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直球

    [怕自己想太多,也怕自己不敢想太多。


    你是掉在心情与心情之间,抠不出的那粒灰。]


    -


    “对了陶老师,今晚是不是有应酬?”


    程巷渐渐觉得,有些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比如当珠宝设计师,天赋与才华之外,还有额外与人交际的工作。


    客户得感性,得放松,得调动,才能声情并茂声泪俱下描述出想把这件珠宝赠予的对象,又或者赋予自己什么纪念意义。


    这工作还没法派助理去,很多人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全凭设计师自己精准的洞察。


    比如今晚。


    宴会主办人是港岛客户的妻子,在邶城经营一家画廊。帖子是她丈夫递给陶天然的,参与宴会的人这样多,再多两名也不打眼,他意欲让陶天然近距离观察一下,将要戴上这枚海蓝宝戒指的主人。


    陶天然倚在墙角。


    程巷从没看过陶天然穿礼服,即便她们交往过两年半。


    陶天然穿一件黑丝绒的挂脖系带礼服,薄的直角肩配凸起的肩峰,丝绒材质某种意义上反衬了这种硬朗。唯她一张脸是婉约的,一头长发盘起来,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


    一张脸上凸显出一对细眉,没有眼妆,唇色显得更淡,无甚血色似的,让人将注意力全放在那两颗墨色小痣上。


    倚墙站着,一节伶仃的腕子散落裙摆侧边。


    程巷没有和她站在一起。程巷自己在舞池里。


    余大小姐的衣橱中有太多适合今晚场合的裙衫。让程巷略心酸的想起,从前陶天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公司年会,她捻一捻自己从公司走廊沾了身青椒肉丝味的羽绒服,小声说就不去了吧。


    可是现在,她要尽情的笑,尽情的闹。


    余予笙的身段柔软,很适合这般悠扬的爵士。一袭月光金的抹胸长裙很衬她,掐出纤细腰肢,波浪长卷发没做任何发型,慵懒的散在肩头,整张脸也几乎无妆,只有一张软唇抹成玫瑰调。


    陶天然站在暗处,在看她。


    程巷感受到这束目光,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


    她转回身去,边轻轻扭肩,边对陶天然投去轻曼一瞥,唇角勾笑。


    陶天然眸光很淡,倚墙而立的姿态没改换,只是侍应生端着托盘打她身边路过,她端了杯金汤力。


    仰头喝酒的时候垂下薄薄眼皮。


    程巷停下舞步,身旁人没防备,轻撞在她肩胛骨上。


    “不好意思。”她道声歉,挤出舞池。


    找侍应生领了自己的大衣,程巷走出宴会。顶着余予笙这样一张绝色的脸,皮毛大衣披在礼服裙外,胡乱搭一气也是好看。


    她从手袋里摸出烟盒,又去摸火机的时候,指尖触到手袋里的胃药盒,心情无端烦躁起来。


    一个同样穿礼服的男人走过来:“找火机吗?”


    擦燃手中火机的火石。


    程巷笑着摇摇头。男人离开后,她走到避风那处去,这一次,终于从手袋里摸出火机。


    本以为余大小姐的火机会是更精致小巧的款式。想不到是磨砂的黑砭石,握在手中沉坠坠很有分量。


    与程巷过往对她的印象很有反差。


    点燃烟,程巷吸一口,又经肺里吐出。


    哇,她穿成余予笙后会抽烟了!顿时觉得自己酷得要死。


    宴会厅外一株巨大的梨树,让人须得凝眸去看,空中翩飞的是梨花瓣还是雪片。


    轻轻落在墨色大衣肩头,程巷轻掸了掸。


    记得从前和陶天然在一起,冬日的每一场落雪都珍惜,笑言那是“一起到白头”。


    程巷又缓缓吐出一口烟来,抬手揉揉鼻尖。


    以前她不会抽烟。她们读高中那年代,女生们偷偷抽烟还是件有点文艺有点酷的事,她和秦子荞一起偷偷试过两次,没过肺都呛个半死。


    最后叹一声气:“我们好土哦。”


    “装都装不来。”


    后来躲在酒吧墙根看那些九头身美女抽烟,又试一次,还是未遂。


    此刻程巷指间夹着烟,心想原来抽烟是这样一种感觉。


    好似所有情绪在肺里洗过一道。


    抽完整支她回到宴会,刚刚陶天然倚墙而立的地方空无一人。


    程巷找侍应生打听:“刚刚在这里那位女士呢?”


    侍应生眼观六路:“她应该是去洗手间。”


    程巷走到洗手间外。


    开画廊的人对艺术多少有点追求,洗手间外一面红砖墙刻意做旧,好似被时光磨砺的断壁残垣。


    程巷靠在那里发呆。


    良久,掏出手机借着昏茫光线,给秦子荞发微信:【我今晚跟陶天然参加宴会。】


    秦子荞:【所以?】


    【她喝酒了。】


    【你准备进攻啦?】


    程巷抬手抵一抵额,对着前方舞池放空一阵目光,又垂眸:【她以前有这么喜欢喝酒??】


    不自觉打了两个问号,强烈的疑问句。


    秦子荞直接甩过来一句:【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程巷舌尖在口腔里画个圈:【陶天然会不会其实,有点难过。】


    秦子荞只发来三个字:【想太多。】


    手机寂然无声,只剩耳畔乐声喧扰。


    大概三四分钟后,手机又响。


    程巷凝眸,秦子荞发过来的是:【她都没去小巷的葬礼。她都没跟小巷告别过。】


    陶天然从洗手间走出来时,见程巷挽着手袋立在那里。


    眼尾微微上吊,但睫毛往下垂,微扬着猫一般尖俏的下巴,眼神显出一丝风情的微醺。


    程巷觉得自己是有点醉。她没喝酒,但她晕烟。


    陶天然走过她面前,两步以后,回头。


    陶天然今夜穿的细高跟鞋有十足高度,程巷软塌塌没骨头似的倚在墙上,她看程巷的眼神便是自上而下睨下来。


    眼皮更显得薄,透出酒后的淡绯。


    程巷舌尖轻撩一下贝齿:“有事?”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陶天然的清音穿透喧嚣乐声,不脆,只是显得清:“在这干嘛?”


    程巷笑,下巴挪往洗手间方向:“等着上厕所啊。”


    陶天然阖了阖眼皮,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程巷想:她刚才喝了多少?


    再度睁眼的时候,陶天然目光仍是清寒:“在港岛酒店的时候。”


    “嗯?”程巷调子懒着。


    “你那么看着我,为什么?”


    啧,这么多年过去,陶天然还是直球选手。


    程巷偏一偏头:“你说为什么?”


    “你想追我?”陶天然直接到甚至没加“听公司里那些人说”的前缀,她的直接显得锋利,继而显得性感。


    程巷拖慢节奏,才慢慢问:“陶老师这样想吗?”


    陶天然看着她眼睛:“你喜欢我?”


    程巷笑了。


    低头,舌尖抵在齿后。


    我喜欢你啊陶天然。


    我喜欢你薄薄的眼皮。喜欢你眼尾边像标点的两枚小痣。喜欢你线条明晰的唇因为它们看起来很好吻。我甚至喜欢你礼服肩带上那根线头,高奢礼服怎会出这样的错误,可它让你的美丽看起来更生动。


    我不明原因的喜欢你。


    我死去活来的喜欢你。


    可是。


    程巷扬起下巴,笑得天真又魅惑,眼睛在勾人,神情却像只小动物:“这个问题,要靠陶老师自己回答。”


    可是,程巷指尖抵着身后粗砺的墙、狠狠刮擦过去。


    可是真正会像只小动物一样、对你露出肚皮说“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


    你没有对她说一声“再见”。


    她便被永远困在了那年冬天的一场大雪里。


    陶天然阖眸点了点头,呼吸里有明显的酒气。清瘦的腕子看起来想要抬起、摁一摁自己的胃部,却又无声垂落。


    洗手间外的走廊窄得一丁点,她避开通过的行人时脚步微一踉跄。程巷下意识想要伸手扶住她,却又无声垂落。


    “不过,我倒是好奇,”程巷笑道:“像陶老师这样的人,如果真有人喜欢你的话,你会反感么?”


    陶天然抬起眼皮来。


    那一刻她茕茕孑立,站在身后宴会厅射过来的灯里。


    “不会吧。”陶天然又抬了抬手,却也没再探向自己的胃,无处锚定似的,又落下了:“都那么久了。”


    程巷的眼皮一跳。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可她没办法作为“余予笙”出于社交礼仪追问。


    她的唇轻翕了翕,张开又闭合,再张开,问出的一句话是:“陶老师你看到宴会厅外有一株梨花么?”


    梨花纷扬而落的姿态,像一场盛大的雪。


    原来,再也走不出那年冬日一场初雪的只有小巷吧。


    活着的人,已迈开脚步往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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