你告诉我,我们在以后是什么关系?”

    “在未来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们一起考上A大,同居了好多年。”

    林延述来了兴趣,似乎很是满意:“继续。”

    “结果大学毕业后你这个王八蛋莫名其妙冷暴力我就算了,还被我发现脚踏两条船。”讲到这里,女生咬紧后槽牙,愤愤道,“你甚至还主动跟我提出分手,把我甩掉后对我视若无睹。”

    “不可能。”林延述语气果断。

    他望一眼阮湘,默默想道,如果未来阮湘真的能够和他在一起,他根本不可能会舍得出轨。

    面前的女生对他来说似海中明月,天上星云,虽然看似伸手就能碰到,但也只不过是场虚妄梦境,所以她这段话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见林延述不信,阮湘生起气来:“好啊,你不信是吧,那我证明给你看。”

    林延述好整以暇:“你怎么证明?”

    阮湘绞尽脑汁,发现似乎真的没什么办法能证明林延述出轨过她,毕竟那都是好几年后发生的事情了,现在的两人还只是单纯友好的同学关系。

    半响,似乎想到什么,阮湘朝林延述勾勾手,示意后者靠近自己。

    林延述微微侧身,闻到了女生身上掺杂着酒气的铃兰清香,那味道像是雪地里一支重重掩埋的薄荷清烟,淡雅中交织着不易察觉的涩苦后味,引得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触碰,甚至了解更多。

    阮湘唇瓣贴至男生耳畔,轻声道:“我知道,你……然后……”

    话语流入耳畔的瞬间,林延述瞳孔骤然放大,下一秒,他身体猛然退后与阮湘拉开距离,耳尖引燃着脸颊一起烧成日暮。

    女生唇角梨涡若隐若现,笑得狡黠又生动,很是得意道:“你现在信了吧,林鼹鼠。”

    林延述并不作答,目光戒备地盯着阮湘,思考她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如此私密的事情。

    瞧见他这副担惊受怕的样子,阮湘语气吊儿郎当:“别害羞,你哪里我没见过。”

    “不过……”她顿了顿,转念一想,“十七岁的我还真没见过。”

    语毕,阮湘身体比大脑先动一步,作势就要扒去林延述衬衣。

    白色衣摆在抗争间被拉到笔直,林延述使劲拽回,迅速跳起来,连忙退后十米开外。

    见人这就跑了,阮湘不满地大喊道:“我逗你的林鼹鼠,你!快!回!来!”

    逐渐扩散的声音漂浮至空气中,随着海风渐渐传入耳畔。

    林延述半信半疑地坐回来时,听见女生唉声叹气地小声嘟囔:“这么小就是纯情,没意思,要换几年后这会儿衣服都脱干净了。”

    “……”

    林延述恶狠狠地掐向腰腹一把,勒令自己不许再想女生话里深意。阮湘喝醉发酒疯就算了,他决不能跟她一起发疯。

    如此,林延述将神情逐渐收敛的冷然起来。

    男生本就长着张生人勿近的薄情脸,气质如雪如山,如今刻意伪装,棱角便更加外显。

    望见他这副高峰冰寒的模样,阮湘浑身好似被冰渣刺痛,突然就有些难过。

    醉意让女生的情绪转换飞快,万花筒般流连,一按便是一个飞驰在眼前的画面。

    她想十七岁的林延述和二十五岁的林延述或许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可以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变脸就随时变脸。

    竭力压下心口不住泛起的苦闷感,阮湘望着天空,慢悠悠地问道:“今晚的烟花好看吗?”

    林延述还在思考阮湘刚刚的话,随口“嗯”了声:“你没亲眼看到真可惜。”

    阮湘双手托腮,不知想到什么,双眼微眯,告诉他:“你不知道吧,其实在未来我们一起看过一场烟花。”

    闻言,林延述疑惑地看向女生。

    明月皎洁,灰云层层,大海寂静无声。

    阮湘的思绪渐渐潜入过往,回忆翻开至他们的夏日海边。

    “当时因为吵架,我赌气毁掉了我们旅行的约定,独自跑去沿海城市出差。你那时请假跑来陪我想给我惊喜,等我忙完工作时,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沙滩边上看海。”

    “大海很蓝,一望无际,晚上许多人在海滩放烟花,我们并肩坐在沙滩,抬起头看烟火在空中绽放又消失。”

    林延述唇角不自觉地扬起,通过阮湘的讲述,他大概可以构想出那幅画面。

    阮湘双手环住大腿,微微侧头,语气怀念:“不过我当时因为家里的事情心情不好,看到烟火也不开心,说没有东西会是永远,可那时的你却抓紧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说那就把现在当作是我们的永远。”

    “你说下一次你会放烟火给我看,说我们的爱情绝不会这样转瞬即逝,因为它在你心中并不是烟火,而是琥珀。”

    静静听完阮湘讲出的这些话,林延述开心之余还有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仿佛被人公开处刑。

    “这都是我说的?”林延述问。

    “嗯。”阮湘睫毛轻颤,语气笃定,“你的这些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可是你骗我了,林延述。”

    下一秒,她嗓音骤然低沉下去,声声破碎在空气之中。

    女生眼眶逐渐泛起湿意,似被海水淹没,湿漉漉的汇聚在瞳孔内里:“我还没有看到你许诺给我的那场烟火,你就永远离开我身边了。”

    闻言,林延述呼吸一窒,猝不及防地撞进她那双含满悲伤的眸中。

    阮湘难过的神情不像作假,似乎他们曾经真的有过许多浪漫瞬间。林延述几乎是不可自控地回忆起阮湘一夜之间对他突如其来的冷漠,骤降的成绩,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和对他超乎寻常的了解。

    他忽然有些迷茫了。

    难道现在面前的这个阮湘,真的如她所说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吗?

    林延述自认一向理智,本不该相信女生醉酒时的话语,但是在这一刻,这一瞬间,这一秒,和她泪眼相撞对视的刹那,他不希望阮湘再流泪了。

    哪怕让她痛苦的人并不是现在的自己。

    于是林延述缓缓垂下眼睑,用指尖擦去她眼角湿痕,一字一句,情至意尽。

    “阮湘。”他轻声道,“骗你的是未来的林延述,不要把我们混为一谈。”

    “我和他不一样。”

    “十七岁的林延述,永远不会骗你。”

    大海茫茫,云层重重叠叠从上方飘过,遮住镰刀似的半弯月亮,浪潮绑它下去,只露出柔和微光。

    犹如此刻,犹如幻境。

    林延述看到阮湘眼睫轻颤,抖落今夜的满地月光。

    海水没过沙砾蜿蜒出潮湿痕迹,在这椰林摇曳间,群星密布下,阮湘仰头看向他,于是每一次的心跳声都变成流星尾迹。

    “林延述。”她喊他名字,嗓音浮沉,轻声讨要答案,“你还会再离开我吗?”

    “不会。”

    毫不犹豫的否定句在下一秒承接住女生那份忐忑的不确定性,伴着月色与海声,林延述长眸微垂,向她许诺道: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阮湘。”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3日。

    不会骗你。

    第43章 你不和我一起睡觉嘛?

    醉意上涌,逐渐淹没本就恍惚的意识,阮湘身体忽地一软,不受控制地向下跌去。

    林延述扶住她时,女生顺势将发丝埋进在他颈窝,汲取阔别已久的温暖气息。

    她仰起头,很轻很小声地抱怨道:“林延述,你很久没这样抱过我了,我好想你。”

    听到喜欢的女生就这么在自己怀里肆无忌惮地表达感情,林延述身体僵直,大脑有片刻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

    半响,他喉结微动,伸出双手,轻轻地、试探地将掌心放在了阮湘背脊。比起拥抱,这举动更像是片树叶缓缓飘落在洁白地面,一次温柔、无声的触碰。

    “你知道吗林延述。”阮湘坦白道,“其实我最开始回来是打算报复你的。”

    男生轻轻地“嗯”了声:“我能感觉出来。”

    “所以我对你放狠话,让你吃醋,肆意捉弄你发泄恶意,可是……可是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心烦意乱,好到我开始害怕,害怕我会再次对你动心。”

    “后来我想要不然干脆不报复你了,毕竟十七岁的你是无辜的,我主动离你远一点,放过彼此,只要能避免我们最后的结局就好。”

    “但是……”她神色迷茫,慢吞吞道,“即使这样,好像也很难。”

    “算了,头痛,我不想了。”阮湘自暴自弃地用脑袋撞了撞林延述身体,发起脾气,“我果然还是最讨厌你。”

    林延述失笑:“那到底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女生认真地思考片刻,因为在他怀里的缘故,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

    林延述耐心地纠正她:“阮同学,你这不算回答。”

    夜幕深重,沙滩边的潮水逐渐退去,天空介于黑与白之间的灰。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阮湘再次开口,林延述小心地动了下已经有些发麻的身体。

    他垂下眼睑,看到女生睫毛轻颤,呼吸渐稳,早已沉沉睡去,她脸颊还泛着淡淡的薄粉,似颗丰盈荔枝,很乖,也很可爱。

    林延述心里一软,笑了笑,拂去阮湘脸颊碍事的发丝。

    微风渐凉,他站起身,手臂用力托起女生双腿,将她小心环抱进自己怀里。

    阮湘的重量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上好多,林延述几乎不敢使力,总担心拙手拙脚的自己会让她觉得不适。

    颠簸中,阮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在辨认出眼前人后,她依赖地环上他的脖颈,听着他的心跳声再次沉沉睡去。

    回到民宿,林延述特意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是凌晨三点,谢沉瑶估计睡得正熟,他也不便再把阮湘送回房间。

    将客厅的沙发铺好,林延述轻手轻脚地给女生盖上被子,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

    搅拌着杯底蜂蜜时,他忍不住开始回忆起自己和阮湘的过往。

    一幕幕一件件倒映眼前,林延述猜想,如果现在的阮湘真的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那么自己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未来的阮湘,应该就是在天台碰见高主任的那次。

    这样一来,她那些反常的态度和话语便都能解释的通了。

    只是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会发生吗?

    算了,先把她照顾好再想吧。

    林延述端起蜂蜜水坐在阮湘身旁,低声将她喊醒:“起来喝点水,不然明天该头疼了。”

    女生脚尖蹬了下被子,一动不动。

    林延述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她柔软脸颊:“反抗无效,必须喝。”

    阮湘被他戳烦了,睁开眼,语气不爽:“给我。”

    杯子握紧在掌心,女生仰起头,将甜滋滋的蜂蜜水一饮而尽。

    见她喝完,林延述帮她把被子掖好:“行了,晚安。”

    “不要。”

    阮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双清亮水润的眼睛:“林延述,你不和我一起睡觉吗,我想你和以前一样抱着我睡。”

    听到女生几乎是邀请的话语,林延述意志力与本能做起搏斗:“不可以,男女授受不亲。”

    闻言,阮湘伸出只手扯他袖子,语气里有不容错辨的委屈:“可是你以前都是和我一起睡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显然,阮湘并不知道,她还在困惑为什么自己男朋友突然之间就又不让亲又不让睡的,*好烦。

    半响后,她才终于恍然大悟:“哦,我想起来了。”

    林延述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讲。”

    “你才只有十七岁,还是个小朋友,我不能带坏未成年。”语毕,阮湘合上双眼,表情是肉眼可见的不舍,“你还是赶紧滚吧,我不打算和你一起睡觉了。”

    “……”

    不让睡就滚,这哪里来的强盗逻辑?

    很快,室内安静下来,只余钟表走过和女生浅浅呼吸的声音。

    林延述坐在沙发的另一头,腿上盖着条毛毯,阖眸思考今晚内容的重点。

    1.阮湘说她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

    2.他和阮湘在未来是情侣。

    想到这里,林延述嘴角不自觉地挂起个笑容,未来的自己还蛮争气。

    3.阮湘在未来遭到了自己的劈腿。

    这点林延述存疑,他清楚自己有多喜欢阮湘,事情可能会存在误会。

    不过这点他不着急,退一万步讲,即使未来的林延述真的劈腿了,他也有充足的时间来告诉阮湘自己跟那个该死的脑残神经病完全不一样。

    4.他是阮湘的初恋。

    回忆起这事,林延述如遭雷击。

    阮湘说得那个出轨初恋居然真的就是自己,而他是怎么说的呢,他诅咒自己下地狱就算了,他还让阮湘永远也别喜欢自己,一辈子也别原谅自己。

    靠。

    林延述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看来他要尽快找机会来补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了。

    十七岁的林延述顿感自己十分苦命,好处一点没享受就算了,一口天降大黑锅还不由分说地直接扣他身上,砸得他根本直不起腰。

    可他明明连阮同学的手都没牵过,简直比窦娥还冤。

    _

    清晨,和煦的阳光撒入室内,光影绰绰。

    阮湘被阳光刺醒,慢悠悠地睁开眼,感到阵头痛欲裂。她起身穿上拖鞋,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有个侧影,阮湘扭过头,发现林延述正坐在沙发的另一角小憩。

    男生垂着脑袋,眉头轻皱,阳光尽数倾洒在他侧颜之上,投出片赏心悦目的阴影。

    顿时,昨晚发生的事情一窝蜂地涌入了阮湘的大脑,她立感大事不妙,蹑手蹑脚地打算偷溜回房。

    可就在刚握住门把手的瞬间,阮湘突然听见身后有道声音分外地玩味、暧昧:“这就走了?怎么,不想约我一起睡觉了?”!!!

    阮湘深吸口气,迅速调整了下表情。

    她回过身,有些不敢直视林延述:“你就当我昨晚喝醉耍酒疯行吗?”

    林延述靠在沙发的椅背上,双手抱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女生:“但我怎么觉得,你昨晚说得那些话都不像在骗人。”

    阮湘越是慌张语气反而越是冷静:“要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你都愿意相信,那我还说明天外星人就要来攻打地球了,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跑路吧。”

    “好啊,那我们一起逃。”

    “……”阮湘分外无语,秉承着说多错多的想法迅速打开房门冲了进去。

    看着女生落荒而逃的背影,林延述垂眸,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二十六岁的阮同学,也还是很可爱。

    谢沉瑶被开门声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语气疑问:“湘湘,我们这么早就要走了嘛?”

    瞧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阮湘觉得谢沉瑶应该是没发现她一整晚都“夜不归宿”的事情。

    阮湘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还早呢,你继续睡吧,我也再睡一会儿。”

    谢沉瑶乖乖地“嗯”一声,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

    将整个身体藏进被子里,阮湘指尖揉按着酸痛的太阳穴,自暴自弃地想道,林延述知道就知道吧,无所谓,反正他们俩的关系最多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临中午时,大家陆续起床收拾行李。

    周韵筝望向大海,表情依依不舍:“我要是条美人鱼就好了,这样我和大海就不用分开了。”

    周政安笑了声,转身帮谢沉瑶拉上行李箱:“这次来海边,下次去爬山怎么样?”

    “又下海又爬山的,你凑山盟海誓呢。”邢知堂说,“到底什么心思,如实招来。”

    “反正不是歪心思。”周政安拎起谢沉瑶的行李,低声道,“我们走吧。”

    离开民宿时,林延述下意识要去接阮湘的行李,后者却早有预料般躲开一步,独自拉着箱子跑到了最前面。

    他无奈地笑了下,加快速度跟上女生的脚步。

    由于三天假期玩了两天半的缘故,留给众人补作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阮湘回到家迅速把行李扔在客厅,拿出作业开始与时间赛跑,打算拿一支笔拼一个奇迹。

    林延述和迟辰倒是不紧不慢,俩人甚至还抽空打了会儿篮球。

    迟辰投了个漂亮的三分,瞧见林延述心不在焉的模样,问道:“想什么呢?”

    男生捋了把散乱的额发,询问他的意见:“迟辰,你相信时空穿越吗?比如一个人能够从未来回到现在。”

    迟辰想也不想道:“不信。”

    说完,他瞥了林延述一眼:“怎么,你信?”

    “嗯。”林延述拾起滚落在地上的球,在掌心转了两圈,“我信。”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3日。

    好丢人,好丢人,好丢人……我还是杀人灭口好了,林延述你一定要多走夜路啊。

    第44章 在这份“爱”里,遍体鳞伤。

    洛城天气逐渐转凉,走在路上时,已经能感受到秋风刮过的冷意。

    林延述拎着行李箱走到家门,映入眼帘的是被人强行撬开门锁的大门。客厅大敞,屋内虽不至于满目狼藉,却也有人翻动过的痕迹,不过好在他刚搬来没多久,房间里没什么贵重物品。

    正当林延述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时,一道男人的厉声却宛若平地惊雷般骤然炸开耳畔:“林延述,你还敢回来!”

    房间内,林成责拧着眉心,缓缓走至林延述面前,男人气息沉重,似一座能把人压垮的山脉,声色俱厉。

    林延述瞳孔骤颤,指尖下意识划入掌心。

    自从林桦越接风宴后他便再没和家里的任何人联系,林成责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

    见到林延述毫不欢迎的神情,林成责干脆直接将男生拽进房间,狠狠摔上大门。

    铁门撞击在门框发出剧烈痛响,同时也隔绝外界的所有声音,只把两人围困在这方寸之地。

    林延述没有防备,被男人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行李箱霎时摔在地板。

    劈头盖脸的数落在下一秒扎进身体,林延述熟稔地低下头,站直身体,装出副谦卑模样,漠然地聆听。

    很多事情,最开始都难以忍耐,但习惯就好。

    林延述想,要习惯他的羞辱,习惯他愤怒时砸在腰间的棍棒,习惯拿着优异成绩去找他时却被敷衍赶走,习惯独自一人在除夕夜看林桦越在ins上晒出的全家合照。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除了他,不过也没有人想看他笑。

    有些事情,习惯就好。

    林延述掐住掌心,再一次告诉、告诫自己。

    “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觉得自己大了翅膀硬了,给你报得钢琴比赛为什么不去参加?”林成责怒火中烧地吼嚷道,“你知道那天我的合作伙伴专程要去看你吗?”

    哦,原来是为这事啊。

    林延述忽然有点想笑,但他竭力忍住,只是抬眸打量了一眼林成责脸上劳苦的皱纹,慢条斯理道:“多讽刺,爸,我最开始还以为你是联系不上我,担心我的安危才过来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谁的父亲会一言不合就撬开锁闯入儿子的家,还把房间里搞得一团乱。原来是我又让您丢了面子,您来兴师问罪的啊。”

    林成责铁青着脸,瞧见林延述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勃然大怒:“我看你真是在外面玩野了,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家!”

    “回哪个家?”林延述冷冷反问,“是回林桦越霸占的那个家,还是那栋常年只有我一个人的别墅?我回去又要干什么,当个偶尔展览的摆件还是继续去做安分守己的透明人?”

    见林成责被堵得哑口无言,林延述面无表情地继续陈述:“对于你们来说,有林桦越的地方就是你们的家,但对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你们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好!好!好!林延述,你还真是长能耐了!”

    男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张望着拾起了阳台的晾衣杆,他捏着杆子的指节用力到白中泛青,下一秒,那铁杆重重地砸向林延述腰部,毫不留情。

    林延述硬生生挨了这下,新伤和旧痛混在一起,疼得他面部扭曲。

    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林成责的暴力就像是张铺天盖地的网,遍布于他生命缝隙的每个角落,无处可逃。

    腹部传来阵阵灼烧的抽痛感,林延述忽然想起小时候每当他被林成责打完时,消失的柳薇都会迅速出现。

    母亲温柔地用药水覆盖住他身上青紫交加的伤口,说你爸也是器重你,疼你才会打你。

    褐色的药液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覆盖住猩红的疤痕,好像这样就能让人视而不见,视而不见这仅他可见的“爱”,仅他可见的暴力。

    所以很多时候被打,林延述的第一反应从来不会是躲,哪怕他怕到全身颤抖,知道会被打到爬不起身。

    因为这里面有爱啊,父母的爱锁住他的每一个四肢,在这个求爱的牢笼里,遍体鳞伤的身体让他体会到“爱”的意义。

    如果没有林桦越的话,林延述想,他是会相信的。

    会相信有一种家人对你的爱是厌弃的目光,永远不会满足的高要求,只要反抗就会受到的惩罚和铺天盖地的窒息。

    他和林桦越既是兄弟,也是在爱里的正反比,从一个极端的鲜血淋漓爬向另一个极端的磁铁正负极。

    第二棍,第三棍。

    林延述痛到几乎要站不起身,恍惚中,在那个雨夜阮湘说过的话语嗡鸣在耳畔。

    她说:“他们不爱你这件事,从始至终就不是你的错。”

    在剧烈的疼痛中,林延述想,阮湘说得或许是对的,他根本没必要再去讨好,再委曲求全,摇尾乞怜地要他根本就不可能得到的爱。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样的爱他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于是林延述努力把脊背挺得笔直,即使灰暗的瞳孔里已经溢满泛红血丝。

    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可能会跟你回去,更不会再为你弹琴!”

    闻言,林成责目眦欲裂:“行啊,那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混账!”

    就在第四棍即将落下的瞬间,男人携满怒意的动作忽然毫无征兆地卡顿在了原地。

    但这并不是他突然心软或开始反思自己的行为是否过激,更像是愤怒到极致,火山在濒临爆发的临界点被骤然堵住出口,火气四溢在身体里,无法消化,直至破裂。

    下一秒,在林延述惊惧的目光中,林成责重重地摔倒在地,双目紧闭。

    晾衣杆从男人手中掉落,翻滚着逃向远方,而林成责的身躯就像一座大山轰然坍塌在林延述面前,顷刻间,灰尘四起。

    _

    医院。

    抢救中三个字猩红亮起,蓝色大门紧闭。

    林延述半蹲在门口,身体不停颤抖,他单手掐住自己腹部,用疼痛来保持冷静,满目只余懊悔与痛苦。

    身旁不时传来家属们庆幸或绝望的哭嚎声,林延述迷茫地仰起头,常常被外人夸赞聪明的大脑在此刻却变得呆钝不堪,近乎无法运转。

    等到柳薇与林桦越赶来时,他才稍稍有了些力气,努力地扶着雪白的墙面站起身体。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清脆的巴掌声便在下一秒落在脸上,林延述被扇得狠狠偏过头去,口腔里一阵血腥之意。

    柳薇眼眶发红,呼吸急促,怒声道:“林延述!他今天要是出什么事,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瞧见这个情形,林桦越连忙搀扶着柳薇先行坐下:“妈,你先别生气,要是你再因为哥气坏身体怎么办?”

    一旁的护士推开门,顾及着他们是病人家属,面无表情地提醒道:“声音小点,有事情去外面吵,别在医院里闹。”

    “妈,对不起。”林延述把喉头那点腥甜用力咽下,踉踉跄跄地走到柳薇面前,“我不是要故意气爸的……”

    “不是故意?你为什么总是不能让我们省心一点!”柳薇抖着手指指向林延述,语气发狠,“早知道有今天我还生你做什么?当时怀你的时候我就说要打掉,你爸他非不同意,现在倒好,给自己生了个祖宗出来!”

    “妈!”林桦越低声道,“你这话有点过分了。”

    女人的话语就像根锥子般径直刺入林延述的身体,但他现在已经很难再感觉到痛苦了,又或许痛到极致本身就是没有感觉的。

    他轻轻喘着气,神色衰败,喃喃地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好在林成责当时只是气火攻心昏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很快就苏醒过来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柳薇没让林延述进去,语气冷硬地让他赶紧滚。

    林延述麻木地点头,走向卫生间拿一次性纸杯漱了漱嘴,红色的血丝淋漓吐出,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男生面色颓丧而又狼狈,像是条可怜的丧家之犬,哪里还有平时的模样。

    身旁站着的小女孩怯怯地看向林延述,很快从兜里掏出颗糖,踮起脚想要递给他。

    林延述注意到她胳膊上有针眼的痕迹,笑着说了句谢谢,却没有接过那颗糖。

    从卫生间出来时,他不可避免地路过了林成责的病房。

    透过门上透明的玻璃,林延述望到他们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坐在那里。柳薇在林成责旁边独自生着闷气,男人躺在病床上抓她的手,满脸堆着温柔的笑,让她行行好别再生气。

    林桦越把削好的苹果递在柳薇面前,撒娇让她吃上一口,林成责说自己也想要,柳薇气呼呼地接过苹果,说这是儿子给我的,你想吃自己爬起来削,但最后还是心软,把苹果切成小块一口一口地喂进男人嘴里。

    林延述正看得入神时,肩膀蓦地被人轻拍几下。

    他扭过头,只见医院的护士正满脸狐疑地看向他,轻声问道:“您是这房病人的亲属吗?”

    “我吗?”林延述顿了下,随即自嘲地笑了。

    他说:“我不配是。”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3日。

    如果可以,想忘记这一天。

    第45章 阮同学,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昨天补完作业,阮湘又陪着阮甄聊了好一会儿,早上去学时醒得略晚,但好在王广盛已经正常上班,就在小区里面等她。

    阮湘坐上车,从车窗里瞥到林延述的自行车还还停在单元楼下,怕他迟到,她好心地打了个电话过去。

    直到铃声快要自动挂断时电话才被男生接通,望着窗外的景色,阮湘问道:“你起床了吗?我看你自行车还在楼下,再不准备出发就要迟到了。”

    “我请假了。”林延述嗓音低沉,有藏不住的疲惫。

    听到他状态似乎不是很好,阮湘眉心微皱:“你生病了吗?现在是在家还是医院?”

    怕女生担心,林延述试图打起精神:“没事,我这几天可能都不会去学校。”

    很快,他开玩笑般转移起话题:“我不在的话你会想念我吗?”

    “谁会想念你啊,没事我挂了,你自己多注意身体。”

    “等一下,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林延述问:“还记得你高二时送我的那两只鹦鹉吗?我把它们也带来这边了,这几天我有事不在家,它们没人喂,备用钥匙在牛奶箱里藏着,我想麻烦你照顾一下它们,方便吗?”

    阮湘应道:“好,你那边确定没什么事?”

    林延述语气带了点笑意:“我可是林延述诶,有什么事能难倒我?”

    “臭屁。”

    挂掉电话,林延述松了口气。

    医院的消毒水味充斥着鼻腔,他攥紧的指尖总算放过了腰上缠着的重重绷带,继续守在正睡觉的男人身旁。

    主心骨倒下后公司的事情堆积,柳薇腾不开手,林桦越要去上学,请护工他们又不放心,柳薇便让林延述向学校请假,让他来专程照顾林成责。

    看输液瓶里的药水快要滴完,林延述站起身,准备按下按钮提醒护士换药。

    听到动静,阖眸歇息的林成责缓缓睁开眼,喊道:“林延述。”

    林延述身体一颤,喉结滚动,回望向他:“爸,有事吗?”

    “这星期内你给我搬回家。”男人的语气冷硬,发出不容拒绝的命令。

    林延述低着头,不发一语。

    时间疾驰,秒针哒哒走过,在死寂的空间里平添一分紧迫的慌张。

    “对不起,爸,我不会搬回去的。”林延述将声音刻意放得很轻,语气似诉说又似祈求。

    他祈求林成责对他真的有爱,能有片刻心软。

    “我回去也是让你们心烦,我在外面能照顾好自己,桦越那边我也会时不时过去看他,多注意他的情况帮他尽快熟悉环境。”

    “我也会做好一个儿子和哥哥的职责,不再让你们操心,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所以……”

    他缓了口气:“你放我走吧。”

    林成责发出声冷哼,懒得和他再吵,只是闭上眼,淡淡道:“好言相劝你不听,那你就等着日后后悔吧。”

    _

    夜色渐浓,教室的灯光暗下。

    放学后,阮湘牢记着林延述的请求,去帮他喂家里的那两只鹦鹉。

    这两只鹦鹉是高二时阮湘送给林延述的乔迁礼物,当时后者提过想要从名为“家”的囚笼里飞走,阮湘便建议他试着主动踏出一步,离开那个家庭。

    后来在林延述成功搬家的那天,阮湘在花鸟市场特意挑下了这两只鹦鹉送给他,只希望男生能够得偿所愿。

    打开房门,两只鹦鹉正在阳台上叽叽喳喳,阮湘凭着记忆叫道:“无拘,无束,好久不见。”

    和想象中完全相反,两只鹦鹉对阮湘的温柔呼唤爱搭不理,依旧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难道记错了,不叫这个名字?

    阮湘想了会儿,觉得不应该啊。虽然鹦鹉自从买给林延述后她就没再见过,但是这个名字是两人当时一起取的,寓意为无拘无束。

    难道林延述又给改了不成?

    微信询问过后,林延述讪讪道:“我没改名字,可能因为它俩认生,忘记你是谁了。”

    阮湘没想太多,洒了把鸟食进去,又把笼子清理了一下。

    临走前,她看到林延述的茶几上放着张合照。

    照片上女生笑容清甜,眸似月牙,男生长身鹤立,笑容淡淡,他一手捧着奖杯,另一手则作怪地在她身后比了个兔子耳朵,青春肆意。

    阮湘认出这是两人参加演讲比赛留下的合照,觉得拍得还蛮好看,正准备找林延述要张原片留作纪念,门外却忽然传来阵窸窸窣窣地响动。

    一个夹着公文包的男人站在房门处,给阮湘递了张名片。

    “你是?”阮湘看着名片,有些不解。

    男人露出个亲切的职业笑容:“我是原房东找来的房屋中介,他这房子急着转卖不打算出租了,让我过来拍几张照片。”

    阮湘说:“可是这房子我朋友正在租住。”

    “对,所以房东那边正在和他详谈,他愿意出双份违约金赔偿你朋友,事出突然,也麻烦你们理解一下。”

    阮湘眉心微蹙:“你等我打个电话问问。”

    接通电话,阮湘大致向林延述复述了下事情经过。

    林延述苦笑一声:“嗯,我刚刚正在和房东谈这件事,不出意外我大概很快就要搬走了。”

    “那你住哪里?”阮湘记得林延述之所以会租来这边,是因为林桦越回国霸占了本属于他的房子。

    “我也不清楚,到时候再看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阮湘语气加重。

    “你不用担心。”林延述独自坐在医院外的昏暗走廊,手里捏着面包,慢慢道,“我跟家里闹了点小矛盾而已。”

    “难不成你爸又和你吵架了,他不同意你搬来这里逼你回去?”

    听见阮湘语气似乎有些生气,林延述试图活跃气氛:“这么了解我的家庭,看来你真的是从未来回到现在的。”

    阮湘懒得理他故作轻松的话语,字如冰珠:“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不用,别担心我,我已经处理好了,周六补习班见。”说罢,林延述不等阮湘回应便挂掉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一阵忙音,阮湘气得闪身让出一条道,冷眼看着中介在房屋里整整拍拍。

    虽然她现在和林延述没什么关系,但她总有种自己的人在外面被欺负了还不能帮他出气的憋屈感。

    时间一晃到周六,阮湘到补习班时周政安已经来了有一会儿,男生手腕上戴着谢沉瑶送他的贝壳手链,正在低头做题。

    瞧见阮湘进来,他慢悠悠地放下笔,打了声招呼。

    阮湘扫了圈,发现林延述还没来,失望的心情溢于言表。

    周政安瞧见,吃瓜道:“跟林延述又怎么了?一来就要找他。”

    “没有。”阮湘语气闷闷,把书拍在桌子上,“我才懒得找他。”

    这几天林延述的电话一直是无人接通的状态,阮湘也不知道他具体情况怎样,只清楚林延述又在瞒着自己事情,内心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

    课间休息时,徐州告诉阮湘林延述并没有跟他请假,他拨打后者的电话也是无法接通,男生似乎在故意躲着他们这群人般不见踪影。

    阮湘沉思片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大概猜到为什么林延述跟她约定周六见面,却还故意爽约不跟徐州请假的原因了。

    课程还没结束,阮湘便带着猜测杀回小区,径直去向林延述租住的房子。

    果不其然,这人正在客厅收拾行李。

    两只鹦鹉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只落在他的肩头,一只在书桌上梳理羽毛。

    阮湘冷下脸站在门口,双手抱臂,就这么漠然地盯着林延述,等着看他何时能发现自己。

    男生一心在整理东西,头也没抬,倒是他肩膀上那只鹦鹉率先发现了阮湘,扑棱着翅膀飞到阮湘身边,蹩脚地说道:“你好。你好。”

    “我不好。”阮湘面无表情道。

    听到熟悉的女声,林延述吓得瞬间一抖。

    回头看到阮湘时,他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自以为天衣无缝,结果一扭头看到老师就在身后还盯了他半天的恐惧感。

    林延述“啧”了声,露出个懊悔神情:“今天徐老师下课这么早?”

    瞧他这副没料到的模样,阮湘气得差点想把书包砸在他身上:“林延述,你最好把事情给我交代的一清二楚,不然咱俩以后也别联系了,你给我爱死哪去死哪去!”

    ……

    玻璃杯里氤氲的热气似雾似云,缓缓飘散在空气之中,阮湘坐在沙发,冷眼看着坐在她正对面的林延述,神情如审讯犯人般严肃。

    见实在瞒不过阮湘,林延述只得坦白道:“三号那天我爸来这里找我,勒令我立刻搬回家不让我再住在这里,我不同意就跟他吵了几句嘴,结果没控制好脾气,说话没轻没重的,把他气晕了过去。这几天之所以没去上学是因为一直在医院照顾他,不告诉你是我的错,我怕你担心。”

    闻言,阮湘冷笑一声:“你下次可以不用这么多虑,别说不接电话了,你死在外面我都不会担心。”

    林延述主动认错道:“我下次不会了。阮同学,你别生气好不好?”

    “你还想有下次?”

    “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林延述迅速保证,语气真挚。

    阮湘懒得跟他一般见识,问:“那你现在搬家是要搬回去?”

    “不。我已经跟我爸说过了,我无论如何不会回去的。”

    林延述语气是无能为力的疲惫,他自嘲地勾起嘴角,低声道:“我原本以为他可能会心软,结果当天晚上我发现他把我的银行卡给停了,再然后就是房东突然打电话跟我说着急转卖房子。我知道,他就是想把我逼得无路可走,只能灰溜溜地回家,但这次我不想再屈服了。”

    阮湘对林延述父亲这种行为也很是无奈,语气放缓:“你现在没钱又不能回家,准备搬到哪里去?”

    “我还有点奖学金,房东把违约金也赔给我了,我打算先去找个酒店暂住两天找个房子,空余时间看能不能找个工作赚点钱。”

    “你算了吧。”阮湘说,“现在正值高三,你还是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林延述垂头,神色恹恹:“嗯,我清楚。但我宁愿辛苦点也不想再搬回去了。”

    阮湘理解他的心情,也清楚林延述遭受的心理压力,更能感同身受到他此刻的难过,毕竟他们俩的原生家庭畸形的不相上下。

    只是她和林延述的处理方法不同,阮湘的选择从逃避变成改变,而林延述则常是被迫妥协,认命。

    既然现在林延述主动选择迈开逃离的步伐,她也想帮他一把。

    沉思片刻,阮湘提议道:“要不然,你先住我这里?”

    听见这话,面前的男生猛然抬头,神情像是饿了三天的小狗看见了放在嘴边的骨头,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尾巴飞摇。

    但细想后,林延述又觉得不太合适。

    很快,他收敛神色,垂下尾巴,刻意装乖道:“阮同学,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6日。

    我们这样简直是太好了。

    第46章 林延述,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别在这儿得了便宜还卖乖。”阮湘垂手给他脑袋一击,“我的意思是合租,你以为是什么?”

    林延述挨下这击爆栗,理了理自己的发型,敛眸听女生详讲。

    阮湘起身,拿了根笔和本子放在茶几:“我跟你合租也是有要求的。”

    “一,房租的事你不用担心,每月不需要你平摊费用,但作为回报,你要在我有需求的情况下随时帮我补习,不得推脱,尽心尽力。二,这个家里的卫生全部由你负责,我要干净到一根头发丝也看不到的程度,有异议吗?”

    林延述想也不想:“没有。”

    “好。”阮湘拿笔写下条例,“三,你在我家住的这件事,除我们以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特别是迟辰。四,房子隔音不好,晚上十点以后非特殊情况最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打扰到对方。”

    “比如。”阮湘顿了顿,强调道,“在房间里又蹦又跳。”

    “……行。”

    “最后,你的去留权都在我这里,如果你哪天惹我烦了,我随时随地都可以一脚把你踹走,有问题吗?”

    听到第二条时,林延述就已经开始蹲在地上继续收拾行李。

    闻言,他扭头看向女生,无比衷心:“你放心,我会摆正自己的心态和地位的。”

    “从现在开始,我都听你的。”

    “好,那你继续收拾行李,我先回去把房间打扫出来。”

    “收到。”

    在同城下单完单人床,阮湘开始整理起隔间里杂七杂八的物品,预备将这里当做林延述的临时房间。

    隔间里大多是些陈旧落灰的书本和学习资料,偶尔还有几本封面花花绿绿的言情小说。

    阮湘随手翻开一本,想起这本书的结局是男主为了女主能够幸福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幼时看这本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现在只觉得一阵无语。

    随着逐渐长大,阮湘越来越不喜欢这种自我奉献式的爱,这种爱太过沉重,如若沉溺其中只会消耗自我,在失衡的感情中掉入情绪的漩涡,最终落得伤人伤己。

    几乎是不自觉攥紧了手中书籍,阮湘思考过后,还是把它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清楚,她不需要这种感情。

    ……

    待林延述拎着行李箱和鹦鹉们过来时,阮湘已经将隔间收拾完毕,只需打扫下卫生便能入住。

    她找来防尘口罩和围裙给林延述系上,直接指挥着男生来了场大扫除,把屋子里里外外的脏东西都给清理了一遍。

    作为奖励,阮湘晚上决定亲自下厨给林延述煮碗泡面,但她厨艺着实让人不敢恭维,煎鸡蛋时一不小心把厨房搞得浓烟四起,吓得林延述提着灭火器冲进来,拎着阮湘走出去,并放话让她以后绝对不许拿命去赌自己的厨艺。

    至于拿的这条命是谁的,至今仍不得而知。

    无奈,最后两人只得点了外卖。

    搅拌好盖浇饭,阮湘抬眸,向林延述征询道:“周一早上我司机会正常来接我,为了避免他发现我们住在一起,你最好比我晚五分钟出发,可以吗?”

    “遵命,阮湘大人。”

    随着林延述话音落下,阳台边的两只鹦鹉却突然来了精神。

    阮湘二字犹如烙印在心的指令,令它们迅速扇动翅膀,鹦鹉学舌道:“阮湘!喜欢你!阮湘!喜欢你!阮湘!喜欢你……”

    不大的空间内在霎时传满鹦鹉的牙牙学语,犹如稚嫩幼童,笨拙而又真诚地替主人表达真心。

    下一秒,林延述猛然站起身体。

    男生耳尖燥得通红,饭也顾不上吃,连忙跑去阳台打开笼子勒令它俩闭嘴。

    阮湘有些吃惊,嘴角弯起:“这你教的?”

    两只鹦鹉显然平常被主人娇惯坏了,甚至还抽空啄了啄林延述手指,然后继续用蹩脚的语言重复道:“阮湘!喜欢你!阮湘!喜欢你!”

    很快,鹦鹉学舌里的女主角放下饭碗,走来阳台。

    她靠在墙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一人二鸟,伴着叽叽喳喳的背景音问道:“林鼹鼠,你就这么喜欢我啊?”

    听着女生戏谑的语气,林延述尴尬地恨不得直接消失在地球上。

    他假装听不到阮湘的问话,咬牙道:“无拘无束,闭嘴。”

    显*然,两只鹦鹉并不把无拘无束当做自己的名字,继续重复主人每日传授的五字真言:阮湘,喜欢你。

    两鸟的发音清晰,感情充沛,显然主人平日里没少调教。

    林延述本来是想如果有机会能和阮湘在一起的话,借它俩的嘴巴讨女生欢心,谁知道这两只笨鹦鹉表白完全不看场合。

    这边八字还没一撇呢,它俩就这么随便的深情告白上了,要是阮湘拿他当变态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延述瞬间加重语气警告道:“软软香香,你们俩个给我闭嘴!”

    听到主人威呵,两只鹦鹉立刻乖巧噤声,淡定地梳理羽毛,喝水润嗓。

    一旁刚拿出手机准备录像的阮湘:“?!”

    “林延述,你管它们俩叫什么?”

    完蛋……

    这次真成变态了。

    林延述丢脸丢得欲撞南墙,不死心道:“阮湘,你听我解释……”

    又一次从主人口中听到指令,两只鹦鹉立刻扑起翅膀,再度欢快道:“阮湘!喜欢你!阮湘!喜欢你!阮湘……”

    林延述:“……”

    阮湘:“……”

    “我会想办法让它们闭嘴的。”

    “嗯……好。”

    两人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各自沉默地吃完饭回到房间复习,备战下一次月考。

    晚上八点,林延述换上运动装准备下楼夜跑,问阮湘要不要一起。

    女生欣然同意,绑了个高马尾跟他一起出去。

    天气微凉却又不至于寒冷,这个天气最适合夜晚出去锻炼,林延述和阮湘找到附近的公园,并肩在河边慢跑。

    路边人影渐稀,跑了一阵,阮湘速度渐停,擦去额角溢出的薄汗。

    男生买了两瓶水,扭开瓶盖递过去:“累了?”

    “嗯。”阮湘不紧不慢道,“确实好久没锻炼了。”

    大学时,两人倒是经常晚上约着出去遛狗夜跑,不过自从工作后就没了什么锻炼时间,办得健身房年卡一年也去不了几次。

    突然过上这么悠闲的生活,阮湘一时之间还有点不适应。

    迎面刮来阵微凉寒风,吹得树叶轻轻散动,阮湘抬头,发现除去这个公园外四周高楼林立,再怎么望也只能看到切割成四角的天空。

    阮湘想了想,还是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理和你父母的事情?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面对他们。”

    “我还没想好。”林延述扭紧瓶盖,路灯莹白的光源落在男生身上,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脆弱感。

    “其实我和我爸妈并没有很熟悉,我是小学后才被他们接来城市的。”

    林延述垂下眼睑,语气因为回忆逐渐变得涩然:“其实如果能够选择的话,比起在城市,我更想回到小时候和奶奶在农村的日子。”

    “你奶奶一定很爱你。”阮湘说。

    “嗯,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小时候我反应很慢,性格孤僻,爸妈嫌弃我,村子里的小朋友也孤立我,但我这些被人厌弃的缺点在她眼里居然全是优点。”

    讲到这里,林延述眼里泛起淡淡笑意:“我的反应慢在她眼里是善于思考,孤僻是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不屑人云亦云。”

    时间逐渐随着话语倒流回泛着露水的过往,碧蓝澄澈的万里晴空之下,温柔的老人抱着怀里的小男孩坐在金黄的麦田旁。

    她语气柔和,一点点鼓励、引导着幼时的林延述说出自己的诉求和想法:“我们小树都来奶奶这里这么久了,奶奶还从来不知道你想要什么呢?让我猜猜,你是想要玩具、汉堡、还是那个会变形的赛车?”

    年幼的林延述坐在奶奶膝间,遥望着远处的风吹麦浪,认真地摇了摇头。

    他鼓起勇气,朝着天空磕磕绊绊地说道:“奶奶,我,我想要爸爸妈妈爱我,很爱很爱我,爱得多到吃不完用不完也花不光。”

    “原来我们小树想要的这么简单啊。”

    年过花甲的老人慈爱地揉着他的脑袋,温声道:“奶奶保证,你想要的,以后都会拥有的。”

    以后?

    林延述思考许久,满脸懵懂:“奶奶,以后是什么时候呀?我不能等太久的,爸爸妈妈喜欢聪明讨人喜欢的小朋友,我要快点跑到以后,不能让他们等着急了!”

    老人想了一会儿,指了指地上的毛毛虫。

    林延述抢答道:“以后是要等到毛毛虫变成蝴蝶吗?”

    老人没回答,只是反问:“小树,你觉得奶奶漂亮吗?”

    “漂亮!”

    “可在别人眼里,奶奶只是个矮矮瘦瘦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可完全说不上漂亮哦。”

    林延述不满道:“可奶奶在我眼里就是最漂亮的,和绘本里的雪婆婆一样漂亮!”

    “对喽。”老人搂紧了怀里的小孩,笑容明朗,“所以被爱不需要你变成任何样子。”

    “只要找到了爱你的人,哪怕只是丑陋的毛毛虫在她眼里也是可以飞翔的蝴蝶,丑小鸭也可以是漂亮的白天鹅。小树,你要记得,爱从来不是因为你的完美,而是因为你本身就值得被爱。”

    我本身,就值得被爱?

    “奶奶的意思是,哪怕我们小树反应慢,不爱说话也没关系,我相信在成长的过程中,你会收到许多来自他人的喜爱,所以不要着急,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长大。”

    “可奶奶,你还是没说以后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奶奶疼爱地揉揉他的小脑袋,笑道:“以后啊,就是你能真正接纳自己不足,相信自己值得被珍视的人去爱的那天。”

    “等到那天到了,我们小树就彻底长成了能够遮风避雨的大树,迎来了自己的‘以后’。”

    闻言,林延述仰起头,将一双瞳孔笑得晶亮:“奶奶,等到我以后长成大树,我要把所有的爱都全部送给你!”

    “是吗?那我现在要赶紧带小树回去浇水施肥,让我们家小树快快长大,结出好多好多的爱。”

    彼时金秋时节,流云晚霞,麦穗透亮如露珠闪烁。

    年幼的林延述紧握奶奶粗糙却温暖的掌心,蹦蹦跳跳地行走在乡间小径,急切地盼望着自己长成大树的那天。

    那时他坚信,他的以后,就在不远的将来。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6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第47章 跟着她,逃出人生的反复。

    阮湘沉默片刻,温声道:“林延述,你奶奶没有骗你,你在以后真的得到了许多的爱。”

    “是吗?”男生神色淡淡倦倦,似乎并不太相信。

    阮湘“嗯”了声,不清楚林延述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她。

    往事历历在目,放映眼前,阮湘讲道:“在以后你成为了很厉害的建筑设计师,很多地标性建筑的设计都有你参与,我们还买了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养了小猫小狗还有小仓鼠。”

    闻言,林延述眸中泛起涟漪:“居然养了这么多小动物,我们家里够热闹的。”

    “再热闹你也是家里食物链的底端。”阮湘脸上泛起轻松的微笑,“我们经常去做陶艺送给对方,后来做得太多放不下,你就买了个陈列柜专门摆放我们送给对方的作品,每次迟辰来家里都要被你抓住一通炫耀,搞得他有段时间见你就跑。”

    “不仅如此,我们还经常骑车环岛,休息时在家里自制火锅看投影电影,睡懒觉直到阳光把我们喊醒,冬天时一起看初雪,堆雪人,打雪仗,上山去庙里为对方祈福。”

    “我们很快乐,很幸福,因为我们给予对方的爱都是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

    有一刹那,林延述似乎真的从阮湘的讲述中看到了未来的光景,只是那景色稍纵即逝,很快便灰败凋落,一地狼藉。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沉声道:“但那样的生活不还是被我毁了吗,你说过,我出轨了。”

    话语在霎时间哽作喉头,吐不出又咽不下,只余窒哑的涩痛。

    阮湘张了张唇,沉默下来。

    就在她犹豫之时,脑海中忽然一阵刺痛不由分说地侵袭而来,血迹、书信、电话等几幅稍纵即逝的片段接连闪过,而林延述出轨的画面随之在脑海中渐渐模糊,消失不见。

    阮湘感觉好像有什么隐藏在她大脑皮层中更深的记忆即将破土而出,如同飓风中的蝴蝶,一次次挣扎挥翅。

    “抱歉。”见女生面色不好,林延述勉强扯起笑容,“谢谢你对我说这么多,我这会儿情绪不太好,你就当我在胡说八道好不好。”

    混乱的思绪被骤然打断,阮湘垂下眼睑,没有接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明天是周天的缘故,两人夜跑结束也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坐在小区的木色长椅上静静眺望远方,享受着片刻安宁。

    几个小朋友在附近玩跳方格,沙包在手边抛来抛去,耳边一时间都是孩子们快活的欢声笑语。

    林延述仰头,视线望向天空:“上一次心情这么宁静还是小时候和奶奶在村子里,我们在晚上出来看星星。”

    “正巧。”阮湘指了指天空,“现在也有星星。”

    “城市里看到的星星和村子里看到的星星是不一样的。”林延述敛眸,语气静默,“村子里的平房没有遮挡物,天空看过去一望无际,可城市的天空都被现在这样的高楼掩盖住,只能看见零星的四方天空,井底之蛙般锢在原地。”

    “今晚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阮湘说,“我可不是井底之蛙,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好不好?”

    林延述看向女生,心情轻松许多:“你不是说以后的林延述什么都不告诉你吗?我全都和你说了,你反而说我多愁善感,阮同学,我很委屈。”

    “那作为你和他不一样的奖励,我带你去看井底之蛙看不到的星星,怎么样?”

    “好啊。”

    得到男生肯定的答复,阮湘带着林延述走出小区,一路东拐西拐来到栋遮天高楼。

    这高楼虽直冲云霄,但外表破败不堪,显然已经荒废了许久。

    林延述向上望去,不放心道:“我们就在这儿看星星?这儿安全吗?”

    阮湘没接话,先去跟楼下的保安阿姨打了声招呼。

    阿姨笑道:“你这丫头又半夜跑上去玩,真是不知道害怕。”

    阮湘熟练地尾音拖长跟她撒娇:“这不是有姨姨你在嘛,我特别放心。”

    “就你这丫头嘴甜,上去吧,注意安全。”

    “谢谢姨姨。”

    说罢,阮湘拉着林延述就要上楼。

    刚刚光线暗,阿姨没看清,这会儿才发现阮湘身边还带着个高高帅帅的男生。

    她打趣道:“谈男朋友了?”

    “没有,他是我同学。”

    阿姨露出个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微笑着喝了口茶。

    因为没通电的缘故,大楼里的电梯早已停止运行,但因为地势好,所以夜晚楼内也没有特别黑。

    林延述紧跟上女生脚步,好奇道:“我们去顶楼?”

    阮湘“嗯”了声:“顶楼的天台很漂亮,是观星的最佳场所。”

    说实话,这楼层比林延述想象中的还要高上许多,他保守估计自己至少爬了要有二十五层。

    等总算抵达顶楼时,两人都已气喘吁吁。

    阮湘喝了口水,瞧见林延述探究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向他讲述这栋楼的由来:“这里因为地理位置不错,原本要建一座大厦,结果楼快建完了,公司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跑路,据说尾款也没有结给工人,之后这栋楼就一直被搁置在了这里。”

    林延述四处看了看:“那这烂尾楼下为什么会有保安?”

    “她不是保安。阿姨的儿子因为高考失利原本打算在这里轻生,好在被好心人发现的及时给救了下来。”

    “阿姨很善良,怕再有人跟她儿子一样想不开,晚上就常会在这里坐一会儿,如果有人想来轻生就和他们谈谈心,劝劝他们。”

    林延述本想问阮湘为何知道这么多,但回想起她的经历,突然便明白了。

    阮湘的家庭情况他多少也知道,他们都是身上刻满疤痕的人,没必要去撕开对方刚刚凝结好的血痂,只需报团取暖就够了。

    思及,林延述缓缓垂下了眼眸。

    顶楼天台的视野很好,低头看去万家灯火通明,仿佛伸手就可握住这斑斓星点。

    阮湘从角落里的废弃木箱拿出板凳和毛毯,递给林延述道:“我心情不好时经常喜欢一个人爬上来看风景,现在,我把我的秘密基地分你一半。”

    男生接过,有些好奇:“你这个秘密基地以后的我知道吗?”

    “知道,不过你比他要早。他是在我们考上大学后作为帮我搬家的奖励才带他来的这里。”

    林延述若有所思,眸中掠过星点笑意:“那这一次算是我赢了。”

    阮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笑骂道:“这你也要比啊?”

    男生语气委屈:“我都背他这么多黑锅了,比一比都不行吗?”

    “咚——咚——”

    正逢此时,清澈的钟声忽然响起,打断对话,余声环绕过整片顶楼。

    林延述闻声而望,发现天台居然有座一人高的古钟,不过这古钟上落满灰尘,颜色黯淡,显然已经有些年头。

    阮湘走上前,跟他讲道:“这个钟每到整点时就会敲响,从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也就在这里了。”

    闻言,林延述抬手,轻轻拨去了钟面灰尘。

    他原本并不喜欢钟这个物件,因为每次整点的报时都提醒着他虽然时间飞逝,可自己的生活却还是日复一日地循环,重复。

    他就像是爬在莫比乌斯环里的蚂蚁,永远寻找不到一条出路。

    可现在他盯着这钟,看秒针走得飞快,分针晃晃悠悠地紧随其后,忽然觉得这很像他和阮湘。

    她朝着光亮的地方步履不停,捎带着他往前行进,跟着似乎永远不知疲惫的秒针,林延述感觉到自己生命的齿轮终于在朝前走动,不再徒劳地卡顿在原地。

    在这一刻,林延述忽然很确信,他会跟着阮湘,逃出人生的反复。

    钟声渐渐停止,两人坐在毛毯上抬头仰望星空。

    天空灰暗,万里无云,群星密布在弯月周围,它们点缀整片夜空,半明半昧,摇摇欲坠。

    阮湘将双手支在身旁,看向身边的林延述,开解道:“你看,其实高楼大厦也有星星。”

    “林延述,我想只要我们爬得足够高,视野就不会再被轻易的阻挡,如果你愿意逃离那个家,鼓起勇气选择反抗,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像现在这样,抬头就能看到这片广阔的天地。”

    听清女生话语的瞬间,林延述神情微怔,感觉心脏似有钟声敲响。

    阮湘顿了顿,继续说道:“刚才散步时,你说即使以后的生活很幸福,可还是被你给毁掉了。”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得不对。”

    她微笑起来,明眸璀璨:“就像你说得,你和未来的林延述不一样,而我也回到了十七岁,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发生的十七岁。”

    “在这个十七岁,我们拥有将一切推翻重来的机会,所以以后,一定会被我们雕刻成想要的模样。”

    话语落定,钟声嗡鸣,回望向她时,林延述看到阮湘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

    一瞬,他如释重负,沉闷在心中的不可言说如灰如尘,飞扬消散。

    林延述清楚,从此刻开始,他不再会是没有梦想,没有未来的人了。

    天台、古钟、晚风、星空、未来,和你。

    还有我们的以后。

    遥望前方群星闪烁之时,阮湘侧头,忽地听到男生一字一句,犹如许愿道:“阮湘。”

    “我希望我的以后,会有你,一直在我身旁。”

    那声音低冷、真挚,夹带微风传至耳畔,掷地有声,在刹那间,比拟心跳。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6日。

    原以为只有夜晚的天空才会有繁星,直到我望进了她的眼睛,在那刻,皎月群星也黯淡无光。

    第48章 阮湘这是,开窍了?

    阳光透过窗帘撒入室内带来阵朦胧光晕,周天早上,阮湘是被股刺鼻的糊味儿给熏醒的。

    昨晚她和林延述天台谈心到很晚才回家,本打算一觉睡到中午,但屋里这股类似于拖鞋放烧烤架上烤焦了的味道着实是让她难以入睡。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阮湘踩上拖鞋推开房门,去找到底是谁大早上就来投放生化武器。

    刚来到客厅,阮湘一眼就看见恐怖分子此刻正在厨房忙手忙脚地开火又关火。

    她走快两步,捏着鼻子无语道:“林鼹鼠你大早上的干嘛呢?昨天还言之凿凿不让我进厨房,说别拿命去赌自己的厨艺,结果今天你就要对我谋财害命是吧。”

    林延述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无视女生的冷嘲热讽。他知道自己没什么厨艺天赋,但没想到居然跟阮湘不相上下,倘若哪天两人能够进厨房双剑合璧,一定是要开拍最新版生化危机。

    待阮湘洗漱完坐在餐桌时,面前已经被放好碗薏米南瓜粥和块夹着黑乎乎煎蛋的三明治。

    男生坐在她的对面,正忐忑等待着她的评价。

    阮湘没动筷子,而是先问道:“你为什么突然学做粥啊?”

    林延述单手托腮,模样像是只讨巧的小狗:“你说过你喜欢喝薏米南瓜粥,所以我就提前学了,以后的林延述会做,我当然也要会做。”

    阮湘对他的雄竞行为又无语又好笑:“你不就是他吗?”

    “我才不是他。”林延述一本正经道,“阮同学,你又不是我女朋友。”

    “……”

    阮湘语塞,低头看到薏米南瓜粥热气缭绕。虽然她被林延述的厨艺已经荼毒过好几次,但毕竟这是男生早起认真烹饪的成果,阮湘也不好拂他面子,只得硬下头皮挖上一勺。

    她鼻尖微动嗅嗅味道,感觉还可以后吹了吹气,小心翼翼地尝了半勺。

    “怎么样?”林延述直勾勾地盯着阮湘,试图提前在她的表情中分析出答案。

    品出味道后,阮湘瞬间吐了出来:“这粥好咸啊,你做粥不都放糖吗?”

    男生目光复杂:“我做粥从来没放过糖,我要和以后的林延述区别开,免得你搞混。”

    “所以你就放盐?”

    “有什么问题吗。”林延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嘴角微扬,颇为骄傲地比了个手势,“我放了五勺,保证足够让你记忆深刻。”

    “……”

    阮湘猛然站起,打开手机扭头就走,毫不留恋道:“我下楼去买豆浆,你吃什么微信发我。”

    林延述没开口,表情受伤。

    转眼又即将月考,培优班的名额跟随着月考成绩一月一变,上次阮湘进入培优班纯属是侥幸,这次她决心必要靠实力大杀四方。

    早饭后,她把试卷抱到客厅的茶几上,让林延述履行住房守则帮她补习。

    男生站在她身边翻了两页大题,假模假样地推了推鼻梁上根本不存在的眼镜,慢条斯理道:“叫声林老师,包教包会。”

    阮湘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干巴巴道:“小林老师。”

    “把小去了。”

    “你还敢蹬鼻子上脸?”

    “算了。”林延述嘟囔道,“小林老师也行。”

    课前预备结束,随着试卷不停地取出,翻开,阮湘思绪逐渐集中,一笔不苟地低头做题。

    她正写得入神之时,忽然,一双修长的手背撑在了她面前的试卷上。

    不知何时,男生半个身体已然倾斜到她身边,林延述眉心微蹙,抽走钢笔,帮她修改答案。

    他先用笔尖点了点因为一直没有思路而被阮湘涂抹得看不太出来的a点,随后笔锋一转,在x轴下方作了一个对称点a',将其和双曲线的左焦点连接起来。

    看着线条流畅地从白色卷面上划过,阮湘感到思路忽然间变得清晰许多。清冽的柑橘香在此时后知后觉地传入鼻尖,她侧头,望进男生专注,冷峭的侧颜。

    林延述面无表情时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感,察觉到阮湘的目光,他语气放轻,低声道:“别看我,写题。”

    女生拖长尾音,将温热的笔杆拿回掌心:“知道啦,小林老师。”

    题海如山,待全部做完已经到了正午,望着明烈日光,阮湘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深感疲惫。

    她刚准备喊林延述起来改错,却发现面前的男生不知何时早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他眼下的乌青似墨痕晕染在内,显眼分明,即使纤长的睫毛垂下也难以完全遮盖。瞧见林延述这副样子,阮湘猜测他昨晚一定是又犯了失眠症。

    算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下吧。

    望向男生疲惫的睡颜,阮湘思绪悠悠,不自觉地转回至昨夜的天台谈心。

    她想,或许讨厌林延述这件事全世界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做到,只有她除外。她对林延述的感情如果必须要概括,那大概就是抽刀断水水更流,既然不能阻隔,那就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阮湘不会再过多追寻什么,同样,也不会再逼迫自己斩断什么。

    也许这样,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状态。

    日暮时分,天光闪烁。

    林延述在睡梦中悠悠转醒,光亮漫入眼底的瞬间,他看到的,是一张在好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面容。

    不自觉地,他弯起唇角注视着面前女生,整个人散发着懒洋洋的惬意感。

    一边,思路沉浸在试题中的阮湘并没有注意到这位消极怠工的老师已经醒来,待合上笔盖时,她才抬头看见男生那张毫不掩饰的笑颜。

    她纳闷:“你笑什么?”

    林延述支起身体,语气懒散中带了些不可忽视的真挚。

    他说:“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阮同学,我很开心。”

    闻言,阮湘神情微愣,忽而弯了下唇角。

    她想,她现在,也还算开心。

    _

    周一下午,课间,班里参加比赛的男生大多数都去了操场练习篮球。

    一中和三中的友谊赛安排在周五,正好是月考结束后,也权当给他们这些精神紧绷的高三学子放松放松。

    林延述走之前指尖敲了敲阮湘桌面,问道:“我们练习赛,你要来看吗?”

    女生放下笔,摇了摇头:“马上月考了,不过正式比赛我会去的。”

    闻言,林延述慢吞吞地“哦”了声,失望之意溢于言表。

    待阮湘复习完时,教室基本上已经空无一人,她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到走廊,视线向下鸟瞰过去。

    树影掠过,打在操场的沥青地面上投射过无数个碎金太阳。

    即使人群汹涌,阮湘也一眼就望到了林延述的身影,男生穿着单薄的白t,此刻正转着篮球和迟辰讲话,优越的身高和五官在人群中耀眼分明。

    “在这儿看有什么意思啊。”冯嘉瑶来到阮湘身边撺掇她,“咱们下去看呗,二班男生可帅了。”

    冯嘉瑶话虽这么说,但她知道阮湘一向是学习狂魔,同意她请求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所以当她真的和阮湘来到篮球场,和周围加油的女生们融为一体时,整个人思绪还云里雾里,不可置信。

    不是吧,阮湘这是忽然开窍了?

    事不宜迟,她立即去隔壁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塞给阮湘,并对女生使了个眼色。

    阮湘看懂她的暗示,但还是不确信地捏了捏手里的矿泉水:“你是让我把这水送给林延述?”

    冯嘉瑶点头,表情鼓励。

    看看周围人手一瓶矿泉水,蠢蠢欲动的女生们,阮湘禁不住有些怀疑:“你确定我真的能把这瓶水送到他手上?”

    冯嘉瑶露出副你放心吧的神情:“林延述肯定会来找你要水的。”

    “前提是他能先看见我吧。”

    显然,阮湘低估了自己在林延述心中的重要程度。

    中场休息时,林延述是练习赛里唯一一位没有接水的男生,他无视人群走向休息区,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没过多久,阮湘的手机便在下一秒传来震动声音。

    她打开,发现是林延述发来的消息。

    Citrus:「他们都有人送水,只有我没有。」

    Citrus:「小狗失落.JPG」

    四周的女生明明许多都因为林延述不接水而发出遗憾叹息,结果这人居然大言不惭地发消息抱怨说没人给他送水。

    林延述的那点心思不言而喻,阮湘打趣道:「真可怜,要不然你蹭点迟辰的水喝吧,反正你脸皮这么厚,也不寒碜。」

    见此,林延述不干了:「我也想有人给我送水,不然很丢人的好吗,我也是要面子的。」

    不吃湘菇:「那实在不行我帮你找个托撑撑场面再尖叫几声怎么样?」

    不吃湘菇:「这样够有面子了吧。」

    发完消息,阮湘远远看见男生挂起张臭脸。

    林延述目光涩涩,很快便发送条语音过来。

    周围人群喧闹,阮湘将听筒对准耳边,点击语音。

    男生清冽的嗓音霎时在耳边流淌开来,他半是严肃半是恳求道:“阮同学,不要故意装不懂好不好,我只想喝你送给我的水,别人的我都不要。”

    阮湘没再继续逗他,拍了张照片发过去,配文:「看你三点钟方向。」

    收到消息,不远处,林延述迅速站起。

    他握紧手机,目光朝人群张望,双眸发亮。

    很快,他视线锁定女生,隔着人海与她遥遥相望。

    下一刻,林延述毫不犹豫地朝着阮湘的方向奔跑过来。

    礼貌地拒绝了几个周边女生递来的水后,他将脚步落定到阮湘面前,神情是不加掩饰的轻松与愉悦。

    “阮同学。”

    男生微微俯身,轻笑道:“请问你手里的这瓶水,是专程,送给我的吗?”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8号。

    水,生命之源。「得意.JPG」

    第49章 林延述恋爱脑晚期,没得治。

    面对林延述的明知故问,洋洋得意,阮湘才懒得惯他:“这是我自己的水。”

    “那我喝什么?”

    “你?”阮湘在他眼前晃了晃水瓶,“望梅止渴吧。”

    闻言,林延述眉梢一挑,忽然指向身前:“阮湘,高主任找你。”

    趁女生回头之时,他迅速一把抽走水瓶朝赛场跑去。

    彼时天光耀目,碧空如洗,林延述忽地转身,缓步向后倒着走去。光影绰绰下,男生侧边发丝被阳光渲染成金,他扬唇一笑,将手中水瓶高高抛起。

    “阮同学。”他抬眸,墨色瞳孔熠熠,伸手接住落下水瓶,“谢谢你给我送来的水!”

    下一秒,林延述头上狠狠挨下毫不留情的一记爆栗。

    迟辰收手,表情难掩嫌弃:“你这人脑子没问题吧,你是从小没喝过水还是又忘吃药了?马上就要上场了,你要是再给我孔雀开屏我真找人弄你了啊。”

    不远处,阮湘和冯嘉瑶对上目光,相视而笑。

    临放学前,迟辰不着痕迹地找周韵筝刺探军情,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你哥篮球打得怎么样?

    周韵筝嗤笑道:“呦,迟大公子怂了?”

    “不可能。”迟辰语气淡淡,“这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我哥是打前锋的,人家体力好投篮准,到时候你们别被虐哭。”

    王浩森对此表示不屑一顾,他防守很厉害,人送外号铁臂男,对自己的实力颇有自信:“投篮准算什么,在绝对的防守面前所有进攻都是白瞎。”

    “拉倒吧你。”周韵筝说,“不过你们要小心点,我听我哥说他们队里有个人喜欢玩阴的,经常比赛的时候恶意撞人,但碍于背景太硬往往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种人球队不开除?”迟辰问。

    “有关系呗。等着,我再好好问问我哥那人是谁,比赛时你们躲着他点。”

    林延述没参与到他们的话题当中,垂着头用掌心不断揉按腰腹,林成责打出的伤还未痊愈,今天活动过量,给整个腰椎带来种撕裂的痛感。

    他有些烦躁,干脆以毒攻毒般用指尖掐进腰腹。

    培优班下课后,迟辰半靠在操场长椅,身姿懒散。

    篮球队人还没齐,他百无聊赖地用指尖玩转篮球,眸光一扫,恰好碰见林延述和阮湘一起从教学楼出来。

    夕光余晖洒在他们身上,给彼此落下的身影镀了层浅淡光边,模样清纯的女生肩膀挂着书包,手里拿着本书念念有词。

    她低着头,没看路,眼见即将撞在树上,下一秒,手里的书籍忽地被一抹虚影抢去。

    手里顿空,阮湘猛然抬头,只看见道疾速跑开的落拓身形。

    阮湘气得牙痒痒,大喊道:“林鼹鼠!”

    “我在。”

    逆着光,夕阳塑了层轮廓在男生身上,将他眉目晕染的半明半昧,林延述停下朝前脚步,转身举起手中书籍。

    微风习习,带起几根本就挺翘的额发,林延述俯身,慢悠悠道:“走路看书很危险的,阮同学。”

    “要你管?”阮湘摘掉书包,抓起肩带冲他身上砸去,“赶紧把书还我!”

    “行啊。”

    脑袋忽然一沉,阮湘抬眸,发现这人居然把书按在了自己的丸子头上。

    林延述指尖不松,神情悠闲,拖着个玩世不恭的腔调:“脑袋别乱动,我找个安全角度给你。”

    阮湘才懒得理他,掌心往上一抓,精准覆盖住男生半个手背。

    温热触感瞬间从手部引联全身,四目相对间,林延述先一步别开目光,他挥开双手,猛地侧过头去,只留下泛红耳尖和女生面面相觑,再不似刚刚那般游刃有余。

    “砰——”

    突然沦落到无人搭理的书籍从天而降,变成只长着翅膀的蝴蝶落在两人中央,打破暧昧瞬息。

    “咔嚓。”

    伴随一声轻响,场景定格在四方屏幕中。

    瞧见两人挥手告别,迟辰撇了眼刚拍下的照片,默默地想,林延述这辈子算是完蛋了。

    纯情恋爱脑晚期,没得治。

    _

    日暮时分,阮湘刚到家便给阮甄拨去电话,询问她近况如何。

    电话里女人的语气一反常态,她压低声音,轻声道:“湘湘,陈承毅他出差提前*回来了,一回来就开始查我最近的通话记录,不过你放心,我早早就删除了咱们的聊天,他什么也没发现。”

    阮湘抿了下唇:“没想到他这么敏锐。”

    阮甄说:“最近几天他看我看得格外严,我们就先不联系了,免得他再怀疑。”

    “好。妈妈你自己千万记得要小心,我跟方叔叔会想办法尽快把你救出来的。”

    挂断电话,阮湘打开电脑查起公司近况。

    公司内部有几个阮家的老人,虽然明面上早已叛变,但还是和阮家人一条心,一直在暗中帮阮湘调查陈承毅。

    见吴管家传来了几张新照片,阮湘快速点开,发现陈承毅竟然在出入赌场。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阮湘只知道在她25岁时陈承毅欠下了不少赌债,这中间他甚至还多次借用阮甄的名义来找自己要钱,但没过多久便因为意外身亡。

    原来一切结果都有迹可循。

    阮湘忽然心生一计。

    夜色侵袭,林延述打完球回来时,阮湘正盘腿坐在沙发打字,女生手指在键盘上飞速舞动,神情严肃。

    看到林延述回来,她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无比自然道:“快帮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林延述应了声好,换上拖鞋去帮她倒水。

    两人的合租生活比林延述想象中要和谐许多,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磨合的地方。特别是阮湘,她态度习惯到好像这种只有两人的日常生活已经过了很久。

    不过在某种意义上,他们确实也住在一起很久过,不过和那时的“林延述”是同居,现在则是合租。

    男生放下水,坐在她身旁:“忙什么呢,需要我帮助吗?”

    察觉到林延述靠近,阮湘下意识就想把头抵在他的肩膀。

    可动作进行到一半,阮湘忽然想起此时两人的关系还只是朋友,脑袋愣是在半空中硬生生刹闸,显得十分滑稽。

    林延述闷声低笑:“想靠就靠,无论何时我的臂膀为你敞开。”

    阮湘把脑袋移正,命令他迅速合上张开的臂膀。

    瞧她对着电脑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林延述扫了眼屏幕上的内容,猜测道:“因为你妈妈的事?”

    阮湘点头,身体靠在沙发:“你还记得啊。”

    “我记得很清楚,高一的新年夜你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帮帮你。不过我一直挺好奇的,当时是过年,我们也没有很熟,你为什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这个啊……”

    记忆渐渐轮转,倒流,因为林延述的问题,阮湘思绪不由得再次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晚上。

    那是个至今都让她记忆犹新的漫漫长夜。

    那天陈承毅喝醉后又开始对阮甄进行惨无人道的暴行,吴管家想尽办法将他拦住,阮湘则拼命带着阮甄逃出家门,但没过多久,两人便因体力不支跌倒在空无一人的路边。

    阮湘跪在街上粗喘,抬头发现满大街都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这才恍然想起今晚是除夕夜。

    因为是凌晨的缘故,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四处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排排一列列美得整齐划一,用喜庆与快乐将她们包围的密不透风。

    在这个万家团圆的除夕夜晚,她带着伤痕累累的母亲藏在欢声笑语阖家团圆的阴影处,老鼠一样窥视着别人的幸福。

    阮湘在这片红色的笼罩中自卑地低下头,先是看到了自己满身的血,而后又看到阮甄逐渐闭合的眼睛里那片猩红的血丝。

    对着此刻已奄奄一息的母亲,阮湘忽然不知所措起来,她不能打给120,更不能报警,她捏着电话想要求助,却不知道能拨给谁。

    随着时间缓慢推移,阮甄混沌的双眸一点点沉寂,闭合。

    阮湘彻底慌神,匆匆忙忙地点开通讯录从首位联系人开始往后拨打,只要对面接通时传来的声音嘈杂,雀跃,她就会立刻挂断,毫不犹豫。

    因为她清楚,幸福的人帮不了她。

    声声不出所料的快活问好让阮湘眼眶逐渐模糊,她搂着阮甄,牙关发颤,一遍遍地对着不同的人声欢快道:“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年快乐!”然后挂断,拨通,新年快乐!挂断,拨通,新年快乐!挂断……

    直到一滴泪砸在通讯录上,阮湘看到眼泪包裹住了林延述这个名字,于是她用指尖擦去泪水,再次等待命运的宣判。

    片刻后,电话接通,阮湘听到那边寂静无声,孤寂的仿佛和她们身处于同一空间。

    男生发出的声音沙哑,他似乎已经疲惫不堪,却还是主动问道:“有事吗?”

    于是阮湘的眼泪在顷刻间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让声音颤抖,拼尽全力地向他求救道:

    “林延述,你能不能来帮帮我啊!”

    ……

    “怎么不回答?”林延述指尖在阮湘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回过神,阮湘反问他:“当时接到我电话前,你在做什么?”

    林延述表情一怔,眸中闪过稍纵即逝的黯然。

    “记不太清了。”他露出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是坐在顶楼上发呆。”

    闻言,阮湘随口扯了个谎,回答林延述最开始的问题:“因为觉得你人还不错,所以当时把电话打给你了。”

    其实让你来帮我是因为我发现你和我一样,都是和当下格格不入的人。

    这句,阮湘忍住没有说出口。

    她和林延述就像是双面镜的正反面,对称到令人想哭又想笑。都说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而她和林延述恰好是最贴近,最能共通的那种不辛。

    而也就是这份不辛让他们的人生从毫不相干到紧密交接在一起,带来了阮湘漫长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运。

    缓慢呼出一口浊气,阮湘合上电脑,心情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下来。

    她说:“林延述,其实我不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你能出现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倍感轻松了。”

    如果一定需要你做些什么的话……

    阮湘想。

    那么就请你,多陪我久一些吧。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10月8号。

    虽然很多时候都在逞强不愿承认,但我清楚,我的确是需要他的。

    第50章 “林延述,赢得漂亮。”

    月考结束后的当天下午,天空淅淅沥沥泛起小雨。

    冯嘉瑶唉声叹气地趴在桌面,哀嚎老天爷都在替她借景抒情,此次月考成绩一出,她想必就要被陈柯青赶到最后一排看垃圾桶了。

    周韵筝懒得安慰这个月考前天晚上还在熬夜看漫画的人,只戳戳阮湘问道:“物理压轴题你做出来了吗,培优班稳不稳?”

    比起上次月考,这次的阮湘准备充分,再加上还有林延述每天陪着补习,进培优班大概率板上钉钉。

    因此,她笃定道:“放心,肯定没问题。”

    “那某些人是不是需要谢谢一直以来帮助她的人?”林延述指尖转笔,不疾不徐地暗示道。

    “谢,当然要谢。”阮湘侧头,“不过我的谢谢,小林老师受得起吗?”

    “受不起。”林延述语气果断,“你当我没说。”

    阮湘敛目一笑,还是正式道:“谢谢你呀林延述,你帮了我很多,这些我都会记得的。”

    “不客气,阮同学。不过既然你谢谢都说了,那我能不能再蹬鼻子上脸一点?”

    “除了谢谢还想要什么?趁我现在心情不错,快说。”

    “暂时还没想好。”林延述翘起唇角,“等成绩结果出来后再说。”

    月考结束后的周五,一中篮球场周围的座位早早被学生挤满,四处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阮湘几人好不容易找到林延述他们提前预留好的座位,一回头,没想到在身边看见了谢沉瑶。

    女生穿着三中校服,面颊肤光胜雪,还在眼下处贴了个明黄色的五角星贴纸。

    瞧见阮湘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她迅速捂住脸颊,羞耻道:“周政安非要给我贴的,是不是看起来有点蠢……”

    周韵筝捂住心脏,已经快要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嗑生嗑死:“哪儿蠢了,好看的要命。”

    几人正聊着,周韵筝眼神渐渐落在了操场上穿着三号球衣,正孤身一人活动的栗子头男生身上。

    她盯了会儿,手指过去,嫌恶道:“就是他,我哥之前说得那个喜欢玩阴的故意撞选手的就这个三号。”

    谢沉瑶眉心蹙起,接过话茬:“他叫田丰律,在我们学校臭名昭著,上次跟附中比赛时他因为恶意撞人被罚下场过,学校里很多人都不愿意跟他一起打球,但无奈他背景实在太硬,总有办法转危为安,大家经常性拿他没什么办法。”

    闻言,阮湘抿了下唇,果断拍下田丰律照片给张依琳发去信息。

    「确定了,就是他。」

    操场上,趁着热身准备,林延述和迟辰朝三中队伍走去,和周政安邢知堂佯装礼貌地互相寒暄。

    周政安懒洋洋地“嗯”一声,瞄到谢沉瑶在对他加油,于是果断孔雀开屏,撕破友好表面道:“等着,你们必输无疑。”

    “就你?”林延述挑眉,语气嚣张又平静,“昨晚不是约定谁输谁请吃饭吗,记得多带点钱,我们打算去听溪。”

    眼看还没比赛火药味就已经燃起,邢知堂摩拳擦掌:“这次我要一雪鬼屋前耻,给你们看看我的真正实力。”

    “行啊。”迟辰按了按腿,“拭目以待。”

    不远处,片片茂密树叶汇聚而成的阴影下,田丰律孤身站在角落,将目光望向远处欢声笑语的一行人,不屑地发出声嗤笑。

    很快,比赛在众人的欢呼中正式开始。

    三中一上来便毫不客气,周政安抢到球权,立马便和邢知堂拉开距离,王浩森迅速跟上,贴身想防住周政安,却被他抓准时机把球传给了一旁的邢知堂。

    由于周政安吸引了大多防守球员的注意力,几人想再围抢也已来不及,邢知堂闪身避开仅剩的拦球对手,一个利落的上空篮直接给三中拿下首分。

    伴着周围的阵阵欢呼,冯嘉瑶惊讶道:“他俩配合的好默契啊。”

    “他们快攻一直挺厉害,迟辰说他跟林延述也练了一手,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我哥他们。”

    周韵筝话音刚落,林延述便带球被三中拦下,此时,他没有同以往那般选择强越,而是反手把球传给迟辰后迅速超前狂奔,身影如风。

    确认林延述冲到篮板处,迟辰毫不犹豫地把球朝他抛去,中间的两名队友迅速挡人掩护,防止三中接球。

    抛物线的末尾端,林延述一个高空跳接拿到篮球后直接空中转身扣篮抢下一分,锋芒毕露。

    坦白来讲,一中整体状态十分不错,队员配合默契,制定的战术也攻防有度。三中虽然开始强劲,但却由于田丰律打球太独,宁愿被抢也不愿传球错失了许多得分机会。

    人影绰绰间,田丰律再次从一中手里抢下篮球,他无视队友信号朝前狂奔,面对后卫防守时毫不躲闪,竟直接带球把人撞到在地。

    田丰律长得人高马大,这下将人撞得实属不轻,裁判果断吹哨判他一次犯规,田丰律露出副无所谓的神情扭头就走,连看都不看一眼被他撞倒在地的后卫。

    体育比赛磕磕碰碰虽然难免正常,但面对这种恶意破坏比赛规则的人,众人心里不免恼火。

    中场休息时,周政安走向正在喝水的田丰律,面无表情道:“又是玩阴的,你有意思吗?”

    “还不是你们打球太拉,不然我犯得着让自己犯规?”

    他话音刚落,周政安猛然上前攥向田丰律衣领:“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见势不妙,一旁的邢知堂连忙拉开周政安。

    他望了眼四周指指点点的人群,嗓音愠怒:“田丰律,平时你仗着关系在队内作威作福也就算了,现在是在校外,你发疯也别拉上三中丢人!”

    田丰律退后一步,烦躁地扯了扯衣领:“那你们倒是多拿几分啊,老子不想输。”

    语毕,他视线望向远处扶着队友的林延述,兴味一笑:“他得分还蛮厉害,是你朋友吧?提前预告给你们,记得转告他打球的时候站稳点,可别跟刚刚那个后卫一样弱不禁风。”

    比赛再开局时,林延述明显感觉田丰律一直在自己身旁若有似无地进行骚扰,更有几次甚至直接打算抬脚绊他,挑衅态度不言而喻。

    好在林延述反应够快,次次有惊无险。

    周政安忍田丰律早已不是一次两次,见他行为嚣张,直接一个脚踝收割毫不客气地从他手里抢下篮球。

    光影夺目下,男生墨色发丝迎风而起,周政安一路疾驰,将篮球轻松玩转掌心。

    纵身一跃间,蜿蜒弧光骤然从眼前闪过,篮网颤动,微风徐徐,伴随篮球落地的闷重声响,几秒沉寂过后,操场霎时炸开响彻云霄的欢呼之声。

    见风头全部被人抢走,田丰律气急败坏道:“你脑子有病是吧周政安?!”

    男生懒得回应,眼神轻蔑,鄙夷态度不言而喻。

    虽然周政安进球得分的势头猛烈,可谢沉瑶却满脸担忧,始终无法安心。

    她太过了解周政安,只一个行动就能看出他此刻的燥郁心情,绝对是中场时田丰律对他说了什么,让他这会儿乱了心态。

    阮湘也察觉到不对,抓紧手机:“我感觉田丰律好像一直在试图找机会撞林延述。”

    周韵筝怒气冲冲道:“我也发现了,这人真是贱得要死。”

    刚刚的抢球林延述躲避不及,腰间被田丰律用手肘猛击,导致速度明显减慢,投篮失败给了对面一个机会球。

    他指尖捂向腰腹,微微弯下脊背发出喘息,林延述旧伤本就未愈,现在又被人恶意攻击,疼痛感可想而知。

    见状,王浩森跑上前去,恶狠狠道:“操,这孙子真是傻屌到家了。”

    “我还是第一次把篮球当躲避球打,三号,你够有意思的。”林延述站直身体,神情冷漠地盯着面前的田丰律,周身气压渐低。

    后者面不改色地继续挑衅:“这点疼都受不了还打什么比赛?回家玩你的泥巴呗。”

    闻言,林延述眉眼沉敛下来,黑眸中少见地染过戾气。

    迟辰冷笑一声,朝田丰律竖起中指。

    双方到达赛点,田丰律一个假动作从王浩森手里抢到篮球,见自己被两人围攻,他看这把周政安状态不错,勉为其难把球传给了后者。

    周政安拿到球,一个闪身过人来到中路,却被中途突然杀出的迟辰劫走篮球。

    迟辰看林延述位置可以,果断把球抛给了他,而后迅速朝篮板冲去。

    对面既怕他俩再复刻第一把的空中接力,又怕这是迟辰的假动作,干脆两边均严防死守。

    再拿到球时,林延述被对面围攻针对,他手中动作不停,视线敏锐扫向四周,寻找漏洞。

    防守在此刻来说,是最次要的选择。

    电光火石之间,林延述直接放手一搏,身影疾行,运球拉向侧翼的无人之地。

    一旁的田丰律紧随其后,步伐与他接连踏过地面。

    日暮时分,天光耀目,夕阳把整片大地笼罩成金箔光影。

    千钧一发之际,林延述手臂高举,毫不犹豫地纵身起跳,以一个奇迹般的极限后仰拿下三分绝杀这场比赛。

    顷刻间,全场沸腾,剧烈欢呼与尖叫声不绝于耳,淹没向整片操场。

    “爽!这球绝杀!!”

    “卧槽!林延述牛逼!一中无敌!!”

    呼吸转换间,话语中的主人公迎着所有喧嚣与掌声,将瞳孔牢牢锁定在看台的女生身上。

    此刻纵有千百人为他欢呼加冕,而他只期待,她的目光。

    双眸对视中,男生下颌稍扬,眼底原本阴霾的神色逐渐冰释回春。

    他看到阮湘微笑着站在人群中央,对他说:“林延述,赢得漂亮。”

    ……

    中场休息时,林延述独自走向了赛场角落。

    确定大家都注意不到自己,他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弯下腰腹,擦去了额间因痛苦溢出的细密冷汗。

    刚刚动作的难度不低,他后仰时扯到腰间旧伤,痛得几乎直不起身。

    不远处的阴翳角落,一直窥视着林延述的田丰律发现他的动作后,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下半场比赛开始,林延述各项水平明显低于以往,迟辰察觉出来,语气担忧:“怎么回事?用不用换人休息?”

    林延述低声喘息,强忍道:“没事,还能打,我不像田丰律那孙子那么捞。”

    战况逐渐进入到白热化阶段,双方比分咬得很死,周政安一个翻身跳投拿下两分,迟辰紧随其后一记背身强吃把比分又迅速追上,互相打得有来有回。

    林延述抢到球后被邢知堂和田丰律围困,他一个假动作加速准备从右边突围,田丰律眼看速度不及,竟然直接伸手朝林延述推去。

    男生反应迅速,瞬间停下脚步想要站稳身体,却又被田丰律恶意用手肘再次大力撞击腰间。

    下一秒,篮球从掌心被迫脱手,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林延述整个身体重重摔倒在地,擦出一片刺目血痕。

    膝盖鲜血淋漓到近乎血肉模糊,可林延述却无暇在意,双手只紧紧捂住腰间,指节用力到泛起青白,汗水不断从鬓发接连落下,他脸色惨白如霜,薄唇紧抿,牙齿在疼痛中蹭击打颤。

    一片阴影从头顶漫然掠过,田丰律走到林延述面前,居高临下地瞧他半秒,而后伸出手,嬉笑道:“对不起啊兄弟,我不是故意的,都没使劲你怎么可就摔成这样了?”

    他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慢悠悠道:“你看看你,伤这么重,接下来还怎么比赛啊?”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10月12号。

    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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