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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黄毛抬腿迈过去脚边杂物。


    仓库久不通风,灰大,进去呛鼻,也不知道赵立商怎么能在里面坐那么久。


    “喂,我说,咳咳咳,你要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吗?”黄毛抬手,虚掩住口鼻,他望向最角落的赵立商,后者还在拆箱子,将一本本书放在手边。


    与性子顽劣的赵立政不同,赵立商总是承担着赵家父母全部期待,他也按照所设定的轨道按部就班走,除去露露这唯一变数,赵立政简直是教科书般的模范人生。


    黄毛凑近:“高中教科书这么新,赵立政到底有没有好好听课。”他随手拿起一本必修,粗略扫了眼,除去内封写了个龙飞凤舞的大名,其余内页干净的得比墙皮还白。


    “这小子是真不学习啊......”


    黄毛无语,他丢开书,望向拆开另一个箱子的赵立商追问:“你找啥呢。”


    “高二会考结束,全年级在教学楼前合影留念。”


    “这跟赵立政的死有什么关系?”


    “……”


    黄毛一想:“你怀疑杀人犯是学生?”


    “不是现在,我是始终怀疑。”赵立商语气沉稳,一改面对刘成露的笨拙羞涩,他检查边缘标签,发现装的是弟弟房间的杂物。


    “怎么可能,警察驻校长达两个月都没找到丁点线索,最后还是你爸妈同意以失踪结案。”对于当年的事,虽然黄毛并不跟赵立政同校,可案件离奇程度轰动了整个沁水市。


    “他们调查方向从开始就是错的。”


    “就算罪魁祸首是同校生,可警方审讯强度的压力险些搞崩溃四五个学生!校方联合家委会出手联合抵制,事情才勉强翻篇。”


    黄毛一直不理解赵立商与赵立政的相处模式,两人同父异母,又相差三岁。


    见面几乎是水火不容。


    死了又在悼念?


    “喂,赵立商,你这样真的很假——”


    “这是什么?”赵立商抽出硬质深绿厚皮本,打断黄毛的话。


    黄毛凑过来:“没印象,你弟弟的东西,我怎么知道。”


    他翻动几页,竟然是本相册。


    两人顿时来了兴趣。


    全家人都知道赵立政不喜拍照,甚至说得上是厌恶,眼下估摸一算,少说都有几十张。黄毛还点评说真人不露相。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些赵立政的照片,不,严格来说是赵立政拍的他学校。图书馆、食堂、学生宿舍还有一处拥有汉白玉栏杆的鲤鱼池。


    池塘里是校长养的宝贝鱼,红的花的,头头肥如猪。


    一摇一搅,满池塘的水翻江倒海。


    黄毛看了半天。


    “赵立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他大致扫过几张,光影还是聚焦都是处于初学者的水准,看来赵立政多半是心血来潮,趁着三分钟热度,反而尝试了好多不同种类的构图。


    “这张感觉有点怪?”他点点,赵立商视线偏移,落在画面中央。


    拍的是池塘,但镜头聚焦草地边缘,水面晃荡,一圈圈波纹漾开,翻搅出池底的淤泥。


    黄毛不明所以:“啥呀,花不溜秋的。”


    “右下角,有一双鞋。”


    “鞋?哎呦,还真的是!”黄毛惊讶,他凑近:“帆布鞋吗,看不出牌子,就只能看到个鞋尖。”


    赵立商眉头紧锁,他没应声,指尖抿开相框玻璃纸,岂料里面还依附着一张小的。


    照片拿出来掉在地,赵立商捡起,看清内容后停顿。黄毛倒抽一口凉气:“谁这么缺德,把人家脸都给划烂了。”


    那个年代拍照还是胶卷,洗出来还得去专门的暗房,不仅费时费劲极其麻烦,照片自然成了稀罕物件。


    旁人爱护还来不及,赵立政用美工刀将人脸划得稀巴烂,边缘都起了毛边,他恨意夹杂着愤怒沉重,似乎透过岁月直白冲击到两人面前。


    赵立商立刻查看剩余照片。


    无一例外,触目惊心。


    “不喜欢露脸,还要拍?”


    黄毛不得其解,他看着赵立商按时间顺序对应排好:“那小子这么自虐。”


    赵立商目光徘徊,他答道:“不是他。”


    “啥玩意?”


    “这个人体型偏瘦,短发,拍得都有些曝光,说明皮肤很白,”赵立商眼毒,他一张张看过去,“如果我没记错,沁水高中一米七五以上的校服袖口会有标记,他有,说明人的身高在标准附近。”


    赵立商凝视唯一对镜头比耶的照片。


    纵使脸蛋被划得七零八落,手指附近却完好无损,图像因岁月模糊,仍能看出其指节匀称,从而推断出他的貌美风骨。


    黄毛现在还没明白:“这跟赵立政的死有关系?”后者摇头。“他是谁?”黄毛追问。


    “我记得学校有本毕业年鉴,上面有所有同级生刚入学拍的照片,”赵立商视线落在剩下未开封箱子,“如果能找到他,说不定就可以知道赵立政是被什么怪物所杀。”


    黄毛愣住:“怪物?”


    由于案件特殊,当年警方并未对外公布赵立政死亡的真实原因,统一口径的失踪却又举办了葬礼,处处透露着怪异。


    赵立商捏紧拳:“两个月的审查时间我却对他毫无印象,一定有地方被所有人忽视。”


    “是忽视……还是默契视而不见?”


    黄毛手心浸汗,心跳如擂,终于问出压抑了八年的挣扎:“他是非自然性的死亡,对吧?”


    赵立商目光冷淡。


    黄毛却无所觉继续:“叔叔阿姨到底在隐瞒什么,甚至连葬礼都不允许外人参加。”


    赵立商声音像滚水浇在铁板嘶哑:“你看到会所「那东西」的杰作了。”


    回忆起会所店长尸体的惨状,黄毛作呕感翻涌,他的声音干涩:“东西?”


    赵立商不再给出任何回应,他只是沉默取出照片、分开、摆好,机械麻木的重复相同动作。


    他蹲着,黄毛站着。


    视野范围从起初就存在着高度差,以至于黄毛比赵立商更先捕捉照片画面的异样。


    一张毫无任何意义的抓拍图景对应一张人物特写,纵使对方的脸被美工刀划得稀巴烂,凭借万年不变的校服与剪刀手也能「辨认」出是同个模特。


    照片的刀痕看起来杂乱无章,等退至一定距离,碎痕竟隐隐组合成个汉字。


    “……”


    可黄毛不敢乱猜。


    他停顿:“喂,赵立商。”


    等人转移目光,他接连后退三步,想让赵立商过来看,但后者更先示意。


    “这些不是生活照。”


    赵立商喃喃,他伸手,指腹压住其中交叠的某张。黄毛接过,看清后眼皮一跳。


    看不清五官的少年双手捆缚反吊在香樟树,手腕勒得通红,本就细瘦的身体因牵引力与引力的双重作用拉成条线。拍摄者拉近焦距,刚巧拍到他悬空的脚尖与散得不成个的帆布鞋带。


    鞋并未踩在地面,悬在半空。


    痛苦、扭曲、挣扎的交杂情绪,所隔相纸都清晰传来。


    这是模仿倒吊人?


    同学之间没分寸的玩闹,说是抓拍更像有计划的谋杀。


    照片拿在手里,黄毛停顿好长时间,再次开口前他清清嗓:“这又不能代表什么。”


    “代表你印象中的乖巧弟弟其实是个遭人唾弃的校园施暴者。”


    “等等,赵立政做的?!”黄毛瞪眼。


    赵立商扭头,拒绝仰视黄毛,视线平扫刚巧看向书桌带锁的抽屉。


    “受害者”瞬间转变为“施暴者”,论谁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并作出反应。


    “可当时警方并未发现这本相册,”黄毛找到疑惑点,“否则他们就会重点审问这名男学生,毕竟口舌之争也会引起命案,更何况还是男高中生们。”


    “问他有用吗?”赵立商反问。


    “……你怎么跟吃了枪子儿一样。”黄毛百思不得其解,他就是那种典型的「朋友无罪人」心理,严重不分青红皂白的护短。


    赵立商扯动抽屉,意料之中的没开。


    锁是老式用铁铸造的通体颜色深灰,因为待在不通风的仓库,入手冰凉,钥匙自然不会放在桌面,赵立商来回翻看几眼。


    “我来吧。”黄毛捡起杂物堆的铁丝。


    开锁空隙里,仓库空气凝固。


    黄毛装作不经意询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半开玩笑:“罪证吗?”


    “嗯。”


    “可你弟弟已经死了。”


    言外之意,他们这种行为毫无意义,如果就此收手,说不定还能给赵立政保留「被害者」的身份。


    赵立商视线划过那些照片。


    黄毛背对他,自然无法捕捉他的面部表情,他手中动作不停,铁丝发出细微碰撞。


    某一瞬间,锁体重量失恒。


    “咔哒。”


    锁顶弹跳,黄毛将其从抽屉摘下,他起身让出位置。赵立商大步流星,他毫不拖泥带水猛地拉开!


    “……”


    抽屉空空荡荡。


    黄毛松口气,他刚要为赵立政开脱,谁料赵立商仅伸手一探,抬起膝顶隔板,哗啦掉出了少说数十张照片,张张完好无损。


    拍摄画面极其清晰,以至于能看清强行按在少年单薄清瘦身体上的数只手。他们有胖有瘦,有长有短,林林总总少说五人甚至六人。有按住肩膀的,有按住腰胯,有双手贴在少年肋骨靠上位置,还有充当坐垫,贴在他双股间。


    仅望一眼,就带给人极强不适观感。


    黄毛低声咒骂:“赵立政这玩意脑子里装的都是粪么。”


    少年眼神空洞。


    他蜷缩着身,胳膊挡住小半张面孔,但还是能让人一眼就辨认出与之前照片都是同一人。


    等看清照片中当事人的脸……赵立商眼底失神,他手尖颤抖,几度张口。


    “……露、露?”


    黄毛大惊:“你说谁?!”他忙捡起剩余几张,越是一张张地翻过去心越惊。


    照片中,少年上衣不知所踪,半遮半掩住脸,躺在光秃秃冰凉地板,麻木不仁地凝视不知名的某处,他想躲,但赵立政举着的相机快要怼到他脸上。


    寂静仓库都能听到他们猖獗笑声。


    一声接一声,心惊肉跳。


    …


    ……


    刘成露微蜷缩手指。


    浑身关节都在痛。


    棍棒轮番重击之下,刘成露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这群家伙是真的听从赵立政的命令下死手打,犹如疯狗,对同龄人实施暴力的快感充斥着他们贫瘠的大脑。


    他呼吸越来越微弱。


    有几个人最先察觉异样面面相觑,他们停下手,看着几乎没有了声息的刘成露。


    “喂……是不是死了?”


    “怕什么!继续打!他死不了!”


    赵立政跳下桌子,他抄起棒球棍,瞄准刘成露的后脑勺。


    “喂!”


    旁人忍不住拉住他:“这样就行了吧,他肯定不会再无视赵哥您了,万一真的出人命记大过,就算我们是未成年,还是会进少管所待好几年,甚至留一辈子案底。”


    “怕什么!我爸有钱,只要钱到位,他家那么穷,父母巴不得他现在就死。”


    赵立政狂笑:“你们见过脑子碎裂吗?就像二十楼摔下去的西瓜,咚!!!”


    他挥起胳膊。


    噗叽——


    像是血液飞溅,□□破裂,声响引得赵立政灵魂震颤,头皮发麻。


    赵立政晃晃身子。


    他利用棒球棍支撑起平衡,感觉重力发生变化,他低头,棍底黏满大量不属于人体的墨绿粘液。


    “……”


    赵立政眼神陷入狂热。


    他知道!他就知道!!


    只是还未来得及查看,赵立政眼角余光瞥见飞窜出道黑影,所有人没来及看清它物种与相貌,原本站在后方的几个跟班呈糖葫芦似串成集合,头与脚颠倒挂立。


    就如他们曾对刘成露做过的那样。


    晃悠,晃悠。


    身体变成人皮风筝。


    “对!就是这样!!”


    赵立政的脸扭曲趋近于疯狂,他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接近贪婪的视线注视穿透数位人体血肉的冰冷触手,他瞳孔映出这冰冷不属于人类产物的高维生物,无数吸盘伴随他靠近开合,露出藏在深处的复眼。


    鲜活人命成为滋养「怪物」的养料,那些肉窟窿流淌的血黏黏稠稠挂在足腹,汇聚成小河淅沥连成线,没过赵立政的脚踝。


    温热、腥臭、黏腻、铁锈。


    它高高举起足触。


    尖端化作割人性命的镰刀。


    血肉交杂迸溅。


    赵立政猝然倒地。


    伴随它默默退回少年身体里,原本已经失去生命迹象的刘成露,青灰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回温,原本浮现的尸斑一点点散去,刘成露的脸虽然依旧苍白,却已经摆脱了先前的「死人味儿」。


    赵立政以不正常体态扭曲。


    他头着地,颅骨碎裂,牙齿因暴力挤压咯咯作响,明明满眼满嘴的血,却还保持狂热的兴奋劲头。


    直到刘成露坐起身,慢慢穿好校服。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你身体里有个「怪物」。”赵立政咳出一大滩血,刚巧落在刘成露帆布鞋尖。


    “你死不了,你这辈子也死不了……”


    “哈!哈!那「怪物」用人血换人给你续命。”赵立政猖狂大笑,但很快,刘成露的拳头落在他脸上,一下、一下、又一下。


    警鸣刺耳。


    两人皆默契无视。


    “你们才是……最应该……咳咳…被、被打死的存在……异类。”赵立政眯眼,他眼眶发痒,完全失去意识前,他死死握住刘成露细瘦的手腕,“还会再见面的,刘成露。”


    赵立政止不住口中的血。


    他呼一口气,血沫夹杂碎牙翻涌,看着刘成露逐渐清明的眼睛。


    “刘成露,别忘记是谁带给你的痛。”


    “你就带着恨,活下去……”


    /


    学生时代的故事不长。


    你挑出几件不那么血腥,还算能讲给茉莉听:“所以不要对好看的人有滤镜哦。”


    茉莉呆呆凝视你,他嘴微张:“……”


    你不明所以,抬手抹脸:“怎么了?”


    “这里,”茉莉小心翼翼抬手,他伸出拇指,与虎口相连部位刚巧贴住你的脸,帮你抹去滚落的泪,“湿掉了。”


    看着他粗糙带满老茧的手指,你没忍住笑出声:“很痛诶。”


    “抱歉,抱歉……”


    他手足无措,又不会哄你,身体靠过来大手一挥,把你像抱小婴儿似的搂在怀,甚至还模仿摇篮的幅度。


    你哭笑不得:“干嘛。”


    “就想这么做。”茉莉贴住你的鬓边,他皮肤凉凉的很适合降温,像只大型抱抱熊。


    “他们都是坏人。”


    茉莉一字一顿,固执得幼稚可笑。


    你没吭声。


    毕竟在方才讲述中,你抹掉一切会对你产生不利影响的因素,这样才能为你带来更多的同情与怜惜。


    “没关系,都过去了,”茉莉握住你的右手,他轻咳半害羞半无措,“还有就是……”


    茉莉就是半天也没讲出想说的话。


    他望向你的眼睛湿漉漉的。


    虽然叫茉莉,但却喜欢铃兰花,你觉得他棕咖色的瞳孔倒像是太妃糖。


    他牵着你手下移,落在你小腹。


    你不明所以:“很热。”


    茉莉脸又开始红,耳根发软:“成露,你相信我,虽然……但我一定会努力当好一名合格的爸爸。”


    愿意当就当吧,事到如今你也懒得纠正他。


    你闭眼,刚跟茉莉说想睡一觉。


    头顶呼吸骤然加粗,落在你脸颊的水珠滚烫,空气中蔓延淡淡的血腥。


    “……诶?”


    你睁开眼。


    茉莉怔怔看向前方。


    自他右眼里慢慢伸出来根像是血栓的红枝,伴随呼吸一厘米一厘米向上叠加,等延伸到无法延伸的程度。


    “吧嗒。”


    茉莉右眼炸出来连串铃兰,层层叠叠,一直垂到底,坠得他右半张脸皮失衡。


    “茉莉!!”


    他扭头,表情茫然看向你:“成露……”


    “我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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