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

    第81章 青梅果

    迎着男生的恳切目光,阮湘撇撇嘴,接下了这束花。

    她认真道:“林延述,我下次不会再因为这种事生气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既然你都不在乎,那我作为旁观者干嘛要浪费这个时间和心情?”

    “我就应该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听到女生佯装冷酷的话语,出乎意料的,林延述却反而笑了出来,他抑制不住地弯起嘴角,肩膀微颤,笑音不断。

    阮湘被他笑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没好气道:“你笑什么呢?脑子有病早点去治。”

    林延述收敛笑意,嗓音里带着点说不明的情绪:“阮湘,其实你生气我挺开心的。”

    “呵呵。”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开心是因为你好像有点在意我了。”

    阮湘愣了下:“真的吗?”

    “不然我表演我讨厌的钢琴,你为什么要生气?”

    阮湘猛然反应过来,把银杏花狠狠砸在林延述身上:“对哦,都怪你。”

    “嗯,都怪我。”林延述拿着花,俯身平视着眼前女生,眼中闪过星点笑意,“阮同学,我会补偿你的。”

    最后,在林延述的穷追猛打下,阮湘勉勉强强同意了校庆和他一起表演。表演曲目和排练时间全由她来定夺,男生只负责当片衬托花朵的绿叶。

    国庆放假时,两人约在林延述的琴房排练。

    阮湘打开音乐播放器,坐在落地窗旁认真选歌。

    彼时光线灿亮,投射过来的阳光渡在女生干净的发丝间,像是给她裹上了层浅淡的毛绒金边。

    一对月白色的有线耳机挂在阮湘耳廓,尾部细线轻晃间,一路缠连进薄绒毛衣与发丝纠缠,仿佛叼着根橄榄枝条飞落耳边的白鸽。

    林延述不自觉把脚步放轻,走到阮湘身边。

    女生身形纤薄,后颈雪白,此刻正垂眸在纸上誊抄歌词。

    鼻尖嗅到股若有似无的柑橘香味,阮湘仰起头,摘下耳机递过去:“要一起听吗?”

    闻言,林延述指尖吻上她温热掌心,坐在了女生身边。

    前奏恰巧在此时结束,耳机里的男声低沉而又暧昧,将旋律娓娓道来。

    我不介意/有点距离

    距离/如果是爱的练习

    谁先分心/谁想靠近

    最终/谁又能猜着剧情

    “林延述,再靠我近一点。”阮湘提醒他,“耳机线要掉啦。”

    分支的线条一左一右地绷紧在两人中央,他侧过头,眼中映过女生的清丽侧颜。

    很奇怪,与她对视的瞬间像咬到颗尚未熟透的青梅,雨水从郁郁葱葱的叶尖滴落,唇齿残留着独属于青春的酸涩滋味。

    林延述没有说话,将头微微垂靠近女生耳畔,含蓄而又克制地拉进彼此距离。

    忽而,他学着她的语气,低声道:“我知道了。”

    放下钢笔,阮湘把刚刚抄好的歌词递给林延述:“我又仔细筛选了一遍,觉得还是最开始的那首歌比较好,所以,这首还继续听吗?”

    接过歌词,林延述突然发现自己再无法坦然面对女生分外明亮的眸光,只垂下眼睑,轻声道:“听完这首吧。”

    反正相遇/相爱总是没道理

    我们就继续/这次就继续

    我们就继续/继续下去

    ……

    最终,阮湘把表演歌曲定为了陈绮贞的After17,认为这首歌不管是曲风还是立意都很适合校庆演出。

    不过她选这首歌,其实还有一个很小的私心。

    小时候和阮甄分床睡的那段时间里,阮湘常常会做噩梦,半夜总是哭着醒来。

    阮甄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就会在睡前给她读绘本故事,有时候阮湘听腻了,阮甄便唱歌给她听。

    如今再回忆起那时,阮甄的歌声已经变得熟悉而又遥远,像是一盘有些年头的录音带,在记忆里昏黄不堪。

    但阮湘之所以选择这首歌,却并不是为了怀念过去,而是想要用崭新的故事去覆盖掉这段回忆。

    如今的她已经不需要阮甄的照顾,也能够狠心割舍掉与她的爱,但在偶尔失眠时,歌曲的旋律却总会再次萦绕在脑海和心间久久不散。

    所以这一次,她想把这首歌唱给自己,而后彻底告别过去。

    整个国庆,阮湘和林延述都泡在琴房里练歌。

    到了最后一天假期,林延述看两人歌曲已经练得差不多,便主动提出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

    阮湘本就忧心没能趁着假期时间多学习,闻言欣然同意,扭头就走,完全没给林延述说完后半句话的机会。

    看着女生果断离去的背影,林延述无奈地收回掌心。

    一回到家,阮湘便立刻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的苦读生活,恨不得一口气把这几天缺的复习进度全给补上。

    待她学完一部分,外面的天色已从阳光明媚变成夕阳西下。女生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下楼去喂小区里的流浪猫。

    小区里的猫咪跟她都熟,一见阮湘端着盘子罐头下来都喵喵叫着围在她身边。

    吃着吃着,忽然,几只小猫戒备地弓起身子,露出副警戒状态。

    阮湘抬眸,看到位身形高挑的男生正推着自行车站在她家单元楼下,瞄到女生看他,林延述招了招手,神色疏懒。

    阮湘站起身,惊讶道:“林延述,你怎么来了?”

    林延述怕吓到小猫们,没再靠近:“阮同学,还记得我说过要补偿你吗,我来实现诺言了。”

    “是吗,你打算用什么补偿我?”

    “保密,先上车,你等下就知道了。”

    阮湘“嘁”了声,坐上林延述后座,指尖轻轻抓住男生衣角。

    “抓紧点,我骑车还挺猛的。”林延述提醒道。

    骑个自行车能猛到哪里去?阮湘还以为是林延述故意夸大其词,可当车子向前疾行的瞬间,她才发现自己实在是错的彻底。

    明明就是普普通通一辆自行车,林延述却硬生生将它骑出了摩托车的架势。

    迎面刮来的大风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将阮湘发丝狠狠扇在脸上,顷刻间挡住眼前所有视线。

    为了安全,她不得已抱住了男生的腰腹。

    感受到阮湘的动作,林延述嘴角弯起个得逞的弧度。

    晚风穿过身体,月亮逐渐从云端探出,缓步跟在两人身旁。

    阮湘逐渐适应这种速度,观望向四周景色,

    林延述一路没停,骑行到片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踩下刹车。

    终点是处城市偏僻所被人遗忘的一角,这里没有高楼大厦,马路汽车,有的只是空旷静谧的环境与一条在夜里银光闪闪的清澈河流。

    阮湘往前走了两步,呼吸着周遭的新鲜空气问道:“林延述,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男生没有回答,只是走到一棵树下拎起了个透明的塑料长盒。

    透明的塑料盒里装着一条不大的鲤鱼,此时正顺着水流迷茫地晃动身体。

    林延述把它交给阮湘,语气一改往日散淡,真挚无比道:“阮湘,我记得你说过你想变成条鱼,带着鳞片随波逐流,随心所欲。”

    “可惜我不会魔法,不能把你变成条小鱼,就只好买来了它。卖鱼的阿姨跟我说鲤鱼可以放生,我就想你可以让它代替你毫无顾忌地游进水里。”

    闻言,阮湘怔怔看向盒子里的鲤鱼,没有想到林延述会将她的随口之言放在心里。

    见女生久久不说话,林延述眸中闪过慌张,尴尬道:“我是不是太自作主张了?如果你不想的话我就把它带回家养,你不用有什么负担。”

    “不是。”阮湘笑起来,“我只是很感动。”

    女生嗓音轻柔,在此刻发自内心道:“谢谢你啊林延述,认识你之后我的生活久违地再次有趣起来了,说不定你真的有魔法呢,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身边时我好像总能长松一口气。”

    “别这样讲话,我好不习惯。”似乎是刻意为了破坏此刻的气氛,林延述说出的话语变得格外欠揍,“我还以为某人会跳起来打我的脑袋,批评我自作主张呢。”

    “呵呵,不领情算了。”

    堆积的感动情绪轰然坍塌,阮湘白了林延述一眼,选择不跟他一般见识,抱着盒子转身走到河边。

    不远处,男生却依旧独自站在原地,并没有如同往日般迅速跟上女生的步伐。

    他想,或许阮湘才是那个会使用魔法的人。

    不然为什么她只是简单地说上几句话,他便像被咒语施中般心跳过速,只能用别扭到愚蠢的语句来掩盖悸动。

    见林延述半天还站在原地发呆,阮湘不耐地召唤道:“林鼹鼠,你站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呀!”

    咒语悠悠飘至耳畔,林延述思绪回神,心跳逐渐恢复平稳。

    他应了声好,大步跑到女生身边。

    河流潺潺,倒映着半弯月亮。

    阮湘小心翼翼地把塑料盒放入水面,本来昏昏沉沉的鲤鱼贴入到河流的那刻仿佛忽然苏醒一般,将鱼尾用力扇动起来。

    水面顿时波纹四起,它身形潜入其中,回到了素未谋面的故乡,承载着两人的期许快活地游向未知的远方。

    阮湘和林延述蹲在岸边遥遥目送着它,直至它身影彻底消失,无影无踪。

    望着水面扭曲的倒影,林延述语气里藏进一份忐忑的不确定性。

    “阮湘,你说我们的未来也会像它一样自由吗?”

    “会的。”

    阮湘深吸一口气,在这刻笃定起来,微笑道:“林延述,我们的未来一定会和这条鱼一样,畅行无阻。”

    _

    深夜,城市的路灯亮起,照亮整片朦胧夜空。

    大门发出“吱呀”一声,林延述带着河流的气息走进室内,换上拖鞋。

    客厅里,已到中年的男人正戴着眼镜坐在沙发上阅读报纸。他表情严肃,眉心微蹙,只是坐在那里便有无穷的威慑感,似一座山峰,沉重威严。

    想到等下要说的话,林延述顿感腰腹间隐隐作痛,像是身体在对他发出的最后警告。

    林延述咬了咬牙,努力忽略掉遍布全身的痛苦,鼓起勇气走到了林成责面前。

    听到动静,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掀起眼皮,淡漠地审视着林延述,悠悠等他开口。

    在这眼神下,林延述几乎无处遁形,只想要一头扎进水里逃亡,身体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冲他哀哀祈求,他求他闭上嘴巴,求他不要有任何逃离的想法。

    林延述肩膀微颤,呼吸紧促起来。

    他指尖刺入掌心将自己稳住,而后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林成责的目光,在这刻抛开所有的杂念,坚定道:

    “爸,我想搬家。”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10月2日。

    希望那条鱼可以随波逐流,随心所欲。

    第82章 卜卜脆

    阮湘曾在七岁的某个夜晚,独自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她今天意外调出部恐怖片,模样惊悚的女鬼从电视机里流着血泪爬出来时,她捂着双眼,吓得尖叫声与眼泪齐飞。

    小阮湘最近刚和妈妈爸爸分床睡,夜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她哆哆嗦嗦地咬着床单偷偷掉眼泪,也不敢哭出声,生怕会被幻想中在床边徘徊的鬼怪捉走。

    直到闻讯赶来的阮甄和陈承毅掀开她的被子一角,阮湘这才松一口气,委屈地扑进妈妈怀里嚎啕大哭,质问阮甄和陈承毅是不是不要她了,不然为什么会舍得把她一个人丢给黑夜。

    那时的阮甄只是轻拍着女孩幼小的背脊,告诉她,因为你长大了,长大就意味着很多时候要独自一人去面对未知的恐惧。

    阮湘抽抽噎噎地说妈妈骗人,老师今天刚讲过,小朋友要到十八岁才会变成大人!我才没有长大呢!

    陈承毅玩着手机里的赛车游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随口逗道:“不过也快了,再有十一年你就十八岁咯。”

    闻言,阮湘怔愣一瞬,随即哭得更厉害了。

    她死死抱着阮甄,恨不得将整个身体再度塞回到她子宫里面,抽泣道:“我不要长大,呜呜呜呜……哇……我不要变成大人和妈妈分开!”

    见女儿哭得吵闹,陈承毅不耐地扔下手机,把阮湘拽到臂弯中恐吓道:“七岁了还这么爱哭,都是你妈把你惯的,再哭明天就把你变到十八岁!我跟你妈谁都不要你,你就等着鬼来把你抓走吧。”

    男人面容冷漠,将长大说得像把纸撕烂一样简单残忍,给阮湘带来的冲击力丝毫不亚于今天看到的惊悚片。

    她哭得小脸通红,整个人都快喘不上气,急得四肢并用想从陈承毅怀里逃开。

    见此情景,阮甄厌烦地将陈承毅赶走,罚他今晚去睡客卧,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似乎并不把阮甄的话当一回事,转身离开了儿童房。

    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两人,阮湘皱着张水晶包子小脸,耍赖地再次扑进阮甄怀里。

    彼时女人靠在床边,床头灯橙色光晕渡上层温润轮廓,她面孔柔和似白玉观音,轻声为阮湘哼着歌曲,而后在结束时悄悄贴近她的耳畔。

    她说成长是个逐渐累积的过程,人是不会在十八岁的当天猛然变成大人的。

    变成大人是很辛苦艰难的一件事,小朋友要经过漫长的旅途,在旅途中忍受孤单,学会去爱,变得温柔又坚定,才会在成长的过程中逐渐成为大人。

    阮湘听得一知半解,吐字因为哭腔而变得黏黏糊糊,像是在撒娇:“妈妈,变成大人了,我要是还想当小孩子要怎么办呢?”

    “即使变成了大人也没有关系呀,小孩有成长为大人的机会。同样的,大人也有再变回小孩的权利,所以不要害怕长大,妈妈会陪着你的。”

    “在妈妈这里,不管你是十七岁十八岁,还是二十七岁二十八岁,都是我最亲爱的小孩。”

    阮甄那时是这么回答她的。

    懵懵懂懂地听着,阮湘简直快被大人小孩这两个词绕晕过去,只囫囵知道不到十八岁就不可能会变成大人,以及她的妈妈真的好爱好爱她。

    这爱让她得以松一口气,阮湘干脆放弃去想这个对她来讲还为时过早的事情,继续哭着耍赖撒娇,今晚势必要让阮甄陪她睡觉。

    可出乎意料的,女人这次并没有同意阮湘的请求,而是温柔地拒绝了她。

    阮甄走后,阮湘壮着胆子气呼呼地从床上爬起。

    她想她还是讨厌长大,讨厌会逐步增加的年纪,讨厌明年的自己会是八岁的自己。

    都是因为她在长大妈妈才会离开,她才不要一个人面对恐怖的黑夜,更无法忍受哭泣的时候没有人给她擦眼泪,哄她开心。

    于是在七岁的那个晚上,小小的阮湘悄悄地趴在她的小书桌上,翻开记事簿,歪歪扭扭地用铅笔写下了一句话。

    「我才不要长大,如果非要我变大,那我……我最多,最多只许长到十七岁!」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笔尖反复落下,纸页不停翻篇,她身形不断抽条,终于从梦中缓缓醒来。

    外面的天色还是抹不开的浓墨,阮湘擦掉眼尾湿痕,把身体缩成一团,紧紧抱住双腿,把头埋进膝间。

    她不想记起阮甄,不想回忆她欺骗的话语,更不想梦到从前,可却总是事与愿违。

    而她也终将来到属于自己的十七岁,或许会是继续孤身一人的,十七岁。

    _

    校庆当天,一中的舞台装饰和配置都换成了演唱会级别,LED大屏播放着文艺部提前剪好的校园视频,冷焰火和彩带不间断喷放,仿若浮蝶蹁跹。

    青绿操场上人潮涌动,欢声笑语连天。

    距离校庆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开始,音乐教室的歌词风铃被清风拨过,一时间乐声琳琅。

    林延述眉目冷寂,身着西服静坐在一架钢琴边,清越琴声从他指尖穿过,如流水潺潺。

    伴随琴音,一道清灵女声融入进节奏之中。

    阮湘唱歌时的声线独特,不同于她平日里说话的语调,嗓音变得格外清冽,如银铃叮当,每个字的尾音处理都很有个人特色,韵味十足。

    两人配合默契,歌声与琴声完美融合在一起,相辅相成。

    一班大合唱在第二个节目,两人的合作表演则被排在中间。因为有个人节目的原因,陈柯青特批两人不用参加大合唱,因此时间还算充裕。

    练习完,阮湘换上白羽礼服裙,和林延述一起前往表演后台。

    女生青丝如瀑,柔柔披在身后,脸若白瓷,眉眼精致,唇落点红,似一朵水莲,漂亮到令人移不开眼的水生植物。

    众人或凝望或惊艳的目光让林延述略微有些不爽,但他也不知道在不开心什么,只是把自己与阮湘之间的距离拉得越发近,仿佛在宣誓主权。

    忽然,一道清丽女声传来耳畔,暂停住阮湘前进的步伐。

    冯嘉瑶站在活动场地,笑着朝女生招手:“湘湘,快来快来!”

    “你不去后台准备在这里干嘛呢?”阮湘问道。

    “朋友有事,我帮*她看会儿活动场地,我快无聊死了,快陪我聊聊天。”

    林延述走过去时,似乎敏锐注意到什么,突然顿下脚步,眸光冷冷锁定在一处。

    此刻,他们三点钟方向正有个面容猥琐的男生将手机摄像头对准阮湘,并不时对着身旁朋友窃窃私语,嬉笑不断。

    林延述快步走至他身边,面无情绪地用掌心遮住镜头将手机用力按下。

    他力道大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把手机捏碎,嗓音淬了冰般不容置喙道:“删了。”

    男生本想破口大骂,一看来人,反抗心思顿消,连忙打开相册火急火燎地删除照片。

    检查确定没有备份后,林延述才将手机扔在男生身上,等再回到阮湘身边时,他已收回棱角,神色恢复如常。

    “你刚去干嘛了?”阮湘问。

    林延述不想打扰她的好心情,编了个借口糊弄过去。

    一旁的冯嘉瑶拉住阮湘掌心,笑眯眯地瞧着她,以每分钟几十字的速度朝后者不停输送彩虹屁。

    一连串不重样的赞美听得阮湘耳廓微红,她连忙把食指放在唇间求冯嘉瑶闭嘴,盯着斜前方的活动标语岔开话题:“给未来的自己留一封信,你们这个具体是干什么的?”

    冯嘉瑶兴致勃勃地介绍道:“顾名思义,就是为几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把你现在想说的话统统写下来投进信箱,主办方会统一保存,在毕业几年后以特定形式发放给大家,是不是很有纪念意义!”

    “我们可以写一封吗?”阮湘问。

    “你写十封都可以,另外九封我要独家保管。”

    “才不信你。”阮湘笑着拿起两张信纸,把其中一张递给林延述。

    男生看着纸张,并没有接:“我不需要。”

    “为什么?”

    林延述唇瓣张开,却一字未发。

    阮湘没再勉强,将多余的信纸放回。

    她拿起根笔,写信的表情分外认真,似乎有许多话语想讲给未来的自己去听。

    冯嘉瑶拖着腮,打趣林延述道:“我们湘湘很好吧。”

    男生看她一眼,“嗯”了声。

    “我是支持你追她的。”冯嘉瑶望着阮湘,眼神温柔又怜惜,“你不知道,她总是副天塌下来都要自己扛的样子,很多事也不愿意主动跟我和韵筝倾诉,逞强着什么事都要做好,但在你面前,她似乎没有再绷得那么紧了。”

    “看到她现在这样,我心里放心好多,你要再对她好一点啊,林延述。”冯嘉瑶碎碎念道。

    闻言,男生微微颔首,看向阮湘侧颜。

    女生耐心叠好信纸,按下火漆封贴将它丢进信箱,而后言笑晏晏地朝他走来。

    她纯白裙摆随风盈盈摆动,仿佛挂在枝头的碎雪,即将融化在这片明亮处,美好到不忍亵渎。

    于是在这瞬间林延述忍不住去想,不管是阮湘,还是阮湘的裙子,他都绝不会让她沾染到泥点、脏污。

    ……

    演出后台,两人并肩站在幕帘旁,听主持人逐个介绍即将上场表演的班级。

    阮湘活动着面部肌肉为等下唱歌做准备,可林延述刚刚的状态总是闪回在脑海,让她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思考良久,她还是轻声道:“林延述,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没有梦想,这次的信……”她欲言又止,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女生关心的话语如同清泉浇灌,把心中堆积的情绪冲刷开来。

    林延述解释道:“我不写是因为我不需要,我很清楚未来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所以跟他并没什么好说的。”

    “别在意这个了阮同学。”他语气轻松起来,“有个好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讲。”

    “我搬家成功了。”

    阮湘瞳孔微睁,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延述:“真的吗?”

    “嗯,原本他不同意,但我说路程太远会影响学习,然后他就态度松动了。原来这么简单就可以,我却在跟他讲话时吓得心惊胆战,好不好笑?”

    “不好笑。”阮湘语气果断,擦去林延述的自我嘲讽,“你做的很好,林延述。”

    “是吗?”男生垂下眼睑,轻轻叹出一口气,“谢谢你啊阮同学,托你的福,我感觉我的背后马上就要长出翅膀了。”

    阮湘配合道:“你翅膀扇出的风都吹到我身上了,林延述,快点飞起来吧。”

    “飞?”男生扬唇一笑,“我飞起来你怎么办?没听说过一个故事吗,飞鸟与鱼不同路。”

    “没听过,讲一讲。”

    林延述简略道:“故事的开始,是有只迷路的飞鸟偶然路过一片水域,在那里,它遇见了一条浮在水面上呼吸的鱼。”

    “它们眼神凝望彼此时一见钟情,于是飞鸟就在空中盘旋,迟迟不肯飞走,鱼也久久不愿沉入水底和它分开,但它们毕竟是有着完全不同境遇的两个生命,注定无法走到一起。”

    “最后这条鱼不得不沉入水底,再也没浮出过水面,而那只鸟飞离水域,不再回来。它们之间就像是两条平行线,虽然相距很近,却注定无法相交,匆匆相遇,匆匆离散,有缘无分。”

    听完这个带有悲情色彩的故事,阮湘倒是无所谓,将事情看得很开:“这么矫情干嘛?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大家好聚好散,相伴的时候就好好享受,分开就各自为安,不会有谁离开谁会无法生活。”

    阮湘说:“如果我是那条鱼,不管有没有喜欢上那只鸟我都会选择游走,离开水源我会失去生命,离开飞鸟我却不会,生命中的很多东西对我来说比起爱情都更加重要,更加值得我停留目光,只盯着故事里这部分来看太悲观啦。说不定那条鱼和那只鸟分开后,它们带着对彼此的爱意去体验世界都生活的很好呢。”

    林延述微微笑了:“嗯,是会从你嘴里听到的答案。”

    “所以放心飞吧,盟友,我也会游走的。不过如果以后我们不在一个大学,你可以飞回来看我,我会为你浮出水面的。”

    “但如果那只鸟只想留在鱼的身边,不想飞走呢?”林延述眼神撞向女生,忽然开口道。

    对视间,阮湘心脏突兀漏拍一跳,被植入颗无名种籽,只待发芽。

    “别犯蠢了。”她反应迅速,“即使这样鱼也会选择游走的,她不会为任何人驻留原地,更不会为任何人的行为负责。”

    男生语气淡淡,却格外固执:“没关系,鸟也不想困住鱼,他只想顺着影子追在鱼的身后,一直看着她就好。”

    他心甘情愿,她无话可说,阮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低下头,指尖扣着话筒的尾部,一言不发。

    她很少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林延述这个直球打得太奇怪了,说是喜欢好像是在自作多情,但要不是喜欢……讲这种话未免也太过暧昧。

    一个又一个精彩的节目在眼前播放,阮湘却再没心思欣赏。

    林延述注意到女生反常的态度,嘴角勾了勾笑,漫不经心道:“阮同学,你是害羞了吗?”

    阮湘嘴硬,不想承认:“我没有,我是紧张。”

    不过她倒也没完全撒谎,台下那么多同学老师,换谁多少都要紧张一番。

    “别紧张。”林延述语气疏淡,温声抚慰道,“你不是一个人,我会陪着你。”

    熟悉的话语变成了不同的人再度诉说在耳畔,今早的梦还历历在目,阮湘咬了咬唇,说不上现在是什么心情:“你知道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是谁吗?”

    “谁?”

    下一秒,舞台上身着长裙的女主持人面带微笑地拿起手卡。

    “有时候,我们常会觉得前路迷茫,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快乐似乎总是变得困难而又短暂。我们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害怕他人眼神里的暗语,每当这时都只想停下脚步稍作休息,肆意喘息。”

    “但请不要着急,这些都是成长的必经之路,我们的眼泪终会化作前行路上的繁花似锦,幸福会变得触手可及。如果你要问我那会在何时,朋友,我会笃定地告诉你,它就在我们的十七岁,它就在我们的,十七岁以后。”

    “接下来,有请高二一班的阮湘和林延述同学为我们带来歌曲——After17。”

    阮湘握紧手里的麦克风,望着明亮前方,在此刻释然道:“那个人,是我妈妈。”

    “林延述。”她微笑着看向身旁男生,“我们走吧。”

    ……

    灯光从天空笼罩在身体的刹那,阮湘望向台下,听着周围的人声鼎沸,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如同各色电影的片段剪辑交叉。

    15岁的初遇,16岁逐步打开的心扉,接下来她和林延述会共同走向17岁、18岁,或许更久以后。

    飞鸟与鱼是否同路?两根平行线究竟会不会出现偏差相交于彼此的终点?阮湘不知道,她只知道,当下,她如释重负。

    双目交汇之间,她想:林延述,替我即将到来的17岁,以及它的之后说一句,很开心认识你。

    钢琴富有感染力的乐声传到耳畔的第一秒,阮湘轻轻地扬起唇角。

    她知道他在说:我也是,阮湘。

    ……

    阮湘记事簿:

    2017年12月26日。

    一步一步走过昨天我的孩子气

    我的孩子气给我勇气

    每天每天电视里贩卖新的玩具

    我的玩具是我的秘密

    自从那一天起

    我自己做决定

    自从那一天起

    不轻易接受谁的邀请

    自从那一天起

    听我说的道理

    WhenIamafter17

    ……

    已经在开始期待了,我的17岁,我的17岁以后!

    第83章 丘比特

    校庆结束后的寒假,林延述成功搬到新家。

    彼时正值冬天,外面天色渐明,寒风瑟瑟,雪把大地蒙上层如雾般的薄纱。

    阮湘出门时雪已经停了,遍地细盐在阳光下闪烁微光。

    女生裹着件宽大的白色羽绒服走在路上,每一步都踩出脚印痕迹,格纹流苏围巾护在她纤细的脖颈处,显得一张脸颊杏眼桃腮,精致昳丽。

    阮湘在前阵子答应林延述今天来帮他搬家,等她打车到地方时,后者已经在小区门口等了有一会儿。

    男生身形高挺,眉骨落影,立如芝兰玉树,小半个月未见,阮湘觉得他似乎又长高了点。

    她扫了眼四周,微微仰头,看向面前的人:“你行李呢?”

    “都在电梯旁边。”林延述俯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阮湘。

    观察半响,他伸手捏了捏女生的脸颊肉,问出自己的观察成果:“阮同学,你是不是瘦了?”

    阮湘后退半步,含糊其辞地“嗯”了声。

    她最近这段时间一直没好好吃饭,因为做饭属于仰望星空派,平常都是点的外卖。

    前段时间似乎是吃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阮湘胃痛得厉害,整夜整夜睡不着,去医院打了两天点滴才勉强见好,但之后食欲变得更差,连带着脸颊肉都干瘪不少。

    又闲聊几句,阮湘陪着林延述把行李拎到新家。

    新房是两室一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柑橘清香,这里雅静整洁,空旷明亮,只等被人沾染出生活痕迹。

    房间朝阳,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室内,汇成条金色河流缓缓倾泻在脚下,有种让人安心的舒适感。

    “这地方很不错。”阮湘诚心实意道。

    林延述敛眸收拾着东西,也没有想到林成责这次会这么上心,同时他也在焦急地思考,思考到底要用什么才能回报给男人。

    阮湘做事利落,拆开箱子把物件归类整理,林延述则行走在各个房间摆放生活用品。

    两人正忙着,门铃忽然被人按动,叮铃作响。

    她抬眸,看到林延述走去客厅打开房门,随即下一秒又迅速关上,动作又快又狠,没有丝毫犹豫。

    “谁啊?”阮湘好奇道。

    “不认识。”

    门外的人显然也听到了男生的回答,气得把门拍出“砰砰”声响,咬牙切齿道:“林延述,你良心他爹的被狗吃了?!”

    阮湘听出声线的主人,语气讶异:“为什么不给迟辰开门,你们吵架了?”

    “没有。”林延述似乎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打开房门,极其虚伪地抱歉道,“行了别骂了,能不能有点素质?不好意思刚没认出来你,快进来吧。”

    迟辰:“……”

    迟辰难以理解:“林延述,你脑子放外面被雷劈了?”

    林延述没回话,他正欲继续骂下去,转头却看到了客厅里的阮湘。

    女生正站在毛绒地毯上帮林延述整理着书架,她鼻尖被天气冻得泛粉,一吸一吸的,跟只掉到冰天雪地里直抽抽的小白兔似的。

    迟辰顿时噤声,清楚地看到林延述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挑起眉,扫了两人一眼,故意打趣:“哦,我说怎么不开门,原来是在这儿金屋藏娇呢,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林延述放下箱子,缓慢而又清晰地“嗯”一声,深层意思是知道就行,还不赶紧滚。

    迟辰揶揄不成反被嫌弃,又想起这人刚刚的所作所为,冷笑道:“见色忘友,你是真畜生。”

    看在林延述今天搬新家的份上,阮湘难得善良地替他找补一句:“我和林延述等下约了出去,他可能是怕没时间顾及你让你白跑一趟。”

    “听到了吗?”林延述勾勾嘴角,语气很欠,“别误会我了,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迟辰赏他一个白眼,识相地主动离开,把恭贺林延述搬家的礼物放在桌面,招招手跟两人告别。

    下午收拾完房间,林延述跟着阮湘一起来到她常来的花鸟市场。

    刚过完年不久,各个店都正式恢复营业,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各色花朵摆放在店外,味道馥郁芬芳,人群熙熙攘攘,花鸟鱼虫文玩杂项各种摊位汇集在小街。

    两人避让人群走进家宠物店,阮湘拎出早就买好的两只玄凤鹦鹉,嗓音婉顺:“喏,送给你的乔迁礼物,好好照顾它俩哦。”

    林延述接过鸟笼,好心情肉眼可见地开始飙升:“我会的。”

    “它们还没有名字呢,你要不要现在起一个。”

    林延述打趣道:“叫软软和香香怎么样?”

    女生眼神杀他一眼:“你敢。”

    “想不到,你起好不好?”

    阮湘思考片刻,盯着笼子里的两只鹦鹉,又转而对上林延述的目光,语气分外认真:“叫无拘和无束怎么样?”

    “很合适。”林延述清楚女生的用意,温柔地抚摸过鹦鹉羽毛,微笑道,“就叫无拘无束。”

    原本接完鹦鹉两人就打算离开,但阮湘一会儿摸摸小狗一会儿又逗逗小猫,硬生生把十分钟的路程延长到了半个小时。

    林延述耐心地陪着她,俯身与她一起盯着笼子里正在玩跑轮的小仓鼠,好奇道:“你就这么喜欢小动物?”

    阮湘点点头,双手合十:“我希望我未来能养一狗一猫还有只小仓鼠。”

    林延述笑了:“你在家里造食物链呢?”

    “反正又不可能实现,我梦一下还不行吗?”

    “为什么觉得不会实现?”

    阮湘慢慢往宠物店外走去:“毕竟是一条生命,既然养了就肯定要负责到底,以后还要工作,我担心我会照顾不好它们。”

    “一个人确实麻烦。”林延述强调道,“但两个人说不定就不一样了。”

    阮湘眼尾扫过去,否决这个提议:“那还要再养个人,更麻烦了。”

    “说得也是。”林延述垂下眼,看向手边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鹦鹉,低声道,“我会养好它们的。”

    然后争取和它们一起,也混入阮湘家的食物链当中。

    _

    帮林延述搬完家没几天,阮湘便旧病复发。

    由于她这一寒假都没怎么认真吃饭,小时候的胃病又开始反反复复折磨人,疼得她满头虚汗,整个人痛苦地蜷缩在床。

    屋漏偏逢连夜雨,胃病还没好,女生又紧接着发起烧来,一缕缕发丝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脸上,难受的她脚步虚浮,整个人都精神恍惚起来。

    林延述来看她时,阮湘给他开个门都喘得费劲,脸上血色尽无,白得像纸扎一样。

    看清女生的模样,林延述身体僵直一瞬,随即惊慌失措地扶住阮湘,后者弯着腰,病恹恹地捂着胃,指挥着林延述拿药给她。

    女生裸露出来的肌肤灼热,显然烧得厉害,林延述不敢给她乱吃药,连忙给阮湘里三层外三层套上棉服,马不停蹄地将人送去医院。

    待打过退烧针,阮湘的意识才稍微恢复些,她体温没怎么退,却一直嚷嚷着要回家,林延述硬是让她又留院观察了两个小时才勉强同意。

    天公不作美,两人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遍地素白。

    下了车,林延述让阮湘拎着买给她的粥,自己则右手撑伞,另只手牢牢护住女生腰肢,生怕她腿一软摔倒在地。

    阮湘身上还没什么劲,垂着头,半边身子压在林延述身上,跟着他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到了家,阮湘一下跌在床上,身体蜷缩成团,难受的眼睛都快睁不开。

    林延述忙前忙后地帮她脱鞋脱外套,又逼着阮湘吃下半碗粥才放任她沉沉睡去。

    直到看见女生安静的睡颜,林延述才算松一口气,守在她床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他很少见到阮湘今天这副脆弱的模样,像是颗坚硬的水晶在日复一日的碰撞中击出了丝丝裂痕,索性他来得及时,帮这颗表面坚强的水晶缝缝补补,期望她早日变回原本健康的模样。

    阮湘这一觉一直睡到了晚上,她烧还没完全退下,迷茫地睁开眼只感觉头痛欲裂,身边有个模糊的人影晃来晃去,她眯眼看了几秒,确定是林延述才放下心来。

    病意让阮湘身心都卸下防备,遵从本心地变回了小时候那个爱撒娇的娇气小女孩。

    她手指挠了下林延述胳膊,语气软绵绵的:“林延述,我好不舒服,想吃烤红薯。”

    男生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温度降低后才松口气,好脾气地惯着:“我可以去给你买,但你自己在家没问题吗?”

    阮湘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轻轻点头:“我会很乖的。”

    林延述心脏都被她语气揉软了些,换了杯热水放在女生床边:“那你先再睡一会儿,等下我就回来。”

    阮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林延述的了,也或许她根本就没说话,很快便又昏睡过去。

    这次她做了个清醒梦,梦里是自己小时候的生病模样,阮甄握住她幼小掌心,目光心痛,仿佛她每声迷蒙的痛苦呻吟都如石子般砸在女人身上。

    夜晚,天空的雪越下越大,寒气逼人,走一步路便踩出“咯兹”声响,现在又是深更半夜,路边的小贩早已收摊。

    林延述撑着伞在手机地图上搜索附近的烤蜜薯店,打车一家一家去找,一直跑到八公里外等了半个小时才成功买到。

    快到阮湘家时,积雪成群堆积,将车流堵在路面。

    林延述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便把烤红薯塞在羽绒服内兜,一路迎着寒风跑了回去。

    等他再次推开房门,阮湘已经睡醒坐在床边,女生抱着双臂发呆,思绪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林延述脱掉羽绒服,拿出红薯,积雪顺势簇簇滑下,落在地毯印出小片湿润痕迹。

    他低喘着坐到阮湘面前,把包装纸细心叠好,又将焦褐的红薯皮仔细剥开,确定不烫后才把红薯递给女生。

    阮湘没接,只慢吞吞抬起眼皮,她注意到林延述的睫毛被雪落满薄薄一层,此刻正随着室内温度化作水滴,刺进他的眼里。

    男生睫毛湿润,被痛得眨下右眼,像在做一个滑稽的wink。

    阮湘仔细地看着林延述,看着他满身的寒气,看着他疲惫却也放下心的面容,看着他手里攥着的那个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烤红薯,感觉心脏仿佛被只蝴蝶亲吻,变得湿漉漉一片,好似与他同淋了外面的那一场暴雪。

    片刻后,阮湘伸出手,指尖拂过男生眼睑,想要帮他擦去那片水渍。

    肌肤的触感灼烫,林延述猛然躲过,仿佛刚刚是女生的手指冒昧地吻上了他。

    “快凉了,吃吧。”林延述垂眸揉眼的动作有逃避意味,眼尾和耳朵一起泛出同频薄红。

    阮湘接过红薯,张开嘴巴咬下一口,嘴角孵出两个浅浅梨涡。

    这种安全感像是她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阮甄身边,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耍赖,而不用担心那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

    林延述很快整理好自己,批评起阮湘本次的错误行为:“阮同学,平常你要是记得好好吃饭,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可怜地步。”

    闻言,女生垂头舔了舔唇瓣上余留的甜味:“我下次不会了。”

    林延述显然不信:“你上学吃过早餐吗?”

    “吃过。”见男生目光质疑,阮湘心虚地又补了句,“只是很少吃而已。”

    林延述表情无奈,拿她没什么办法,打算等开学后承包女生的早点,督促她乖乖吃饭,养好身体。

    时间转逝,待天色彻底陷入灰黑时,阮湘又反复发烧起来,林延述盯她吃完药,又找到床厚被子盖在她身上。

    阮湘阖眸,难受地缩成一团。

    林延述没回家,一直守在她身边陪着,女生睡得很不舒服,迷迷糊糊中抓住了林延述冰凉指尖,将它放在自己的面庞降温。

    她没睁眼,小猫似的用脸颊蹭了蹭男生掌心,低喃道:“你的手好凉,好舒服。”

    林延述喉结轻轻滑动,迅速将手从阮湘脸上抽出,发觉掌心在此刻与她一起发烧起来。

    眼见身边唯一凉快的东西被他的主人没收,女生眯了眯眼,表情十分不满。

    她换上了副幼猫、兔子、小狗那样委屈巴巴的神情,一字一句地念他名字,可怜兮兮道:“林延述。”

    太暧昧了。

    林延述垂下眼睑,神情晦暗不明,瞳孔中藴着层层涌潮。

    在此刻,名字变成最短的咒语,虽然知道她在生病,虽然明明只是简单的三个字,萦绕在他心里却敲锣打鼓地响起来,像夏季干燥的风那般吹得人心烦意乱,目眩神迷,吹得仿佛要摔倒在这里,永远留在这个丘比特梦境,心甘情愿地再不复醒。

    下一秒,林延述缓缓抬眸,听到阮湘近乎是邀请地说道:“你不要躲好不好,我想和你,再亲近一点。”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2月24日。??……!,。呃…………l@ys-/nlj。nbn##bdbt:%lyszhblzhblzhbl

    第84章 无尽夏

    近乎是竭尽全力才将目光从女生泛着酡红的面颊移开,林延述掩去眼底欲色,缓缓吐息,退回至克制守礼的距离,忍无可忍道:“阮湘,真有你的。”

    回应他的,只有女生模糊不清的低声呓语和逐渐平稳的清浅呼吸。

    林延述起身,闷声喝下整杯凉水才压下喉中干涩。

    视线近乎是不可自控地再次落在女生身上,他目光窒凝几秒,而后毫不犹豫地走去阳台吹风冷静。

    外围的世界积雪沉沉,遍地素白,他望向远方,任由冷风呼啸在身体才缓下本不该有的燥热。

    拜生病的阮湘所赐,林延述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欲壑难填。

    那是种窒息的灼烫,上瘾的煎熬。

    待热度完全散去,他才缓步回到房间。

    室内灯光昏沉,林延述指尖报复般捏了捏女生泛着红晕的脸颊,无可奈何道:“阮同学,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_

    三月份,冬去春来。

    林延述遵守承诺,开学后每天一份早餐按时投喂阮湘,并认真监督女生乖乖吃完。

    阮湘几次接过早餐,眼神欲言又止,把话卡在喉咙里,一副吐不出又咽不下的模样。

    最近这段时间校领导视察频繁,纪律部总在早读时突击检查,因此在教室吃早饭这事只能偷偷摸摸进行。

    为避免被抓,阮湘常将手藏在桌兜,趁人不备时迅速探腰咬下一口,再抬起头时,女生单手托腮,腮帮鼓得似只囤货的花栗鼠,顺着牙齿咬嚼的频率一颤一颤。

    林延述眼神抓拍着她,觉得阮同学实在是过分可爱,但饶是女生如此小心,也有几次险些被人抓到,于是为保证阮同学进餐过程的舒适、安全,林延述在校内四处搜查,最终用独家撬锁技能打开了教学楼天台当做两人的秘密基地。

    同时,他也问出了这段时间一直想问,但又苦于找不到机会的事情。

    “阮湘,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听到林延述问话时,女生正垂头俯瞰着整座校园。

    站在高处似乎总能把一切尽收眼底,操场像张巨大的地图,批量网罗着这些年轻面孔,他们去向不定,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似乎这样就能把迷茫的路径擦得清晰。

    自从上次生病后,阮湘就常在思考她和林延述的关系,或者说,是她在思考自己对林延述的感情。

    他们之间是盟友关系,按理说总要有个共同的目标或利益相关才能保持长久的稳定,但两人均一无所有,而她却在这其中越来越享受,甚至沉溺于林延述所对她的好。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阮湘还记得小时候她颇喜欢看偶像剧与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大多家财万贯,完美无缺,有着矢志不渝的爱,能在危难之际拯救女主,而最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永远不会有脆弱的时刻。

    于是每当陈承毅殴打阮甄时,幼时的阮湘常常会在痛苦中流着泪水幻想,要是这时能有一个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来拯救她和阮甄就好了。

    哭着哭着,她在阮甄的选择中幡然醒悟,猛然发现这世界上根本就没人会来救她,而她唯一能够相信的人只有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当中。

    与此同时阮湘也很清楚,如果她再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不做任何改变现状的行动,她的人生便会就此完蛋,走向一事无成的必定结局。

    在这个想法下,她一直有意无意的和身边人保持距离,因为她清楚自己的本性,怕变得和从前那般怠懒娇纵。

    可林延述却是例外。

    他对她太好了,好的似乎不求回报,就只是简单纯粹的感情给予,珍贵的像是放在阳光下的钻石,可阮湘的第一反应不是拾起而是捂住双眼。

    她恐惧会再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更不想患得患失,既然林延述现在问了,阮湘想她就直接说个清楚,于是干脆道:“林延述,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了?”

    男生怔愣一瞬,有些不解:“是我过界了吗?”

    阮湘摇头,语气严肃:“不是,是我的原因。”

    “林延述,我直说吧,你和我都不是什么一味付出不求回报的老好人。你高一时在除夕夜说得那些话我也能感觉出来,你最开始想和我做盟友的动机并不单纯。”

    “不过就算是盟友,有所求,你做到这份上也已经过了,现在算来,我给予你的不管是实际利益还是情绪价值都远不如你给我的。”

    “所以请告诉我,你对我这么好是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我不想欠人情,如果我做不到,不能回馈给你想要的需求或情感,那我们的关系也就到这里为止吧。”

    虽然语气冷硬,但阮湘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深处其实还蛮希望林延述能给她个肯定的答案。

    人都是自私的,有所求也情有可原,尽管这样林延述对她的好就不是完全纯粹,但那又怎样?

    当下她只需要一个理由可以心安理得,毫无负担地继续接受林延述的好,就像最开始一样,两人就只是各取所需的盟友而已。

    阮湘别扭地想,她并不想靠近他,却更不想远离他。

    听完阮湘的话,林延述眼睫垂下:“嗯,还真的有。”

    果然。

    阮湘掩下心中稍纵而逝的失落感,语气如常:“讲。”

    “你笑一下。”

    阮湘“啊”了声。

    林延述只是重复道:“你笑一下。”

    阮湘提提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然后呢?”

    “这就够了。”林延述迈步,和她一起趴在天台的围栏边,侧身看向身边的女生,“阮湘,我最开始想和你接触的原因并不能讲给你听,但就像你说得那样,我当时确实是自私地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

    “刚刚听了你这段话,我就在心里问了自己,我现在的想法还和初始时一样吗?”

    阮湘脸上依旧撑着不咸不淡的笑,问他:“答案呢?”

    “答案就是这个。”林延述指着女生唇角的浅浅梨涡,字句清晰道,“现在我想从你身上获得的,就只是这个。”

    “所以想还我人情的话,以后就多笑给我看吧。”

    居然,就只有这么简单?

    阮湘回望过林延述,感觉浑身的尖锐都被他三言两语插上了软和的棉花糖。

    良久,她又问道:“林延述,你就不想问问我吗,猜猜我答应和你做盟友是想从你身上获得什么?”

    男生随口胡诌起来:“大概率是我的帅气迷人。”

    阮湘撇撇嘴:“正经点。”

    “其实我并不觉得你能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干嘛把你自己看得那么差?”阮湘说,“自从和妈妈分开后,我一直过得还蛮封闭,比起踏进别人的世界,我开始变得更希望有人主动来敲我的门。”

    “那天我的大门被你叩响,我站在猫眼后面盯着你,踌躇徘徊,一直不确定要不要回应。”

    “所以,你现在后悔为我打开门吗?”林延述问。

    “不后悔,因为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话音刚落,女生立刻又严谨地补充道:“这样说好像听起来很暧昧,提前说明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啊,你这个自恋狂可别误会。”

    闻言,林延述只是勾勾唇角,低声一笑:“我明白了。”

    不过阮湘并不清楚她的解释纯属多此一举,因为不管这句话*是否带有暧昧的双重含义,在林延述这里其实都算作同义。

    但他其实已经有些不甘心,不甘心他们再只是各取所需的“盟友”。

    临近期末,班里的学习氛围变得沉重压抑,阮湘课间变得越来越喜欢往天台上去,经常一待就是很久。

    林延述担心她一直站着会腿痛,索性给阮湘买了个折叠板凳放上去。他凳子买得纯白色,靠背是两个兔子耳朵形状,轻量便携。

    阮湘嫌他幼稚,嘟囔道:“我家楼下六岁的小女孩都不坐这种板凳了。”

    林延述没理会女生的得寸进尺,坐在凳子上翻开书本,语气散淡:“你嫌幼稚我坐。”

    闻言,阮湘不干了,拽住男生胳膊使劲往外赶:“起来,这是我的板凳。”

    “它写你名了吗?”

    “马上就要写了。”

    阮湘挠他痒痒,逼得林延述不得不站起身,待后者与凳子保持开安全距离,女生一把将凳子翻至背面,拿出记号笔一笔一划在上面写道:「阮湘专座,除她以外碰此座者便秘十年。」

    看清字迹,林延述不禁莞尔:“阮同学,你至于这么狠毒吗?”

    “为了防你,当然至于。”

    _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洛城下了场暴雨,雨水剧烈冲刷在地浇灭盛夏炎热气息,带来潮湿痕迹。倾盆雨滴浇在颜色各异的伞面,发出玻璃弹珠坠地的清脆声音。

    阮湘林延述并肩撑伞走出校门,互相凭着记忆去对答案。

    他们成绩咬得紧,分数差往往不会超过两道选择题,林延述物理貌似比阮湘多对了道填空,语气不由得意上几分。

    “阮同学,说好谁输谁就请客吃饭,不要出尔反尔。”

    “才只对了物理,别太嘚瑟,最后请客的肯定是你。”

    林延述拖着语速,语调欠欠:“实不相瞒,昨晚我复习化学的时候刚巧做了道试卷的类似大题,我记得你化学总是拉分。”

    他“啧”了声,似乎很是替阮湘愤愤不平:“你要是有我这运气就好了。”

    阮湘冷笑一声,羡慕道:“是啊,大学霸你快离我近一点,我好沾沾你的运气。”

    林延述不疑有他,往阮湘身侧走了两步。

    下一秒,女生握住伞把的指尖轻巧一转,整个伞面顿时如竹蜻蜓般旋转起来,本该顺流而下的雨水顷刻变成子弹朝外飞溅,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泼过林延述足足半身满脸。

    “……”

    瞧见男生的狼狈模样,阮湘嘴角上扬,抓着雨伞朝前跑去,还不忘学着林延述刚刚的语气回头嘲讽:“不好意思啊,手滑。”

    闻言,林延述手背抹去下颚雨水,被阮湘生生气笑。

    见女生身形渐远,他毫不犹豫地抬步追逐过去。

    迎面忽然刮来阵清风,来势汹汹,席卷过整片盛夏,霎时间,碧绿翠叶从树枝间轻柔降落,粼粼水池泛起涟漪波动。

    两人脚步一前一后踩过路径,击起雨水,踏出水花,水面淋漓,疾速倒映着彼此掠过的身形,瞬失瞬得,填满这本名为青春的画册。

    墨色发丝随风飘摇牵引间,女生掌心一松,透明雨伞被风轻盈抛至天空,降落身后。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雨水密密侵袭下来,变做晶莹水珠滚落肌肤。回头的刹那,她眼神无可避免地撞进一双清澈眸光之中。

    那瞬间,阮湘仿佛闻到了,夏日暴雨的味道。

    夏季风吹拂过他衬衫衣角,林延述停下步伐,拾起伞,将脚步落定在女生面前。

    清冽的柑橘香味夹杂着雨水气息混合在鼻尖,似云似雾,缭绕过心脏泛起阵阵朦胧而又难捱的潮湿之感。

    下一秒,林延述伸出手,为她再度撑起这把伞,微笑道:

    “阮同学,我追到你了。”

    雨没有停。

    连绵不断的雨水从天而降冲刷掉往日足迹,对视的瞬间,他们心跳同频,节奏合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此刻被雨浸润,终于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百卉含英。

    或许,那可能是,喜欢?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6月27日。

    这场雨,先不要停下。

    第85章 烂好人

    习习长风过夏,把翠绿叶片吹得逐渐泛黄,蜻蜓般落于地面。

    高三刚开学不久,阮湘和林延述便撞上趟霉运。

    本该参加研讨会的高主任不知何故突然杀上天台,把正在吃早饭闲聊的阮湘和林延述成功一网打尽。

    办公室里,男人不怒自威,慢悠悠地喝了口茶,盯着面前的两位学生盘问道:“天台你们是怎么上去的?”

    “撬锁。”

    林延述早就试想过这种可能性,颇为淡定地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我觉得教室的学习氛围太压抑了,就把天台的锁撬开想上去放松下心情,结果却被这位爱多管闲事的同学发现,她正要抓我回去上课呢,结果您就上来了。”

    这人怎么谎话张口就来?

    阮湘立刻想要反驳林延述,却被男生拍了下手背,示意她先安静。

    高主任执教多年,自然没放过两人的小动作,并不相信林延述的说辞。

    他叫来一班班主任陈柯青询问两人平时的相处情况,在陈柯青再三保证他们绝无早恋迹象后才勉强相信,但依旧罚每人写两千字检讨并记一次过。

    天台也因此再度尘封,拒绝任何学生进入。

    因为这事,学校里传出不少阮湘和林延述的风言风语,有猜他俩早恋被抓,有猜告白被拒,其中最离谱的还要属周韵筝听来的。

    她不知从谁嘴里听到阮湘和林延述因为期末排名约在天台决一死战,打赌谁考不过对方谁就从楼上跳下去。

    本倚着墙角看好戏的迟辰没想到这么脑残的谣言周韵筝都听得认真,一脸无语地找了个借口把她给揪回了班里。

    出去办公室门,阮湘拽着林延述到走廊深处,面色不渝:“真有你的,居然把我撇得这么干干净净。”

    “我也没说谎,的确是我把你这个好学生带到了天台。这次的事情是我的问题,没做好背调,抱歉阮湘,让你背处分了。”

    “你道什么歉啊。”女生无语道,“总不能福全我一个人享,锅都留给你背,那我也太缺德了。”

    林延述倒全然不在意这些,只是说:“等等我,过几天一定再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带你去。”

    “不用,你何必帮我做这么多。”

    察觉到女生毫不掩饰的抗拒,林延述试探着讲:“我心甘情愿也不行吗?”

    “不行。”阮湘加重语气,“就算是你心甘情愿也不行。”

    对视中,林延述在女生眼里读出到几分强硬的拒绝,于是他别开目光,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傍晚,两人并肩离开学校。

    王广盛因为要照顾女儿还没赶来,林延述便陪着阮湘在校门口等车。

    他察觉到自从今天那事过后,阮湘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林延述很会察言观色,在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女生开心,但却收效甚微。

    正值夜宵时间,路边几个小贩在门口推着炸串叫卖,香味四溢。

    趁时间还早,两人各自挑选想吃的炸物,结果才刚付完钱城管便来抓人,小贩投去个歉意的目光,连忙推着车闪身走人,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风中凌乱。

    阮湘叹了口气:“林延述,我们是不是有点倒霉?”

    “不是有句话叫否极泰来吗,再等等吧。”

    “我肚子等不了了。”阮湘说,“我去便利店买个面包吃,林延述,你不用陪着我等了,快回家吧。”

    女生所说的便利店位置偏僻,建在个小巷附近,平日里有许多不良少年在此处聚集,打打闹闹,治安十分不好。

    天色已经黑不见五指,树影被拉成鬼影般模糊。林延述不放心阮湘一个人去,伸手拉住她的书包肩带,走在女生身侧:“我们一起。”

    巷子里的便利店虽然面积不大,但东西却琳琅满目,结完账司机也没能赶来,两人便不紧不慢地站在店门口啃面包。

    忽然,林延述听见那边似乎有人在争吵,一方的嗓音尖利,持续不断地呼喊着模糊字句。

    有阮湘在,他不想卷入到是是非非当中,拉着女生的胳膊便打算离开。

    可阮湘却立住脚步,表情渐渐凝重起来:“林延述你听见了吗?那边好像有人在吵架,有个人的声音很像周韵筝。”

    语毕,还不等男生回复,阮湘便焦急地往深处跑去。

    夜色下,六七个穿着校服的不良少年手里掐着烟,正勾肩搭背吞云吐雾地围着个男高中生,满脸嬉笑。

    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那男高中生突然跪在地上放声嚎哭,尖利的嗓音在远处猛然听起来倒确实很像周韵筝。

    确定只是自己听错后,阮湘这才松了口气,带着身后的林延述迅速逃开。

    路过一个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时,他们迎面与一位拿着五三的男生匆匆对视一眼,而后擦肩而过。

    走出小巷许久,阮湘还是垂着脑袋,兴致依旧不高。

    林延述观察她片刻,猜测道:“阮同学,你是不是想路见不平报警,但是又怕后续会牵扯到自己太麻烦?”

    闻言,阮湘睁圆了眼睛:“林鼹鼠,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起码也跟你相处了这么久,多少能猜到点你心思。”林延述说,“要不然我来报警。”

    阮湘回头看了眼漆黑的巷子,拒绝道:“不要,还是丢掉多余的善良先顾好自己吧。我还记得你上次为了帮我拿回手机被人揍得那副惨样,万一那伙人记恨上你就得不偿失了。”

    “再说你的时间也是时间,人各有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林延述眉头一挑,不满地重申:“再说一遍阮同学,是我一挑三把他们揍了一顿,不是他们揍我。”

    女生撇撇嘴,语气淡淡:“行了莽夫,我记着你的丰功伟绩呢。”

    阮湘这张嘴刻薄起来不饶人,林延述不跟她一边见识,拿出手机准备报警。

    他清楚女生嘴硬心软,冷漠的并不彻底,虽然嘴上总是说着浪费时间管好自己那番话,但心里多少会有点在意。

    如若那男生没出事当然皆大欢喜,但要是真出现什么意外,阮湘很可能会为今天的袖手旁观烦心,索性他直接把这事解决,一了百了。

    侧目看到林延述手机屏的拨号页面,阮湘掐住面包塑料袋,忍不住骂道:“多管闲事。”但却并没阻止男生的举动。

    她清楚林延述的性格,知道他对于这种事情向来不会参与,之所以做出如此行动只会是为了她。

    一时间,阮湘竟说不上来现在的具体心情,只觉得内心波澜的湖面因为他开始慢慢地趋于平稳、平静。

    乌云漫步,渐渐遮盖住整片月光。

    报完警,两人并肩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旁。

    路灯明亮,光线倾洒在他们身上,把彼此投落出的影子交织相依。

    阮湘单手支在膝盖,拖着腮侧头看向了林延述。

    男生碎发散落在额前,一张侧颜似炭笔勾勒,线条清晰,眉眼疏冷,此刻他垂着眸,正安静又认真地替阮湘剥着刚刚从便利店买来的坚果。

    阮湘想,林延述是个怎样的人,她大概已经能够清楚。

    阮湘还记得自己最开始并不喜欢林延述,总觉得男生对人的态度过于疏离冷淡,似乎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而自身也总是垒起层厚重的壳,活得太过疲惫。

    但在接触中,她又逐渐发现了林延述温柔的另一面,但这另一面他从不在外人身边显露,就显得似真似假起来,一度让她恍惚许久。

    而如今,经过往日和今天的事情,阮湘已经完全可以确定,在她面前的林延述简直就是个烂好人。

    一个对她好得过分的,毫无原则的烂好人。

    而就是这个过分偏心的烂好人,让她时隔许久,再次拥有了对人对事可以不冷漠的权利。

    伴着耳畔渐渐传入的呼啸警笛,阮湘扯了扯林延述的袖子,示意男生看向自己。

    “怎么了?”林延述问。

    “没事,只是觉得我还差一句谢谢你。”

    阮湘微笑起来,在此刻正式道:“林延述,一直以来,谢谢你。”

    _

    夏日落幕,时间在高三紧张的学习氛围中一晃而过。

    月考结束后,阮湘和林延述以优异成绩被选入到学校的培优班,但男生却出乎意料地并无喜色。

    前几天林延述回到新搬去的公寓,却惊讶发现往日对他不理不睬的林成责和柳薇居然正在家里等他。

    经过一阵客套且虚伪的寒暄,他们才说明来意。

    原来是林桦越即将回国,可林成责给他买得那套新房还没装修好,得知林延述不在家住后,林桦越便主动提出要暂时搬来和哥哥一起住。

    虽然林延述极度反感,却还是不得不在林成责和柳薇的胁迫中缴械。

    恰好今年的钢琴比赛在这时开始,刚刚林成责又发来短信逼他去报名练习。

    各种令他烦躁的事情堆积在一起,如同座山般压得林延述喘不过气。

    见男生上课频频走神,阮湘扔了块方糖给他,同时又拆开一块悄悄塞进嘴里。

    林延述指尖拿起糖,看到女生单手比出手枪的姿势朝他biu了下,口型道:“再不开心就拖出去做掉你,听到没?”

    甜味海浪般溢入口腔,暂时排挤开那些困扰着他的事情,林延述缓慢地“嗯”了声,按下女生指尖:“行了阮同学,收起你幼稚的手段,我投降。”

    下课铃一响,老师单脚刚踏出教室门槛,班里便如同煮沸的水般吵闹起来。

    秦安宁来到一班门口,毫不在意地迎着各式各样的八卦目光让人把林延述叫出来见面。

    她此举一出,顿时引起了班里众人的小范围讨论,毕竟秦安宁在学校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女生人美气质佳,性子清冷,博学多才,眼高于顶,唯一能让她抬眼看人的男生满打满算也只有林延述一位。

    据说前几天曾有某位痴恋秦安宁许久的男生鼓起勇气跟她表白,一路追着她的影子说了几百字情深意切的少年心事,而女生却甚至不曾停下脚步,只丢来背影与冷冰冰的一句话:“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生表情一窒,不死心地追问:“他是谁?”

    秦安宁转过头,语气淡然,坦诚道:“林延述。”

    此话一出,顿时在校园内激起了千层浪。

    她这简单却又极富信息量的两句话很快便人人知晓,同学们口耳相传再添油加醋,编排出不少酸倒牙的恶俗故事。

    现在她主动来找林延述,班里的同学们虽然面上都没什么反应,但一个个都悄悄地竖直了耳朵打算吃瓜。

    林延述出去后,冯嘉瑶戳了戳前面的阮湘,低声道:“湘湘,你现在危机感强不强?”

    阮湘不解:“什么危机感?”

    “秦安宁啊!我跟你说湘湘,我合理怀疑秦安宁是因为你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声明自己喜欢林延述的。”

    “啊?”

    冯嘉瑶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来:“谁不知道天台那事后你和林延述都快被大家传成一对了。这事才过去几天啊秦安宁就承认自己喜欢林延述,显然是担心你们真成一对,同时再顺便提醒你下。她用意这么明显,你就没感觉到?”

    “那她误会了。”阮湘说,“我跟林延述真就是朋友,并且现在是高三,我不会考虑早恋。”

    虽然冯嘉瑶真的很希望阮湘和林延述能在一起,不过她也只是在紧张的学习氛围中用八卦好友来当做点生活的调味剂,一切还是会以阮湘的想法作第一要素。

    见女生态度不明,她也没再多说,但因为冯嘉瑶的话,阮湘眼神不自觉地投向了门外一男一女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和秦安宁交集并不多,但阮湘却能明显感觉到女生不是很喜欢她,因为林延述总是把目光放在自己的身上。

    前段时间,她和秦安宁共同参加过一场征文比赛,当时后者就主动上门来挑衅过,不过阮湘并没当一回事。

    最后的比赛结果她只拿下了二等奖,秦安宁则是第一名。

    阮湘自认水平绝不差,但上次比赛确实是秦安宁更胜一筹,这样优秀的女生,她并不想因为林延述和她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至于罪魁祸首,阮湘目前也说不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逐渐变得越来越在意林延述。

    走廊的光线刺目,林延述和秦安宁不知聊了些什么,男生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似乎很是抵触。

    阮湘帮张依琳收完作业,照例陪女生送往办公室。经过班门口时,她有意无意地加快了脚步。

    可擦肩而过的刹那,秦安宁却忽然上前,面色冷凝地拉住阮湘胳膊,似乎有话要讲。

    她用得力气实在算不上温柔,阮湘被她拽得猛然停下脚步,手心一个不稳,练习册顿时如叶片般洒落走廊,发出不小声响,迅速引起了众人侧目。

    阮湘眉心微蹙,眼神不免落向了抓住自己右臂的那双手。

    她并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引人注目。

    林延述表情骤变,立刻拉开秦安宁,低声道:“你说得事情我都清楚,马上就要上课了,我觉得你应该走了。”

    闻言,女生却只是甩开手退后一步。

    她对林延述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从上到下打量着面前的阮湘,随后目光复杂地问道:“他干嘛这么护着你?阮湘,难道你真的和他谈恋爱了?”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8月29日。

    高三早恋不合适,但如果阮同学很想谈……也不是不行。

    第86章 等烧光

    秦安宁不礼貌的态度着实让阮湘有些不悦,她并没有选择回答这个问题,蹲下身拾起掉落的作业。

    见女生一言不发,秦安宁目光转向林延述:“别告诉我,你拒绝我的话只是借口。”

    “不是借口。”林延述语气疏冷,“人的想法会随着时间改变,不是吗?”

    听到答复,秦安宁下唇沉默地颤了下,整个人像是被戳烂的气球,一点点干瘪下去,残存的骄傲在此刻撕扯,叫嚣着让她快点离开。

    等阮湘再度拿好练习册时,秦安宁身形已渐渐远去。

    望着女生的背影,阮湘烦乱地躲开林延述想要帮忙的手,拉着张依琳快步离开走廊。

    林延述本想追上去解释几句,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总不能替秦安宁鲁莽的举动道歉,这样倒显得两人更像有什么关系一样。

    一旁目睹全程的迟辰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饶有兴味道:“啧,我看你最近是犯了桃花劫。”

    “怎么破?”林延述绷着脸道。

    “破不了。”迟辰语气欠欠的,“你就受着得了。”

    “滚,你专程过来嘲讽我?”

    “当然是有正事。”迟辰说,“国庆后咱学校跟三中有场篮球比赛,我给你报上啊。”

    最近的烦心事多如牛毛积压在身上,林延述语气烦躁地拒绝道:“没空,不去。”

    “不去拉倒。”

    接下来的一整个上午,阮湘都没再搭理过林延述,无论后者怎样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她都是副视若无睹的冷淡模样。

    放学后,阮湘踩着树影回家,却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男生不由分说地拉到了香樟树旁。

    大树枝繁叶茂,投落的阴影遮天蔽日,笼罩着两人。

    林延述面容冷峻,步伐欺近女生,直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阮湘双手抱臂:“不想理你需要理由?”

    “你就不想知道秦安宁找我是说什么?”

    闻言,女生面上虽然还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语气却有所松动:“我只给你一分钟。”

    林延述说:“林桦越马上就要回国了,我爸想让我在他的接风宴上弹琴,秦安宁来帮忙传话,顺便提醒我报名今年的钢琴比赛。”

    “别告诉我你还要听你爸的话。”

    林延述语气坚定:“不,这次我会反抗。”

    即使他知道反抗意味着什么。

    阮湘想了想,还是说:“你现在这样很好,林延述,不要强迫自己,不要做你不喜欢的事,即使这件事看起来你似乎非做不可。”

    “嗯。”他问,“所以还生气吗?”

    阮湘没回答他,反问道:“先告诉我,你拒绝秦安宁表白时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林延述犹豫片刻,再开口时,声音细若蚊蚋:“呃……我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人。”

    阮湘“呦”了声,没忍住笑起来,揶揄道:“林鼹鼠,你可真够装的,还不会喜欢任何人,你以为你修无情道呢?”

    林延述尴尬地简直想把头埋进树坑:“能不能别笑了,当时年少轻狂,现在早后悔了。”

    “后悔拒绝秦美人的表白?”

    “怎么可能?我是后悔不应该对她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人,而是应该对她说……”

    讲到这里,男生话语忽停,故意坏心眼地卡下后半句。

    阮湘面无表情地提醒道:“说话说一半的人舌头可是会断掉。”

    林延述笑了下,说:“其实我应该正式地告诉秦安宁,我有喜欢的人了。”

    “谁呀?”

    男生正欲开口之时,阮湘却忽然用指腹按住他的唇瓣,话语霎时堵在咽喉,吐不出,咽不下,如同关上即将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她掩下心中悸动,很快地收回指尖,别扭道:“算了,你还是别告诉我,我又不想知道了。”

    唇上还残留着女生指腹的余温,林延述抿了下唇瓣,再看向阮湘时,眼里多了些难明的情绪。

    他不轻不重地警告道:“阮同学,你这个动作太暧昧了。”

    暧昧?

    阮湘本没想那么多,但看到林延述的反应,忽然起了些逗弄他的心思,于是她变了副表情,似笑非笑地盯着面前的男生。

    呼吸间,阮湘将触碰过他唇瓣的指尖点在自己唇角,而后在林延述晦暗不明的眸光中玩味道:“林延述,这样才叫暧昧。”

    日光下,树叶投落出细碎光斑,女生近乎是暗示的动作清晰地放映在瞳孔之中,配合着此时此刻,像是段被镜头聚焦的浪漫电影片段。

    男主角在下一秒慌张错开目光,无奈道:“真有你的啊,阮湘。”

    _

    夜凉如水,月白风清。

    林桦越洗尘宴举办的当晚,林延述姗姗来迟,不过他并不用在意这些礼仪,因为根本没人会注意到他。

    圈子里都知道林家的长子不受宠,想攀交情拍马屁的苍蝇们都围着次子林桦越转圈,他只当个看客,习惯后倒也乐得清闲。

    迟辰因为要给面子的缘故,被母亲压着准时准点到达。

    林延述朝他招手时,男生正在跟几个好友闲聊。

    迟辰天生长着副多情又薄情的长相,此刻西服勾勒出清俊身形,端着酒杯,眉眼散漫一挑,纸醉金迷的纨绔子弟形象便跃然眼前。

    酒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迟辰懒洋洋地抿了口酒,和林延述一起看往台上。

    侍者穿梭于来往的宾客之中,宴会厅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林桦越正站在台上讲话。

    林延述没心思陪他们继续演戏浪费时间,放完礼物正要离开,却被道严厉的声音强行遏制住了脚步。

    “林延述!”林成责落定步伐,指向厅里那架白色的三角钢琴,命令道,“往哪儿走呢,还不赶紧过去给大家弹首曲子。”

    又来了,又是弹琴,又是强迫,像是强制性的汇报演出一般反反复复,麻痹心脏,

    林延述垂在身侧的双手因为握紧得过度用力,骨节逐渐泛白起来。

    他转过身,面无情绪地说:“我拒绝。”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林成责压着脾气道:“你有胆子再给我说一遍!”

    “再说十遍百遍我也是同样的答案。”

    林延述下颚线条紧绷,第一次面对男人的目光没有再颤抖地避开,而是直视进他饱含怒意的双眼,斩钉截铁道:“我拒绝。”

    “拒绝你的安排,你的命令,你的强迫。”

    话语举着长矛杀入耳畔,林延述的反抗举动在瞬间打破了平日里竭力维持的和谐表面。

    林成责怒不可遏:“谁给你的胆子敢反抗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男人眼神冷若寒潭,铁青着脸一字一句道:“林延述,你以为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觉得你身边有朋友翅膀硬了,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

    两人的争论迅速便引起了众人围观,周遭的目光讶异而又戏谑,林延述指尖剜入掌心,低声道:“爸,哪怕一次,你都不能尊重下我吗?”

    “尊重你?”

    林延述话音才刚落,随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成责忽然迈步上前,伸出手臂。

    “啪——”

    五指冲撞在脸颊,林延述被他毫不留情的一掌扇得偏过头去,嘴里顷刻间便弥漫出了血腥味道,耳边传来众人的惊呼声,吵得他耳边嗡嗡作响。

    “我看你真是可笑至极!”林成责甩了甩酥麻的手,冷笑着吐出的每一句话都铺天盖地朝着林延述的七寸砍去。

    他恶狠狠道:“没有我的教导让你变成现在的林延述,你还是个在村里玩泥巴的弱智,你以为你真配拥有这些?会有朋友,被人瞩目?”

    “我看你是装久了连自己都骗了,滚回家翻开你小时候的相册和成绩单,掀开你的上衣露出你的淤青,好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再来给我谈尊重!”

    “我把你养这么大有什么用,废物一个就算了,如今还不如条狗听话!白眼狼!”

    “够了!爸!”林桦越惊慌失措地从人群里挤进来,满脸尴尬地劝道,“哥他可能不舒服状态不好,你饶他一次。”

    “饶我一次?”

    闻言,林延述缓缓抬起头。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底猩红一片,颤抖着唇瓣笑了:“林桦越,你在开玩笑吗?”

    从小到大,谁饶过他啊?

    他们每个人都在逼迫他、嫌弃他、否定他,撕扯着要他改变、变好、变优秀,变成他们希冀的模样,发现做不到就要杀了那个懦弱的他。

    他在胆战心惊和自厌自弃中成长,被冷酷的话语刺穿身体,然后惊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因为就算做到最好也是不够好,无论怎样也得不到肯定的目光,逃不走更走不进。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想试着反抗,便再一次被林成责蹂躏着踩进泥地里,他满身脏污,挣扎着想要上岸,可岸边空无一人,所以就算爬上去又如何?

    谁会愿意接纳这样的自己?

    谁会愿意接纳连他本人都厌弃的自己?

    “滚出去。”林成责说。

    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延述看向四周或惊惧或八卦的目光,听着众人的窃窃私语,推开人群,毫不犹豫地离开了这里。

    一旁的迟辰骂了句脏话,紧随其后,与林延述一起跑出宴会厅。

    室外下起暴雨,银针根根刺入地面,大地哭嚎着承受所有,弥漫的血迹泛起阵阵涟漪。

    林延述停下脚步,眼神失焦地望向跟在他身后的迟辰,后者刚要开口,便被他迅速打断。

    “别问。”林延述说,“你要是还把我当朋友的话就什么也别问,别记得,更别跟着我。”

    “你告诉我,你这个情况我要怎么放心?”迟辰咬牙道。

    这种情况早不是第一次了。

    林延述并没有心情解释,只面无表情地走进雨幕当中,雨水在顷刻间刺进他的全身,扎烂他的仅存活力。

    他没有回头,只冷冷撂下一句:“别担心,我死不了。”

    雨没有停。

    江边的长椅上,林延述独自静坐,身影孤寂。他手边放着几瓶被打开的罐装酒,雨水顺势流进,和苦涩的酒液融为一体。

    偶有路过的行人瞧他的眼神都十分怪异,像是在看疯子一般。

    林延述垂着头,水滴顺着脖颈蜿蜒至锁骨,下滑侵蚀着仅剩的干燥区域。

    他捏着手机的侧键,观看联系人界面亮起又快速关闭,只觉得犹如一次次无力挣扎。

    他突然好想见到阮湘,但却并没有这个勇气。

    一直以来他都仿佛在冬日之湖薄薄的冰面上行走,稍有不慎便堕入深渊被吞没泯灭。今天林成责的话和巴掌算是打醒了他,林延述觉得自己确实可笑至极,居然真的觉得反抗就可以改变现状。

    不可能的。

    因为就连他都对原本的林延述全无好感。

    每次对镜之时,林延述看着镜子里那个与他模样相同的人,总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把他割裂,哭嚎着撕破这层表皮。

    他就像是乐园里被人扮演的皮套玩偶熊,只要穿着那层外壳身边便永远都有善意、鲜花、掌声,可一旦拉下拉链露出原本的模样呢?

    人群会顷刻间作鸟兽散,再不会投来任何一个眼神吧。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打通了这个电话,就算阮湘真的来了,他又要怎么说,难道坦白这一切吗?

    如果阮湘选择离开或者投来厌弃的眼神呢?林延述根本不敢去想这个结果。

    心中有个笃定的答案在告诉他,如果他想继续拥有现在这一切的话,他只能继续做那个让林成责满意的林延述。

    雨水刺骨,他指尖掐紧腰腹,最终还是选择了关机。

    就在这时,林延述瞳孔骤颤,突然听见身后有道熟悉女声喊出了他的名字。

    女生撑着伞跑到林延述身边,因为出发太急,就连礼服裙也没来得及换,整个人的外表和心情都变得糟乱,不再复往日的精致清冷。

    “你坐在这里干嘛?跟我走,你这样淋雨会生病的。”秦安宁急切地拉住林延述湿漉漉的衣袖,想把他拽起带到处温暖干燥的房间。

    没想到会被人找到,林延述抬眸看着女生,而后一根根拨开了秦安宁紧抓着他的手,直到两人再无接触。

    “不用管我。”他声音泛着和雨水同样的冷意,“我只想独自待一会儿。”

    秦安宁知*道他犟,无计可施:“别闹脾气了,你起码先去个能够避雨的地方行吗?”

    两人无言对视许久,最终,林延述屈服般站起身,却在后者期待的目光中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走去。

    秦安宁慌忙追上男生,即使地上的泥泞水渍把她华美的裙摆沾染的如同一块抹布:“你又要去哪里,跟我走好不好?这件事我们可以慢慢解决。”

    林延述神色寂然,眼神落向女生脏污的裙摆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还好,他想。

    还好他没有给阮湘打去电话。

    沉默半秒,林延述提醒道:“你裙子脏了。”

    “我还有很多裙子。”秦安宁毫不犹豫道。

    “但是它本可以一直待在宴会厅里。”林延述身形孑然,语气分外冷漠,“我不会跟你走的秦安宁,你也别再喜欢我了。”

    闻言,女生喉头如堵:“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个理由。”

    林延述眼底染上抹自嘲,语气毫无波澜:“因为我这种人不值得。”

    “所以,别再浪费你的时间了。”

    ……

    和秦安宁分别后,林延述拎着汽油独自来到了琴房。

    琴室干净而又空旷,只在中央摆放着一架棕色钢琴。

    这琴依旧是林延述幼时那架,这些年来它陪着他长大,见证着林延述的成长与每一次的喜怒哀乐,所以哪怕它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老旧不堪,他也一直没舍得将它更换。

    反锁上门,林延述停顿片刻后,将手里的汽油尽数浇在了钢琴之上。

    淡黄色的液体吞噬着钢琴表面,所过之处滑腻晶亮,平滑的如同绸缎,只在坠地时发出刺鼻气味,接着,他扔掉汽油桶,毫不犹豫地滑过火机轮盘。

    一瞬间,熯天炽地的火焰燃起,热浪灼烧,火舌放映在他黑漆漆的瞳孔当中。

    在这火中,林延述恍然想起幼时被林成责柳薇反锁在家的场景。

    那次房间着火,家里没人,他拼命地想逃,可拳头砸在门上直到破皮流血也没人来救他,那时的他色若死灰地依偎在钢琴旁,眼泪滴滴粘在脸上,悲哀地想他的生命居然会以这样的形式走到尽头。

    居然只是因为爸爸妈妈无法接受他们有一个笨拙的小孩。

    这答案多荒谬、可笑。

    虽然最后,林延述还是侥幸活着离开了布满灰尘与火焰的房间,但他清楚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被施以火刑,炙烤至死。

    火焰之中,琴房如同点亮的红铜山谷。林延述面不改色地静坐在琴前,任由高温侵蚀,火色舔吻。

    烟焰把他侧颜勾勒的忽明忽暗,半明半昧,他整个人如枯褐枝桠,汲取着琴键里最后的生命力。

    指尖久违踩上琴键的刹那,林延述身体僵直一瞬,仿佛周身被泥塑牢牢封住,而后他咬紧牙关,按下白键,拼尽全力地皲裂融化。

    钢琴声狂乱激荡,火苗被乐声捏造着跃起,变成波动的灼热音浪,耀日般点亮整片房间。

    烈焰呼号,琴声汇聚,交错盘绕的如毁灭如新生。火势猝然加大的刹那,房顶的烟雾报警器顿时发出剧烈闪光与尖锐喊叫,乌云般笼罩着整片空间,浇下漫天针雨,试图淹没一切。

    跳动的指尖迈过水珠又落下溅起水花,最终停下在钢丝被烈火根根烧断,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林延述浑身淌着水,跌坐在冰凉的墙壁旁,他单腿屈膝,把手臂搭在支起的膝间,目光是灵魂撤离后的麻木寂寥。

    昔日的钢琴烧至碳化,火焰不甘地嚎叫暗淡,而后熄灭在茫茫水雾之中。

    两种元素剧烈冲撞过后的房间落寞灰败,如同一副荒诞的印象画作。

    林延述神情萎顿地望着眼前一切,忽然轻声笑了出来。

    他仰起头,喉结滚动,任由水雾洗礼,恹恹地想道。

    终于,他再也不用弹琴了。

    可为什么这火,不能把一切焚烧殆尽。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日。

    夏老师寄来的奶贝很好吃,明天给林延述拿点好了。

    第87章 四百击

    林延述的状态很差。

    这是阮湘时隔两天看到他时第一眼就得出的结论。

    男生趴在桌面,用黑色的连帽卫衣遮住头颅,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不同于往日的勤奋好学,林延述这一趴就是足足两节课,他书不翻笔也不拿,如果不是身体尚有呼吸的幅度,阮湘简直要怀疑他人已经不在了。

    林延述这几天请了病假,期间没主动和任何人联系过,今天才刚刚回来上课。

    中途阮湘和他通过次电话,男生嗓音沙哑,语气冷淡,好似两人压根不熟一般。

    课间,阮湘拉开椅子坐在林延述身旁,戳了戳后者手臂,语气担忧:“你病是不是还没好?抬起头我看一下。”

    闻声,林延述指尖颤抖一瞬。

    他侧过脸,言简意赅道:“懒得。”

    “不行,抬起头让我看看。”阮湘加重语气,说着就想要去扯下林延述的兜帽。

    男生反应迅速,立刻闪身躲开接触:“我说了不用你管。”

    他这一抬脸,终于让阮湘得以窥见全貌,面前的男生唇色泛白,眼下乌青骇人,右脸还爬着掌未消的红印,颇为触目惊心。

    林延述遮住脸起身想走,却在下一秒被女生紧紧拉住衣摆,她隐忍着怒气低声道:“你爸打得吗?”

    男生背过脸,语气疏离:“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跟我没关系,我们不是盟友吗?”

    林延述似乎完全不想再多说一句,只把话语强行塑得冷硬:“没错阮湘,我们是盟友,但我们也只是盟友。”

    语毕,他竭力忽视掉女生逐渐抿紧的唇线,主动退后一步,与她彻底拉开距离:“还不明白吗,阮湘。”

    “你越界了。”

    “越界?”阮湘简直要被他这句话给气笑,“真有意思,你的越界就是指你可以随便染指进我的生活,我却连过问你的资格都没有吗?”

    “林延述,我知道你有苦衷,你现在心情很差,哪怕无视我我也可以理解,但你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我很讨厌。”

    言尽于此,阮湘气得不想再和林延述多说一句,转身回到座位。

    林延述本想道歉,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神情如海般沉默。

    外面天光大盛,预备铃已经打响,他却不管不顾地离开班级,整个人犹如辆脱轨的火车,即将被甩离的血肉模糊。

    自那天后,阮湘和林延述开始冷战,只把彼此当作陌生人般对待。

    男生对人和事的态度又恢复了以往的疏离冷漠,他开始经常性逃课,总是踽踽独行,偶尔回来身上也总是挂彩,沉默寡言。

    陈柯青曾私下找到林延述谈过很多次,得到的回答都在模糊重点,他成绩倒是并无明显下降,可现在的状态似乎随时都要误入歧途。

    陈柯青试探着说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她会进行家访,林延述态度总算有所松动,但他的松动却像是停落在悬崖边的石头,只需再有轻微的风吹草动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林延述近来的状态阮湘也看在眼里,目光总是会不经意间停留在男生背影,而后烦躁地移开视线。

    她单手拖腮,在草稿本上画下一个跪在地面哽咽道歉的简笔画小人,小人的右耳垂间还被她特意点上一颗黑痣。

    反应过来自己幼稚的行为,阮湘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书包里堆积好几天也没有送出的奶贝发呆。

    她承认她确实放心不下林延述,看到他如今颓废堕落的模样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心。

    毕竟是盟友,毕竟他曾帮过自己这么多次,阮湘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林延述视若无睹。

    要不然就一次,就这一次她主动发出破冰信号,林延述要是还不识相,那他们之间也就到此为止。

    想到这里,阮湘感觉松了口气,她拿出装满奶贝的铁盒,悄悄地放到了林延述的书桌里。

    他位置上没人,阮湘本以为林延述今天又在逃课,目光却在停留到走廊时蓦地卡住。

    教室外,林延述和秦安宁正站在窗边,男生的位置恰好背对着阮湘,她看不到他是什么神情,只能望见正对着她的秦安宁笑得眉眼弯弯。

    阮湘目光落荒而逃,忽然感觉自己无比可笑,心情不好对她就可以冷战无视,对秦安宁就能笑脸相迎是吗?

    而她居然在主动向这个人求和。

    思及,阮湘忿火中烧地走向林延述位置,想要再度拿回那盒奶贝。她动作太气太急,盒子猝然掉落发出“砰——”声,下一秒,盖子甩开,奶贝雪花般溅落一地。

    视线近乎是在瞬间转移向教室外,确定林延述没有注意到这里,阮湘这才稍稍放下心,迅速将奶贝装回盒子。

    走着走着,阮湘心中忽然无名火起,她为什么会这么狼狈,变得一点也不洒脱?而最让她生气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心口涩涩的闷痛感让她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

    阮湘站起身,单手紧紧捏着那个模样精致的铁盒走到教室后排,而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丢进垃圾桶里。

    我到底是怎么了?

    察觉到自己的举动,阮湘垂下眼睑,睫毛止不住颤抖,渐渐惶恐不安起来。

    她想她或许是生病了,不然明明只是和林延述冷战,明明只是看到她和别的女生讲话,她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心口闷涩不堪。

    她一定只是生病了。

    一定。

    _

    高三艺术节前夕,阮湘认识了李言景。

    男生是她高二的学弟,因为去年看过阮湘校庆的歌唱表演,所以在前几天特意来到一班,礼貌地提出想请阮湘指教歌唱技巧方面的问题。

    阮湘没系统性学过声乐,唱歌好听主要是天赋占一大半,学校里音乐老师那么多他不去请教反而来找她,心思昭然若揭。

    阮湘本不想搭理,但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那天林延述和秦安宁相谈甚欢的画面,等反应过来时便已答应下来。

    李言景也毫不客气,这几天常来找阮湘,频率高到令人咋舌,一来一去不少同学传起了两人的八卦。

    中午临放学,林延述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耳边却尽是关于阮湘的闲言碎语,他侧过脸,冷冷抬眸看向窗外。

    阮湘和李言景站在一起的模样般配到刺眼,让他心中霎时刮起疾风骤雨。

    接风宴过后,林延述的心情变得无比矛盾,他怕阮湘靠近他,却更怕她抛下他,因为他不确定这样的自己是否有与阮湘并肩而行的资格,更怕她得知全貌时会投来他无法接受的眼神。

    但李言景就配待在阮湘身边吗?

    他更不配。

    事实上在林延述看来,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可以配得上停留在阮湘身边,包括他自己。

    虽然这段时间他和阮湘尚处于冷战阶段,但他还在和往常一样,关心着女生的一举一动。

    李言景这人投机倒把,趁着他和阮湘冷战趁虚而入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得寸进尺地缠在她身边。

    林延述指尖不自觉撕扯着书页一角,心中燥闷的情绪如同一场凶猛的飓风,似乎要把所有都搅得地覆天翻。

    耳边蝇声嗡嗡不断,他忽然站起身,烦躁地一脚踢开凳子,走向角落里正在编排阮湘的男生。

    林延述眉骨压下,拽起他的衣领,冷声道:“闭嘴。”

    走廊,待李言景唱完整首歌曲,阮湘指尖点上副歌歌词,告诉他这里的情绪可以更好。

    耳边迟迟没有听见回话,阮湘抬起头:“怎么了吗?”

    男生看向前方,语气不解:“学姐,这个学长已经盯着我们好久了,你们认识吗?”

    闻言,阮湘这才发现林延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面前。此刻,他正审视地盯着她身旁的李言景,面色颇为不善。

    林延述双手抱臂,语气重若千钧,明知故问道:“阮湘,他是谁?”

    “和你有关系吗?”阮湘捏紧歌词,简直要搞不懂林延述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人到底有什么资格现在来问这种话,他不是和秦安宁聊得很开心吗?现在居然反倒来管起她了。

    氛围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李言景察觉不对,主动介绍自己:“我是……”

    “你别理他!”

    “我没问你!”

    李言景话还没说完,便被两人同时开口打断。

    林延述神色冷冽,语气稍稍放软了些:“阮湘,我只是担心你交友不慎。”

    “你有什么资格多管我的闲事?”女生面容冷漠,而后带着强烈的报复心一字一句,原话奉还。

    “林延述。”她说,“我们只是盟友而已。”

    “你越界了。”

    如同场一锤定音的死刑,林延述顿时沉默起来,眼底黑眸沉沉,蕴含着无声风暴。

    阮湘瞬间便意识到林延述生气了。

    他因为自己的话被刺痛到了。

    可那又怎样?面前这人的所作所为还都历历在目。

    她很记仇,这种想要独占一个人的欲望,这种让人心脏钝痛到难以言喻的情感,她一定要全数、翻倍奉还给他。

    ……

    夜晚静寂,天空昏暗无色,沉沉压迫。

    几个人影带着粗喘声互相扶持,踉踉跄跄地跑出巷口,仿佛正在经历一场绝命逃亡。

    巷内,林延述眼帘微低,表情冷漠,正不疾不徐地擦拭着指背上的血渍,似乎瞧见了什么,他百无聊赖地弯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了那人逃跑时掉落的黄鹤楼。

    林延述指尖一挑剥开烟盖,里面的烟已经少了一半,空余的位置里夹着个一次性火机。

    男生了无兴味地靠在墙面,面容在月光下如同把冷峭的剑刃。他略显生疏地低头点烟,手指虚握挡住打火机的莹莹光芒。

    路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灰色的墙面上拉得虚长,仿佛即将要被未知的怪物吞没。

    烟臭如莸,又苦又涩,呛得林延述不住咳嗽起来,很快尼古丁的味道压去嘴里的血腥,他生涩地吐出口白雾,面孔被烟雾缭绕,模糊不清。

    转瞬间,携带着怒意的拳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砸在脸上,林延述被打得偏过头去,嘴里的烟霎时掉在地面,被人用脚狠狠踩灭火光。

    手背上的青筋一路延伸到小臂,迟辰一把拽起男生衣领将他拉至身前。

    他总是似笑非笑的脸上再没半点表情,而是无比愠怒道:“林延述,你他爹现在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看清来人,林延述本想还击的力气泄了一半。

    迟辰这击拳头打得毫不留情,林延述舌尖抵住口腔里肆意弥漫的血腥味,无所谓地笑了出来:“我还真不知道。”

    迟辰被他气急,松开手,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你不知道?行啊,我拍下来让阮湘告诉你。”

    听到这个名字,林延述脸色骤变:“别告诉她!”

    “原来你还有在乎的人啊?”迟辰冷声道:“逃课,打架,还真够有你的。前几天把人给我揍成那样,要不是有熟人帮衬你早被抓到少管所了!”

    迟辰死死踩着脚下的烟头,恨不得把林延述一起拧死:“烟好抽吗?有意思吗?”

    “苦,恶心,没意思。”

    “你知道就行!别疯了林延述,你自甘堕落也有个度,阮湘还等着你跟她道歉。距离你弟回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就算有气你也该撒够了,别毁了你自己的人生!”

    “阮湘……”林延述神色恹恹,轻轻地念诵着这个名字,很快自嘲地笑了,“我还有必要去打扰她吗?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我更需要她,对她来讲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同学吧。”

    瞧见他这副样子,迟辰恨不得再给林延述来一拳:“我真受不了你这么看轻自己,你以为我今天是怎么找到你的?”

    闻言,林延述眸光闪动,喉咙骤然发紧,但却并没有勇气说出猜测的那个名字。

    迟辰咬牙切齿道:“对,就是阮湘,她早就看出来你状态不对,怕你在外面出事,再三叮嘱我让我看你看得紧点。阮湘什么性格你也知道,她要真觉得你可有可无,你死在路上都不会给你个眼神。”

    “她现在不是很讨厌我吗?”林延述问。

    “阮湘没有讨厌你,她只是生你的气。”迟辰语气逐渐变得无奈,“那天人家来关心你,你说得话那么混,她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林延述,就算是为了阮湘,你也该回到正道了。”

    男生将手里的烟盒捏扁,并没有回答。

    弯月如钩,星光黯淡。

    在迟辰几乎打算放弃地离开时,忽然听到林延述唇间发出了声短促地轻笑,似乎是在无言嘲笑自己近些天幼稚的所作所为。

    错杂的情绪在他眼中逐渐翻涌、平息。

    林延述垂眸擦去唇边的血迹,说:“我知道了。”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18日。

    混蛋林延述,才不会轻易原谅你。

    第88章 破冰行动

    隔天上学,阮湘刚走进校门便看到了林延述的身形。

    男生双手插在兜侧,堵在了去教室的必经之路,他穿着好久不见的宽松蓝白校服,规规矩矩地把拉链拉到锁骨处,下巴因为打架受伤的地方也乖乖贴上了创可贴,俨然一副自愿改邪归正的三好学生模样。

    视线锁定到阮湘的瞬间,林延述眼眸赫然亮起,拎起书包忙不迭地追在女生身边。

    阮湘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目不斜视,全当没看见这人。

    林延述表情挫败一瞬,很快又打起精神,跟条小狗似的牢牢粘在女生身后。

    “阮同学。”他试探性地问道,“我给你带了早餐,等下一起吃好吗?”

    阮湘想也没想:“滚。”

    “这几天的笔记我没记,你的能借我抄一下吗?”

    “滚。”

    “我听冯嘉瑶说你想去新开的水族馆看人鱼表演,我买了票,周日一起去怎么样?”

    “滚。”

    林延述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放弃:“阮湘,你怎样才能原谅我,你说,我绝对做。”

    阮湘眼皮也不抬,只重复道:“滚。”

    “我滚了你就能原谅我吗?”

    女生被他弄烦了,语气不耐:“不能,滚。”

    阮湘本以为她只要坚持不理林延述,后者很快就会偃旗息鼓,却不想这人脸皮跟城墙般厚重,打不走也骂不退。

    他狗皮膏药似的粘在女生身边,用尽各种方法哄她开心,但却都收效甚微。

    自习课时,阮湘正在写着卷子,眼前却忽然飞来个白胖纸团。

    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林延述指了指她手中纸团,而后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求她原谅。

    阮湘冷淡地别开眼,起身对讲台上正在备课的陈柯青举报道:“陈老师,林延述用纸团砸我。”

    下一秒,班里的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林延述身上,他没想到阮湘会做这么绝,抿了下唇,无话可说。

    陈柯青瞪他一眼,不悦地将笔砸在讲台:“林延述,你立刻去给我站到最后一排!”

    林延述没辩解,只是在途径阮湘座位时特意慢下脚步,在她身边轻声道:“让你不开心了,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钢笔在演草纸上划过的痕迹,女生头也没抬,一副对他视若无睹的姿态。

    心脏传来微弱的涩痛感,林延述遮住眼底失落,语气如溺水之人在海面努力追寻一根浮萍:“阮湘,这件事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放任我们之间冷战下去,更不应该在你关心我的时候将你推开。”

    “你怎么对我生气都是应该的,但是不要无视我,好不好?”

    良久,回应他的依旧是如海般的沉默。

    阮湘垂着头,一言不发,不曾因为林延述的话语有任何松动。

    女生强硬的态度已说明一切,他目光涩涩,惘然若失。

    “没关系。”林延述嘴角勉强扯出个笑,低声道,“你不愿意理我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我会再想想办法,让你能够毫无芥蒂地原谅我。”

    教室内安静的只余彼此呼吸,与男生错肩而过时,阮湘长睫微颤,捏紧手中钢笔,轻声骂道:“混蛋。”

    _

    秋风寂寥,天气最近降温严重,片片枯叶垂落地面,被风卷动着四散跑去。

    阮湘把指尖藏进袖口,拎着青菜虾仁粥快步走进医院大门。

    秋天本就疾病高发,冯嘉瑶坚持要风度不要温度,很快便中招住院。

    她是由感冒引起的扁桃体发炎,最开始没当一回事,很快加重又变成了支气管肺炎,咳得晚上觉都睡不好。

    病房内,周韵筝正在给冯嘉瑶切火龙果,这位病号边输液边玩着手机,偶尔张开嘴巴吃上口周韵筝喂来的水果,好不悠哉。

    房内的暖气让身上寒流渐散,阮湘将粥倒进饭盒,放温后递给了冯嘉瑶。

    见状,女生可怜巴巴地拉住阮湘袖子轻晃,示意她看向自己另只插着针尖的手背。

    阮湘无奈地舀了勺粥,放在冯嘉瑶唇边:“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喂你,听到了吗?”

    冯嘉瑶喝上一口,笑嘻嘻道:“就知道湘湘你最好啦。”

    周韵筝白了冯嘉瑶一眼,端起切好的果盘喂给阮湘,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下去,就是不管冯嘉瑶死活,任凭后者如何撒娇卖萌都选择视而不见。

    咽下口中草莓,周韵筝下定决心道:“冯嘉瑶,以后还是不能惯着你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惯你就真的变成巨婴了。”

    闻言,冯嘉瑶连忙示意阮湘把饭放在桌面,她神情坚毅,痛心疾首道:“湘湘你快歇着,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周韵筝冷脸宣判:“晚了。”

    阮湘弯起唇角,附和道:“嘉瑶,你早就该这样了。”

    三人又闹了一会儿,待阮湘离开病房时已经是下午四点。

    走廊上病患众多,阮湘低头回着消息,耳边却突兀传来道熟悉女声。

    她下意识回过头,周边视野闯进眼前的刹那,阮湘瞳孔骤缩,清楚地望见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遇见的一个人——阮甄。

    与她相对处的阮甄显然也发现了阮湘,女人一言不发,慌张地将头侧过,踉踉跄跄地拄着拐杖离开走廊,几乎像是落荒而逃般的狼狈。

    阮湘咬紧下唇,在回过头的瞬间却又正面撞上了陈承毅。

    前有狼后有虎,阮湘在心里小声骂了句,加快步伐打算离开这里,但走廊狭窄,两人又是直面碰见,根本无法躲避。

    陈承毅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阮湘胳膊,五指收紧,笑眯眯道:“湘湘,看见爸爸也不打声招呼,在外面学得越发没礼貌了。你是来看你妈吗?走,跟爸爸一起过去。”

    阮湘一下没能把他胳膊甩开,死死瞪着男人:“别碰我!你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我可不介意在这里被人当作笑话围观。”

    闻言,陈承毅眉头一拧,他松开手,皮笑肉不笑道:“这就是你对爸爸说话的语气?”

    阮湘懒得跟他多废话一句,狠狠撞开陈承毅,跑到马路边迅速拦上辆出租离开。

    车子驶离医院很远后,阮湘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松懈下来。

    她麻木地捋起衣袖,原本光洁的手臂被男人用指尖攥出青紫痕迹,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脑海中不间断闪过阮甄拄着拐杖的羸弱身形,阮湘放下袖子,疲惫地摇下车窗,想让冷风吹走那些本不该有的繁杂思绪,心情一时间沉入谷底。

    下车时,有秋风吹过遍地碎叶,阮湘迈着沉重步伐走到单元楼,发现林延述正站在这里等她。

    男生这几日常会来她家小区,不过倒不是全然因为阮湘,而是在带这片区域的流浪猫做绝育,找领养人。

    阮湘之前也帮助过些流浪猫,但因为经济问题再加上没有好的术后照顾条件,只能量力而行。

    林延述那天在班里说过的话并无作假,他确实一直在想办法让阮湘开心,解决她所在意的事情。

    两人还没和好,对视间气氛有些尴尬。

    林延述率先开口:“我们谈谈?”

    阮湘想了想,看在小猫咪们的份上,勉强答应了男生的请求。

    并肩坐在小区的木色长椅之中,再开口时,林延述话语里有倾诉之意。

    “阮湘。”他说,“其实我小的时候也养过只猫,但准确来说也不算养,是和它搭伙。”

    “后来有天找不到它了,我慌张地到处寻找,最后才发现它是有主人的,自始至终,我和它在一起的时光都是因为它在可怜我。”

    阮湘问:“你觉得我关心你也是因为可怜你?”

    林延述摇了摇头:“相反,我是因为清楚你对我的关心不是出自于可怜才会说出那句话。”

    “你那天猜得没错,我脸上的巴掌的确是我爸扇的,因为我忤逆了他,没再继续当个听话的人偶。”

    林延述表情倦然、疲惫:“那天他对我讲了蛮多,所以我很怕你越了解我,越跟我接触,反而会变得讨厌我。”

    “只有这么简单吗?”阮湘看向他,“你爸跟你都说了什么?”

    男生目光复杂,没有开口。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强求。”阮湘又问,“解释解释你前段时间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

    “或许是叛逆期到了?”林延述说,“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割裂,无法再把这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般继续忍耐,也不想再当别人眼里所谓的好学生,我这行为吓到你了吗?”

    “没有,只是无语到我了。”阮湘语气淡淡,“你说完了吗,说完我上楼了。”

    见女生态度有所缓和,林延述试探道:“阮湘,你能原谅我吗?”

    阮湘思考了下,直言不讳:“我能理解你,但是并不能完全原谅你。”

    “林延述,我发现你总是沉浸在你的臆想当中,这应该也跟你的生长环境有关。我不知道你爸爸到底对你说了什么会把你PUA的这么惨,但我知道一直缄口不言下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我清楚这点,想开解你,但你却总是抗拒,我也挺无力的。事到如今你不想说我也没办法,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讨厌你,你不要乱七八糟的想那么多。”

    阮湘继续道:“我生气的原因你也清楚,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已经开始逐渐清晰起来,所以我无法对你的悲伤视若无睹,更不想看到你落寞的模样。”

    “如果你既不想对我坦白,又不想和我做陌生人,那么从今往后你在我面前就不要流露出你的痛苦,一丝一毫也不要。”

    尾音渐落,女生话语在林延述心中犹如石子般颗颗滚坠,他一字一字接住,咬碎,将沉重堆积胸腔。

    良久,他“嗯”了声,笑起来:“我知道了。”

    有那么一刻,阮湘几乎是想质问林延述他到底在笑什么?听不出来这是气话吗?

    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就这样吧,阮湘告诫自己,林延述是真痛苦还是假快乐跟她没任何关系,她也很疲惫,这件事就此揭过,不要再提了。

    临别前,男生将早就买好的水族馆门票递给阮湘,语气期许:“阮同学,看在小猫们的面子上,答应我好吗?”

    瞧见林延述这副表情,阮湘蓦地想起自己小时候曾养过只小金毛,它笨头笨脑地经常犯错。

    每次只要她一生气,小金毛就会立刻趴在地面,垂着尾巴,把下颚放在毛茸茸的前腿上,而后抬起黑亮的眼睛盯着她,从喉咙里发出委屈呜咽。

    每当这个时候,阮湘就会长叹一口气,蹲在地面轻轻揉搓着它圆滚滚的脑袋,认真地告诉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哦。”

    人与人或人与动物之间,只要产生了感情链接就会不断的降低底线,这是阮湘一直都知道的事情。

    命运早在不经意间将这种链接交织,过往是针,感情是丝线,把他们拼拼凑凑地缝补在一起,等发现早已为时已晚,情绪通感,分开和讨厌都变得难上加难。

    有风刮过,一片枯黄枫叶稳稳落在男生额发,他甩了下脑袋,将叶片滑落在地。

    见阮湘迟迟不说话,林延述把水族馆的门票快速塞进女生掌心:“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怕她会反悔似的,林延述起身就要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阮湘抓紧手中门票,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林延述。”

    她低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22日。

    看在小猫和小狗的面子上,原谅这个笨蛋一次。

    第89章 心动频率

    Nerissa:「你是说,你要去和林延述约会?」

    看见夏晚风回复的微信时,阮湘正在刷牙。

    见她误会,女生惊得连忙咬住牙刷,腾出双手打字道:「我这才不是和他约会,是他借此机会跟我赔罪而已!」

    对面很快发来一段语音条,阮湘将音量调小,放在耳边。

    下一秒,手机里传来了夏晚风带着笑意的嗓音,女生尾音稍挑,意味深长道:「哦,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们在星期天下午单独去水族馆只是为了道歉赔罪,有意思。」

    嘴里的薄荷泡沫辣得嗓子一阵发痛,阮湘强忍着尴尬迅速回复:「本来没什么,夏老师你这么一说显得好奇怪……」

    Nerissa:「不要害羞,玩得开心。」

    等阮湘洗漱完毕,夏晚风已经给她转发来好几条帖子,无外乎都是和男生第一次出去约会时要小心哪些。

    阮湘一个都没点开,闭着眼睛催自己快点睡觉,才刚有些困意就又接到了周韵筝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女生语气格外兴奋,约她这个国庆一起去海边旅行。

    阮湘听完,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早在半个月前她就已经答应亲戚国庆期间在她开的书店做兼职,时间实在是腾不开。

    “你真的不来吗湘湘?”闻言,周韵筝语气顿时蔫了下去,“我还想介绍我表哥跟你认识呢,我有预感你们一定很合得来。”

    “还是等有机会再认识吧,别光记得玩,你们可要给我带纪念品哦。”

    “知道啦。”

    挂完电话,阮湘注意*到林延述在十分钟前给她发来了一条信息。

    Citrus:「睡了吗?」

    她如实回复:「没有。」

    对方秒回:「我很期待明天。」

    阮湘抿了下唇:「有什么可期待的?」

    Citrus:「单独和你在一起这件事,就很值得期待。」

    Citrus:「要不然明天我去接你?」

    不吃湘菇:「也可以。你快点睡觉吧,我也要睡了。」

    Citrus:「我睡不着的。」

    不吃湘菇:「为什么?」

    聊天框显示对方一直正在输入中,却半天没再发来消息。

    阮湘等得有点困,打着哈欠将手机锁屏放在床头柜上,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她洗漱完打开手机,看见林延述在昨晚的凌晨四点二十分发来一条消息。

    Citrus:「因为你。」

    ……

    下午的光线灿烂,满目温暖之意。

    阮湘换好衣服,依稀听到外面好像有人在喊自己名字,她几步跑去打开窗户,远远望见林延述正站在单元楼下等她。

    男生穿着件锋锐的黑色飞行夹克,脖颈间挂着个银色头戴式耳机,周身气息如雪后松柏般清冽、沉稳。

    林延述身形鹤然而立,双手插在外套兜侧,正抬头望着阮湘,瞳眸里晕出淡淡笑意。

    见状,阮湘“砰”地一声关上窗户,迅速系好鞋带匆匆出门。

    刚下去两阶楼梯,女生忽然又顿住脚步,调转方向,从卧室的化妆盒里拿出了支唇釉涂在唇瓣。因为涂得速度太快、太急,樱桃粉弥出唇线,阮湘指尖包着纸巾,小心地抹掉唇角外的痕迹。

    纸面一次次摩擦过肌肤,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阮湘不禁想道,明明只是和林延述单独出去而已,她到底为什么要涂唇釉啊?

    都怪夏老师。

    自己肯定是被她昨天的打趣给带歪思绪了。

    对,就是这样。

    此刻过分在意的行为让阮湘有些不好意思,犹豫过后,她欲盖弥彰地将唇釉全部擦去。

    因为用力过猛,女生淡粉的唇瓣被擦得泛起胭脂嫩红,然而就在脚步即将跨出家门的刹那,阮湘又蹬蹬地跑回了卧室。

    再次打开化妆盒,女生拿出支椰子味的变色唇膏涂在唇瓣,用完后随手塞进了身上背着的黑色挎包里。

    尽管嘴硬地不想承认,但这次冷战确实让阮湘意识到,有些情感似乎正在变得与以往不太一样。

    彼时正值下午,秋意正浓,柏油路面闪闪发亮,似踩酥一地碎星。

    两人在门口检完票,迎面踏入这片属于海洋的蔚蓝。

    热带鱼展示区、海底隧道、水母馆、珊瑚礁、如同整片海洋被移植到陆地展览,深蓝的光影绰绰,水波粼粼,人群穿流而过,脚步也变成摆尾,行走在陆地的海洋。

    来观看美人鱼表演的游客有许多,基本都是些年轻的面孔,饶是阮湘和林延述早早便来占位也险些被他们冲开。

    一位年纪大些的奶奶不知怎地让人群推挤到了前面,阮湘连忙避开,好让奶奶有个位置站稳。

    人群熙攘,不知是谁先踩到了谁的脚,谁又碰到了谁,阮湘脚尖一撇身子便矮下去,就在她险些栽倒的瞬间,忽然,身体被一双手臂不由分说地搂进怀里。

    柑橘清香霎时冲破海水的味道萦绕鼻尖,阮湘懊恼地抬起头,听见林延述声音咬在她耳边道:“小心一点,阮同学。”

    “我知道了。”阮湘站稳身体,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眸逃避般地看向玻璃里的鱼群。

    表演准点开始,伴着悠扬乐声,两条人鱼坠入蔚蓝水面。柔长瑰丽的赤红、青蓝鱼尾荡出涟漪,光线层层透撒在水中,如神祇降临。

    墨色发丝随水波扬起,她们翻越鱼群、礁石,默契地游动着纤细的身躯,而后静静停落在阮湘面前,微笑着把手臂背在身后。

    似心有所感一般,阮湘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再伸出手时,人鱼把双手捧在胸前,缓缓打开掌心。

    随着众人的惊叹声,她看到人鱼柔嫩的掌心里正缓缓盛开着一朵纯白的铃兰花。

    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其中,阮湘指尖隔着玻璃轻点上那朵铃兰,下一秒,花朵骤然消散在眼前,雪白的花瓣顺着水流漂浮,游至上空。

    人鱼眉眼含笑,晃动尾巴搅开水波,指向阮湘身旁。

    她下意识侧过头,而后在下一刻望进了林延述清锐而又认真的目光,男生牵唇一笑,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紧闭的五指逐渐伸开,一枚精致的铃兰胸针绽开在阮湘眼前,碧绿枝蔓丛生在白色花朵当中,每一片花瓣都雕琢细腻,栩栩如生。

    他似乎已等待此刻许久,只为献出掌心的礼物。

    迎着女生的温润目光,林延述微微俯身,在整片蔚蓝中低声道:“阮同学,快点原谅我好不好?”

    “这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吗?”

    “嗯。”

    阮湘轻笑道:“林鼹鼠,你好土。”

    “但你笑得很漂亮。”林延述语气轻松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

    “花言巧语,我才不信呢。”虽是这么说,但女生脸颊梨涡浅浅,很快便接过胸针别在了开衫上。

    “那阮同学,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

    阮湘垂下眸,语气傲娇:“稍稍原谅你了。”

    林延述笑起来:“那就好。”

    人鱼表演结束不久,两人按照地图指引去到了标本馆。

    这家水族馆蛮会抓人眼球,标本馆里的每个玻璃柜里都装满了精巧的贝壳与海螺。上面均含有水族馆标识的手绘画,可买整瓶也可自装,贝壳海螺随意挑选。

    阮湘打算给夏晚风寄去一瓶,后者从西藏回来后又跑去了沙漠旅行,实在是需要睹物思海。

    许是来得太晚,贝壳和海螺被挑选的只剩浅浅一层,阮湘站在玻璃柜旁,对着光线拾捡夏晚风喜欢的花色。

    林延述对这些不感兴趣,帮着挑了几个后站在一旁听起了墙上鱼类标本的说明讲解。

    他身边有对情侣不知怎地忽然闹起别扭,女方生气地吐槽道:“我都说了我想要海螺,你光送我瓶贝壳什么意思?蠢直男!”

    男方语气很冤:“我还不是看这里的海螺都不好看才只给你挑了贝壳。”

    “你以为我真喜欢海螺吗?我是要寓意,你气死我得了!”

    “几个破海螺能有啥寓意啊?”

    “你什么态度?真想知道自己搜去!”

    见身边的情侣吵吵闹闹地离开了标本馆,林延述垂下眉眼,饶有兴味地搜索起海螺的寓意。

    只见百度出来的结果写道:送异性海螺的寓意有两种。

    1.海螺是可以永久存在的,这是ta在向你表达爱意,希望彼此永久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

    2.海螺的形状如同号角,代表吹响了爱的进行曲,寓意为:快来,我要喜欢你了。

    视线扫完字迹,林延述把手机放回在口袋,若无其事地走到阮湘身边。

    他似做无意地拨了拨玻璃柜里的一大片贝壳,问道:“怎么不装几个海螺进去?”

    闻言,女生语气难掩嫌弃:“海螺被挑得没剩几个了,并且都长得好丑。”

    “我还挺喜欢海螺的,能送一个给我吗?”

    阮湘想也没想道:“可以呀。”

    就在女生伸手拿向海螺的瞬间,突然,刚刚那对情侣中的男方飞奔到了玻璃柜前。他面容满是慌张,迅速翻找起柜子里剩下的海螺丢进瓶口。

    在看到阮湘手中的海螺时,男生双眼蓦地一亮,连忙祈求道:“美女,能不能把这个海螺让给我?我跟我女朋友吵架了,我答应她要把这里的所有海螺都买给她,她就给我五分钟时间,买不完我就完蛋了!”

    “呃……”见状,阮湘看了眼身旁的林延述,“要不然下次再送你?”

    男生盯着海螺,久久不说话,似乎是在思考。

    片刻后,他敛下眼眸,语气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好吧,那就下次。”

    经过这一番插曲,两人离开水族馆已经是下午五点左右。

    今日天气舒适宜人,阳光暖洋洋地投撒在地面,路边的桂花开得正浓,整条柏油路径芳香四溢。

    阮湘坐在长椅上,睫毛半垂,指尖捻起朵落在身上的黄色小花。女生肤色在光线下映白,此刻清清落落地坐在那里,身形片片融进微光,似初雪般干净透亮。

    不远处,林延述手里拎着两杯茉莉初雪走到阮湘身前。

    阴影投落,挡住了一小片阳光,阮湘抬眼,慢悠悠地说道:“林延述,我很好奇一个问题。”

    男生将茉莉初雪放在长椅,语气顺从:“我有问必答。”

    “我想知道如果没有李言景,你还会这么快和我道歉吗?”

    “会。”林延述想也不想地交出答案,“和你冷战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所以即使没有他,我也会很快来和你道歉。”

    阮湘“嗯”了声,还算满意这个回答。

    “不过看到你们聊天,我实在是很不爽。”男生扯了扯唇线,不咸不淡地补充道。

    “你有什么好不爽的?”阮湘说,“某人不是和秦安宁聊得很开心吗,人家被你哄得笑得那么漂亮。”

    “我哪有?”

    “我上次看得很清楚,别想抵赖。”

    林延述在脑海里疯狂调动记忆,半响才想起来阮湘说得是哪次:“你误会了,上次是她比赛拿到冠军来找我报喜,我随口恭喜一句。”

    “哦。”

    阮湘说:“所以才不是只有你在不爽好吗,你看到我和李言景在一起是什么心情,我当时看到你跟秦安宁就是什么心情。”

    “真的吗?”

    林延述语气骤然加重,眸光点亮,把余下的每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阮湘,我是吃醋了,难道你也是吗?”

    “?!”

    阮湘被男生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慌张一瞬,但很快又恢复镇定自若,像是在说服自己那般:“吃朋友的醋也很正常吧。”

    “那如果我说,我对你好像不止是朋友呢。”

    “?!”

    上次阮湘和李言景的事情直到现在还让林延述心有余悸,他清楚,阮湘身边有没有他其实都不太有任何区别,她一个人也可以生活的风生水起。

    两人的关系自开始就不对等,他又太缺乏自信,所以总是情不自禁陷入到患得患失当中。

    此刻,他太需要让阮湘把目光专注于自己身上,来证明他对她的唯一性。

    在女生不解的眸光中,林延述忽然抓住了阮湘垂在身侧的指尖,而后他下颌稍仰,轻轻地将它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一侧。

    肌肤触碰间的触感灼热,阮湘下意识想抽回手,指尖却被男生强制性抓住、按紧,直至牢牢贴合。

    脉搏沿着心跳感一声声震颤在温热掌心,如同枝叶在春日顶破土壤,阮湘眼底的所有情绪骤然褪去,她眨了下眼,只余一片未开悟的惘然。

    “感受到了吗?我心跳的频率。”林延述问。

    仿佛是被忽然点醒了般。

    阮湘瞳孔颤抖一瞬,在下一秒撞进了男生分外澄澈、炽热的眸光。

    林延述松开她的手,指向心脏,在这刻坦然揭开情丝:“它因为你,已经快要跳出来了。”

    “阮湘,你会因为朋友,心跳得这么快吗?”

    ……

    阮湘记事簿:

    2018年9月23日。!!!

    别问我!别问我!别问我!不许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林延述是不是有病啊!

    第90章 只看向你

    起身的瞬间,阮湘听到心跳在身体里横冲直撞,脸颊的温度一路引燃,仿佛即刻就要融化在这片明亮。

    “之前不会但现在会了,你满意了吗,朋友。”

    朋友两字被女生刻意加重语气,强调着两人现在的关系,提醒林延述不要逾矩。

    “不满意。”

    男生没被吓退,目光反而变得更加灼热:“阮湘,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阮湘本就燥得不行,偏生林延述还在追问,她转过头,闷声道:“反正我目前只有这一个答案,你不许再问了!”

    “好,我不问了。”

    望着女生通红的耳尖,他语气轻松,似乎已经胜券在握:“阮湘,我会等你。”

    等你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夕阳缓缓垂落,收拢天际中的最后一道光线。

    和阮湘分开后,林延述独自迎着晚风回到公寓。

    客厅的茶几上扔着几包薯片袋子和没吃完的炸鸡外卖,林桦越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正拿手柄打着游戏。

    听到开门声,他瞬间直起身体,慌张地想把桌面垃圾扫进垃圾桶,却因为动作太急,一不小心碰翻了还没吃完的麻辣烫。

    林延述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一片狼藉的客厅,杂乱的衣物,让人不适的气味,吸满汤汁满是秽物的地毯,还有他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

    他愣了一秒,而后换上拖鞋,面无表情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自从那天接风宴后,林桦越就暂时搬到了林延述所居住的公寓,但两人平日都要上学,林延述前段时间又经常晚归,回来时林桦越早就进到卧室,像今天这么正面撞见还是头一次。

    林桦越尴尬地咳嗽几声,扔下两张纸在地毯,纸面渐渐被汤汁渗透,一点点干瘪下去。

    林延述没说话,瞥见条黑王蛇正在地板肆无忌惮地爬行。

    看到林延述,它蛇头高扬,缓缓吐出暗黑蛇信,似乎在警告这个外来入侵人员。

    “客厅我会叫人来收拾的。”林桦越说。

    “随便你。”林延述径直走向阳台,将无拘无束拎回卧室。

    “你干嘛要把钢琴烧了?”林桦越问,“就因为爸逼你弹琴?”

    “跟你有关系吗?”

    林桦越表情顿住一瞬,随后忽然站起身,像是下定决心般:“呃……哥,其实你小时候那次钢琴比赛是我叫爸带他商场上的伙伴去看的。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天你发烧了,我本意是想让爸多喜欢你一点,谁知道……”

    故事的真相猝不及防揭露眼前,回忆过往,林延述瞳眸紧缩,表情渐渐从不虞转为了悟,随即很快释然地笑出声来。

    怪不得……

    原来是这样啊。

    林延述笑得几欲要弯下腰,笑音不断从唇齿泄出,最后只汇成了自嘲的三个字:“谢谢你。”

    “啊?”林桦越不解,“你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知道没有一件事,一样物品在这个家会是独属于我的,不管是那架你不学才轮到我的钢琴,还是这间买给我的房子。”

    闻言,林桦越语气焦急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们那天大吵一架爸他事后也很难受。你又不是不知道爸什么脾气,哥,你真的误会爸了,他一直逼你继续弹琴才不是为了让你当工具人,而是想让你重拾对钢琴的热……”

    “砰——”

    林桦越话还没说完,林延述便已经把房门落锁,余下的字句撞向门把,掉落在地。

    他将无拘无束放在书桌,垂下眼睑,指尖又一次狠狠剜进腰腹。

    多荒谬。

    他本以为林成责那天来到比赛现场是因为他的努力和成绩总算被他看进眼里,虽然结果不尽人意,但他人生中至少是有一个时刻终于被父亲肯定,林延述为此还小小地庆幸、安慰过自己,却不想原来林成责根本不是来看他。

    他只是为了哄林桦越开心。

    简直太好笑了,他到底在自作多情什么啊,他到底在幻想什么啊?

    随着指尖攥入的程度加深,林延述呼吸逐渐变得紧促,凌乱起来。

    静谧空间内,秒针哒哒走过,急切地推动着分针和时针的脚步。不久后,手机传来的特别关心提示音打破了空气中窒息的泥泞死寂。

    再抬起头时,林延述瞳孔里泛出几道皲裂血丝,他手指离开腰腹,从口袋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对话框中,阮湘一连传了五张照片给他,其中不但有他们今天在水族馆的合照,还有张她笑着把胸针拿在手心的自拍。

    林延述刚点击保存,自拍便被女生迅速撤回。

    不吃湘菇:「……」

    不吃湘菇:「我发错了,撤回那张你就当没看到。」

    Citrus::「怎么办?我不但看到了,还已经保存下来了。」

    不吃湘菇:「我不想灭口,你不要逼我。」

    不吃湘菇:「你真的好烦人啊。」

    Citrus:「我会好好珍藏这张照片的。」

    Citrus:「你今天玩得开心吗?」

    不吃湘菇:「嗯。」

    Citrus:「这么高冷?你是不是又脸红了。」

    这句话发出去后,女生那边的打字速度突然加快几分。

    不吃湘菇:「你想多了,我就是单纯懒得跟你讲那么多。」

    Citrus:「你现在能接电话吗?」

    不吃湘菇:「干嘛?」

    Citrus:「突然很想听你的声音。」

    很快,一通来电显示在手机屏上方。

    林延述拉开窗帘,望着高楼大厦的点点灯光,听着耳畔女生的清甜嗓音,忽然觉得一切还没有完全糟糕透顶。

    他的人生本如一潭死水,布满绿藻与各类蝇虫,而阮湘的出现就像是一叶浮萍,给予了他继续苟活的动力。恍然间,春风已从水面拂过,刮起阵阵涟漪,她驱散雾霭,增添氧气,直到水面能够投落出清晰倒影。

    而他也因此居然开始满怀憧憬,期待未来。

    _

    不日后,秋光粼粼,空气沁凉怡人。

    一中今年的艺术节恰好踩在了国庆放假的前夕举办,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操场上人来人往,各班在老师和学生会的监督下坐得整整齐齐,被强制性要求听了半个小时的校领导发言。

    赵晨繁嫌无聊,组织大家玩起了游戏。

    几人玩你有我没有玩得不亦乐乎,等游戏结束时,参加艺术节的同学们已经上台表演了好几个节目。

    阮湘找张依琳要来张节目单,挨个查李言景的演出顺序。

    见状,林延述刻意凑在女生身边:“你有期待的节目?”

    阮湘“嗯”了声:“我答应李言景等他上台的时候给他录个视频。”

    听到这个名字,林延述语气不悦:“你跟他还有联系?”

    “为什么要不联系?”

    男生哑口无言,独自生了会儿闷气,阮湘见他最近越来越蹬鼻子上脸,更懒得多说。

    微风拂过间,泛黄叶片随风而落。

    等林延述好不容易开导完自己,身边的女生早已不见踪影,见四下都找不到人,他心头警铃顿时大响。

    阮湘不会是去找李言景了吧?

    眉眼不自觉地丧气垂下,等林延述好不容易找到女生时,李言景已经伴着众人的掌声缓步上台。

    见阮湘在台下神色专注,林延述静静走到女生身边,礼貌地没有打扰。

    一直到节目结束,阮湘才恍然发现身边多了个气压低沉的大活人:“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注意到。”

    男生单手插在兜侧,语气里有压抑不住的吃味:“你看他看得那么专注,注意不到我也正常。”

    林延述这副模样倒是少见,阮湘没忍住,笑了出来:“确实。你这张脸虽然长得不错,但认识你这么久,多多少少也有点看腻味了。”

    “就算看腻了你也不能放任自己审美降级吧,他哪里有我帅?”

    阮湘礼貌端水:“你们各有各的优点,有什么好比的,大家都是朋友。”

    “阮学姐!”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拦住了林延述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李言景一下台便直奔阮湘而来,神情是重压过后的轻松肆意:“我看看,视频拍好了吗?”

    兴许是刚刚结束完表演的缘故,男生周身气息松弛而又矜贵,笑起来时两颗尖锐虎牙落在唇边,像只盯着主人甩尾的陨石边牧。

    “拍好了。”阮湘说,“你发挥的很不错,我在台下听到好多人都在夸你。”

    “那你呢?”李言景眼神期待,“阮学姐,你觉得我怎么样。”

    闻言,林延述双手抱臂,内心冷笑一声:

    呵呵,不怎么样。

    “很厉害。”阮湘说,“我努力了,但的确挑不出你的任何问题。”

    “都是多亏了学姐的帮助。”李言景唇边笑意愈发明显,“阮湘,你国庆有空吗?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吃个饭作为感谢。”

    “她不方便。”林延述上前一步,语气冷漠,“你阮学姐跟我约好了要一起去打工。”

    “要你多嘴?”阮湘拧了下林延述胳膊,看向李言景,“吃饭就算了,你不用客气,我也并没有帮到你很多。”

    李言景本想再说些什么,但碍于林延述在这儿不太方便,只得询问道:“学姐,我可以单独和你说几句话吗?”

    “当然可以。”

    “绝对不行。”

    两人同时给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还没等阮湘发难,林延述抢先开口道:“阮湘,别和他走,我也有话要和你说。”

    他看向女生双眸,语气带着几分笃定:“你会选我的,对吧。”

    林延述话语强硬,将本该是疑问的句式说得肯定,仿佛对阮湘的选择有充足自信。

    李言景笑容开始变得勉强,他压了下眼尾,皮笑肉不笑道:“林学长,我建议你还是尊重下学姐的想法,让她自己做选择。”

    好像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就陷入到这般尴尬境地当中,阮湘看一眼两人,表情少见地流露出几分为难。

    “你难道还需要犹豫吗?”

    下一秒,掌心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温暖覆盖。

    林延述不由分说地握住女生右手,带着她剥开人群,穿越人潮。

    身体近乎是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阮湘双眸猝然睁大,连着踉跄几步才跟上男生步伐,

    她讶异道:“林延述你干嘛?”

    男生没有回头,只露出片清峋后颈,字音清晰:“我在替你做正确的选择。”

    闻言,阮湘视线扫向两人相贴的掌心,忽觉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动一瞬。她无措地用力摆手,却没能将那份悸动甩开,反而被男生牵得更紧,直至彼此十指相扣。

    驶离的步伐随之逐渐变快,阮湘回头望了一眼李言景,口型道:“抱歉。”

    男生眼神黯淡,勉强地扯扯嘴角,停下了追逐的步伐。

    混濛白日,云层温柔如棉,两人脚步前后踏过满地梧桐枯叶,一步一响。

    林延述将步伐停在树下,垂眸看向了面前女生。

    “阮湘。”他说,“你别再看他了,好不好?”

    男生一路动作强制,可开口时的话语却带着浓浓的祈求意味,主动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卑微而又被动的地位。

    阮湘不解,只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看到我和别的男生在一起时,你要露出那么不爽的神情?

    为什么在我没有坚定地选择你时,你的眼中会闪过抹不容错辨的伤心?

    为什么我只是短暂地选择了忽略你,你便会笨拙地用尽全身解数,想要再次引起我的注意?

    “因为,我想让你的眼睛只看着我。”

    在此刻,林延述终于不再掩饰内心深处对阮湘的浓烈占有欲,坦荡地表达出了这个近乎无礼的想法。

    心脏在此刻像是被放置了一台架子鼓,因他跳动的声音开始逐渐轰鸣在耳畔。

    那份还不能明说的感情,几乎昭然若揭。

    但怎么可以只有她在心动?

    阮湘怔愣片刻,随后垂眸一笑,温声道:“好吧,看在你这么诚恳的份上,我满足你一次。”

    光幕中,天空被垂落的夕阳勾勒成橘金渐变,柔和的光晕遮天蔽日倾洒下来,笼罩所有心动色彩。

    呼吸交织间,阮湘脖颈稍扬,在下一秒对上了男生的灼灼目光。

    “林延述,如你所愿。”

    她双眸带笑,轻声道:“我现在,只看着你。”

    微风拂过,树影摇曳,刹那间,两人的轮廓线被夕阳渐渐融化,他们的身形逐渐贴近彼此,在黄昏的校园下,在声声鸟叫与喧哗声中,在那片呼吸交织的静默里。

    他的影子,吻上了她。

    ……

    林延述备忘录:

    2018年9月30日。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图片
新书推荐: 嫁错 被坏女人捡回去了 笨蛋美人的裙下臣 [综英美]与罗宾的一百次恋爱 [综英美]黑漆漆上司不可能是我的甜心男友 月明照江水[重生] 啾一口迪亚菠萝QAQ 成为暴徒情绪稳定剂后 爆红娱乐圈从龙套开始 八零矿区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