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找刘成露?不知道, 但就想看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苦苦挣扎的脸,多么脆弱,多么高傲, 明明就是混迹在夜场讨生活的婊子,却让无数人把他奉为玉女。
是玉女还是欲女啊?
身子骨薄瘦,外表弱不禁风, 身处艳场却始终冷脸,要是撕开那件深黑制服,就能看见他洁净比上等羊脂玉还胜三分白的骨。
骨是温热,浇满血肉, 一晃都能堪比夜空皎月,颤颤巍巍,恨不得食肉寝皮。
他就那么坐在沙发。
发及肩,眉细长, 唇红齿粉, 原来是来之前含了草莓味的酸糖, 呼吸都充斥着廉价而轻飘悬浮的不切实际梦境。
他多好看呀。
但凡轮到他去坐台, 舞池周围拥挤如倾倒沙丁鱼罐头,一头挨着一只紧靠一坨, 密密麻麻连只苍蝇都蹭不过去。他只点杯冰镇气泡水,指尖搭在杯壁,冰块使得那处皮肤泛起暖红。
无数双手试图将那条西裤扯烂,他们渴望他,他们妄想他, 他们意淫他。
他们祈祷半截黑皮手套能落在他们的脸上,比疼痛更先一步感知到的是刘成露冷淡的眼,他睥睨着, 姿态居高临下,小制服紧贴腰身勾勒出流畅线条,一行一走,露出低跟黑皮鞋的红底。
听说他刚来会所时才十八岁,进门之前就蹲在路边吹灭廉价生日塑料蜡烛。
门童躲在旋转玻璃门后偷偷看他。
那时的刘成露脸蛋未完全褪去稚气,头发稍长,额前毛茸新发在路灯下被风吹得飘摇,眼神却带着麻木不仁的疲惫。
有恰巧有车路过,大灯照向他眼底,碎光流转,像打碎的灰紫色星空流麻。
一面足矣惊为天人。
据说,他第一次露面穿的是白毛衣,长短针织,瞧着无害,圣洁宛若天使。
然后,这位天使把他弟弟活剥了皮。
“……”
赵立商控制不住地发抖。
或许是九月末的秋老虎归山,又或者是刘成露毫无半分血色的唇,他冷颤翻身,以骑坐的方式禁锢住刘成露活动,双手死死扣住对方脖颈。
“为什么不来求我?”
“为什么?”
“仓库与卧室不过一墙之隔。”
“如果是你呼救,我肯定能听到。”
赵立商垂脸,透过发丝摇晃时缝隙,看清刘成露死气沉沉却还惊心动魄的脸。
多脆弱,多么美啊。
若不是来之前黄毛跟他说,叫露露的男生其实跟他有过一面之缘,赵立商这辈子做梦都无法想到刘成露曾经是弟弟的男友。
“赵立政能满足你吗?”
他手中力度不减。
他幻想就这样掐死露露,从今往后独属于他一人的露露,做成只觉触感柔软的人体标本的露露,不会对旁人微笑的露露。
说话啊?!他能不能!!”
赵立商咆哮。
短时间内情绪快速波动,他开始出现不受控的身体摇晃。
直到看清人眼神一秒秒涣散,赵立商松开手,后仰身子,端详白天鹅脖颈掐出的淤青红斑,欣赏够了才缓缓伸手,搭在刘成露松紧裤带。
“他不能。”
赵立商自问自答,他拇指勾住睡裤,不小心摸到刘成露棉质布料的内衣。
如果这时死,赵立商也心满意足了。
他保持先前姿势,机械而呆板的重复相同动作,直到将刘成露脖颈掐成一连串刚刚熟透的紫色葡萄。
等做完这一切,他闭紧眼。
“……”
只可惜,赵立商所期待的「怪物」并未出现。自然而然,也没有「怪物」掠夺他的命换给刘成露。等意识到这点,他慌了神。
“露露,露露?!”
赵立商疯狂摇晃刘成露肩膀。
他就如摆弄破布娃娃,使劲地拉扯毫无呼吸人胳膊,又像是失去全部愧疚心,赵立商猛地扯住他的手,就如对待夜市一两块钱就能买到的塑料小人偶化妆娃娃。
“露露,你终于变乖了。”
他咧嘴笑,哼起不知名的曲子。
赵立商匍匐,脸贴住刘成露再无半分血色的绛紫色细长脖颈,他眼珠在黑暗中呈现异样亮光,很容易使人联想游荡在路边的野生恶狗,张着嘴,唾液悬停,散发腥臭。
“露露,你好美。”
他双手按在没了气息的刘成露肩膀,仿造弟弟赵立商拍摄的照片画面顺序一点点向下按压。
每次抬手落下,露露的皮肤表层都会传来细微弹性,力度微弱。无论赵立商怎么摆弄,他仰面躺在地,额前碎发滑落,眉眼忧郁病气沉淀唇齿。
赵立商不动了。
他双手垂在身侧,表情平静,昏暗老组屋内,他眼底的光芒幽幽。
“……露露。”
“我知道你喜欢单纯无害的人,所以我才会装羞涩,不善言辞,不敢与你对视。黄毛说我演技太差骗骗那群狐朋狗友还凑合,又怎么可能蛮得过混迹夜场的你?露露,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你竟然真的信了我。”
赵立商半跪地俯身,双手背在身后,他表情陶醉,像是在嗅失去了呼吸的刘成露。
“你真好骗。”
“你可真好骗啊!”
他重复了两三次,笑得肩膀抖动,眼角泌泪,表情猖狂。
“哎呀——”
赵立商猛地刹音,他视线转移到刘成露系到最顶端纽扣的睡衣,图案是极其幼稚的豆豆眼小熊,他伸手,将毛绒形状攥扭曲。
“我给你花了那么多钱……你却连手指都不让我碰,处处装得像贞洁烈女,连续骗我会在酒店开房,每次我等到天亮你也不见个人影。”
赵立商呼吸骤停,他皮肤紧绷。
他已经失去“人”的意识。
他眼底是即将作恶的贪婪与狂热。
“你将我们兄弟俩玩得团团转……你还真是个坏孩子……坏孩子就要接受惩罚。”
赵立商按住刘成露的胸腔起身。
来之前,他特意换的系腰带的裤子,如果能把露露按在床,他半跪在人腰侧,抽皮带的动作会让露露瞧得清楚。
如果距离掌握得好,说不定皮带都能抽到他的脸。
露露皮肤多嫩呀。
纵使失去呼吸这么久仍旧白里透粉,反而伴随时间流逝,逐渐出现异样潮红。
“露露,刘成露,露露。”
露露名字发音好听得就如一首歌。
赵立商口中拼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身上衣物单薄,皮带抽离后的碰撞声咔哒,他西裤松垮卡在胯,他弯腰,双手拽住刘成露的肩膀拖动,就像对待一个破布娃娃。
“哪个是你的房间?”他因接下来发生的事,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赵立商身体弓到不可思议角度,宽松衣物遮挡住他凸起的丑陋,他鼻尖快要凑到刘成露的额头。
极近距离,赵立商嗅到露露发丝散发的味道。
有点像晒过太阳的麦田,或者是悬挂在屋檐下面阴干的暖橙色柿子饼,表面覆盖层雪白糖霜,甜腻腻的。
赵立商咚地撞开门。
一张破行军床,一把歪斜的木椅,一扇不知多久没擦过的雾蒙蒙的窗户。木地板因尘土看不清原本颜色,各处密布的蜘蛛网无法下脚。
“没住人?黄毛给我说他是合租。”赵立商低声咒骂,他转而踢开另一扇门。
虽然摆设仍是陈旧,但好歹能落脚。
赵立商环视一周,单手拽着刘成露的干瘪的胳膊,极其粗暴地将人扯到床边,又将摆在床铺里侧某蠢呼呼的棕熊玩偶和几件衣服囫囵到地。
他稍稍留意那些东西。
首先,肯定不是刘成露的尺码。
童年里长期营养不良,导致他身子骨很蔫巴巴的看着没太多力气,他好像也有自知之明总是距离人群很远。
所以这些衣服,刘成露绝对不可能穿。
意识到这点,赵立商心底好奇,他用脚踢散那些布料,一件边缘磨损印有铃兰花的短袖,一件咖色宽松运动长裤。
露露有抱着衣服睡觉的怪癖?
赵立商难以想象。
他如提水桶,暴力将刘成露摔在床,对方睡衣领口的扣子崩开,露出胸口一小片肌肤,皮肤干巴巴失去原有光泽,犹如多日未见光快要渴死的植物。
这可是不会反抗、不会再放他鸽子的露露,哪怕失去全部呼吸,但现在老老实实躺在跟前……赵立商呼吸越发地急促。
他手落在睡衣第二颗纽扣。
他太过专心,以至于并未发现客厅大冰柜上的床单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原本禁闭的拉门松开一条细小缝隙,冷气阴森森向外涌动,蒸腾在密不透风的老组屋的上空。
“……”
冰柜门拉得更开了,似乎有东西出来。
活动时,那东西发出的声音细微,视野图像拉远、拉宽,又弯折,变成鱼眼凝固小小血滴形状里,贴在地板滑动。
家具、摆件、撬棍,一切都变得那么庞大,自底部向上看简直顶天立地,以至于那东西屡屡碰壁。
「它」吃痛,在原地停顿好些时间。
「它」似乎在思考。
谁知,卧室里碰撞声引起了「它」的注意,「它」缓缓调转方向,一点点朝虚掩的房门挪动,在「它」身后是拖出来的长长的摆液,体绿色浑浊,黏糊糊,覆盖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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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择望向康复区的天花板,上面悬着一盏灯,紧贴墙壁。
“这里好像都是这种固定的灯?”
他开口,康复师正帮他撤掉辅助用具,今天是腿部皮肤移植结束后的第三周,根据他的情况需要进行身体评估,听到李择问题,康复师回复他:“因为有人利用吊灯的铁绳上吊自杀。”
李择哦了声,他保持仰头姿势,凝视光秃秃的墙板。
“抬腿,痛不痛?拉扯感怎么样,有不适感么,在哪里?”康复师一项项问,李择思绪却飞远。
先前事情种种再加父亲发现他违规调查信息库,导致李择连最后的浏览权限也被收回,彻底斩断他跟刘成露之间唯一有可能联系上的渠道。
“医生有建议你出院吗?”康复师并未在病历本看到离院建议,她只是随口一问,结果就见李择表情肉眼可见的速度低沉下去。
她沉默,无奈道:“您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万一离开无菌区再次感染,可是会有生命危险的。”
“这样活着也没有任何意义吧。”李择反问她。
康复师给不出回答,她觉得李择的念头实在是荒唐可笑。
不过,她倒是有个在意的问题。
“您先前说自己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为什么自您住院开始到现在,这个好朋友怎么都没来探望过您?”
李择刻意编造的谎言露出马脚,他转移话题:“最近有故意捏造噱头的新闻吗?”
“太多了,您说的是哪一则?”
“娱乐会所街区那边。”
他这边话音刚落,康复师开始记录测量数据,表情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嗯”
李择耐心等待。
笔尖划过纸张的动静在此处无限放大。
沙沙沙沙,犹如蚕食桑叶。
康复师扫他一眼:“既然知道是噱头新闻,他们在博眼球获取流量,为什么还要在意这些?”
李择睁大眼:“还真有?”
“按理说,我给您说这些违背规定,如果被上级知道,处罚肯定是免不了,”康复师合上病历本挂在李择病床尾,“但你的身体状况极其完美,简直不像从火场里死里逃生。”
她目光淡淡扫来:“就像个怪物。”
李择的心咯噔一跳。
他到嘴边的解释尽数咽回。
解释?怎么解释。
“重症监护室最里面的隔离区,从左往右数第三个床位,如果是你,应该不会觉得无法接受吧。”康复师按下传呼铃,示意护士将李择推出去,带下一位等候病人进来。
李择只来得及记住床位号,下秒视野就被雪白纱帘遮挡得严实。
康复师的话如钩,挠得李择心神不宁。
回到特护病房,他先是掏出手机刷了半天新闻,也没找到医院收容状态异常病人的消息,侧面印证康复师的话并未唬他。
“重症监护室……隔离区……”李择喃喃自语,他食指抵住下巴:“无法接受?”
听起来进入要求极为严苛的区域,对于内部人员来说,其实只要手续齐全就能进。
李择特意选在探望时间段,混在来来往往的家属里,一门之隔,消毒水却没想象中那么的重。
床位间的空隙大,足够再容纳三四个病床,李择一个个数过去,最后停在康复师所说的位置。
他嗅嗅空气。
没有异味,没有刺鼻气息。
或许是他全身皮肤移植,嗅觉尚未完全恢复也说不定。
李择握住淡蓝色床帘。
他慢慢挑起一角。
入目是一双很光滑、颜色正常的脚。
为什么会用这个形容?
李择抬手蹭过自己的脸,纵使外表看得过去,但细微之处还会有坑洼的小缺陷,不妨碍日常生活,就是人心理能不能接受的问题。
李择帘子掀得更高一些,双脚之上是还算完整的腿,颜色黄青,凸起的骨头表面覆盖些许不规则的紫红色斑块。
这是尸斑。
“这为何要把尸体放在这儿?”李择蹙眉,但下秒,他的问题就得到答案。
脚跟腿完好无缺。
再往上,就不太一样。
会有开膛破肚以后,五脏六腑全暴露在空气里,甚至肉眼可见心脏不止地鼓动的活人吗?李择先前没见过,但现在目睹了。
活死人?
李择向前两步,站在病床前,将淡蓝色病床帘拉严实,静静凝视这一小方天地。
人——或者是形式人体标本,四仰八叉躺在弧形玻璃罐里,胳膊被固定在铁壁,用加厚加宽的皮带束缚住,甚至用螺丝拧紧边缘。暗红色肝脏,粉红色的肉肠,几乎快要全白的肺叶。最开始,李择还想医院为什么不对他进行缝合,等他走到病床右边。
哦,怪不得把他笼得严实。
人的皮都没了,骨架缩到一半,竟然还能兜住器官没流得满地都是。
该说凶手仁慈还是医术高超?
饶是见多识广的李择也忍受不了这般直白器官冲击,他转身,刚想离开。
——咚。
声音钝闷,好像隔了层厚布,听不清。
李择猛地扭头。
就像是证实他猜测,罐子里的“人”提起全身力气,用扭曲的指关节再次撞向罐壁。
——咚。
他对上那“人”的眼睛。
猪死之前会用尽全身力气,眼珠上翻,眼白覆盖大片,死死瞪向杀猪人。
猪的眼睛最接近人眼。
所以杀猪人会把猪的四肢捆绑到小儿臂粗的棍子,让它整个倒过来背朝地,见不到行凶者,也见不到被开膛破肚的自己。
李择觉得罐子里“人”的眼像猪眼。
“人”耷拉着眼皮,瞳孔浑浊,再一次敲击。
——咚。
伴随嘴唇开合,李择眯眼辨认,“人”说的是……
杀、了、我。
“……”
这滩烂肉,竟然还有自我意识的活着。
李择惊讶之余,他不由得凑近,强迫自己无视“人”脖子以下赤裸裸的内脏器官,凝视他因呼吸,导致玻璃罩蒙上层雾气,又随着吸气快速飘散。
他追问:“谁干的。”
李择这才发现“人”根本没有子宫,所以这还是一具男性人彘。
他胳膊与腿被死死禁锢,拼尽全力也就只能倾斜肩膀,止血棒犹如满天星哗啦从他体内溢出,血水两秒涌满玻璃仓,吓得李择接连后退数步。
“喂!!”
警告铃乍响。
红光疯狂闪烁交替,李择视野昏暗。
他看到“人”比划口型。
可惜,时间太短。
没等李择分辨清楚,有护士冲进来将他拉开,他被挤到了人群之外。
/
老组屋,老字,代表布局不合理。
稍微一热,整个房间密不透风,犹如蒸笼,人坐着汗水都能浸透整个前胸后背。
更别说赵立商。
他蹲在床边,手捧住刘成露的脸。
由于情绪过度兴奋,他面部表情扭曲又狰狞,丑陋地摩挲刘成露的耳,感受其柔软而脆弱的弧度,赵立商眼底疯狂更甚。
“露露……我的……”他学刘成露曾经做过的动作,结果姿态万般猥琐,东施效颦。
赵立商却浑然不觉。
他手指覆盖住刘成露侧脸,犹如摆弄轻而易举获得的价值连城的人偶娃娃,毫不懂何为下手轻重,力度之大几乎能啖其血肉。
汗水几次滚落,赵立商舍不得擦拭,生怕错过刘成露面部任何细微变化。
“早知道你死了会比活着安静,我就应该提前杀掉你,”赵立商呼出的气,一波波喷洒在刘成露的脸,“你说是不是,露露?”
“……”
“啊,我忘记你已经死了,不能讲话。”
赵立商托住刘成露的头颅,他一步步把人拖动到里侧,借助墙壁优势充当其靠背。
即便后背有支撑,可刘成露到底是失去呼吸,一旦赵立商收回胳膊,他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向下歪,被赵立商大力按回去,骨头与墙壁发出的嘎吱动静令人牙酸。
赵立商端详,看着刘成露紫红色布满掐痕的脖子,呈不正常角度扭曲,他嘴角笑容怪诞:“真像睡在地板那只蠢兮兮的玩偶。”
“但你是我的专属了,露露。”
“所以蠢点好啊。”
“不会逃离我,不会无视我。”
赵立商太兴奋了。
他全身血液都因毫无反抗之力的刘成露感到沸腾,甚至未发觉就摆在客厅中央,与周围景物全然格格不入的近两米长的冰柜。
怨不得说,“色”急攻心。
伴随冰柜门开,森森冷气向上处漫。
一道长长的、深绿色的粘稠液体挂在冰柜外壳,越靠近地面,污秽物逐渐变浅、变淡,等蜿蜒到茉莉的卧室门口,几乎与木质地板融为一体。
「它」仰头。
伴随「它」的动作,周围场景再次套入了鱼眼特效,家具向后折叠又向前凸,颜色是惨淡淡的血橙。由于位置设限,「它」并未看清那张单人床之上的情景,反而绕着床底一只拖鞋打转,时不时靠近贴住表面。
「它」喜欢这个味道。
让「它」感觉到安心的滋味。
直到刘成露滚落的拖鞋被「它」裹满深绿液体,这生物就如成功标记领地的长毛鬣狗,满意地延伸冻状身体,直至拉成扁平。
“咚!!”
猛地,重物撞击木板,连带床底落灰,因躲闪不及,「它」险些被活生生掩埋。
“叽咕……叽……”
「它」不解,用力扬起来像是脑袋的肉瘤子,露出底部大大小小、长长扁扁、足有百计的莲蓬眼。只是那些坑洞目前还是闭合状态,仅向外凸起,中央眯成黑色的线,周围弧度如睁眼的金鱼。
床底漆黑。
除去被「它」标记的拖鞋,空气里骤然涌动的入侵者的恶臭,「它」身体开始剧烈震颤,“背”部高高耸起,生长在顶端的尖刺开始化脓、化腐。
咚!
咚!!
又是两记沉闷重击,但弧状视野里出现一条棍状物,软绵绵垂落,指尖距地面不到两厘米。几声咒骂,有人出门,但「它」仍保持进攻姿态,身体慢慢向外爬动。
好熟悉……好喜欢……
好想靠近。
「它」拖动冻胶状态的身体,等触碰刘成露垂落在床尾的冰凉手指。
「它」不动了。
“叽咕……叽…咕……叽咕……”
「它」有节奏地开合、震颤,无数数千万万的尖刺收拢、张开,再收拢张开后就是一次完整呼吸。
连接不断的雀跃,使「它」忘记自己挣脱铃兰花的束缚,拼命跑过来的原因。
天地万物,日月星斗,此时此刻。
「它」用疙疙瘩瘩的底部身体去蹭这只苍白细瘦的手,仅仅是皮肤相贴,「它」幸福快活伸展后背尖刺,露出隐藏深处黑黝黝的“口”,以及滑动如蛇信子的开叉舌。
“咕……咕叽……”
「它」发出愉悦叫声,极其亲昵地勾住刘成露一根小指。像饥饿的流浪狗得到碗稀粥,像干涸大地久逢瓢泼大雨,像燥热夏日里一头扎进了刺骨空调房,「它」用最前端的球状肉瘤使劲地磨蹭着刘成露指缝。
纵使没了生气,可青年仍就貌美。
他闭阖双眼,嘴唇无血色,额前发丝分散,湿漉漉地贴在鬓边,露出含带潮湿水汽的柳叶眉,眼角有一滴泪。
「它」来不及用蛇信子舐去,脚步声拖沓,随即是关门声。
“虫子?”
赵立商冲干净身体回来,他发丝滴水,手里握住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绳。
麻绳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上面所带有的刺毛扎手,赵立商却不觉得疼,短短几天时间,他面相由儒雅转为尖嘴猴腮,倒三角眼眨也不眨,伸脚踢开那长毛条状物。
结果他没踢动,身体反而由此失衡,赵立商的视野天旋地转,他后脑勺着地,摔懵了,好一阵子都没缓过神。
他眼前麻点飞舞,颅内阵阵嗡鸣,沾水的麻绳刚巧压住他喉咙,原本想用来学赵立政倒吊人的姿势捆绑刘成露,却成了自己坟墓的开宴香槟酒。
赵立商刚想起身。
谁料麻绳刚巧不巧,全部挤压在他的喉结滑动处,有一根正正好地卡在其偏下靠后的位置,赵立商忽然觉察到异样。
纵使失去着力点,刘成露摔倒床边,但死人又无法行动。
真是……怪物?
他意有所觉,努力撑起肩,头顶抵住木质地板,颈椎弓成弧形,拼命向后望去,视线最先对上的是一双赤裸着的青紫的脚。
赵立商脑子嗡地炸开。
老祖屋里还有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没察觉,刚才杀害露露时响动震天,为什么对方也毫无动静?!
他想看清那人的脸,麻绳化作夺命绳索一层层压在喉咙处,导致赵立商连简单的吞咽都难以完成。
他胳膊向上伸,试图拽开麻绳,但很快意识到还有另外一种力量在与他抗衡,赵立商的力气简直如螳臂当车。
是因为如此,赵立政的头颅才碎成了破瓜?
眼下场景由不得他想那么多。
那“虫子”缓缓从刘成露脸蛋滑落,沿着其就剩一点点人皮的手臂,附带无数尖刺的身体展开、紧缩,弯弯曲曲爬来,直到靠近赵立商,才再次分泌黏稠绿液。
赵立商感觉压住脖子的麻绳消失,他虎口卡住喉咙,试图顺平卡顿进气口,谁知越滑越痒,越痒越痛,两种触感混杂的酸爽令他完全停不下来。
直到赵立商感觉不痒了,放下了手,他低头,看清扎进他手里的麻绳尖刺。
一边在肉里,另一边在皮外,肉里的生根发芽,皮外的挂满血珠,滴滴答答,珠汇聚成溪流到他掌心,又滚落手臂末端骨节。
他头顶响起叽里咕噜的响动,类似壶水烧开,翻滚摇摆,嗬嗬刺耳。他想转身,可肩膀被死死固定无法动弹,无数黑色绳状物自赵立商头顶垂落,散发下水道的腥臭味。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赵立商瞪大眼。
“你刚才,就是这样提他的吗?”
那声音尖锐钝涩,赵立商捂住耳,却忘记根根手指满是如针麻绳刺,瞬间刺破了他的外耳廓、太阳穴,血呈喷泉状态,呲溜飞溅到发黄墙壁。
赵立商骤然张大嘴,喉咙干涩,只是没等他惨叫出声,“黑绳”迅雷不及掩耳弓成九十度直角,唰地呈圆柱状捅进他的嘴里。
喉咙深处翻涌的干哕冲击直叫人作呕。
他疯狂扇动鼻翼,试图吸入大量新鲜空气,那些“黑绳”觉察到他意图,从他喉咙深处缓慢退出。
最后“黑绳”甩出来两瓣长长的、犹如蚯蚓身体般滚圆的白肉,正淅淅沥沥滴着血。
哦,是一条劈开成对的声带。
怪不得赵立商无法再发出丁点声音。
“黑绳”迫使赵立商面朝刘成露。
他双膝跪地,无法闭拢嘴,赵立商的脖颈被一股力道托起,冰凉刺骨如方才追问的嗓音,他想挣脱,但也是痴人说梦。
“你怎么敢的。”
那声音一响,刺耳分贝令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听不出男女,它徘徊尖叫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对他!!”
咔哒一声,赵立商胳膊断裂,大臂以下部位重重磕在地面,仅剩一小点儿的皮肉相连,“黑绳”拖动他向前,却又距离刘成露半米处静止。
“黑绳”恨不得抽出他五脏,一个一个地排好顺序,当做祭祀品,献祭给刘成露。
托住赵立商脖子的手开始发力。
——唔!唔唔!唔!!!
他疯狂挣扎。
脖子与下颚间的距离本就短,对方无视人体所能承受极限拉力,依旧拼命向高处扯动,赵立商甚至能听到肌肉纤维拉断的崩裂动静,感受皮肤表皮因白纹引起的发痒。
但同时也让赵立商看清老组屋里,先前未出现过的另一人的眼睛。
左边咖色晶状体犹落日,温暖带笑,瞳仁瓣瓣散开。右边无目,黝黑空荡荡,皮肤生硬,肤色青紫,论谁看过去也不会觉得他是正常人。
“黑绳”扭曲、翻滚、搅动。
赵立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甚至无法做到咬舌自尽。
他声带像吐掉的瓜子皮,一左一右的斜横在脚边,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干哕的呕咽声充斥整个房间。
「它」甩来腥臭的绿色粘液,覆盖赵立商嘴,连干呕声都尽数吞下肚。
赵立商两眼翻白,身体各个关节不听使唤地颤抖,类似掰开大骨头时发出的嘎嘣脆声。
他头一次觉得,活着比死还要可怕。
赵立政死之前也经历过这些?
不,不应该。
作为至亲之人,他是为数不多见过赵立政真实死因的一员。除去遍地烂肉污血,他那弟弟就四仰八叉躺在仓库地面,后脑壳碎成一堆稀泥,脑子脑浆满地都是。
父母没撑住,扭头就吐了。
但赵立商套上一次性鞋套绕过血迹,蹲在赵立政旁边,发现在碎头骨附近,有几滩浑浊的腥绿液体。
现在这粘液黏住他的眼睛、鼻端、口腔甚至还有往耳朵、喉咙,疯狂向外延伸
哦,凶手还真的是露露。
赵立商认证了他苦苦执念的答案。
他表情开始变得平和,也不再用尽全力与“黑绳”做抗争,顺从地让它吞噬。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吗?
赵立商眯眼,透过堪比头发丝细的液体空隙,望见悄无声息歪在单人床,一动不动的刘成露。
露露还是那么脆弱,脸皮薄如纸,稍微碰触,似乎都能晃动成一汪碎月亮。
但凶手真的是露露吗?
他是被自己活生生地掐死的,除去一开始的震惊,但多日未进食的身体哪有反抗他的力气,刘成露几乎来不及挣扎,整个人就软趴趴斜靠在白柜子,手指攥紧布料,不就是正在拔他脖子的家伙身上穿的衣服吗?
白柜子,是冰柜?
这个仅有左眼的男人,浑身冰凉,难不成是从里面爬出来的怪物?
赵立商的脑子不够用,他眼睁睁看着一条冰冷、粗壮、浑身散发着幽幽铁锈光的弯曲肥大触手,自他身体里缓慢爬出,一寸寸延伸,直到停在刘成露心脏处。
露露睡颜是那么美丽、纯净,不染半分俗世肮脏,悬在他脸上的物件丑陋,画面极具冲击,又让人心中作呕。
「它」要杀了他?
不!不可以!能杀掉刘成露的只能是他自己!赵立商因愤怒,全身再次颤抖。
但那触手调转方向,无数吸盘开合,发出叽咕、叽咕的停顿动静,从最里探出如鹅蛋大小的赘肉眼珠,表体凸起无数肉疙,隔着透明夹层,无数条与「它」一样的虫子无头飞撞,「它」疯狂旋转,触手表体移动的速度却异常缓慢。
赵立商心脏咚咚直跳。
一小根针,咻地刺入他起伏的右心房。
他四肢开始变得僵硬、冰冷,肌张力越来越低,几乎无法蜷缩起胳膊。
触手顶端悬在赵立商胸口处,「它」发出不明意味长鸣,腔调平静而悠长,人类无法排解来自古神的频率与震颤,赵立商自心底腾起类似想要“臣服”的悲伤情绪,他半跪在地,全身骨缝透出丝丝冷气。
生命最后时刻,他看到了露露的秘密。
伴随赵立商的力气越微弱,刘成露脖颈的深紫掐痕变淡、变浅,他面色由青渐渐转成苍白,虽然依旧夹杂病态,但薄唇浮现一抹无法忽视的桃花粉。
“……?”
起初赵立商还能张开口,发出意味不明的嗬嗬,等他身体不受控地向前倾斜,头歪在肩,与刘成露的脸处于相同的水平线。
露露。
他已经讲不出来话,心底默念。
露露,露露啊。
每一次呼唤,都化作心脏勃.起器,露露胸膛有了起伏,露露手指轻动,睡衣袖摆滑落,挡去他手背因碰撞而引起的淤青,肩膀柔软下去,甚至能听到他细微呼吸。
这就是所谓的“献祭”啊!
赵立商恍然大悟。
他身体失温,全身肌肉抽搐,脖子与下颚分离,他却再也感受不到疼,他终于明白了赵立政死之后嘴角弧度的意味。
那是“幸福”,是“快乐”,是见证自己肮脏污秽的生命在美好身体里的“重生”。
该笑吗?
就该对着露露笑啊!
他膝行至床前,断裂到脖子已经无法支撑头颅,软趴趴地搭在肩,折叠形成一百八十度的夹角。
露露,露露,他想一起殉情的露露!
赵立商癫笑不止,上演无声哑剧,他浑身发抖,他半跪半爬半挺身,直勾勾盯着露露轻轻闭合的双眼。
每次张口都有无数鲜血翻涌,赵立商双眼一睁一闭,有气无力,但以命换命,简单粗暴。
等赵立商失去全部意识前……
他与坐起身的刘成露对上了视线。
对方似乎刚睡醒,长睫之下的银灰瞳孔还是透亮的令赵立商心颤,片刻浮现的茫然如落水站不稳当的幼鹿。
过了两三秒。
他多半是反应过来,面前呈现扭曲姿态的“怪物”是个人,他猛地抬手捂住嘴,赵立商恍惚听到「它」的慌乱嘶吼,挥舞着布满肉坑的触手挡去他身影。
这下,露露忘不掉他了。
赵立商心满意足。
他闭上眼。
他听到身体深处传来的血液加速声。
“噗!咚——”
血肉之躯炸成满天烟花。
照亮了初秋的夜空。
孩童在河堤嬉戏,高举着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气球,延期的夏日大会落幕,省城姗姗来迟的秋天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烟花爆裂声中抵达了。
…
……
/
“这是我家。”
纸张哗啦,翻过去一页。
“家里有三口人。”
“爸爸、妈妈和宝宝。”
声音停顿片刻,再次响起翻书声。
“爸爸外出上班,妈妈也外出上班,宝宝待在家里,宝宝待在家里……被坏东西加水蒸熟吃掉了……咦?”
厨房内,正慢慢切菜留意客厅动静的高大背影停住动作,他转身,尚未适应单眼看世界的男人走路失衡,摇晃晃的格外滑稽。
他走到念书人跟前,不顾对方困惑表情抽起,伪装童话的书皮滑落,露出内页歪歪扭扭的字迹。
《给露露的胎教指南——独自在家篇》
男人满脸黑线:“……喂,什么东西。”
“茉莉!”
由于宽大棉质睡袍摆大,行动实在是不方便,你缓了片刻才起身,伸手抓童话书。
“我在书柜翻到的。”
“不许看。”
无法理解茉莉为何如此生气,你瞪眼叉腰,下巴抬得好高好高:“就要看!”
“首先,我们家里没有爸爸,其次,也没有妈妈,倒是有个宝宝,”他盯住你,答非所问,“你想被蒸熟吃掉吗?”
茉莉神色过于严肃。
你一时不适应,瘪瘪嘴:“不想。”
“这才对,成露是乖宝宝。”茉莉眼底浮现笑容。
“茉莉……”
你很喜欢看茉莉笑,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笑时,你都会很难过。
想哭,想尖叫,想捂住眼睛和嘴巴。
茉莉敏锐捕捉到你情绪的低落,他收敛嘴角,手掌温暖,指腹老茧蹭过你脸颊,很熟悉的抚摸,你眯眼轻轻回贴。
“成露是乖宝宝!”
“嗯。”
“茉莉喜欢成露,”你歪头,手指比划出两个圈挂在眼眶,“对不对。”
“成露不是乖宝宝我也喜欢。”茉莉极力克制嘴角,他咖色瞳孔干净而温暖,像极了你喜欢的甜甜太妃糖,你却嘟起了嘴,不爱听他这么说。
与书本中呈现的家庭不同,你的家里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更没有宝宝。
不对,有宝宝,茉莉说是你。
但你是好大好大的人了,怎么能当宝宝呢?茉莉总是在某些时候笨呼呼的。
“不是乖宝宝,不能喜欢。”你固执纠正茉莉,茉莉会捂住耳朵,当听不见。
茉莉真的好高呀,他一过来,你蹦高高也无法瞧到他身后场景。
你喜欢高高的、鲜活着的茉莉。
虽然他没有右眼,黑黝黝的空缺位置仅仅放了朵铃兰花,你还是很喜欢他。
家里小章鱼叽咕叽咕吐泡泡。
“该检查肚子了。”
你捂住后腰,反应过来应该护肚子。
虽然你不理解茉莉为什么要检查你的肚子,但你还是很顺从地坐回沙发,小腿高高翘在木质茶几,眼睛眨呀眨:“茉莉。”
“嗯。”
他搬着小马扎过来,坐在你腿边,你兴奋,就如要开展了不得的奇幻冒险。
睡袍类似套头睡裙的样式,所以不会对腹部造成压迫感,沿着边缘轻轻卷上去,珠白色的小小弧状突起,万般圆润可爱。
过去三个月了,仍未显怀,是因为肚子里的东西不是人的缘故吗?
茉莉沉思。
距离成露目睹「它」以命换命过去两个月,「它」依旧在成露肚子里沉睡。
由于「它」未料成露会中途睡醒,并未像往常一样占据成露的身体,导致对方在毫无任何心理准备情况下,近距离目睹赵立商炸成八瓣。
血液飞溅,人精神濒临崩溃。
「它」不知所措,还是茉莉冲向前抱住了昏厥的成露。谁料他苏醒,心智却退化成五岁孩子。
除去这些,日子看起来无比宁静。
茉莉很珍惜。
生怕衣服掀久,成露会着凉,茉莉在确定那条象征「它」成熟的粉线并未绕腹整圈后松口气,忙搓热手掌贴在成露的小肚子。
成露被暖得咯咯直笑。
他眯眼,原本扎在后脑的发散开,一些零星堆积耳侧,显得他容貌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
茉莉用仅剩的左眼注视着成露。
看着他伸手,搭在孕鼓鼓的小腹,好奇追问自己里面是什么东西,摸起来软软,像倒扣着的棉花糖。
“茉莉,茉莉。”
他托着腮,脸颊红润,目光躲闪。
他总有十万个为什么等着自己解答。
“我在,我在。”
茉莉一遍遍重复。
他近乎贪婪地凝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成露,这种全心全意犹如幼崽般单纯信任,使得茉莉不止一次庆幸。
——能答应那个“交易”,真是太好了。
第32章 第 32 章 .
别人家, 有爸爸、妈妈、宝宝。
你有茉莉、小熊和章鱼手。
你没见过外人,茉莉也不让你出去。茉莉说,外面都是坏蛋, 会抓住成露,然后嗷呜一口吞掉,嚼吧嚼吧, 吐出来都是骨头。
说这话时,茉莉故意张大嘴,手指变爪比划凶狠,却忘记塞在右眼的铃兰花棉花团子, 失去重量的支撑,茉莉右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皮连着肉,呼噜一下, 露出脸颊的森森白骨。
你明显愣住, 屏住呼吸, 一动不动, 险些没抱住怀里的豆豆眼熊。
茉莉猛地转身,他捂住脸, 声音变得紧绷:“成露是乖孩子,不要看。”
你大声反驳:“成露是坏孩子!”
噔噔噔,你快速跑到茉莉跟前,胳膊环住他身体,暖烘烘的像抱着一团大大面包。
你仰头, 固执地要看茉莉的脸:“坏孩子就要看!茉莉疼不疼?”
“成露。”
他咖色瞳孔闪烁,小心翼翼避开你微微隆起的腹,将棉花团子塞进空荡荡的眼窝。
“茉莉, 茉莉,茉莉,不要躲开成露。”
你抱住茉莉,侧脸贴住他胸口,那里空空荡荡的,无声无息就像你的豆豆眼小熊。
童话书说,稻草人没有心,所以身体会很安静。
茉莉也很安静。
你呼吸开始加速,你找不到原因,心脏咚咚直跳。茉莉把你抱起,放在餐桌边的椅子,从这里刚好能看到厨房全景。外面不知何时落雨,敲击顶棚叮叮咚咚,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你觉得脚踝发麻,想蜷腿握住,结果小腹顶开了你动作。
“茉莉,茉莉,成露冷。”你小声呼唤。
刚巧茉莉把菜下热锅,刺啦一声,整个房间都是锅铲翻动噼里啪啦响动。
茉莉在忙。
你不想给他添麻烦。
“呼呼吹,痛痛飞,通通飞。”
你侧脸抵住膝盖,学着书里哄自己,顶楼没有隔层,房间冬冷夏热,就算你穿了两件棉服也不管用,牙齿还会咯咯打颤。
章鱼手挂在墙壁,形状像牛角。
它垂落来回小幅度摇摆,肢体肥厚,底部的圆盘转悠,一闪一闪,变成童话故事里旋转的小行星们。
你不喜欢章鱼手,你觉得它恶心。
可茉莉看起来很在意它,时不时把它换一个位置,先前是玄关,这个半月是餐桌。
它是章鱼还好,偏偏仅剩半根触手,软趴趴地悬在半空,末端犹如具有自我意识会追随声音寻找发声来源。
你心底酝酿,最后捂住嘴巴,冲着它小声说:“成露讨厌你。”
“……”
恰巧茉莉关小火,听到你讲话,他从厨房探头:“晚饭很快就好,成露等一下哦。”
茉莉没听到,你胆子更大些,拔高了音调:“不许在茉莉与成露家里,你走开。”
话音刚落,你小腹痛感连绵。
茉莉说,出现任何异动都要跟他讲,特别是痛啦不舒服啦,他神情格外严肃,让你以为肚子疼是一件非常坏的事。
你不想给茉莉讲。
你害怕茉莉担心,你偷偷跑到卫生间。
浴室里面有面镜子,刚巧能照到你鼓鼓的肚,你关好门,掀起衣摆。
微凉的空气激起你胳膊小片鸡皮疙瘩,你身上的睡裙着实笨重,哪怕仅仅是拉着尾摆,没几秒钟你胳膊内侧发酸。
“坏肚子,不许痛。”你发号施令。
或许是心理作用,原本叽里咕噜的肚子还真慢慢平息,你心满意足,伸手拍拍:“好肚子。”
待在卫生间时间太长,你怕茉莉起疑心,忙按下冲水键装作刚方便完。
一开门,你视野中出现一双拖鞋。
“成露怎么自己来上厕所?”
嗓音很轻,又很紧张。
你抬头,对上仅有一只眼睛的茉莉,他居高临下俯视,直勾勾地看着你,偏头望向空荡荡的卫生间。
“成露刚才在跟谁讲话?”
“茉莉,没有人。”
你喜欢茉莉,但这样的茉莉让你心跳加速,你忍住后退的冲动,忙向前拉住茉莉的手轻轻摇晃:“茉莉,成露饿了。”
他沉默扫视卫生间的角角落落,一言不合的模样让你有些害怕。
“”
“茉莉?”你刚想松开手。
“我们去吃饭。”
茉莉突然用力收紧,你被他攥疼,小小呼出声,茉莉却像没听见般迈大步转身,你踉跄几步险些双膝跪地。
家里满地狼藉如风卷残云。
茉莉做了你喜欢的番茄炒蛋,但出来发现你不在餐桌,他重重放下碗,开始一寸寸翻找,直到找到了卫生间。
你脚跟发软,却不敢松开茉莉的手。
“成露去吃饭吧,”他表情云淡风轻,“我来收拾家里。”
后两个字,茉莉咬音极重。
茉莉怎么生气了?
你仰头,望向他的脸,不敢反驳他。独自绕过满地凌乱杂物,看到毛绒脸朝下的小熊,你瘪瘪嘴,蹲身将其紧紧抱在怀,慢慢坐在椅子边。
你骗了茉莉。
其实,你根本就不饿。
餐具是茉莉在网络选购的,盘子是大大的太阳花,很温暖的颜色,你握住勺子,米饭散发腾腾热气,混合香甜的汤汁,你犹豫咽下一勺。
你眼角余光始终注视着茉莉。
他背对你,扶正掀倒的沙发,散落满地的坐垫,摔得稀碎的落地台灯。
“……”
你收回视线,落在盘中食物。
番茄汁与米饭搅和,红红白白,本应该是温馨食物画面,米粒因菜汤冲击不住地流动,看着像到处蠕动乱爬的蛆虫。
你的胃因紧张一阵阵收缩,疼痛感令你偷偷贴住豆豆眼小熊,它毛茸茸的外表抚慰了你心底不安。
小熊眼珠是用麻布片代替,胸前有块小小的口水巾,显得模样格外憨态可掬,用线缝出来的嘴巴绷紧,在你注视下它抬起塞满棉花手,轻轻戳戳你的脸。
诶?小熊动了。
你瞪大眼,又急急捂住嘴巴,生怕茉莉觉察异样,你胡乱放下别到耳后的发,形成一个小小的遮挡屏障。
豆豆眼熊扭头,半圆耳在你下巴处蹭来蹭去,你眨眨眼:“豆豆眼熊?”
小熊竟然讲话了:“成露!”它胳膊揽住你的脖子,熊爪爪靠在你后脖颈,肉垫温温热,布片一耷拉一抬起就是它在眨眼。
“成露,成露!”
它好像不会别的词,语气单调干巴的重复着你的名字,被它热乎乎小身体暖得牙齿不再打颤,你低头,鼻尖抵进它绒毛里。
“豆豆眼熊,豆豆眼熊!”你算着次数又补充上一声:“豆豆眼熊!”
小熊突然不吭声了。
它眼皮回到最开始的状态,整个儿软趴趴栽进你怀里。
“成露,在跟谁说话?怎么吃饭还要抱着这只脏兮兮的破熊?不讲卫生。”
伴随茉莉脚步的靠近,盘中的蛆虫恢复成原先的米粒,玩偶小熊被茉莉抽走,你散落的发被茉莉松松拢起扎在脑后,发圈带着珠串,一碰叮当作响,震得你耳朵嗡嗡。
豆豆眼熊不是破熊。
你心底委屈。
茉莉检查太阳花餐盘:“不好好吃饭的都是坏孩子,成露是坏孩子吗?”
“不……”
你仰头,望向茉莉冷掉的脸。
“成露不是坏孩子。”
你声音太小,茉莉并未听到,他拔高音量再次追问,你手一抖,握不稳的饭勺掉在桌面,发出咣当声响。
茉莉今天……好凶喔。
你大气不敢喘,不过茉莉似乎平复了心情,他面容恢复先前平和,说到最后甚至伸手摸摸你的头。
“去厨房换新的,成露要把食物吃完。”
“好哦好哦。”
你慌忙答应下来,却逃一般离开餐桌。
…
……
今晚,你睡得很不踏实。
先是接连好几次脚底踩空,又被不知名物体狂追。
半梦半醒间。
你看到床头豆豆眼熊站起,走姿摇摇晃晃,默默靠近你身体,抬起鼓嘟嘟的毛绒熊手臂拍拍你发丝:“成露,醒醒,成露。”
意识是清醒的,但你却睁不开眼。
几分钟过去,豆豆眼熊泄气,它暖烘烘的熊爪爪抚摸你额头,一下又一下,你舒展微蹙眉心,就听到它说。
“成露……成露,不要,相信。”
不要相信?
你没盖好被子,有凉风往后背钻。
豆豆眼熊的声音变成一道暖暖光,金棕色里混合太妃糖般的蜜,轻轻柔柔盖在你身体,你不再弓着背。
好暖和呀……
暖和得感觉小腹有股暖流滑过。
你略有不安地扭身,鼠蹊处反应更加强烈,你双腿轻轻并拢,膝盖之间摩擦:你有点想起夜了。
你默不作声下床。
厨房昏暗,餐厅无人,只有客厅亮着一盏小灯。借助墙角的天然优势,你默默踮起脚,仅探出去半个脑袋。
噢,是茉莉呀。
茉莉背对着你,他肩膀微动,胳膊偶尔拉长,手中捏了根针。
这么晚了,茉莉是在缝东西吗?
你完全忘记豆豆眼熊的话,刚要满心欢喜跑到他身边。
灯。
灯是好的。
本应该破碎的落地灯复原,调整到适应茉莉的高度,暖黄光笼罩在他肩头,将人背影勾勒得伟岸又雄厚。
咦,茉莉是这样的吗?
你的记忆发生错乱,一半叫嚣着是呀是呀他就是你想再看到的茉莉,另一半则疯狂摇头说不是不是快点逃出去吧!
两种情绪翻滚争斗,几乎要将你撕碎。
“……”
身后脚步声沙沙。
小熊不知何时跑出来,扯住你的衣摆。
你低头:“啊……豆豆眼熊?”
小熊点点头,只是它的嘴巴被针线死死缝住,已经没办法再讲话,固执地阻止你前进的脚步,它拼命摇头,甩出几朵棉花,无声无息飘落,掉在了地上。
客厅传来异响。
你意有所觉,再次探出头。
沙发边,茉莉转过身,他正对着你。
但那是茉莉吗?
那分明是只堪比成年男性还高的蛇虫。
脸是虫,无数尖刺开合、闭拢,无法窥探其裂痕深处的黝黑景象,末端是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球状物,个个浑圆,颜色沉得快要滴出浓血。身子是蛇,花斑蛇腹正伴随呼吸起伏,鳞片层叠堆积炸开露出肠肉。
那蛇虫盘踞在森森白骨架,时不时调整位置,用尾部勾起旁边的干瘪布料。
你屏住呼吸,看着蛇虫抖动开:“……”
不过,那哪是什么布料。
那是一张完整的人皮。
覆盖虫脸的尖刺垂成柳树条,接过蛇尾传来的皮,调整好位置与前后方向,就如爬虫捕杀猎物,猛地穿进去一大截,又开始慢慢雕琢细微部位,蛇虫速度快得仿佛重复成千上万次,白骨迅速调整好角度契合。渐渐的,瞧不见令人精神濒临崩溃的蛇虫。
取而代之的是茉莉坐在原地。
你退半步,泪瞬间涌出来。
第33章 第 33 章 .
黄毛半月没得赵立商消息。
他一次次刷新对话框, 拨打对方电话号码,甚至连定居海外的赵家父母都联系过。
仅剩的可能性就是那夜场的小鸭子。
就算对方真的有胆,在“天眼”覆盖的全国明目张胆杀掉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能甘心当个小小陪酒员?
人不可貌相也太过了吧。
黄毛挠头。
更何况,感情纠纷至于连杀两人?
辖区派出所见他来已见怪不怪,拿出登记表:“又来了?”
黄毛不吭声, 他闭着眼都能填完信息。
毕竟家里人不报案,当事人又是完全能力人,派出所没权力登门入室搜查。双方来回僵持,一拖就是好几个月。
“等找到他就成灰了!”
“灰?”
“骨灰!”黄毛怒瞪, “等搜到骨灰你们才相信一个大活人消失。”
“您别激动,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其亲属进行报案,对服务存在任何疑虑请拨打墙上的投诉电话进行举报。”
“你们只会重复这一句话是吧?”
“有问题可以拨打投诉……”
黄毛还想闹,谁知被人按住肩膀, 那男人表情略僵硬, 五官极不自然, 寸头跟锅盖似, 滑稽丑陋地覆盖在额头。
哪来的疯子?
黄毛啧一声,想甩开手。
“你要找的人是叫赵立政, 对吗?”
“……”
黄毛表情狐疑:“你是谁。”
赌对了!
李择心中大石头落地,他朝黄毛笑笑:“我们目的应该是一样的,不过说来话长,我们要不要”
黄毛再次打量他。
外表看着平平无奇,可他腰背笔直, 自带一股凌然正气,五官好像借来的,偶尔嘴角会有不正常的抽搐。
黄毛移开视线:“聊什么。”
派出所对面就是个居民游乐小广场。
两人沿路边长椅坐下。
“你先前在沁水市念高中吗?”李择开门见山, 他看着黄毛标志性的黄发,快速略过曾经看过的资料档案,调出来他的名字,“但跟赵立政不是同一个高中。”
“你是那里面的?”黄毛比划手势,指向对面派出所。
李择含糊其辞:“曾经算是。”
“被开了?”黄毛幸灾乐祸。
“赵立政死了,如果现在还找不到赵立商的下落,他多半凶多吉少。”
黄毛翻了个白眼:“我猜他已经死了,被那只小鸭子杀的,可没有任何证据,赵立商去找人前还留了遗书,靠!赵家一个两个都是情种么?”
李择心中震动:鸭子?自公司离职,刘成露竟然去做这种下流行当?怪不得始终找不到他人影。
他表面不为所动:“我知道他。”
黄毛偏移视线,李择示意人看自己的脸,他伸手,后天移植造皮再适配,总归还是有些不服帖,很多细微表情无法完美展现,尤其微笑时脸皮抽动,瞧着格外怪异。
黄毛扫他一眼,沉默几秒钟:“也是露露做的?”他习惯以夜场的花名称呼他。
露露,好生可爱的名字。
李择接过话头:“算是吧。”
“呵呵,他竟然能留下你一条命,真是稀罕啊,”黄毛打量这个奇怪家伙,“为什么?”
“侥幸吧,那场大火把现实与幻想混合,有时我都分不清是臆想还是存在的东西。”
“火?唯一的幸运儿,你啊?”黄毛拔高嗓门,看他犹如见耍猴,李择目光怔怔,他神出鬼差开口:“那火里有人。”
惊疑积压多日,李择抓住倾泻口。
“不知是我,还有房东,以及盯着我们看的男人,很高,偏瘦,但骨架就半个成年男性的宽度,不像人,不,给我感觉他外貌又像人。头发很长,到肩膀,男人?女人?”
李择已经语无伦次,他连比带划。
“他有时高得能碰到天花板,有时比凳子腿还要小,他有六只眼睛,会同时朝六个方向不停转动。两张嘴、三只手,硬生撕碎了一条人腰粗的蟒蛇。蛇血喷!撒!呲!融进火堆里,轰隆轰隆火苗烧得人满地打滚。”
“……”
黄毛探头。
哦,里面穿的不是病号服。
李择音量渐低,他的手抵住牙齿,发出嘎达嘎达的奇怪响动:“我要找到刘成露。”
“谁拦着你了?”
黄毛纳闷,他今年是命犯太岁么,怎么遇见的都是脑回路异于常人的家伙。
“……没、没拦着。”
如触发关键词的机器人,李择卡顿,他表情狰狞,胳膊保持伸向天空的扭曲姿态。
“人,没人拦着我。”
语气的重音落在首字听着格外怪异,再加他面皮坑洼肌肉松弛,嘴角以极其荒谬的角度向下拉,露出下排三四颗明显移植过去的烤瓷牙:“拦不住。”
看他这副奇怪模样,黄毛心中暗骂:他今天也是着了魔,竟然跟个怪人聊天。
他想走,但那家伙猛地拽住他,全身因过度兴奋而微微发抖,黄毛心底发毛,想甩没甩开,无奈之下只得警告:“对面就是派出所,你觉得是杀我快,还是他们的子弹快?”
“……”
“那里火里有人。”
一句话,这家伙翻来覆去讲,他比划头发长度,再次点向眼角、额头和鬓边:“足有六只眼睛,撕碎成两半的蟒,六只不一样的眼睛,撕碎成破布的蟒,六只眼睛,撕——”
“喂!!”黄毛恼了,他甩开他,快步向前走了两步,“就知道跟露露扯关系的没几个正常人,真他妈的晦气,靠!”
小广场临着街道,没掌握好速度,稍微冲快些,都能呲溜滚到大马路上。
所以,附近车辆都会放慢些速度。
但不排除某些例外。
黄毛等待路口跳转的红灯,谁料伴随车带摩擦油柏路的刺耳噪音,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直挺挺冲来!
周围人群的尖叫、连环相撞的车鸣、急刹的车带磨损噪音直冲云霄!!
黄毛愣在原地。
“跑啊!发什么呆!快往后退!!”有人在后方声嘶力竭地吼。
他想跑,可四肢发麻,不听使唤。
空气震颤,利刃划分细微通道,机油的浓郁臭味裹挟发动机的阵阵轰鸣热浪,令黄毛的感官濒临窒息。
“跑啊!跑啊!!”
呼救声杂乱。
他眼角余光瞥见一团黑雾。
起初,那只是片模糊影子,它停在黄毛与卡车之间的空地,缓缓散去外形。
时间仿佛静止。
看清“它”的样子,黄毛惊愕。
一、二、三……五、六!
等等、等一下!
但已经来不及了,发动机的灼热瞬间烤熟黄毛的半边脸。
“咚——!!”
…
……
你猛地惊醒。
伴随急促呼吸声,贴满荧光星星贴纸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正依偎你胸腔换气频率一闪一闪眨眼睛。短短半宿,你却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噩梦。
你抬手,鬓边、鼻尖都是潮湿雾气。
撞击痛感过于真实,你捂住脑袋,小口小口平复紊乱的气息。
被窝里动静细微,扭动扭动爬来,依偎到你身边,露出被眨巴眨巴的麻布片眼。让人难过的是,豆豆眼熊的嘴巴被“茉莉”缝上了,它不能再跟你讲话。
“我梦到了怪东西,豆豆眼熊,”你用气音讲话,“明明是一团雾,散开以后却是个小孩子。”你哆嗦哆嗦,回忆小孩子的外貌。
他头发很长,歪歪扭扭扎成辫子,穿了件很搞笑的粉短袖,绿裤衩傻傻的,耷拉一双人字拖,左手提着装满番茄的塑料袋,右手微微抬起,指尖朝向黄头发的男人。
下秒,后者就变成了白日血色烟花。
就是……就是……
你抿住嘴。
你想强迫自己忘掉他只有眼睛的脸。
“但我不觉得害怕哦,豆豆眼熊,相反,我感觉他好熟悉,就像先前保护我的那些长得很丑的东西,嘶——”你捂住小肚子,揉揉它:“不痛不痛。”
谁知下秒,原本趴在你怀里乖乖听你讲话的豆豆眼熊突然伸爪,被子盖过你头顶。
豆豆眼熊刚刚扯好棉被的四周,紧闭的卧室门吱呀一声——
“成露,刚刚是你在说话吗?”
“茉莉”嗓音与先前无异,轻轻柔柔,带着无尽耐心,伴随脚步越走越近,你后背凉麻麻的,豆豆眼小熊的爪鼓鼓软软,你贴过去,鼻尖靠在小熊肉垫,躲在被子里,边缘盖过头,不敢出声。
被子里面是安全的。
你一遍又一遍进行自我催眠。
“是我听错了吗?真是的,太不应该了,明明还要很多工作没完成呢。”
“茉莉”转身。
他脚步渐渐消失。
外面没了动静,却也没听到关门声。
你下巴贴住豆豆眼熊的头顶,一秒一秒数着时间,如果你这时睡着,可能今晚就这么平安结束。
可人都有好奇心,包括现在的你。
你抱紧豆豆眼熊,手指攥紧被子边,老式被褥厚重,触感有些刺,但不疼。
豆豆眼熊觉察到你的念头,它有些担忧抬手,用毛茸茸的熊爪爪按住你胳膊,被“茉莉”缝死的嘴努力蹭蹭。
你收紧胳膊,屏住呼吸掀开被子角,一股冷风袭来,冲淡了你身体蔓延开的倦意。
“……”
房间还是老样子,家具摆件在荧光壁纸的照耀下也不觉暗,笼罩了淡淡的光,木门关得严实,闹钟走动细微,无论从哪儿看这小小空间都不像还有另一人存在,豆豆眼熊轻拍似乎在催促你。
你松口气,刚想放下被子……
“哎呀,”突然乍响的声音带着扭曲、紧绷,“咯咯、咯咯咯,成露是坏孩子。”
“找、到、啦——”
隔着厚重棉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了你的脑袋!力度之大,你动弹不得。
下秒,被子被外力掀开。
你毫无任何心理准备,就与黏在天花板的“茉莉”,打了个照面。
发现你也在看它,它露出满是抱团蠕虫的喉结,声音咯吱咯吱。
它说。
“成露,是坏孩子。”
“坏孩子,要接受惩罚。”
它话音刚落。
一只蠕虫,砸在了你的脸上。
第34章 第 34 章 .
是梦。
“啪!!哗啦——啪!!”
一定是梦。
你紧紧拽住豆豆眼熊, 不顾一切地向后扔东西,玻璃、碗筷噼里啪啦碎了满地,碎片在餐厅地板闪着碎光, 透过折射你与那虫子长满杂刺黑毛的脸打了个照面。
花斑蛇腹扭动,鳞片狰狞,露出躲在缝隙里层层叠叠的蠕虫。
“成露, 不要怕……来……我是茉莉啊。”
「它」模仿茉莉的声音,试图降低你的戒备心:“我在这儿,别躲呀,别躲。”
声线实在是太像了, 你愣住:“茉莉?”
怪物倒吊在天花板飞冲,「它」身上穿着茉莉的皮,完美嵌套得简直天衣无缝。
茉莉的眼洞掉出大串虫卵,口腔探出的花斑蛇尾疯狂抽动摇摆, 似乎在确定你的位置, 末端弯成钩, 隐约有成股毒液喷出, 落在地面腐蚀滚动变为白烟。
豆豆眼熊拖住你的小腿,又由于发不出声响, 玩偶绒毛引不起太大动静,它使劲抱住你不想让你过去。
你充耳不闻,你的手已经搭在门把,只要往下按推开,就能逃到楼道, 豆豆眼熊拼命往外拉你,但……那是茉莉呀。
「它」觉察到你犹豫,密布毛刺裂开。
茉莉的皮被怪物撕扯, 一半一半落下。
不,不要、不要,不要欺负他。
你睁大眼,甩开豆豆眼熊,踉跄就往蛇虫尾部跑,试图救下茉莉仅存的“遗物”。
你上钩了。
蛇虫面部被赘瘤覆盖,「它」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尖锐笑声震碎碗筷玻璃。
速度太快。
豆豆眼熊赶都赶不过来,它麻布片眼睛瞪大,熊爪拼命往你方向伸!
空气的血腥暴力因子飞速蔓延。
你背靠门板,身体蜷缩,胸口因受激而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抱住“茉莉”,豆豆眼熊扑到你手臂,毛茸茸护住你整个上半身。
逃不掉了。
豆豆眼熊好软。
死亡会疼吗?
大概吧。
你呼吸无限拉长,心跳放缓。
空气里的细微颗粒慢慢上浮,飞溅到另一处的空虚中。
“喂……刘成露。”
一道冰冷、嘲弄、睥睨万物,夹杂些许不屑的嗓音回荡:“抱怨多少次,我怎么可能长这么丑。”
你睁大眼,透过豆豆眼熊的软毛,瞧见团逐渐形成银灰色气流,凝聚成像个孩子的身影。
“真是造反。”
他落地,骤然弹跳,身体在半空拧成不可思议的弧度,一个倒踢踹飞险些扑到你身边的虫脸:“下贱东西,你看清他是谁!”
蛇虫反应速度更快!
它甩尾,空气中抽出噼啪声响,虫脸下垂疙疙瘩瘩的肉瘤高高扬起又重重拍落,几颗破碎,汁液飞溅,幻化无数蠕动花斑蛇下雨似噼里啪啦砸在你面前往你脚边爬。
“不……不要。”
你右脚跟发软,拼命蹬腿无助驱赶。
有一条冲出蛇堆,张大嘴,蛇信子绷紧伸直到半空。下秒,那条花斑虫被气波炸成烂肉,犹如子弹穿孔,朝四面八方崩分。
你看呆了,默默捂住嘴。
“我说,”那孩子抬手,右手对准正在地面扭曲翻滚的花斑蛇,“你这些年也太嚣张了吧?”他缓缓睁眼,脚悬空,反转手腕,那蛇虫咚地撞在墙,气浪掀起满屋灰尘。
他紫眸在黑暗中散发幽光。
那蛇虫发出刺耳嘶叫,无数黏腻肉瘤四处飞散,却在触及墙壁前一刻消失,先前挂在白骷髅骨架的人皮飞速掉落。
“真臭。”孩子捏住鼻子,呈现作呕状。
“……”
那么大坨的毒物,就这么死了?
你来不及多想。
“茉莉!”
他听到你呼唤,空中翻身,蝉衫麟带,衣摆纷飞,你躲闪不及,被前者贴面。
风扬起你发丝。
他掌心贴住你小腹,热意堪比火炉,烧得你险些站不稳,近距离接触,他五官很是端庄周正,可你感觉他绝对不是人类。
你后退半步试图躲开,岂料他啧声,带几分荒谬:“喂,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哭腔委屈,抱紧茉莉的皮,脸贴在沾满灰尘的掌心。
只可惜,在方才打斗中茉莉胳膊裂开一个大口子,剩余部位仅靠纤维物相连,你小心翼翼捧着,泪眼惺忪。
能修好吗?茉莉。
一想到以后见到的茉莉都是坏掉的,你泪又扑簌簌向下落。
豆豆眼熊看到了,它默默抬手,毛茸茸熊爪搂住你的小腿蹭蹭。你空出另外一只手抱起豆豆眼熊,泪啪嗒啪嗒掉在它头顶。
在场另一个家伙不满你无视他。
“你要抱着这堆烂皮多久?”他呛声。
“……”
你泪眼模糊:“成露讨厌你!!”
“成露成露成露!干嘛总叫自己名字!你是笨蛋吗!喂!”
话音刚落,男孩反手给自己巴掌。
动静清脆声音嘹亮,你吓呆住,直愣愣地抬头,望向他的瞬间刚巧有滴泪落。
“对不起。”
他极其干脆利落道歉:“但你之前都不哭的,怎么现在这么爱哭?爱哭鬼,要把之前没哭的量一次性用完吗?”
他盯住你,紫瞳孔幽幽。
杀掉蛇虫时,你瞥见好几道紫光,现在想来估计就是他的眼睛。
你脸颊几滴泪珠被他擦去,他咂摸。
“辛辛苦苦保护你十几年,你给恩人塑造个人类□□,应该不算一件难事吧?”
他凑过来,单手掀起你睡袍衣摆,看着你肚脐周围一小圈粉红印记,眼底放光乐呵呵道:“还好还好,赶在蛇虫雀占鸠穴之前杀了,否则这肚子里生出来的就会是它们一窝窝的崽,恶心死了,一胎就六十六颗蛋。”
说完后他还打了个寒颤。
“咦——快点让我来检查检查,省得再有遗留的蛇精没杀干净。”他眼睛骨碌一转,坏笑着伸手,原本握住你睡袍的手缓慢偏移。
他还挺有理。
“好不好呀,亲爱的ma、ma。”
咬文嚼字极其清晰,声平顿挫夹带些幸灾乐祸,他又是接连几声,明明是很干净利落的声调。
……却有种难以启齿的别样意味。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我了。”
你茫然,甚至不懂拒绝,任由他兴奋地脸红脖子粗掀开你睡裙,咻地蹭过来,衣摆宽大足以盖住他半蹲的身。
有温热气流冲过。
豆豆眼熊怒而暴起。
毛茸茸熊爪挥举到高空,伴随划破风声的重力,猛砸男孩头顶,把人揍成斗鸡眼。
它捂住你眼睛。
“哎呦!蠢熊!哎呦!”
duang!duang!
豆豆眼熊揍人的音效又怪又搞笑,你忘记哭,眼角泪水沾湿它几根茸毛,弄得你鼻腔痒痒的,不由自主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打什么!我这是孕检!孕检!”
男孩被打得吱哇乱叫,他没沉住气,叫嚣的要干掉豆豆眼熊,奈何小孩子的身体灵活但拥有身高硬伤,他眯起紫眸。
几秒后,他呼吸起落,个子开始抽条。
原本只到你小腹的男孩骤然拔高,原先尚带几分圆润脸蛋快速瘦削拉长,鼻挺唇薄面如玉,过长发丝束在耳后,少年单手取来你歪掉的发圈,非常自然地束在脑后。少年五官极具凛冽张扬,侵略感似乎都能杀穿空气。
你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不是实体,可过强流转的气息仍激得你不断眨眼。
可就如非得要你看清楚般,他向前迈大步站在你双膝间,略略歪头,五指张开虚托你后肩,准备跟你算旧账。
“喂,你好几次说我恶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伤心?啧,蠢熊,不许打!”他与豆豆眼熊双手乱揍,最后以你抱住小熊为终。
他静静等了会儿,端详你不为所动的神态,以及银灰瞳孔偶尔流露的三分茫然,他原本高昂的情绪低落,又忽然间自嘲一笑。
“你毫无准备状态下见到那幕场景,肯定是被吓得丢了一魂一魄,要想回到原来健全状态,唯一的办法是孕育出可以容纳我气息的肉身。”
他托住你心跳的右手慢慢滑动,越过哺育生命的丘,根根分明的肋骨,因为怀孕拥有比以往要柔软的腰肢,直到抵住你小腹。
他久久凝视你的脸。
干净、纯洁,犹如夏夜中的小旋花。
当年在你还是个孩子时,这位源于古老传说的神祇就已经发现了你与那片肮脏土地格格不入,他不忍心你被俗物所吞噬,动用濒临飘散的神力,硬生生将你本应结束在暴雨中的命又拖了十几年。
但这宇宙讲究能量守恒。
神祇力量有限,无法做到时刻维持你身体的鲜活,他只得借用以命换命的办法,让伤害过你的人死掉,多出来的时间就会折合成你的生命时长。
“杀掉茉莉的人不是蛇虫,也不是我。”
以少年形态示众的神祇垂头,他望向你的目光夹杂几分不忍,触及你眼底的懵懂与无措,他心软了软,转而望向拿起扫帚清扫当听不到谈话的豆豆眼熊。
他三秒钟沉默:“……”
在这空隙,你与豆豆眼熊对上视线,它麻布眼睛眨也不眨,毛茸茸熊爪握着扫帚的黄色秸秆。
你呼吸发颤,指尖发抖:“茉莉?”
棕色豆豆眼熊低头。
答案呼之欲出。
“我以为世上只剩我才能保护好你,”他恰到时机解释,“不得不说,这家伙对怪异事物的接受程度比你还高,撞见我气息往你肚子里钻也没怕,反倒是问我是何方高人。”
“茉莉,在里面?”
你眼睛亮起,指向豆豆眼熊:“茉莉!”
“没有,他死了。”神祇毫不客气地握住你的食指往回拉。
你憋嘴:“……骗人。”
“哪有削筋剔骨还能活的普通人。”
他叹气,掌心托住你下巴,食指与拇指形成夹角,默默打量你,忽然来了句就这样傻乎乎活着也不错。
你拍开他,眉心蹙起:“你就不能复活它么?复活它,复活。”
“代价是哪怕你彻底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心甘情愿吗?!”神祇气得是你竟如此不知爱惜身体,“你们才认识多久,他给你下了迷魂药整日嚷嚷他,跟你这么久的是我不是他!”
“茉莉对我好,”你半蹲半跪,泪干在脸蛋,“但我没有见过你。”
“……”
一言一出,后者顿时泄气。
神祇想说你小时候见过我,结果话还没讲完,就听你固执重复茉莉。
神祇掐住眉心:“他为了你才甘愿丢弃三魂中生魂,哪怕永生无法.轮.回也想一直待你身边,你强行转移他仅剩的意识,只会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你呆呆反问为什么,神祇冷笑,他说等把他生出来就知道了。
“……茉莉。”
你低头,睡袍摆脏兮,小腿布满细碎划痕,虽没出血但东一条西一道看着也渗人。
听见你呼唤,豆豆眼熊过来。
它仰头。
本来还算干净柔亮的毛发,由于一直接你的眼泪导致东黏西粘,丑兮兮地贴覆在圆脑壳,模样瞧着可爱又滑稽,豆豆眼熊用还算干净的侧脸静静贴住你大腿。
你泪啪嗒啪嗒落得更凶了:“为什么要这样做,在玩偶身体里生活一定很痛苦。”
“就剩点意识,还知道啥呀,你当着我的面去抱其他男人,喂!别亲他!!臭熊!别回亲!!”
那团人形气息上蹿下跳,知道短时间里无法占据你注意,神祇无语沉默,他扯过玩偶,将蛇虫封死的线分开。
“成露!成露!”豆豆眼熊展开毛绒手臂抱住你,你也抱住它,感觉它身体软乎乎塞进你的胳膊肘、小腿弯,满满当当,似乎驱赶了先前无法排解的痛苦与寂寞。
“不是我说……抱够了吗。”
呆在外的时间太长,神祇气形开始向外扩散,声音变得断续,他扯住你衣角,没扯动,气体直直穿过布料。
他懒洋洋伸腰:“等我有了实体,这只臭熊对你做的事我也要做。”
你有点怕他,搂住小熊,嗓音怯生:“我不要。”
“……”
他没答应,身体变成气旋,绕着你转啊转,末端一点点往你小腹钻,再最后几分钟叮嘱豆豆眼熊要保护你的安全。
“有人想杀你,我尽力帮你解决了一个,但不保证还会有别人出手。”
神祇贴来,外貌幻化成青年,亲昵地蹭过你唇角:“好不容易能跟你搭话,本来想亲够本再去那暗无天日里。”
你只觉得有薄凉凉雾气蹭过你。
“要保护好自己,刘成露。”
“你是我养大的孩子,我肯定护你周全,但以我现在强弩之末的状态,我不敢保证任何时间都能出现。”
“喂,臭熊!”神祇抬手,试图推开靠在你胸膛的豆豆眼熊,无果后他冲毛绒玩偶呲牙,见你还护着它后七窍生烟:“刘成露!”
你充耳不闻,亲亲豆豆眼熊毛茸茸软鼻头:“茉莉。”
豆豆眼熊也搂住你脖颈亲亲:“成露。”
“臭熊!!不许亲!”
神祇用尽最后力气把毛绒熊推下去,你没抱稳,豆豆眼熊啪叽掉在餐桌。
“茉莉……”
你又想哭了。
神祇疑似失去所有手段,他表情格外无语,嗓音带三分幽怨:“你这么喜欢他?”
豆豆眼熊撅腚而起,它洋洋得意,你伸手刚抱住它的一瞬,少年幻化成拇指大小咻地窜到你手心。
“虽说人肉之躯无法孕育我,但你怎么也算个半神吧,”神祇握住你的手腕,“等我出生,你想让我怎么喊你?”
你听不明白,今晚太累了。
你抱住豆豆眼熊,它毛茸茸熊爪环绕你脖子,就像动画片里那样会给你唱哄睡晚安歌,至于孕育,生养,对你来说太过遥远。
眼下,你想抛开一切,好好睡上一觉。
第35章 第 35 章 .
方才那么大动静竟没人敲门说扰民。该说省城群众接受程度高, 还是觉得与自己无关的事没必要好奇?或许两者皆有。
深秋夜深,老祖屋浴室凉。
豆豆眼熊拧开花洒,煞有其事伸爪, 试探喷落的水温,你歪头看它。
“茉莉,你是玩偶诶。”
言外之意, 玩偶能感受温度吗?
你好奇,伸手抱住毛绒熊,不由得咦了一声:“茉莉,你长高啦!”
“成露, 我不会长高呀。”豆豆眼熊眨巴眨巴麻布片眼,它拉住你的手,把你带到花洒下面,并搬来小板凳, 示意你坐好。
你还是没忍住:“茉莉, 你怎么变成豆豆眼熊了。”
“成露, 不会死, 一直陪着成露。”
豆豆眼熊身体受限,它讲话无法连成完整句子, 听着怪好玩,你抱住它毛绒绒的大脑袋,感受充实棉花所带来的鼓鼓弹性。
“咕噜咕噜……”
你发出几个不明意味的声响,盯住豆豆眼熊,“茉莉, 你现在好奇怪噢。”
豆豆眼熊的软鼻头嗅嗅你:“成露不喜欢吗?”它侧面贴住你脖颈,拿起花洒,水流浇到你后背, 暖意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气,你小小地打了个寒颤,靠得玩偶熊更紧。
“喜欢。”
你额头埋在豆豆眼熊肩膀,不知道是泪还是水,浸透了它毛茸茸的棉花:“但你不应该这样的。”
“成露,我也想像他一样,能够永远陪着你,”豆豆眼熊按下洗发露用爪打出泡沫,一点点涂到你的头发上,“现在,我很开心。”
豆豆眼熊帮你洗澡,简直就是大号的起泡棉,你蜷缩身子,双手放在膝盖,被豆豆眼熊搓呀搓。
“我想跟成露,永远在一起。”
泡沫涌动,豆豆眼熊的嗓音发闷。你扭过脸,它代表眼睛的麻布浸满水,瞧着就跟哭了般湿漉。
你本应该附和它的,可不知怎么,到嘴边的话打了几个圈咽回肚子里。
花洒哗啦啦。
水流温柔。
再加上豆豆眼熊力度适中,你被捏得昏昏欲睡,吸满水的豆豆眼熊至少沉十斤,靠着没多久,你眼皮开始打架。
豆豆眼熊动作加快,它怕你感冒生病。
擦掉水珠,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再把你哄到还算干净点的沙发睡觉,等一切妥当时,天边隐隐泛起白光。
“我去收拾浴室。”
“不要,”你从被子里探出手,拉住它尾巴,你歪头打量豆豆眼熊,“要茉莉陪着。”
“可是……”
“茉莉也不要我吗?”
豆豆眼熊摇头,它抱住你的胳膊,毛茸茸棉花脑袋顶住你肩颈,又暖和又软乎,你舒服地眯起眼:“你真好,茉莉。”
“……”
豆豆眼熊掀开被子,整只熊钻到里面。
它好像知道你身体每处细微敏感点,很轻松地就能帮你撑起关节塌陷处,你如落入超大棉花糖中,无论怎么翻身,总会有豆豆眼熊的身体帮你支撑。
它抬胳膊,熊爪一下下轻抚你发丝:“很冷吗,成露。”
你摇头,脸埋在豆豆眼熊胸膛。
因为豆豆眼熊是棉花做的,没有任何攻击性,你不用担心睡到半夜突然有奇怪东西爬入你的身体,多日濒临崩溃的神经终于松懈,全身力气飘散,你陷入更深黑暗中。
…
……
这一觉,从天黑睡到天黑。
等你醒来,你记忆出现短暂空白。
你记不得你是谁,也不记得为什么会躺在陌生的床上,看到躺在身边的玩偶熊竟能独自爬起来,拿起叠在旁边的睡袍示意你穿上,你意识出现片刻恍惚。
玩偶熊歪头:“成露?”
它还会讲话。
你闭眼,将被子掀高盖过头顶,被窝里面混合热气的柚子洗发露味儿,令你打了个小小喷嚏,玩偶熊如临大敌,它拼命刨动被子边缘,试图将你从被子怪的肚子里解救出来。
“成露!成露!”
它还知道你的名字。
你想捂住耳,可又怕松开手,就让那只会讲话的玩偶再次爬进来。
一定都是梦吧?
你闭眼,试图催眠自己。
明明上一秒还在教室,怎么早读完打了个盹,就变成完全陌生的世界?
必然是梦。
否则,现实生活哪会有讲话的玩偶熊。
睡着之前,睡着之前干什么来着?
好像是刚交上去寒假作业,胡乱潦草涂了几笔,你同桌莫离无奈,但看在十几年的竹马面子把你的作业压到最下面,免得能被老师抽查到。
“谢啦!”你双手合十,对他笑得格外狡黠:“十根酸酸条怎么样?”
你竹马面无表情,学习委员的头衔被你占得大便宜,他食指轻轻揪住你耳,像是警告地轻捏。
不疼,结果被年轻的代课老师看到,以为莫离在对你校园霸凌,他大呵一声吓得你哆嗦,侧脸瞬间嘴角无意蹭过莫离校服之下的手腕。
不,不对。
你见过这张脸,但对方远比现在的要成熟,甚至连名字
莫离?茉莉?
你是谁,这段记忆又属于谁,为什么你会对此毫无印象?
头好痛,肚子也好痛。
海马体仿佛存入两种不同的人生,一部分是宁静、平和的校园生活,另一个则失去秩序充斥漆黑混乱线条的无望未来。
你蜷缩起身子,眼前阵阵发黑。
有东西在重塑你的记忆。
“咚!”
冷不丁的坠落感坠得你干哕,你身体温度骤降,连绵痛觉似针扎。
“咚——!!”
像是迫切昭告自己存在,它们竟在体内逐渐,血液飞速流转,冲击使人头晕,眼球脱离神经控制固定在同一位置,舌头无法安分待在口中,你必须将其完全吐到外面才勉强克制翻涌的恶心。
“咚!!!”
胸口巨物卡住你能吸入肺部的为数不多的稀薄氧气,你挣扎着翻身。起初,你误以为是外面动静,谁知声音源于你身体深处。
这并非敲击……
你后腰弓起,如极寒冻僵的磷虾。
因为冷汗,你发丝黏在皮肤表层,身体无法控制地哆嗦。头顶被子由玩具熊缓缓掀开,视野光芒大盛,你不适闭眼。
它一动不动。
“你在躲着我。”
它凑近,豆豆眼里闪动着悲伤、茫然、不解与慢慢成型的压抑交加。
“成露,不可以这样对我。”
它毛绒身体颤抖,而你却因剧痛陷入更深梦境,无法回答它的绝望呼唤。
第36章 第 36 章 .
你意识劈为两半。
一半是普通人, 另一半是混沌。
你低头,呼吸沉重,颅内似乎仅剩接连不断的喘息声, 外界静音,你视野仅能看到眼前半米。
“呼…呼……呼……”
你抬起胳膊,翻转手掌, 手指苍白无力垂着,好像被抽离关节,你怔怔凝视破烂出血冒出骨的手背,转身望向身后虚空。
呼吸声沉重而粗。
你以为是你, 就算屏住呼吸,耳畔仍萦绕这粗息,你茫然扭头,就见佝偻身形一步一拖沓, 走近后你认出他是小学的老校工。
老校工眼珠疯狂乱转, 眯眼、鼓动、邪笑, 视线从怀抱的襁褓落在你脖颈。
“你的……”
他身形佝偻, 朝你张开手,脸上眼窝一长串的红色肉肠被他啪嗒甩到旁边, 散发腥恶臭气,那襁褓滚落,掉出半截手臂。
老校工嘶哑,身形枯槁,在空中乱挥。
受到惊吓, 你的手指松力接连后退。
你看到了“一穿四”的冰凉触手,吸盘鼓动收缩,将那群学生吊在半空, 手脚垂落晃悠,血液褪色,变成灰黑,呈粘稠姿态缓缓流淌在半空,一层叠一层扑到你脚边。
这是你不曾见过的记忆。
学校记忆扭曲,碎成砸地镜片,映出你数以百计、仓皇无措的脸。
惊恐之中,那灰色血液涌动凝聚成人形再次向上,它们翻转,扭曲,直到贴近你。
那人形贴来,他五官逐渐成型。
“哎呀……”
“刘成露,我说过,我们会再见的。”
赵立政从你身后探头,手臂如蛇,冰得你全身发抖,他紧紧搂住你的脖子,双手向下缓缓伸,潮湿黏腻的气流盘旋在侧脸。
你想捂住耳,他先一步固定你胳膊。
由于死前眼球被肉瘤挤烂,赵立政双目眶黑咕隆咚,空空荡荡向外散发森森寒气。
“你还记得我吗?”他愉悦笑开,牙齿与骨架碰撞发出的渗人咯吱声。
“我可是一直,一直都在想你。”
“还记得赵立商没有,他可恨你了,恨不得拆了你的骨肉,一点点咽到肚子里面。”
“你要觉得害怕,就来跟我,我护你。”
赵立政嬉皮笑脸,他的面孔已经很难归于“人”的范畴,他嘴巴吸住你耳垂,皮肤又肿又痛,你也不知从哪儿腾起的力气,一拳砸到他鼻梁。
负重压感消失,你刚要跑。
眼前滑过足以挡住全部暗光的阴影,连绵接数里。
巨物横跨头顶,遮天蔽日,不见天光。
你呼吸一再加重,心脏因跳速过快导致全身腾起麻痹感,你仰头,拼命转动脖颈也无法看到它外观全貌。
它呼声如海底鸣号,吸盘开合、紧缩。
那叫声激得你心跳一再加速。
道路在脚下无限蔓延,前前后后除去那条触手难以望见边际。你站在它的脚下,吸盘如盘口大的疤,大得能将你整个儿吞噬。
你还未迈开脚,身体瞬间踩空!
失重感犹如倒挂的海,将你铺天盖地压打在灰黑血液里,你无法获取新鲜空气几乎窒息,你眯起眼看向脚底:“咳……咳咳……”
那是什么?
中年人张着嘴,他犹如等待多时的饥饿鬣狗,就差一口气将你拆骨入腹。
他腮帮无限扩大,张成两瓣厚片,里面生出细细密密的齿,个个呈现尖端,闪烁刺目寒光。在他后面还有排着队的人事、房东与赵立商,他们犹如行尸走肉,就差你降落将你碾入腹。
你闭紧眼,肩膀不住发颤,你的意识被攫取,神祇残留的神力快压制不住它们了。
你一直无意识地叫茉莉,因为你亲眼目睹茉莉为你献出全部生命,但神祇怕你承受不住冲刺,试图让你像小时候样忘记全部。
他却忘记肆意掠夺他人性命,长期无视生命规律,哪怕身为千年古神,哪怕现世不可能有与其抗衡的存在,但终究会受天道的神罚,剥夺他大部分气力,无法压制曾经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就能屏蔽的孽障。
你只是凡人之躯。
你哪能承受住来自神的垂怜。
哪怕神祇想凭一己之力彻改你命,可他千算万算,竟然未料自己想得以肉身竟会回到龟息状态。
失去庇护,原本环绕在你身边的孽物伺机,就差扑过来撕咬你的灵魂、□□,好吸取神祇残留的能量波动。
它们的脸扭曲凝聚,所以那句“有人想杀掉你”的另一种意思是——
杂虫们试图修改你的记忆,能让你毫无抵抗的,毫无任何防备的落入它们事先准备好的陷阱。
神祇设下的屏障无法捕杀你不存在抵触情绪的东西。
豆豆眼熊力量甚微,它用尽全力,也只是驱赶所能“看见”的外部实体,对于侵入你梦境的那些邪祟,它却毫无办法,拼命推动你胯骨,试图唤醒陷入沉睡的神祇。
“成露!成露!”
它嗓音无助,毛茸茸的脸满是紧张。
豆豆眼熊扑到你胳膊,你感觉到它毛嘟嘟暖和的身体,你想回应它。
可是,你身体轻飘飘悬在空中。
你的意识已经感受不到悲伤痛苦。
但转瞬间,一道光掠过,冲破昏暗。
那些错乱的、混沌的记忆凝结被一双小小的手捏碎。
“真是的”
幼年神祇嗓音轻柔,仅一声,就驱散萦绕你身边的游离恶魂。
“我才睡了多久,有半月吗?怎么就弄得如此狼狈,哎呀,这是哭了么。”还是小孩子神祇伸出手,捧住你满是泪痕的侧脸。
幼年神祇端详你:“明明你小时候都不哭的。”
你泪眼模糊,眼前景象浸满水泽,唯有面前人紫袍格外突出,无尽黑暗中散发盈盈光线,犹如一盏蝴蝶兰灯。
“”
拥住你的怀抱是那么温暖,仿佛回到身体还是胚胎时,你蜷缩成团,任由幼年神祇将你搂在心口处。
“就算这样,我还想让你活下去。”
你听到神祇的呼气。
那么轻,夹带些许失落。
更多是对接下来要发生事的无奈叹息。
你不明白,眼皮如千斤重,你任由意识飘散,似铅球掉入太空沙,无止无休地向更深处下坠。
…
……
“成露?”
最开始,豆豆眼熊觉察不对,它接连后退,却始终无法放开握住刘成露的熊爪。
起初它以为是自己错觉,直到原本躺在棉被里的人周身产生细微波动,一圈圈震荡驱逐空气,窒息感炸开。
原本萦绕在刘成露面部的瘴气飘散,豆豆眼熊被冲击波掀了个跟头,啪叽歪在行军床末端,可它来不及站稳,就见刘成露干瘦细瘪的小腿迅速消失。
“……?!?”
豆豆眼熊大惊失色,它四只爪并用向前跑飞扑,但前者速度更快!
它眼睁睁看着被子伏下去。
成露!成露!
豆豆眼熊麻布眼潮湿,它还没靠近,又个翻滚差点掉下床,一抬头,少年模样的神祇突然钻出来,怀里似乎还抱着襁褓。
“嘶……小孩子都这么软?”
他小心翼翼地托举,生怕没抱稳摔了这个小包被,满心满眼的怜爱与喜欢。
豆豆眼熊目瞪口呆:“那是谁?”尽管心中已有了隐隐猜测,它仍不可置信蹦跳着要去看:“是不是……成露?”
等看清内里,它浑身僵硬:“这是?”
襁褓里面是个小婴儿。
乌色发丝柔软贴覆额头,淡眉翘鼻,小嘴巴静静抿住,但由于抿得太紧了,反倒是挤出来一个小口水泡泡。小手手微屈,虚虚握着,棉质围兜兜掖在他下巴处,他睡得并不太安稳,脑袋略略晃动,细眉蹙起。
豆豆眼熊看呆了。
它握紧胸口。
神祇小心翼翼地将小婴儿放在枕头的正中央,充当安抚婴儿床:“还是太心急,把人逼得太过,导致他记忆混乱分不清是臆想还是现实,所以我就顺水推舟,把他变回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婴儿,这样或许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啊,但怎么照顾幼崽?”
神祇收回手,他转而揪住豆豆眼熊的耳朵:“臭熊!不是让你保护好他吗!”
“哈!!”
豆豆眼熊愤怒,虽然毛茸茸的面部实在是瞧不出来:“你有资格说这句话?”
“我不是分给你一缕神识么。”
“那也只能让我掌控这个棉花身体。”豆豆眼熊呲牙,虽然外表还是笑眯眯的毛绒三瓣嘴。
“哈,每晚上享受刘成露怀抱的是谁?是我吗?”神祇一斗嘴立马变得小家子气,就差上蹿下跳,“我还没找你算账!”
“成露不仅抱我,还亲我!!”豆豆眼熊趾高气昂。
“嘘,嘘!”
神祇伸手,示意与豆豆眼熊休战,他屏息凝神,半跪半坐,悄悄凑到襁褓前面。
小婴儿睁开眼。
神祇最先与这双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眼睛对视,那么干净、纯粹,没有后来疲惫与麻木,也没有一心求死的寂静无澜。
他的办法成功了?
神祇手指发抖,连声呼唤好些次小婴儿的名字,引得后者不满张开手。岂料神祇变本加厉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小婴儿的掌心。
豆豆眼熊:“干嘛打扰成露睡觉。”
本是条件反射的握力,却令这位古神沉寂千年的心再一次咚咚直跳。
“刘成露!刘成露!”
神祇总喜欢连名带姓叫人,即便对方变成记忆全失、不记得自己的小宝宝,他笑得无比张扬,却同时充满无尽的爱与怜惜。
小婴儿懒得回应,他闭眼,似乎再次陷入睡眠,但并未松开神祇的食指。
豆豆眼熊吃醋。
豆豆眼熊嫉妒。
豆豆眼熊笨拙靠向前,挪动至枕头,毛茸茸熊爪放在小婴儿另一只手边,它屏住呼吸:即便这动作瞧着如此滑稽,毕竟它就是只毛绒棉花玩偶熊啊!
神祇的注意力同样落来。
豆豆眼熊没有心脏。
可它觉得心快要从三瓣嘴里冲出去。
它闭眼,睁眼。
它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
直到小成露崽崽那软乎乎、热滚滚的小手,同样握住了它。
第37章 第 37 章 .
小学总是会提前放学, 上加时课要交一笔钱,大部分家长怕老师会讲新课,哪怕家里有人接送, 所以掏钱也得给孩子报名。
你也学他也学,导致一个班都在学,放学了也等于没放。
虽然孩子们有怨言, 但目前还是把老师命令当圣旨的年纪,哪敢有任何反抗。
除去某个有点特立独行的学生。
讲台上,老师翻开花名册,名字挨行点过去, 教室内此起彼伏的到就跟放养的鸭子一样聒噪,直到老师遇到了“减速带”。
“刘成露?”
“刘成露同学到了没有?”
教室里静悄悄。
老师用教棍点点花名册:“刘成露去哪里了?去厕所还没回来吗?”
“……”
依旧鸦雀无声。
老师是加时课的实习老师,他对各个班情况还不太清楚,以为叫刘成露的小孩是去操场玩没回来, 刚想让别的同学去找。
“老师……”
坐在边上的小女孩颤巍巍举起手:“刘成露他没有报名加时课。”
实习老师合上花名册, 目光从几乎满员的教室扫过, 再次向那举手的同学确定。
“什么时候取消的?”
“一直, 刘成露一直都是这样,”教室里顿时炸开锅, 大家叽叽喳喳,“他不上任何加时课,小学刚开始就不上。”
“啊真好啊,我也想出去玩。”
“就是就是!”
“但你们知道吗,昨天隔壁小学有个跟我们同龄的小孩跳河淹死啦!”
“哇!好吓人, 然后呢,然后呢!”
“你也想去跳河吗?”
童言无忌,却听得让人胆战心惊, 实习老师抬手敲击黑板:“大家安静。”
这堂课,实习老师教得并不安稳。
说他年轻气盛也好,太过死板也罢,一位学生无缘无故“缺席”加时课,总之实习老师的心里噎得紧,他离校后沿着步行道往家走,途中会经过一个儿童乐园。
秋天了,天黑得早些。
夕阳斜斜挂在天幕,就剩半点惨橙发黑的边缘,没了任何照明作用,瞧着怪渗人。
实习老师视线无意往儿童乐园内瞥。
“吱呀——吱呀——”
秋千摇晃,铁链动静刺耳。
由于秋千并不放在乐园入口处,实习老师最开始没发现那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
他往里走了走。
“吱呀——吱——”
因年久失修导致的卡顿声消失,实习老师环顾四周。他还没找到秋千架在哪,脚步声响起,孩子嗓音传来:“老师好。”
“诶?!”
冷不丁一声吓得实习老师往后半步,他低头,背着大书包的孩子正往乐园门口走。
“等下,你是哪个学校的?怎么现在还没回家,你家长呢?”
实习老师伸手,在他以为会碰触到小男孩的肩膀时,手底仿佛有无形屏障,硬生生隔开避免两人肢体接触。
感觉只是瞬息。
快到实习老师根本未察觉。
他还以为是自己距离预估错误,身体中心失衡往前倾,踉跄几步扶住旁边树干才没摔倒,心有余悸抬头。
小男孩转身:“……”
最先吸引实习老师目光的却是一只棕色玩偶熊。
很大,足以覆盖住小男孩身子,毛毛茸茸,毛发多得蓬松,将小男孩的肩膀后背乃至于单穿短裤的小腿都覆盖得严实,看得人不由得愣住。
熊?
玩偶熊?
等等。
哪所小学允许学生带着玩具去学校?
实习老师打量他,视线触及小男孩紧抿的唇,他忽然福至心灵:“刘成露同学?”
小男孩点点头:“老师好,老师再见。”
“等等,等一下!”
实习老师忙挺直身子,提在手里的塑料袋哗啦,里面玻璃瓶碰撞咣当,他也来不及检查酒瓶是否破损,赶紧伸手拦住。
“刘成露同学,你的家长呢?为什么只有你自己在这里,怎么不去上加时课……”
追问一股脑儿砸来。
你感觉到茉莉收紧胳膊,毛茸茸的熊爪捂得你后背有些出汗,你抬手反握住他进行安抚,仰头打量这个奇怪的大人。
“在家里,我喜欢,不愿意。”你一板一眼回答实习老师的问题。
可他非但没有放过你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掏出手机,让你跟家里打电话。
“太晚了,小孩子不能独自待在外面,等会天黑以后会非常危险,老师陪你,家里人接到你再——”
“有人来接我,”你打断他,示意实习老师看搭在你肩膀的茉莉,“就是它呀。”
“什么……”
实习老师好像不能理解,他表情变得很微妙,再次向你强调:“家人,家长,监护人,懂不懂?”
你不懂,默默抱紧茉莉,对你来说茉莉就是家人。
最后还是实习老师打破蔓延的沉默。
“那这样吧,我带你回学校门岗,你家长什么时候能来接你?”实习老师过来拉你,手指伸到半道,却怎么也落不到你身上。
你已经习以为常,后退半步,趁着他翻看手掌,你提起茉莉就往儿童乐园里面跑。
“喂,刘成露同学!等一下!”
儿童乐园靠着小树林。
眼下这个季节,叶子还没落,单单变了颜色,影影绰绰,厚实得连光都透过。前几天刚下过雨,土壤软绵,踩上难免会让人身摇体晃。你人小重心又低,再借助灌木丛的掩盖,几乎很难发现你。
“刘成露?你在哪?喂,你没有见过我吗?我是你的代课老师啊!”
“喂——树林里面危险,快出来,老师不是坏人!”男人还在外面喊着。
你低头收拢茉莉,下巴靠在它肩膀,它反手抱住你,毛茸茸身体散发暖意,驱散秋夜凉风。
“茉莉。”
听到你小声呼唤,它毛绒爪靠来,但你还是遵守跟哥哥的约定,在外面不能与茉莉讲话,捂住嘴巴静静等那奇怪的大人离开。
实习老师还在外面呼唤。
你歪头,小熊毛茸茸熊爪护住你,它身上的气息有太阳公公的香气,闻着让你极其安心。
茉莉是你的小熊。
从你记事起,茉莉就一直陪着你。
哥哥说,茉莉就是为刘成露而生的。
你只是反应比同龄人慢半拍,但你并不傻,你知道正常的玩偶熊不会讲话,更不会做饭,更更不会每天晚上与哥哥争夺谁抱着你睡觉的权利。
玩具店那些小熊都呆呆的,你不喜欢。
你喜欢茉莉。
不过,哥哥很排斥你与茉莉亲亲,他总会单手抡起玩偶熊,咻地丢到床角,吧唧吧唧狂啵你,然后把你抱在怀使劲揉啊揉。
你觉得哥哥有点癫。
但你不敢讲。
“刘成露,刘成露,你在哪里?你不来我就要报警了,会有警察叔叔来找你。”
茉莉用软鼻头蹭蹭你。
你被它绒毛蹭得发痒,忍不住眯眼,双手捂住嘴巴,也学着它动作,用脸蛋贴住玩偶熊的,呼噜呼噜回蹭它。
“刘成露同学?我真的要报警了,我要报警了!”实习老师打开手电光,光芒从你脚边滑过照到对面树干,又落到更远的丛林。
茉莉掏出口袋的电子表:“成露,时间到了,我们回家吧?”
“七点了。”
茉莉点点头。
你明白它意思,捡起脚边书包,抱住快比你高的玩偶熊,慢吞吞从树后起身,茂密树丛完美挡去你瘦小的身影。
儿童乐园还有另外一个出口,等再过十分钟,地面亮起小彩灯,这位实习老师就会发现所谓的小树林根本藏不住孩子。
你站在出口,扭头看他焦急背影。
茉莉趴在你肩头,它毛茸茸大脑袋圆鼓鼓软绵绵,你喜欢它靠过来,感觉很舒服。
“成露?”
“老师会报警吗?”你问出心底疑虑。
“还记得出门前那个人教给你的话么。”
你乖乖重复:“不许跟陌生人搭话,不要理会陌生人,不要跟陌生人走。”
“陌生人是?”
“除了茉莉与哥哥外的所有人。”
“嗯。”
茉莉满意了,它亲亲你嘴角,全身棕色软毛蓬蓬炸开,像一株巨大的蒲公英:“我们都想保护好成露,成露不要觉得我们烦。”
仅一次似乎还不够,茉莉再次凑来,还想亲亲你。你坏心眼地张大嘴,嗷呜含住玩偶熊的三瓣嘴与圆圆鼻头。
岂料茉莉非但未生气,反而抱你的力度更紧了些。
恶作剧失败,你兴致缺缺别开脸。
“我知道,”你回应它,望向消失了太阳的天空,东边红一块,西边黑一片:“外面的坏人很多。”
坏人。
你对其含义一知半解。
可无论是哥哥还是茉莉,他们俩平常水火不容,偏偏在这问题上意见高度统一。
你还没见过坏人。坏人长什么样子?是皮肤坏掉,还是身体发臭?
哥哥不肯解释,茉莉含糊其辞。
站在回家的路口,你等待红绿灯跳转。
一阵秋风吹过,因为有茉莉,仅穿短裤短袖的你并不觉得冷。你低头,视野里的两条小腿干瘦,短裤被风吹得呼呼啦啦。
茉莉趴在你肩头,絮絮叨叨说到了要给你买新衣服的季节。
警车驶过,呼叫划破天空。
你看向街角灯火通明的儿童乐园。
实习老师是坏人吗?
你想不清楚。
你也懒得在这些事情纠结,你得快些回家,不然,哥哥又要生气了。
第38章 第 38 章 .
你叫刘成露, 八岁,省城第一实验小学的学生。
你的家是三口之家,但家里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有只叫茉莉的毛绒豆豆眼熊,以及总是咋咋呼呼的哥哥。
“别的玩偶熊会连名带姓起称呼吗?”
在你两岁时,茉莉开始教你写字, 你握住笔,歪歪扭扭画了一横一竖钩,端详着自己的大作,念出玩偶熊的名字:“丁茉莉。”
“因为我是成露的小熊。”
“那不应该姓刘吗?”
茉莉给你穿的连体衣阻碍你行动, 你挥动胳膊,想去拉茉莉的手,结果重心未稳啪叽撞歪玩偶熊,你与它滚成了一团。
好在茉莉的棉花又大又充足, 你没觉到疼, 反而哥哥吓得不清, 上来就要扯茉莉。
“不要动茉莉!”
你大声反抗, 结果声音埋在茉莉毛茸茸的熊毛里,把你呛得连声咳嗽。茉莉手忙脚乱, 哥哥单手就来提你:“臭熊!”
“哥哥不许骂茉莉!”你死死抱住茉莉的熊爪,脸贴在玩偶熊鼓软侧脸,结果青年单手连玩偶熊一块提到半空。
你抱紧茉莉,晃悠晃悠。
就这么荡啊荡,你从小萝卜头长成了小萝卜丁, 茉莉也跟随你身高不断变大,无论何时它始终保持能完全将你团在怀的大小。
自儿童乐园出去,沿着河堤往东走, 遇到第一个路口右拐,出现的成片连绵建筑就是你的家。
哥哥说,这是臭熊的住处。
“茉莉也会买房子吗?”
对你来说,万物都无法以常理看待。在你们家,玩偶熊可以买房子,似乎也没那么奇怪与特殊。
茉莉却说这是给成露的家。
树叶哗啦啦响。
你拐入小区,茉莉见四周无人,它从你肩膀跳下,帮你背着书包,牵着你往家走。
“哥哥回来了吗?”你问茉莉。
“他今天没有出门噢。”
倒也不是怕他,你觉得哥哥最近有点奇怪,总是把自己关在小房间,好久才拿着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出来,还让你吃掉它。
每当这时候,哥哥的表情总会很悲伤。
茉莉也是。
他们越是这样,你的心脏越是发闷,很不舒服,所以你一直拖延回家的时间。
“成露?”
茉莉困惑转头,它眨巴豆豆眼看你,顺便询问你今晚想吃的饭,在得到番茄炒蛋后它三瓣嘴似乎比以往更翘:“知道啦。”
“……”
当你一进单元楼门,沉重压感消失。
你站在半截楼梯向后看,刚巧望见虚掩的防盗门,年久失修它也就当个摆件。声控灯熄灭,最下层的三节楼梯消失在暗处,外面是惨淡惨淡节能灯,飞出两三只小虫子。
白煞煞的地面,看得人心中生怯,石子凸起,昏暗里折射冰凉寒光。盯着盯着,竟有其开始扭曲流淌的错觉。
你忙握紧茉莉的熊爪,它蓬蓬的毛量陷入你指缝,让你过速的心跳渐渐放缓。
茉莉扭头。
“我们成露是小宝宝吗,还怕黑,羞羞脸。”茉莉变大、变宽,直到完全堵住狭小的楼道,它以抱小婴儿的姿态把你揽进怀里。
你闭眼,头埋在玩偶熊怀里。
近似于幼年阿贝贝的安抚令你躁动的灵魂渐渐平静,困倦袭来,你攥紧茉莉胸口的绒毛,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茉莉在往上走。
它抬腿,毛绒玩偶脚步无声,绒毛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茉莉到三楼了,因为三楼拐角有个硬纸箱,走过去动静磨耳朵。
这是掏钥匙的动静。
咔哒咔哒开锁。
铁门吱呀应声而开。
迷迷糊糊中,你听见了哥哥明显变得紧张的声调,你被他温暖的大手接过。
“怎么现在就困了?”
茉莉说:“差一点又被杂碎们发现。”
“屏障失效了?”
茉莉说:“这次是老师,不是校工,怎么搞的。”
“毕竟轮回具有无法重复的不确定性。”
“非得用这种方式吗?”茉莉生气了,它音调隐隐夹杂怒气,“就算你能回忆起来他小时候经历的事,万一有纰漏那该怎么办?”
这还是你第一次听茉莉动怒,相反,哥哥竟难得没与它斗嘴,沉默好半天才应和。
“没办法,修正命格…必不可少……”
“……”
再后面的谈话,你没听,哥哥慢慢收紧手臂,你在这接近窒息的怀抱中反而安稳睡去,脸紧紧贴靠在哥哥的肩窝。
梦境昏昏沉沉。
你手脚融化,失去全部感知觉,晃荡晃荡,整个人滩化成水,伴随哥哥脚步,一滴滴往地面流。
当你以为自己就这样消散木地板里。
谁知,嘴边塞来软绵,你四处流淌的身体又在刹那间凝固成型,重手重脚落下。
咚——
你又变成了你。
…
……
唤醒你的是锅碗瓢盆的碰撞,番茄炒蛋独有的酸甜充盈房屋,你翻身,抱到的却不是毛茸茸茉莉,怀里的胳膊瘦但不羸弱,带着蓬勃力量,手指正顺时针轻柔你小肚子。
他的手很大。
单是伸过来就能轻而易举覆盖你整个胸腔跟小腹,原来,睡觉期间哥哥一直陪你。
你尚未来得及感动……
“刘成露,你卡点进家,该不会就为了躲我?”哥哥声音响起,你心里一激灵。
糟糕,被发现了。
不过你不打算睁眼,听到也当没听见。
“刘成露。”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装睡?”
两个字话音刚落,原本盖在你身上的薄被子掀开,冷空气进来,哥哥大手一伸,把你烙煎饼般整个脸朝上直挺挺躺板板。
“……”
你闭眼,刻意屏住呼吸。
“睡着的小孩子会举起来右胳膊,并用手指比划出七的手势。”
哥哥腔调慢悠悠,他掌心拂过你额前凌乱碎发,帮你掖好原本散开的被子。
这么简单的陷阱,你怎么能会上当,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你暗自撇嘴,心底嘲笑哥哥的幼稚与天真。
结果,刚巧茉莉抄着锅铲进来。
“饭都做好了,你怎么还不让成露洗手吃饭,咦?这是新的睡前运动吗?”
“为什么要抬起胳膊睡觉,喂!有啥好笑的……你又欺负成露!!”
第39章 第 39 章 .
老祖屋空气沉闷。
餐桌正上方晃动一盏灯, 光影摇摇,照得人面部明暗高低。茉莉抱住成露,端正坐在餐桌前, 看着面前的番茄炒蛋。
它小心翼翼递给成露筷子,还怕他抓不住,又帮他摆好姿势:“成露, 吃饭了。”
小男孩后仰头。
他好像没了骨头,全身软绵绵的,被玩偶熊一动,整个趴趴下去, 露出尚未发育出第二特征的脖颈,胳膊细瘦苍白,换上居家服躺卧在茉莉怀中,一时竟无法分辨他是真人还是人偶娃娃。
“还撒娇呀, 成露。”
茉莉歪头, 豆豆眼熊的毛蓬松, 刚巧压在刘成露的侧脸, 挡去他异常惨淡的面色。
苍白的好像被抽掉所有生气。
“无论什么时候,成露都可以毫无顾忌的跟茉莉撒娇哦, 茉莉最喜欢成露了,茉莉能为成露去死。”
玩偶熊用筷子夹起炒鸡蛋,放在胸口毫无起伏的刘成露嘴边。
汁液染透他唇,看上去涂抹层油彩。
豆豆眼熊拿出纸巾,轻轻擦掉刘成露嘴角的污渍, 它伸手,用仅是棉花的胳膊举起他。
小男孩四肢无力,没骨头似垂落, 膝盖弯曲抵在玩偶熊的毛绒肚子,感受不到丁点重量,茉莉怔怔凝视。
它的豆豆眼眨巴眨巴:“成露?”
老屋内,鸦雀无声。
“……”
小男孩被玩偶如抱娃娃似揉在怀里,茉莉跳下凳子,把他抱到房门口敲门:“还没好吗?”
对面寂静。
茉莉再次抬手,毛茸茸熊爪拍拍。
怀中没气的孩子身子骨变软,都快化成水,淅淅沥沥就往木地板里钻,豆豆眼熊的三瓣嘴动动。
“好了,好了。”
话音刚落,青年猛地推开门,半跪在地揽住刘成露。
他胳膊比玩偶熊长,所以能轻松托住小男孩的后背,手掌托住臀起到固定作用,防止他在接下来的“哺喂”过程中失衡。
“真是的,你就不能吓他。”
青年神祇抱怨,他抬手,掌心抵住成露汗津津的额头:“灵魂不稳,经不起吓。”
他停顿开口追问:“他看到什么了?”
“在学校里我变小躲在书包跟着,在外面我变大跟着,除去神神经经的学校老师,没有任何人靠近他。”茉莉急急反驳。
倘若刘成露出事,它比任何人都着急。
神祇扫它一眼:“我有说是人吗?”
茉莉难得保持沉默。
豆豆眼熊靠在成露身边,熊爪爪搭在刘成露腹部,目不转睛凝视小男孩的睡颜。
它犹豫补充:“那些东西……也没有。”
神祇不再言语,他低头,侧目张嘴,含住小男孩脖颈。
原本披在肩头的长发纷纷扬散落,挡去对方犹如人偶娃娃般冰冷无神的脸。
茉莉移开视线。
长久漫长的寂静过后,小男孩呛着般猛憋一口气,胸腔不正常鼓起,再伏在神祇怀抱里剧烈地咳嗽,面颊堵出潮红。
神祇心疼,忙翻手调整刘成露姿势,试图让氧气进得更快些,结果后者手指细长用不起力气,握着还没几秒时间,重重滑落砸在青年膝盖。
砸得一神一熊心肝俱裂。
“刘成露!”
“成露!”
…
……
恍惚间,你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你之前听到茉莉训斥哥哥,可没等你睁开眼,身体深处传来抽痛,你瞬间失去对外界的全部感知。
再次醒来是在哥哥怀里,他坐在客厅沙发,单手护住你身体,茉莉伏在你膝盖,毛茸茸的肚子暖得你紧绷的神经放松。
你望向天花板,在他们觉察到你苏醒下一秒,又昏沉沉睡去。
你并不担心,先前也有过类似情况。
那也是同样的秋天,哥哥为你办理了休学,他日日夜夜不离手抱着你,给你喂那些亮晶晶、软绵绵的光团子,你才逐渐恢复力气,过去半年,他才敢放你出门。
茉莉说,那些是哥哥的心头血,可你不喜欢吃,因为味道很苦。
你知道自己与普通孩子不一样。
所以,又要睡很久很久了吗?
你不害怕,就可惜……还没来得及尝茉莉做的番茄炒蛋呢。
第40章 第 40 章 .
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嗜睡。
上次发病是在课堂, 你吓到了同学,老师满脸烦躁,觉得是沾染不得的麻烦。
那年的秋天很冷, 风声不带一丝温柔。
你龟缩在哥哥的怀里,对其他事情却没了印象,只记得他的怀抱非常温暖, 茉莉化为巴掌大的玩偶熊充当你的抱枕。
哥哥的步伐稳健,他走呀走呀。
跟现在不一样,即便被抱着,你依旧能感受身体、关节、骨头的存在。
可如今却似软面条, 茉莉轻而易举就弯折过你的胳膊,因估计用力错误,它整只熊踉跄扑到你身上。
“成露,成露痛不痛?呼呼, 茉莉给成露呼呼——”它惊慌失措, 扑到你手边, 还不敢随便碰你, 因着急,发出兽类独有的哼唧。
就说茉莉是真的熊吧!
你得意起来。
顿时, 困倦意识飘散些许,你眼皮微动仍无法抬起,又过了片刻,哥哥的掌心自你后背移开。
嘴唇的麻胀感消失,你感觉茉莉暖烘烘的绒毛靠来, 你无意识开口。
“茉莉……”
“我在!!”
茉莉棉花大脑袋鼓鼓又软,顶在你的下巴处,似乎缓解身体深处大部分痛感。
它熊爪搭在你肩膀, 哄宝宝似轻拍。
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动作。
你眉眼舒展,竟然能抬起沉重眼皮,入目是哥哥掺杂惊恐、慌张、痛苦与彷徨的紫色眼睛,与记忆中相比,其颜色黯淡太多。
他抱着你,脸贴在你侧面,声音含糊不清,你勉强辨认,听出来不成个的句子。
“别被……找到……”
不能被什么东西找到呢?
你思绪半梦半醒,但不知怎么,你忽然冷不丁地询问:“哥哥,我会死吗?”
青年身体猛地一颤,他还未张口,茉莉紧紧抱住你。
茉莉的绒毛有太阳公公的气息。
“不会的,成露只是太累了,想要休息而已,茉莉会一直一直陪着成露。”
玩偶熊圆鼓的熊臂紧紧抱住你胳膊,伴随你微弱呼吸,正有节奏的起伏,平静宁和的令你想到第一次见豆豆眼熊……
咦?
你是在电视上见的茉莉吗?
你记不清了。
你记忆分割成两半,你就在光与暗的阴影中反复交替沉沦。
“成露,成露……喂!你不是神吗?!除了让我寄生在玩偶熊里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茉莉生气的声音好像倒进海水里,咕嘟咕嘟,听得发浑、发浊。
寄生,玩偶熊。
茉莉果然不是普通的小熊。
你疲惫闭眼。
哥哥似乎含住你脖颈,他嘴唇发抖,但很快,不知何处起的暖流自脚蔓延,酥麻感化作流淌的水,缓和你阵痛不止的骨头。
“强行改命…失败……生命来源阻断……反噬……无能为力……”
哥哥嗓音都在颤。
他移开身子,熟悉冰冷感再次涌动,这一次,你却能睁开眼睛:“……”
可依旧说不出半句话。
但哥哥和茉莉好像看懂了你的意思。
他们略带冰凉的吻落在了你额头、眉毛与鼻尖,你听见他们轻拍你的背,节奏平稳而舒缓好让你快些入睡。
他们说,再等一个夏天就好了,你就能像正常的孩子生活在世上。
你很想回应他们。
谁料,你的身体抽搐,短短几秒钟,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