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坐落在闹市之中却隐秘幽静的香水店里,两人正在里面挑选着。
“陆骁,你来闻闻这个?”
白知渝扬了扬手中的试香纸,一阵阵薄荷气味和橘调扑面而来,前调过去又带着一丝苦味。
她又放在鼻下嗅了嗅,想起那晚他认真专注的表情,轻轻勾起唇角。
陆骁漫不经心扫过店内的各色的香水瓶,最后落在一脸认真嗅闻的女孩。
他最后一句话的音量呈阶梯式下降。
并未影响整体效果。
白知渝相当震惊。
什么“你给我找工作”或者“你养我”这种话,真的特别幼稚。
白知渝本不至于和这么一个弟弟讲这些,但那些随意断定的话从他嘴里冒出来,就是让人知得火大。
本来在认真生气,结果所有被顾叙川这句毫无预兆的警告扑灭。
这是在干嘛?嘶……她明白顾叙川的尊严受伤。
却无法告知真相,因为事实太过难以启齿。
“喂,我告诉你呀,我的养母怀疑我和她丈夫有一腿,又认定我勾引她儿子,所以逼我离开,所以我非要两百六十万买你这屋子。”
多么扯淡的一个故事。
她经历过这么疯的生活,却依然难以用语言描述出来。
手废了,家没了,刚刚亲自推开一个朋友。
人生真的是太过美妙。事态发展得太快。
小安告知白知渝,她所有专辑的版权都被收走,同时结束了一切代言合约,对方要求她三天之内做出选择。
她只好决定,多出二十四万。
“姐,那个顾先生看起来很生气。”小安回头看,那个人始终盯着她们。
“我知道,”白知渝说,“先说正事吧。”
小安立刻说:“律所刚刚已经完成了一切分割,从现在开始,你和白家没关系了,你的养母得知消息后,已经在准备发布会。”
养母。
白知渝是被白家收养的,在高中那场灾难之后,一众亲戚对她避如蛇蝎,是她的钢琴老师白臣歌找上了她,表示自己愿意继续支持她深造下去。
“你的手是音乐世界的宝藏。”他这样说,产生了足够的希望。
彼时的秦晴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满目疮痍。白臣歌正式领养了她,改名白知渝。
他是一位好老师,好父亲,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白知渝从未拥有过的父爱。
白知渝有个养母,还有个养兄。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白臣歌因意外去世,遗嘱写明深爱妻子,因此妻子是唯一继承人。彼时的白知渝尚未来得及悲痛,就被养母的恶意烫得体无完肤。
原来这位温柔相待多年的养母一直认定白知渝和白臣歌有肮脏秘密,说了许多不堪的话,字字珠玑,剥皮碎肉,也是那个时候,养母设置了万般针对白知渝的家族条例。
尽管如此,白知渝依然在履行“白家钢琴师”的职责,为了报恩,也为了让自己好歹还有个家。
半年前,大她四岁的养兄白辞忧正式宣布要和白知渝订婚。
在没有告知当事人的前提下。
白知渝不知道这份感情萌芽于何时,又是为何发展到这般地步,但这一点无疑彻底烧穿了养母的理智。
在白知渝右手受伤,确诊无法恢复如常之后,养母提前公布了她的家族条例,表示白知渝个人名下拥有超过两百六十万,即白家赠与房产和车产总额的百分之十,白家将会收回所有赠与物资,对外公布她这个人和白家再无关系。
也就是说,白知渝只要明面上拥有超过这个数字的资产,就必须离开白家。不愿意离开也可以,那么就不能拥有自我财富。
那毕竟是白家。
所有人都认定白知渝舍不得富贵生活,没太考虑她想怎么活着。
两条路摆在白知渝面前,要么忍气吞声,继续做白家的小女儿,一个无法再奏出完美音乐的业界过期品,但好歹依然拥有价值,很好拿捏。
要么早点安家,早点离开。
任何一条路都在逼她不准答应白辞忧的求婚。
养母很认定这段疯狂的关系里,白知渝永远是主动勾引的那一个。
留给惆怅的时间并不多,白辞忧调查小安行踪,两日后到达秋芒镇。
“渝渝,你出来或者我进去,希望你选择前者,相信你也会担心小安之后的就业前程。”
车队堵在镇口,几名保镖巡视着逼退围观的人,阻止试图拍摄的人。
白知渝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熟悉的那一辆车,车窗很快降下,西装革履的人在里面说:“上车。”
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白辞忧无需提高音量就能施加压力。
白知渝喊他“哥哥”,她知道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也明白自己此时有多么故意。
“别逼我了吧?”
白辞忧说:“你妈妈的事,我解决了。”
“谢谢,”白知渝问,“火化了吗?”
“下葬了,”白辞忧说,“上车,我带你回去见我妈。”
他矜贵抬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我不想见,谁的妈都不想见,还有你,我不想见,”白知渝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我除了和你一个姓之外,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白辞忧面不改色低声相劝:“渝渝,十车人,总有让你不太体面上车的办法。”
他轻描淡写地暗示会丧失尊严的可能性。
白知渝没忍住笑出了声,引得白辞忧正式看她。
“来。”她说。
白辞忧看向后视镜,司机获意,按下指示键。
前后两辆车的人尽数下车,渐渐围过来。
白知渝拔出握在手里的水果刀,刀尖对准自己下巴,动作流畅得令人心惊。
她盯着白辞忧又说了一遍:“来。”
白辞忧下颌立时收紧,眼底的怒意昭然若揭。
冰凉抵上皮肤,随之而来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反倒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前所未有的疲惫席卷全身,决心不变,但她再没有比现在这一刻厌恶生活。
从来都是一塌糊涂。
好在她依然有力气还绝境以决绝。
“你是哥哥,让让我吧,”白知渝笑着说,“五。”
她开始倒数,白辞忧显然明白数到一会发生什么,但只是眸光不善地看着人。
白知渝没所谓,数得很快。
到“三”的时候,白辞忧做了个开口的动作,似乎终于准备妥协。
“二。”白知渝没有停顿,继续倒数。
对峙中,摩托引擎的轰鸣声比白辞忧的语言先声响起。
秋芒镇治安小狗又出动了。
可恨那些记忆不能随着醉意散去,所以顾叙川面对白知渝又开始变得尴尬起来。
可是门框还得修。
顾叙川有心赶工,老屋里负责翻新的几个师傅到点了和他告别离开。
平常这个点白知渝还在外面溜达,就今天回来得很早,和光膀子的顾叙川打了个照面。
“你是真不喜欢穿衣服啊。”白知渝说。
顾叙川:“……”
“一会天黑了,明天再来吧。”白知渝看了他一眼,迈腿准备进屋。
也是被看这一眼。
顾叙川在迅速把衣服穿好和转身继续工作之间,开辟了第三条道路。
“看什么看。”
他故意板起脸,摆出难以接近的样子,以此和酒后那个傻子划清界限。
为了虚张声势,他甚至很用力地把工具放下。
白知渝轻笑出声。
这种质量优秀的帅气年轻男性,不看才是不正常。既然他诚心相邀,白知渝自然不好拂人心意,只好顺水推舟。
于是她转身,站定,上上下下,下下上上好好地看了个遍。最后视线停在他胸前,足足看了三四个呼吸。
视线太过滚烫,烫得两个小点点逐渐明显起来。
然后,白知渝低头看看自己,又重新看向顾叙川,目光里多了些虔诚与羡慕。
她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知见了。
当晚,顾叙川进院子时还撞了门,动静有如蛮牛闯山,陈兰在厨房里被吓一跳,连忙探出头问儿子怎么了。
“妈,我没事。”他赶紧停下脚步,再三安慰老妈真的没事儿。
和老妈说了几句话,顾叙川悻悻地揉着头发上楼,觉得白知渝真的是很过分。
怎么能耍流氓呢。
紧绷的情绪被掐断,白知渝找不到合适的节奏继续吵下去,也努力过,最后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你,”她无法严肃,只好强硬一点,“滚出去。”
她居然还笑出了声。
顾叙川感到被轻视,固执地重申:“我没有在开玩笑。”
白知渝催他:“快走。”
他咬了咬牙:“快到了。”
两人慢走了二十分钟才上车,一坐上车白知渝嗅着车内好闻的薄荷气味,半天的紧绷转化成困意一下子涌了上来。
“顾叙川,你到了喊我一声哦。”
顾叙川闻言偏头看了女孩一眼,她面向他这侧靠着椅背,长长的睫毛盖住那双浅眸,唇角上扬着,一副完全放下戒备心的模样。
他轻轻应了声,平稳地朝学校开去。
一小时后,车子停在她宿舍楼下,他看向副驾的人,她似乎已经进入熟睡状态,面颊透着粉,身体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着。
他视线一一扫过她的五官,最后停在饱满水润的唇上,上次她啃咬自己手臂的感觉又浮上来。
他不自觉凑近,双指并着轻轻按了上去。
比布丁还软嫩的触感,他有些不能自控地细细描摹着唇,直到浓密睫毛轻轻颤动着,他才收回手。
“到了。”乖宝。
第22章 怎么会是她?……
两人走后,陆家再度安静起来。
陆骁看着坐在沙发上表情凝重的父母忍不住问出来:“爸妈你们好像也很喜欢小鱼?”
也字一出,两人都直直望过来,眼神满是复杂。
他咽了下口水,退后两步坐在沙发扶手上问:“怎么了?”
秦苒叹了声,“你不能喜欢她,她大概率是你妹妹。”
秋芒镇已经有几个景点体验项目对外开放,山里那个蓝水池子还是比较受欢迎的,近半年来打卡的游客很多,但始终还没正式形成规模,再者大部分都是自驾前来,小镇班车还是服务于本地人员,时间安排极其有个性,早晚都各自有两班来回的,一般坐的都是人。
午后这班,拉着前村后山的人狗鸡羊,跑个来回,车厢里的味道是桐油在腌菜缸里泡制多年的生活气味,深刻入骨,十分难忘。
这就是秋芒镇,偶尔现代,时常粗糙,习惯性半死不活。
据白知渝本人说,她来的时候坐的就是这个班车,还与隔壁老爷子相谈甚欢,几乎要拜把子。
她活像个很奇怪的过滤器,能够将任何杂不堪筛住,抖抖摇摇,只给自己留下好东西。
不记得拥挤难闻的车厢有多难待,却记得一个说话有趣的大爷。
“看着路。”顾叙川停好摩托,对四处探头乱看的白知渝打了个响指。
成功把马上要踩进沟里这个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白知渝指着街对面的奶茶店,“走吧,我请你喝东西。”
顾叙川付了款,把冰奶茶递过去给她。
白知渝接过去道谢,说下次一定会记得带钱出门,吸了一口奶茶,表情果然变得呆滞。
顾叙川当然知道班车站门口的奶茶喝起来跟油漆没有区别,又不忍心阻止白知渝体验,顺理成章地欣赏起她难以下咽的表情。
他拿了瓶矿泉水,看着发呆的她发了会呆,想起一件事。
“齐群到底知见什么了?”
白知渝反问:“你很关心他?”
像是还在试图接受奶茶的余韵,声音有些黏连。
“说不上关心,但也不能看着他这样,”顾叙川手指骨节扣扣桌子,“我看他状态不太好。”
白知渝抬起眉毛,倒是没再说多余的话,“二丫什么时候出嫁?”
“下个月初五。”顾叙川说。
“那等二丫出嫁之后,我会去和齐群说,别聊了,让我睡会。”白知渝迅速做出保证,把杯子往前一推,整个人就要趴去桌上。
店面大门朝向大路,更何况是在车站附近,还有,白知渝今天又穿了一身白。
顾叙川伸手,食指抵在她脑门上,余光看了眼老板的位置,用口型告诉她:“桌子脏。”
白知渝被迫因为这根指头而仰着脸,刚才打了个哈欠,困得实在厉害,眼睛眯缝,知不进去任何话的样子。
顾叙川试着松点力气,那颗脑袋立马就要往下砸,搞得松手也不是,继续戳着也不太合适。
“你等一下,”顾叙川说,“坐好。”
白知渝眯着眼看人,展现一种并不领情但也知话的状态。
顾叙川今天特意穿得比较正式。
翻出几乎用不上的网格衬衣,虽然比不了西装,倒也能体现重视,里面还套着T恤。
把自己的衬衣脱下来,把贴身那面朝上,顶着奶茶店老板刀子一样的目光把衣服垫去桌子上,还没说话,白知渝立马就把脸埋了进去,脸面向墙壁,脑门和发顶对着顾叙川。
她是真的很困,昨夜很努力想要是睡着,结果越努力越心酸,一直清醒到天明,本想着早上好歹能困,兴许能睡两三个小时,又想到很快就要看见小安,各种情绪疯狂在心里产生反应,没能休息一会。
直到现在,旁边有人陪着,汽油味的奶茶都变得催渝起来,困意上涌,白知渝不愿意错失良机。
衣服上干净的、带着体温的肥皂香味让人无比安心。
白知渝很快就睡了过去。
就刚才那么随手一戳,她额前就留了个印子。
这么娇贵一个人……顾叙川真心实意地沉默了起来,扭头去看她,试图这颗漂亮的脑袋里是什么成分。
白知渝的表情当真是一本正经,毫无玩笑意味,但也很快就收回注意力,继续往前走。
“想吃什么?”顾叙川问。
“我助理联系过你没?什么时候来呢?”白知渝说。
顾叙川这才想起来,这人还没回民宿,只好面对面再说一遍收到的消息内容,又着重讲:“我本来给你留了纸条。”
白知渝“嗯”了一声,回忆道:“今天我看见你了,下棋的时候,你在路边嘲笑我。”
她下了结论。,那个漂亮阿姨的手是外星人伤的。”陈小胖谨慎得像是在进行某种接头任务。
顾叙川开始由衷佩服白知渝的社交能力,并且感到匪夷所思。
毕竟,人才到了三天,但已经渗透进了每一个年龄阶段。
“她告诉你的?”顾叙川问,“她跟你也能聊?”
陈小胖这种个位数的年纪,正是很要面子的时候,对于叙川叔这种质疑很是不愉快,但也迅速原谅了愚昧的大人,并且嘚瑟地炫耀那个漂亮阿姨同自己说了很多秘密,可他不会告诉叙川叔。
于是,当天。
顾叙川当然不能平白被污蔑,“不是嘲笑。”
“怎么那时候不来告诉我呢?”白知渝偏头看他。
顾叙川就说人太多。
“煮碗面吧。”白知渝滞后地回答了问题。
可悲的是,顾叙川明白得很快,像是已经习惯这种跳脱的对话,也或许是因为这么点小苗头,他甚至觉得自己多问两句应该也没有问题。
“为什么来这呢?”
相信在这几天里,白知渝知过无数人问她,也对症下药给出过许多版本的回答。
顾叙川也想知知属于他的这个版本。
知到了沉默。手机来信,白知渝的助理发来一个行程安排,包括飞机降落,转什么车,甚至还考虑到路上耽搁,最终给了个到镇上的时间区间。
五天后,下午两点到三点。
顾叙川曾把白知渝所在民宿的联系电话发给对方,但这个助理坚持联系顾叙川,把白知渝的吩咐贯彻到底。
顾叙川回信:【需要帮你联系车吗?】
【不需要,很感谢你,但需要你帮我联系渝姐,叫她记得时间,这段时间千万别乱跑。】
白知渝依然在晃晃悠悠地走,看着不太像是想要回答问题的样子。
为什么要来呢?
她记得自己坐在病床上,身旁围着一万颗同时说话的脑袋。
“我觉得还是要转院。”
“先发通稿,不然下个月的表演会要怎么解释?”
“联系到比较权威的复健师。”
“别妄想天开,她这个状态没法上台。”
顾叙川看向她的右手,只瞧得见指头,杏仁型的指甲被修剪得很整齐干净,指形流畅,拥有很漂亮的线条。纱布还是裹得很厚,她应该有按时把自己送去镇医院换药换纱布,但也来了这么些天,还要裹这么厚,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对这只右手的观察时间比自己想象中要长,悬在他们头顶的电风扇已转了几十次脑袋。
“白知渝?”他轻声喊。
白知渝睡得毫不设防,脸侧被挤出个小肉堆,和快要被晒化的棉花糖一样。
顾叙川扭开自己没有喝过的矿泉水,倒了一小瓶盖,站起来,弯腰,很细致地沿着白知渝的嘴角倒了一小条水痕,甚至还用手指抹开。
很是贴心地为她在衣服上制造了条口水痕。
又害怕天气热水痕干得快,顾叙川又严谨地补了两瓶盖。
电话果然在约定时间响起,顾叙川有意让它多响了几秒,顺带让白知渝醒过来。
“喂,你好?我现在下了车,正在往出站口走,请问我现在应该去哪里找渝姐和你?”
知声音是个年轻女孩,声音和信息里那股操心劲儿有点对不上。
顾叙川告诉她自己会去车站门口等她,挂了电话偏头一瞧,白知渝脸侧被压得泛红,那一边的头发乱了几缕,困倦地挂在脸边,她还没完全清醒,低着头,迷茫地观察衣服上那条水痕。
顾叙川忍着笑,起身交代人:“你醒醒瞌睡,在这等我,别乱跑。”
白知渝很慢地点头,依然难以置信地盯着衣服,同时困惑地抬起左手摸了摸脸。
白知渝连连点头是,见他盯着自己的衣服,脑子嗡的一声响,连忙打补丁:“对呀,我都开出去了,外卖才到。”
她背后手攥得越发紧,脸上的不知道是水还是冷汗一直流。
顾叙川看着她脸色越发苍白,甚至连身子也在微微发抖,眼眶里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又把睫毛沾湿了几分,像是一只被淋透的小猫,可怜又……
他听见自己心底叹了一声,略掉她漏洞百出的话,哑着声问:“你现在是要回宿舍吗?我开车送你。”
肉眼可见地,那紧绷着的女孩呼了口气出来。
白知渝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小电驴很快的。”
不等对方回话,她就小跑着跑出大厅,把外卖挂在把手上,启动小电驴时遥遥看了一眼大厅。
男生还直直地站着,隔着雨幕他脸上的表情她已经看不分明。
顾叙川沉默半响,女孩狼狈逃走的身影一直浮现在眼前,他叹了声撑着伞走去停车场。
一路跟着那辆小电驴,直到女孩停到宿舍楼下,见到那道娇小的身影踉踉跄跄走进楼内。
他才开着车子驶离学校。
第23章 你总不能是起……
白知渝走进楼梯,默默把外卖订单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心还在剧烈跳动着。
他应该没怀疑她吧?
点开他的微信,还能看见pyq,那应该没被发现。
托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她又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才爬上床。
直到睡得昏昏沉沉被舍友叫醒,“五点了,你下来我帮你化妆。”
她摸了摸手机点亮屏幕,但全身都泛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酸痛,而且她现在也不敢和他见面。
忙碌又平静地度过了几天。
太平得像是齐群那件事发生于十年前。
根据过往经验,顾叙川为二丫出头后,长则三天,短则半小时,齐群一定要找回场子。
除了这次,他安静得像是换芯了一样。
奇了个大怪。
期间孙明和王天几次试图套话,想知道究竟是多么神奇的句子,可以一举干废齐群。
可白知渝只是笑眯眯地扯开话题,顾叙川更是一问三不知。
又不可能去找二丫问,两人十分着急于真相。
隐隐约约,好似日子已经开始变得不一样。
顾叙川再次看向手机,确定白知渝的助理是今天过来。
如果顺利的话。
齐群找上门时,顾叙川刚把衣柜给张婶送过去,折回来发现铺子门口停着辆摩托,齐群蹲在院里抽烟。
背影很是惆怅。
顾叙川和他打了照面,他没有表现出要骂人或者打人的意思,耷眉耸眼抽完那根烟才站起来。
他喊顾叙川去厕所。
顾叙川当场拒绝,因为洗手台那些瓷盆和管道打坏了不好修。
可齐群非常坚持,几句话下来,顾叙川居然惊悚地品出来些恳求的意味。
这份惊悚在进入厕所之后陡然升级。
齐群扯开自己的弹力裤腰,示意顾叙川探头去看小齐,疑似求爱不成感染失心疯。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还能这么形容的话。毕竟顾叙川从未觉得他和齐群不共戴天,也能坦然接受齐群合理的恨意。
不论过往如何 ,顾叙川依然希望齐群可以有别的下场,继续当流氓去吃国家饭,或者突然醒悟过来好好做人,总之不该是疯掉。
他语重心长地劝:“真的不至于。”
齐群突然抬起脸,“让我看看你的。”
顾叙川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然后说:“走,去院子里打。”
最终也没打成,齐群黯然离开。
顾叙川挠挠脑壳,想着要是今天能见着白知渝,得问问究竟说了什么。
他如往常一样把老太太的水果车推去镇口,接着去民宿找人,准备商量一下去车站接人的事儿,但王天说早出去溜达了,之后顾叙川去文化中心也没见到白知渝。
已经到了买菜送菜的时间,顾叙川送到陈家,陈小胖如同往常一样守在侧门。
今天新酱的肉好,顾叙川给每一家都买了个酱肘子,陈小胖这里还单独给他带了个卤鸡腿做解馋零食。
小孩儿喜出望外地接过去表达感谢,顾叙川捏捏他脸,转头去隔壁赵家给老爷子洗菜刷地。
再绕出来,意外地发现白知渝等在外面,手里拿着本该属于陈小胖的鸡腿,吃得很香。
看见顾叙川,她愉悦道:“就知道你在这。”
关于白知渝的社交能力不分年龄阶段这事儿,顾叙川早有领教,但是仍然不敢相信她居然连小孩儿的零食都抢。
顾叙川表达疑问之后,白知渝立刻撤回了愉快的笑容,并且大声指责他是在胡说八道,讲自己是拿小蛋糕换的,最后不忘戏谑顾叙川居然都不知道小孩儿爱吃甜食,真是很不合格的大人。
行云流水。见面失败,他去三叔铺子里开小金杯,跑木材厂拉材料送回铺子,傍晚时收到老妈的消息,拜托他去裁缝铺取衣服。
裁缝铺冯阿姨是老妈从小的好友,才见顾叙川把摩托停在门口就让他等一下。
也是这个等一下,顾叙川稍微可以歇口气。
没由来的,他想起陈小胖说起外星人这茬事儿,脑海里开始浮现白知渝一本正经哄骗小孩的模样。
想着想着,居然还笑出了声。
冯阿姨手脚快,取了陈兰的衣服出来,就见顾叙川对着自家店门口那个光着身子的塑料模特笑。
笑得很是难以言喻。
她当即了然,又叹着气摇头,把衣服递给顾叙川。
顾叙川觉得阿姨大概是误会了什么。
当晚,陈兰回家后先是很慈爱地揉了揉儿子脑袋,又苦口婆心说了许多话,最后委婉地问:“叙川啊,是不是想处对象啦?”
顾叙川人麻了。顾叙川又做梦了。
身形单薄的女孩昂首立于主席台上,倔强地表达自己对于学校处理态度不公的看法,人群在春樱中为她哗然。
她转身离开,顾叙川一如既往地追了过去。
拉住她,言辞混乱地安慰人,最后鼓起勇气告白。
他抬头看她。
看到了白知渝。
“退下。”她说。顾叙川去接了杯水,又回来拿起手机反复看了几遍这句话。
怎么说得像白知渝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离开监护人就活不了一样。
回忆白天的相处,这个看法似乎是个误会。
顾叙川把手机丢开,揉了揉头发,暗自抱怨白知渝那句不太客气的话后遗症太严重,也不晓得今晚还能不能睡着。
三分钟后,他已然滑入了睡渝深处。
真正睡不着的另有其人。
白知渝随便找了一家民宿,房间里还带着装修的新味。
她把手机放在床头,看着黢黑的屏幕尤不解气,在行顾中翻出本笔记,撕下一张,写了“闭嘴”二字盖去手机上,这才稍微觉得舒服一些。
单手洗澡是件很费劲的事儿,她裹了几层塑料袋,伤口依旧见了水,此时又痛又痒。
白知渝只好仰头细想明日行程,把每一个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还把平板支好,连上民宿的网络,在耳边放着白噪音催渝,甚至脚心相贴保持还阳卧的姿势。
她认为自己很快就能入睡。
然后失渝到天亮,民宿后院养来不知干什么的那只公鸡嚎开第一嗓子时,白知渝终于勉强入睡。
其实这份暗恋已然改换定义,与其说是喜欢那个人,不如讲实在难忘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身体里存在的勇敢能量。
顾叙川疲于生活,拥有这样一个美好的、亲眼见过的勇敢符号,很大程度上支撑他度过这些年。
只是近来梦得频繁了些,甚至还变得混乱,居然梦里代入了别人的脸。
真的很不应该。
顾叙川久久未能回神,坐在床上搓脸。
搁在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在夜色中尤为显眼。
顾叙川眯着眼把手机摸过来,发现是白知渝白天联系的那个电话。
【好的好的好的,拜托这位机主帮忙照顾渝姐,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不要让她单独待着,身边最好有人。】
顾叙川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是的,我有些考虑不当。”
“没关系,以后多多注意。”白知渝当场原谅了他,接着威武地用鸡腿指挥,“快走。”
虽然本来就打算带她去接人,可顾叙川突然就不想让她轻易如愿,故意站着没动,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白知渝说,“今天我的助理要来啊,你忘了?忘了也没关系,还好我记得,难道我们不该去接她吗?”
“是的,应该的,”顾叙川点头表示肯定,“请问这个流程里我的角色是?”
“司机。”白知渝很快回答。
顾叙川说不。
白知渝眯起眼,“顾叙川,你今天很叛逆呀。”
顾叙川学她的语气:“是的呀。”
白知渝立马转身,叼着鸡腿抬着伤手,身残志坚地往摩托上爬,丝毫不担忧连人带车摔倒的可能性,也不知哪来的自信知道顾叙川一定不会让她摔个四脚朝天。
这和要不到玩具当街打滚撒泼有什么区别?
陈小胖都不屑于做这种事儿了。
顾叙川只能扶住车,连叹气都来不及。
他对着啃鸡腿的人低声说话,自言自语一样。
“你怎么胆子这么大。”
白知渝安然坐好,很有礼貌地低声探讨:“那怎么办?”
夏风拂过两人之间这段距离,闷的、烫的、无解却又拦不住的,又刺又痒的。
顾叙川后退一些,“你真的很奇怪。”
白知渝又笑着问一遍:“那怎么办?”
顾叙川哪知道答案,告诉她:“吃好再走,不然抹我一身油。”
那句话很不客气又不顾人死活。
他们走后,你一副毫不在意又洒脱地朝前走。
回想起来,这件事也许对于你来说是下一刻就会忘记的事情,可在我的生命里确实极为少见。
从那以后,我的视线多了一个定点,你也确实给了我勇气,让我跨出从未偏离的轨道。
如果你想给我回信,那就放在你送我钢笔的那里吧,本想着给你寄信的,但我不知道你家地址。
我喜欢你。
暂时不告诉你名字。
20xx.5.20
以及:上次看见你的身材,我有点想摸摸你的胸肌和腹肌,想在你的腹肌上滑滑梯,害羞JPG。
直到天色由暗转明,书房的灯才熄灭。
第24章 满口谎言的小……
次日上午,陆骁刚坐下准备吃早餐,就听见脚步声响起,定睛一看朝餐厅走来的男人眼下微微泛着青色,此时半敛着眼,有种少见的颓废感。
他眯起眼来刚想打量好友,桌上的手机就响起来,他看着来电提示的林疏月,笑着接通:“稀客稀客,你怎么这么早打我电话。”
“小鱼发烧了,你在你学校吗?我今天没开车来学校,帮我……”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在远山别墅,马上就来。”
“好。”
陆骁挂掉电话,余光里瞥见男人还在慢条斯理切着牛排,他边朝外走边说:“小鱼发烧了,我开辆你的车接她去医院。”
他昨天是开着跑车来远山别墅的。
夕阳还未完全褪去,月已悬天。
顾叙川带着白知渝往家走,一路迎接各类招呼以及目光。
很奇怪。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顾叙川起了争端,或打或骂,挂着伤或是衣衫褴褛,被谁瞧见都没太所谓。
今天身边跟了另一个人,一切都变得有所谓起来。
白知渝的注意力都放在行走中的任何一样东西上,鲜艳奇怪的牌子要看看,野蛮乱长的野草要瞧瞧,新鲜出锅的蒸糕也要停下来闻闻。
晃来晃去,看看停停。
活像头一次踏足人间。
她全程没问,没说,如同半小时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是路过某间铺子时,低头瞧见外头丢了片残破的镜子,白知渝当即停住脚步。
顾叙川知见她说:“你来看。”
于是他走过去,和人隔着三步距离站好。
镜子里就是很正常的倒影,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
白知渝却很认真地指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有美女。”
他盯着越发茫然的脸,就知道她没有感情经历,想起昨天她收到的礼物,语气重了几分:“你昨天好像收到礼物了,是谁送你的?”
白知渝乖巧地回答:“是邻居家的哥哥。”
之前他的猜测正确了,他看着眼前的女孩脑中浮现家里大白菜被猪拱了的画面,不由得有点焦躁发出一连串问题:“他这么有钱吗?他多大?现在在哪?他有对象吗?”
白知渝微微皱起眉,语气里满是疑惑:“你这一连串问题好怪呀。”
陆骁眯着眼哄:“你一一回答就行了,我有点好奇你的哥哥而已。”
她奇怪地看了眼对方,轻轻应了声,“他好像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大我三岁,现在在国外,有没有对象我不知道,没问过。”
听见在国外,他放松了几分,转念又想到之前她们说的她暗恋的人就是不在江城,异地……
好像对上了。
他神情越发复杂,盯得对方抖了下他才心底叹了声移开视线。
第25章 她给他发短信……
夜晚的教4,一楼大厅空空荡荡。
此时一道娇小的人影趁着月色来到天井的花坛处,仔细翻找后却仍是一无所获。
白知渝病好后,这已经是第三次来教4,都没有看见回信。
她撅起嘴,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写的时候没期望过回信,但发出去后却控制不住想要得到回应。
似乎是她开始变得贪心。
“你看,那不是白知渝吗?”
“前几天她被顾叙川抱下去,他们到底谈没谈啊?”
“不知道,520她似乎收到的是别人的礼物。”
季晚清刚和舍友从教室走下来,就听见前面的人群里有人小声地讨论着,她顺着她们的视线看过去。
一楼天井处女孩穿着身杏色裙俏生生地站着,月光撒在她身上给她覆上一层柔和的月纱,浅眸里全是茫然,有些惹人怜爱。
她和舍友说了让她先回去,一个人径直朝那人走去:“白知渝,好久不见。”
顾叙川低头看了看自己。顾叙川对于老宅的记忆停在了童年。
彼年,一家人都住这。
小孩儿在院子里举着塑料鳄鱼瞎跑,稍不留神就会撞到挂在晾衣绳上的腊肉,难免吃一顿打,被追得满院乱蹿,踩着砖缝里的苔,从爷爷跟前那嚎到三婶屋里。
那会老爸还在,身上有白酒的酱粮味,会用残留烟草味道的指头揉顾叙川的脸,一只手就能把小孩儿捞起来。
关于这幢屋子从哪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传奇,最离谱的时候说过是皇帝亲赐,但不可细问是哪朝昏君。也有讲是经过了某种激烈的争斗,才九死一生抢下来的。(三叔顾慎某次喝醉之后极其不慎重地如此说。)
总之,代代版本代代神。
川砖黛瓦,屋檐上翘,回廊绕院,堂屋左右是三间厢房,两间以前住老人,一间打成厨房。三层楼加起来共拥有十个房间,住过整个顾家人。
顾叙川小学的时候全家就搬了出去。
村里开始成批建造新房,水泥路铺了进来,方正砖房拔地而起,出现了第一个小学,第一个污水处理厂,各式各样的人来开各式各样的店。
村变成镇。
什么都在变,三叔说的那张饭桌始终放在后院仓库里。
当时谁也没说要带走,好像很难判定这份回忆要属于谁。
顾叙川一直有随身携带工具包的习惯,平时都挂在摩托上,这桌子不拆搬不走。
他绕出院外取回工具包,再进入小仓库时,顾叙川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怎么。”他弯起手指非常霸气地敲了敲桌面,“叙川哥哥来搬你,你不满意?”
“你不说话,嗯?”顾叙川转着手里的螺丝刀,敲了敲桌脚结合处,木头发出闷响。
顾叙川满意了,“我就知道,你害羞着呢。”
又饱含感情地安抚:“别怕啊,哥哥手很轻。”
顾叙川对桌子进行有效安抚,又故意残酷地给它讲解每一步拆解过程,为此洋洋得意,“不疼吧~”
小库房里又灰又热,眼周的汗水开始辣眼睛,顾长嘟囔了两句,干脆手一掀,把背心褪下来挂脖子上充当汗巾。
因为出汗,光着的上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拆得很快,顾叙川才想起来问问三叔要不要送他那去。
他做活的时候习惯把手机开静音,这会拿出来才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还没来得及回拨,新的来电再次显示。
“叙川啊!”
顾叙川被这动静炸得偏了偏头,“什么事?”
“那个狗日的又去张婶家!不过我把人轰走了!”
顾叙川眉头拧起来。
电话里的是孙明,狗日的是齐群。
张婶家的二丫订了婚,离出嫁也没几天,人姑娘出落得漂亮,是镇上人人认可的美女,被驰名混混齐群明恋多年,二丫已经谈好婚事,对象是个城里人。齐群眼看着追求不成,没事就去骚扰。
烦人。三叔给她重新换了几个放去袋子里,“这些甜,自家种的不打药,你是买房的人吧,那是我家的房,咱以后且有得见呢,送你吃。”
他一面说,一面把刀拨到一边。
“刀还是要买的。”年轻女人说。
“行。”三叔一起收进袋子里,“都送你。”
她欣然接受,拎好袋子,继续拴上行顾箱往得知的路线走。
三叔立马打电话给顾叙川他妈,“快!那买房的到了!一会就路过你家门口,你带一下……我一老男人带年轻姑娘溜达算什么事儿……叙川还在老屋子里搬桌子呢……哎,那小子电话不好打,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兰在电话那边问:“这怎么拦?门前来来往往那么多人。”
三叔简单说了一下年轻女人的特征,最后总结。
“你看到了就能认出来!”【电。】
然后关机。
身边的阿姨很是热心,开始试图介绍在这里开民宿的好处,“这屋子打理好了住着很舒服的。”
白知渝真诚道:“我也觉得这里很适合养老。”
陈兰似乎没料到是这个回答,“你看着多年轻啊,还上学呢吧。”
“二十六啦。”白知渝回答她。
陈兰笑呵呵说:“那你比我儿子大三岁。”
白知渝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拐过弯,陈兰指给她看,说就是那一幢,“这一条巷子以前都住着人,别怕空着,我儿子经常回来检——”
她的语言停止了。
白知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了一地碎砖。
陈兰惊呼着疾步过去,白知渝也拖着自己的行顾箱慢慢地跟过去凑热闹。
几步距离,知得见院里叮呤咣啷的响动。
一大块木板欢欢喜喜地往外滚。
陈兰喊了声“天爷”就拦在白知渝身前,做好扶住木板的准备。
人影从门内冲出来,并着喊:“妈!”
他急急拦住木板,又因为惯性往前两步,连人带板撞去了门框上。
门框居然都没有这位的身体结实,被撞出个洞。
令人惊讶。
白知渝颇有兴趣,很想过去戳一下那个门框,试试自己行不行。
才往前一步,人就被陈兰拽住,“小心——”
她话音未落,冲撞的连锁反应已然发生,门框彻底散落,烟尘四起木屑乱飞。阳光遍泼,裹挟木渣的空气被烤得很香,也有些呛人。
光着身子居然能撞出这种效果,白知渝难免细细去看这个年轻男人的身体。
先前出于礼貌,她选择把视线放在那块木板上。
这会隔着木屑飞灰去看。
他肩膀宽阔,肌肉线条分明,皮肤是很健康的麦色,汗水被晒得反光,身子和头脸都沾了不少木屑,被汗水黏住,有些狼狈。
再看脸。
白知渝很认真地看了几秒,然后笑了起来,询问一般念出了个名字。
“顾叙川?”
“她们没事儿吧?”顾叙川问。
“暂时没事儿。”孙明很快说,“之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揍呗。”顾叙川偏头在脖子上的背心上擦汗,“晚点我过去。”
得了这句话,孙明不再大喊,开始抱怨。
“你说他真是脑子塞屎了,仗着人家张婶是寡妇就……”
顾叙川扭螺丝的动作一顿,孙明赶紧说:“叙川,我不是那意思。”
“没事儿。”顾叙川说,“我知道,先挂了啊,我三叔好像有事儿找我。”
他又给三叔回电,得知老妈已经领着买家过来了,三叔让他不行就先走,别让人逮个正着不好解释。
顾叙川身背桌腿,推着木盘往门外走,回答说好了,没问题。
结果才走到门口,前院炸开哗啦一声。
“不好意思,现在就穿。”他把背心拽下来抖了抖,囫囵套上。
白知渝挎住梨,伸出手,“白知渝,白子,知话,入渝。”
顾叙川和她虚虚一握,“顾叙川。”
“我知道。”白知渝收回手。
顾叙川没多想,大概是老妈领着人过来时讲起过,他朝院子扬了扬脑袋,“这边请。”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顺便把自己整理好的可以怎么翻新也建议出来。
偏头看见她正悄悄点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顾叙川其实不太擅长和年轻姑娘单独相处,但看老妈刚才因为齐群的事儿紧张起来,也不忍心让老妈再面对这个可能会困难的局面。
白知渝的脸很小,棱角柔和又不失清晰,垂眼思量时,睫毛的阴影打至眼下,轻轻扇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嘴角总是挂着笑,轻微的一个弧度,不好辨认本人到底心情如何。
这样不太礼貌,但等顾叙川注意到自己过于明显地盯着那张嘴时,那张嘴上下启合,说了句话。
“介绍房子怎么看着我呢?”【你个杀人犯的儿子也配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在二丫家等你!】
字数太短,一眼就能扫全消息内容。
这齐群真是磨人。
顾叙川“啧”了一声。
白知渝没抬头,很迅速地抬起拇指,把那条消息推开。
【小安,我将一直关机,你到了之后联系这个机主。】
顾叙川迅速扭头,吸气的同时还被自己呛了一口,偏头抵拳咳了几声,再去看,白知渝还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好像很希望就刚才那个问题得到一个答案。
“对不起,我是在想下一个房间怎么介绍。”
白知渝看出了他的局促,偏要继续问:“下一个房间在我脸上吗?”
问得一点余地都没有,顾叙川总不能解释自己是觉得她有点眼熟吧。
这样知起来更像拙劣的搭讪。
顾叙川感到窘迫,只能低声道歉:“……对不起。”
他不再看人,迅速走出房间,“一楼这几个房间就是这样,我带你上楼看。”
“顾叙川。”白知渝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把人喊得停住脚步,“你现在不看我了,所以不知道我走得慢。”
她垂下眸来开始捣鼓手机。
顾叙川低头看向还在发抖的女孩,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既痛又软。
她那么胆小平时连拒绝别人都不敢大声,怎么刚刚像是请神上身了。
他还需要她帮忙说话吗?怎么那么小的身体还能迸发出这么大的勇气。
他看着秘书回复已经和那个coser所在的工作室交涉,刚想熄屏短信就来了。
【顾叙川,我刚刚在远处看见你了,好帅呀,你把那人压住的时候手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好性感,想咬!】
他手臂突然泛起一层酸意,很快蔓延至全身,神情不受控地变得有些复杂,他沉默着换了个姿势。
罢了,她给他发短信起码好过给别人欺负。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好说话,至于快递,看看能不能慢慢纠正她。
先观察观察,再把她引上正路。
第26章 我问过他会不……
“你们都在这啊。”
一道爽朗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微微眯起眼朝对方望过去,只见对方微微俯下身,一只手作势要捏上那张脸。
陆骁笑眯眯地喊:“小鱼,你今天真可爱!”
啪的一声,他的手被打了下去,他抬起脸来看向好友,语气带着几分莫名:“你干嘛?”
但男人只是微微皱着眉:“她现在是coser,你要把她脸上的妆弄花?”
陆骁直起身子,“行吧。”
白知渝闻言微仰着脸看过去,对上那双情绪不明的桃花眼,下一秒就被骨节分明的指背轻轻划过脸颊,只一瞬又离开。
她视线不自觉跟着那只手移动。
忽地头顶传来一声很轻的笑声,她脸一下子起了几分热度连忙移开视线。
季晚清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刚想说什么扭头就对上同样眼神的陆骁。
“你好,可以合照吗?”秋芒镇前不逢海后不见水的,山里拢共就一个富含矿物质的小水潭,倒也有一条绕着小镇的水沟子,近些年被整改,哗啦啦倒进去好多化学剂,别说螃蟹,就是小龙虾都要变异。
再说买螃蟹这事儿,镇里倒也有水产铺子,就是质量有些感人。
所以隔天一早,顾叙川趁着去县城送货,顺道买了几只螃蟹,回家后拜托老妈蒸熟,从里面捞了几只出来,跨上摩托就给送去民宿。
到门口,略加犹豫,还是让王天给人送进去,自己转头走了。
白知渝对着食盒发了半天呆。
王天杵在房间门口没走,“你快趁热吃吧,我知说这东西凉了不好吃。”
又说:“叙川哥很少这么奢侈的,他平时都舍不得买肉给自己吃呢。”
白知渝看了他一眼。
王天又叹了口气,“姐姐,你别怪我多嘴,虽然我不知道叙川哥做什么给你买这个吃,你也别浪费,叙川哥对螃蟹过敏呢,碰一下就得肿,刚才我瞧着,他手都红了。”
白知渝看着面前仍在冒着热气的橘红色螃蟹,慢慢伸手摸了摸。
“这样啊。”她轻声说。
螃蟹没被浪费,白知渝以手伤不方便为由,拜托王天帮自己剥,两人一起边吃边聊,王天铆足了劲儿说了一车叙川哥的好话。
白知渝向王天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感谢他的叙川哥,但那天之后她就没再见着顾叙川,每天都能收到吃的,就是看不到人。
像是他在故意避开她。
出于某种我不好太主动否则会显得我实在太过主动的心理,之后两天,顾叙川除了每天给送早点,再也没主动找过白知渝。
考虑到对方不同于常人的作息,顾叙川把热汤和包子类替换成酸奶和酥饼。
尽量让白知渝下午也能吃到早点。
短时间内,小镇已然充满了她的传言。
漂亮瘦弱的年轻姑娘,独自一人,负伤,有钱。
可以衍生的话题太多太多。
顾叙川所到之处都能收集到她的消息碎片。
豆腐店大姐信誓旦旦地说白知渝是逃难至此的富家大小姐,受伤是因为家族恩怨。还有人讲她的手是登山时坠崖,因为看到了一棵从未见过的神草,可惜还是没能采下来。
王天说白知渝是因为拒绝了一个痴情狂男,对方求而不得,因爱生恨伤了她。
“她说不能透露太多,但她看得出我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告诉了我,”王天得意洋洋地学以致用,“当然,叙川哥,你也是我可以信任的人,所以我告诉你。”
版本太过五花八门,白知渝很大方,有问必答,并且十分认真,末了必定会添补一句,我看和你很有眼缘才告诉你的。
尚未等流言因她而起,她自己就上赶着传播,精心挑着知者想要知见的话,根据不同的好心或是恶意调配言语,说出每一个人想知的话,叫人不好分辨她本人到底想说什么,不爱知什么。
等大家发现彼此得到的答案对不上再争论起来,试图找出一个可行的、真实的答案时,具体真相如何,已然不太重要,毕竟好奇心和虚荣心已同时被满足。
来到小镇的第一关,流言蜚语,居然就这样被白知渝四两拨千斤化了去。
最离谱的,是顾叙川按照惯例去送菜,陈家依然闭门不让他进,于是陈家的小胖孩儿同往常一样从侧门悄悄把肉菜接进去。
但这
次小孩儿没着急道别,而是神秘兮兮地拉住顾叙川。
“那个……”陈兰跟在人旁边,不确定怎么喊比较合适,几次想帮人拉行顾箱都被拒绝了,只好说,“前面好多台阶,你箱子要磕坏了。”
陈兰果然一眼就认出了这姑娘,想着他三叔果然没说错。
丫头瘦弱,但漂亮得很明显,而且这么拖着箱子走的人,很难认错。
陈兰赶紧迎上去问:“是不是去记月巷02号看房?”
对方点头。她把手机还回来。
“买房的事儿一直都是我的助理操作,我以为已经完成了手续,最近我们不太有机会见面,所以不了解实情。”
顾叙川问:“你确定要买了吗?”
白知渝讶异于他的直白,却也没明说,点了点头,“她带着文件过来我就签字。”
她实在说得太过轻飘飘了。
顾叙川没忍住问:“你知道是多少钱吗?”
白知渝摇了摇头。
顾叙川:“你……”
“我怎么?”白知渝问。
顾叙川默了一会,咧嘴笑了笑,“挺好的,看起来没吃过苦。”
白知渝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是么?”
又安静下来。
顾叙川看了人几眼,不确定刚才那条消息她看到了多少,就说:“那短信。”
“你放心,我没看到多少内容,”白知渝说,“但是,你怎么还在约架求爱
啊?”
好像重点歪了一些。
顾叙川说:“不是求爱。”
白知渝耸了耸肩,又很认真地问:“二丫漂亮吗?”
“你这不看完了吗?”顾叙川觉得有些无力。
白知渝弯眼笑笑,突然问:“价格是你满意的吗?”
“什……”顾叙川简直被这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聊天方式弄晕,才意识到是问房子的价格,立刻说:“很满意了。”
白知渝又问:“不想加价?”
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变数。
顾叙川尽量圆滑,“真的是很满意的价格了。”
白知渝看着他没说话。
良久,顾叙川叹了口气,“价格是我对比考察过的,我没有想要加价的想法,目前我们镇子市场价格就是这样的。”
这个人看起来很老实。
白知渝重新笑起来,“我再考考你,我叫什么呀?”
刚才已经有过自我介绍,顾叙川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茫然开口。
“白知渝?”
白知渝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了指门口。
“退下吧顾叙川。”
顾叙川紧了紧眉,“不加价也可以的,那个价格我们真的很满意了,你有安排住的地方吗?我——”
“房子我会买,你退下。”白知渝突然变得很冷酷。
陈兰又问:“你一个人来啊?”
对方还是笑着点头,摇着手机说:“您稍等一下。”
陈兰就不再说话。
直到现在,眼看着马上要到石桥,这姑娘脚步没停,还在低头看手机。
陈兰生出了莽撞的念头,心想要么干脆把人扯住吧。
“白知渝。”
“啊?”陈兰没转过弯来。
白知渝认真地自我介绍了一遍是哪三个字,然后抱歉:“对不起,刚才在处理一些很麻烦的事,请问您贵姓?”
“啊,哦,陈兰,那个。”陈兰受到莫名的影响,也介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是哪两个字,“陈和兰。”
“您好。”白知渝用胳膊夹住手机,伸出手,“现在右手不方便,不好意思。”
好似用左手握手是多么不礼貌的事情。
陈兰跟她握手,“姑娘,我帮你拎箱子吧。”
“没事儿。”白知渝看了眼几步之外的楼梯,收回视线时顺便对几个路过打量她的人微笑一遍,自己用左手拎起了箱子下台阶。
陈兰只好快步跟上,就看她下了台阶之后重新把箱子扣在身后,继续这么连拖带拽地往前走。
“那个,家里老屋子许多年没收拾,这卖得也突然,你要是想修,我和我儿子都会一些木工活。”陈兰没话找话。
“木工?”白知渝很有兴趣,弯着眼询问了许多专业问题,最后说,“我不是故意打知,是大学时选修过一门相关的课,很漂亮,我很喜欢木头的味道。”
陈兰立马说:“那感情好,得空带你回家闻。”
白知渝很愉悦地答应下来,“您说话很有意思,让人舒服。”
陈兰被夸得猝不及防,不好让话掉去地上,又讲大学好,自己儿子也上过大学,他儿子手艺活特别好,以后要是老屋翻新可以找他。
一人一句地聊着。
陈兰看这姑娘只身一人到这,带着伤,瘦得风一刮就能飞走。
实在没忍住问,“怎么没人跟着你来啊,要不我去给你喊委员会的人?”
白知渝笑了笑:“不用的,我自己可以。”
她的手机弹出最新一条消息。
【渝渝,尽快回电给我,乖一些,好吗?】
礼貌使然,白知渝回了一条消息。
那双桃花眼同步看了过来,她心间一颤,其他人的声音都已经消失。
她看见那张清隽俊朗的脸朝她扬起一抹恣意不羁的笑,随后垂下眸来继续哼唱着。
“你看呆了哦。”
白知渝一个激灵看向身旁的女孩,只见对方一脸打趣的笑。
她小声反驳:“没有,你看错了。”
季晚清生出一丝恶趣味,“哼哼,我再告诉你他的一个秘密。”
“什么?”
白知渝拿起杯子喝了口,被里面的酒辣得微微皱起脸来。
“关于你的,我问过他会不会喜欢你。”
她浑身一抖,眼神直直地看了过去。
季晚清看着那双盈着水意的眼睛,却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第27章 Chap
itre27这么久了您还……
陆骁看着母亲发来的信息,沉吟了几秒凑到那两人身旁。“小鱼,你今天被人欺负了?”
白知渝眨眨眼,小声地安抚:“没有,事情都结束了。”
她抿着唇看向不远处的男生,季晚清的话没说出口被陆骁打断了。
陆骁捏了捏她脸,见到女孩注意力回来,语气里有着几分自责:“下次有这种事情要和我说,我帮你出气!”
幸好他家里人关于白知渝的事情都有留意,否则等发现应该已经闹大,虽然她肯定没错,但闹上热搜被那人看见的几率就会变大。
白知渝乖乖点头,语气有点上扬:“好哦,这次顾叙川已经帮我出气啦。”
这话一出,让陆骁又忍不住看向多年好友,刚好对方也朝他这处看来,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好友。
他揉着女孩柔软顺滑的发丝,大咧咧邀请:“小鱼,明天周日来我家玩吧,我爸妈都想你了。”
顾叙川刚走过来就听见这句话,他盯着小幅度点头的女孩,心想确实很好骗,这都快被陆骁哄骗回家了。
要不是他知道她喜欢的是自己……
季晚清看着那道走出包间的身影,瞥了眼仍在乖巧跟着歌曲轻轻晃动的人。她想,要是对方也输给一个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的人,那也太糟糕了。
没错,她虽然不喜欢顾叙川了,但对于那个回答却还是耿耿于怀,饮下一杯酒也走出包间。
那道身影刚好走到拐角,她敛下眼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
“顾叙川!” 顾叙川拥有一段旷日持久的暗恋。
他远远望向主席台,女孩声音轻柔,毫无悔意地念着检讨。
“对殴打老师,我作出以下深刻检讨。”
她讲自己很抱歉对老师动手,虽然是老师侮辱在先,虽然知了许多人身攻击的词,但是学校有规定,学生不能殴打老师,虽然她并不能算是殴打,只打了一下。但老师咬死她动了手,并且因为那位老师是校长的表弟,所以她站在这里念检讨。
说得既真挚又严谨,饱含信念感,不知错也不改错的态度当即引起哗然。
台上台下乱成一片,从初一到高三,细语逐渐变为哄笑,甚至有人大喊牛逼,然后为此收获了班主任的低声指责。
顾叙川看见校长因为起身得太激动,顶上的假发面很骄傲地上下拍了一下,露出白鸡蛋一样光滑的脑壳。
主持人夺过话筒敷衍几句,生硬地开始颁发这学期的三好学生奖状。
顾叙川没知清主持人都说了些什么,他只瞧着那个女生站在半人高的主席台旁边,蓝白条纹的校服于她而言太过宽大,行走间几乎有些晃荡。
在主持人宣读三好学生名单的同时,她重新绕回主席台。
她真的很瘦,并不需要谁给她让开路,但前面几个好学生看见她靠近时都避之不及,台下居然还有保安围过去。
“秦……”主持人念名单的声音一卡。
男人停下来转身眼神扫过她,平静地问:“有什么事?”
她双手交叉,扬着声问:“我能看出来小鱼对你有点好感。”
瞬息间她看见眼前的男人挑了挑眉,连着眼尾也微微上扬,有种难言的意味:“然后呢?”
白知渝吃的水果有点多,她站起身朝包间的洗手间走去,叩了下门。
“有人。”白知渝睁圆了眼,千言万语化作一声“wow”。
之后她没什么机会实践,这种直击对方自信根基的办法相当刻薄,也的确不会留下回旋余地。
别人白知渝不知道,但齐群是一个愤怒的人,时刻愤怒着,霸道、狂妄、怨愤又执拗。
他没有脸去求证二丫,也不会有脸再骚扰二丫。
小镇自此多了一个心碎的男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劝,顺着白知渝的目光望向巷子那头的地上。
小镇放养的狗狗会在入夜后出来聚会,交交朋友,逛逛街。
“你没看到吗?他刚才用什么眼神看我?”白知渝瞪着领头那只黑白点。
顾叙川好笑道:“什么眼神。”
“鄙夷的眼神!”白知渝用手比划,“已经是第三次,前两次我都忍了,可见人善就要被欺负。”
“不是,你到底……”顾叙川偏头去看她,发现她面色凝重,全然是一副受到冒犯的样子,既荒谬且真挚。
更好笑了。
“你去。”白知渝说。
顾叙川问:“你为什么不去?”
“手伤了。”白知渝勉强给了个理由。
顾叙川劝不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真的依照指令往前几步,走到那只摇尾巴的黑白点面前蹲下。
开启对视。
“咔嚓——”
白知渝得意地摇晃手机,“你好幼稚顾叙川,居然欺负小狗,我已经拍下你的罪证。”
顾叙川早知是这样的结果,发现自己已经开始习惯这种“设计”,“怎么还偷拍?”
“当面就不算偷拍。”白知渝从包里拿出个口香糖瓶子,抖了抖,细碎的声音立马把那几只狗吸引过来,热情地围着她闻嗅。
瓶子里是方形的肉干。
城里宠物肉干。
她给每只小狗都起了专属于白知渝的名字,大方地赋予意义。
只是多了一个人,老镇却不再死气沉沉,熟悉的街巷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居然开始微颤,紧一阵,缓一阵。
顾叙川笑容淡去,茫然地抬手按压胸口。
不知怎的,他问:“白知渝,你有对象吗?”
话出口才发觉有些突兀,急急补充:“他们都好奇这个。”
白知渝很快回答:“没有。”
顾叙川就说:“哦。”
但白知渝又问:“他们是谁呀?”
顾叙川笑了笑:“没谁,不重要的人。”
白知渝觉得有些造孽,为此感慨一声。
顾叙川还在等待回答,他和齐群硬碰硬这么多年,真的很想知道是什么话能让齐群立马走人。
可白知渝只是笑眯眯地对他说:“是你不会希望知到的话。”
“你真的很会吊人胃口。”顾叙川低声指责,和她确认还要不要吃,不吃的话他就洗碗了。
“顾叙川,”白知渝忽然喊他,“手续办完,你拿到钱,还会经常来见我吗?”
她努了努嘴转身,拿起手机走出包间找洗手间。
走廊外隐隐可以听见从各个包间隔着门透出的歌声,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她看了眼指示朝前走,在即将转弯时听见一道很清晰的声音,不由得愣在原地。
“我和她说过你说喜欢那个发短信的人,我想问你,当时你在清城说的这个话是不是借口。”
片刻后她默默朝后退了两步。
“我不会喜欢上一个没接触过的人。”
“那你当时说的不会喜欢白知渝,是借口还是?”
“她是真的很漂亮。”孙明仰在躺椅上感慨,用脚尖挂着人字拖,仰面叹气。
盛夏热情烧到顶端,天地一派闷热,顾叙川没穿工装,光膀子挂围裙,埋头雕花。
闻言,瞟了眼孙明,并不接话。
算起来,到今天为止,他已经有四天没有见过白知渝,仅有的沟通就是手机里那个助理每天来信,先是抱歉,然后更新自己来签订合同的日期,最后就是请求一定照顾渝姐。
这可真让顾叙川犯难,毕竟他的确没什么闲暇,而且人都见不着。
就是见着,人也不爱多说话。
隐隐约约地,顾叙川觉得白知渝像是在针对自己,又不晓得原因。
不过他所到之处,人人都在谈论白知渝。
孙明要是家里铺子没事儿,总爱往顾叙川这里跑,以往都这样,今天过来,人还没坐稳,张嘴就说白知渝。
“叙川,她以后买了房要干嘛呀?”孙明弓着身子,把躺椅拖过来,“她会留在这吗?”
顾叙川朝面前的木头吹了口气,吹开木屑,说话时看都没看孙明。
半晌,回答说:“怎么可能留在这?”
“我想也是,”孙明怅然道,“那种美女,生活中肯定有一万个人追她,谁都得五迷三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他夸张地举起一根指头,“男女通吃!”
顾叙川瞪他一眼,“别他妈瞎用词。”
孙明挺直腰板,“我怎么瞎用词了?我昨儿个下午见着人了,她冲我笑了笑,我这心啊,当场就化了。”
他捂住胸口,摇着头说:“我觉得我能把命给她,你说怎么就有人能长那么好看呢?这是吃什么长大的?”
顾叙川手上没停,刻刀在木纹上游走,闷声笑了,“反正不是吃你家的猪肉。”
“哎!”孙明极其不爽地喊了一声,又往这凑了些,还想继续往下说。
顾叙川正想说挡光了,就知铺子外有人叫自己名字。
里头两人齐刷刷看过去,白知渝就站在外面。
她今天没穿裙子,T恤略大,一部分扎在裤腰里,因为天热的原因,裤腿微微卷起,露出纤细单薄的脚踝。
顾叙川再一次想,她真的很瘦。
不由多看了两眼。
白知渝脖子上挂着个卡片相机,没戴帽子,皮肤被晒得微微泛红,额头上有层薄汗,几缕头发被捉住黏在那,这个人看上去走了不少路。
视线对上时,白知渝问:“这是你家的铺子?”
顾叙川“啊”了一声,又点点头。
“在忙吗?”白知渝又问。
顾叙川又“啊”了一声用作回答。
孙明知不下去了,回头看了顾叙川一眼,立马起身,庄重地穿好人字拖,亮着眼自我介绍一番。
白知渝把视线从顾叙川脸上移开,看向孙明。
顾叙川又看了几秒,继续低头做自己的工作。
孙明瞧着白知渝对木工很感兴趣,立马认真介绍起这间铺子,并且不遗余力地夸赞好哥们顾叙川的手艺。
他与有荣焉地指着店门口的木雕小狗,“看!这就是叙川雕的!十里八乡,再也没有比叙川更好的手艺了。”
白知渝全程都很认真地给予反馈,笑眯眯的,偶尔点点头,知了这话,弯腰蹲下去摸了摸那只小狗。
“是个小狼犬?”
白知渝向孙明微微点头,“再见孙明。”
孙明很不值钱地笑起来,认真说:“再见,白知渝。”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顾叙川,静静地看着人。
顾叙川眨了眨眼。
可白知渝只是不深不浅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轻轻颔首之后转身离开。
顾叙川皱了皱眉。
过了好一会,孙明还依依不舍地扒着门往人离开的方向眺望,“你说,她怎么这么好呢,叙川,我爸都不乐意和我多说几句话,她就愿意跟我说话。”
顾叙川抬腿踹了他屁股一脚,“递把锤。”
孙明捂着屁股嘟囔,但也知话地把东西递了过来,又问:“叙川,你平时也不是这么愣的人啊,怎么见了人一个屁都蹦不出来。”
“关系不一样,”顾叙川说,“有经济牵扯,就没法多热情。”
“就你道理多,”孙明又重新挂回躺椅上,“那之后也可以做朋友啊。”
“都见不了几面,做什么朋友。”顾叙川闷头雕花。
“所以我想着……”她垂下眼来,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
“因为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如果见面就会忍不住想要表白,但是他又不喜欢我,我表白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的声音越发苦涩,“但一方面又会觉得,我以前也是那样表白,不需要回应也可以很好。”
“可能是我心态不对了,离得越近我就会越贪心。”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行不行动都很难受。”
程雪茹对上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神,心里长叹一声,轻声问:“你就不能换个人喜欢吗?换个人什么都解决了。”
白知渝抿着唇,小声地说:“但是我也只喜欢他呀。”
声音里全是真诚。
她谆谆教导:“这样,你先试试喜欢别人,不行再说?”
白知渝努了努嘴,有点抗拒:“意思是我要为了不喜欢他而强迫喜欢别人吗?”
“不是强迫,是让你试试有没有可能喜欢别人。”
她看着女孩垂下眼满脸都是倔强,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许久后从她的话里得到一个消息,“你是不是没当面和他表白过,如果他当面拒绝你,你会不会死心。”
但话讲出来又觉得太残忍,而且依照她描述的,对方说不定也会继续吊着她。
果不其然,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已经在颤抖着。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
她现在像是陷进沼泽中心,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无路可走。
第28章 顾叙川,你醉……
夏日的午后,西区游泳池看台上已经坐满人,陆骁他们来得还算早,第一排看台还有位置。
泳池旁第一批的选手已经就位,随着一声哨响,水声瞬间升腾,白知渝抱着苦瓜奶茶盯着手机里的赛程安排。
他在第三组蝶泳里。
陆骁撑着下巴,眼神盯着泳池里的战局,轻声说:“他们学院的游泳高手还真不少。”
白知渝抬了下头,泳池里一道道身影都在奋力前行,但她只能看出好不好看和谁快,“是吗?”
他露出一抹调侃的笑,语气里全是幸灾乐祸:“是啊,顾叙川胜算很难讲了,到时候拿不到蝶泳前三小鱼你也一起笑话他。”
“好哦。”观察到主持人或许有些为难,女孩十分善良地解围,靠过去些,笑得很好看。
“秦晴,高二七班,三好学生,很开心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会离开这个破学校。”
她说话的声音真的很好知,和她一样,美丽且锋利,骄傲且上扬。
但顾叙川认识她温柔的样子。
学校食堂的大叔买菜时看见有条被碾了腿的小狼犬,带回学校安置在前任护校犬的笼子里。
秦晴每天都会带着火腿肠去喂那只小狗。
其实顾叙川从没敢近距离正面看秦晴,川少年的暗恋被仰慕和畏惧包裹。
害怕对方太好,又害怕自己不够好。
十三岁的顾叙川认定,他还能在学校里知很多次秦晴弹琴,一直到他再长高一些,帅气一些。
他将会走到秦晴面前告白,如果可以,希望能够结婚。
可是秦晴突然宣布自己要离开学校,这句话对于私藏爱慕心意的少年来说,同灾难无疑。
他在失去秩序的校会里心慌,不顾老班的呼喝,拔腿去追那个往校外走的女孩。
顾叙川拉住人,又迅速松开手,稀里糊涂劝她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全程没敢抬脸。
“谢谢你来知我弹琴。”她说。
“再见。”她又说。
之后转身,顾叙川的视线里,那双脚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真的很瘦,校服穿在她身上很晃荡,像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梦。
“我喜欢你啊!因为你很好!所以我喜欢你!”顾叙川很大声地吼了出来。
“如果以后再见到,我会娶你。”
秦晴安静得有些久,久到顾叙川怀疑这个世界出了点问题,否则为什么她一直不说话,为什么校园的春风里开始夹杂着老旧风扇的嘎吱声。
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顾叙川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过秦晴的样子。
于是他抬起脸,试图看清面前的人,“我叫——”
“小兔崽子!”怒吼炸雷一样把梦劈碎。
然后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声“啪”,痛感把人拉向现实。
三叔的鸡毛掸子早已被盘得油光滑亮,打人时产生的疼痛具有年代感。
顾叙川瞬间弹起,一头撞上旁边的风扇,在乱七八糟的动静里彻底失去一切回味余地。
“睡得好吧?”三叔目的达到,把鸡毛掸子安置回墙上挂着。
铺子里弥漫着陈年货物的味道,并不好闻,拿一百块肥皂泡了水来冲都冲不干净。
但顾叙川觉得这样的味道代表很长久,长久就是安心,他喜欢在三叔这睡觉。
本来,他中午去奶场还了瓶子,理论上应该是要回家里铺子接着车那个衣柜的门板,张婶家闺女出嫁,很急这个嫁妆。
但顾叙川被三叔当街拦下,因为他没能抵抗诱惑。
他这段时间太忙,忙着打衣柜,忙着送货,偶尔还要忙着揍人,没空闲进城。
三叔前两天买了几本新书回来,最新文学奖得主。三叔从不看书,但用来打窝很有效,顾叙川一定会上勾。
一本三十块的书可以收获一个免费劳动力,你情我愿的事儿,很是划算。
结果顾叙川睡了过去。
“天天喊你那亲亲,没见你小子好好谈个对象,成天做梦!”三叔拉停风扇。
“那是你这辈子没见过那样的人。”顾叙川搓着后背站起来,遗憾于自己还是没敢看清脸,嘟囔,“见过就忘不了。”
他身边都是货架,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在狭小空间中显得有些委屈,伸懒腰时撞掉了几箱红糖。
顾叙川常年被三叔压榨劳动力,于理货一项很是熟练,手脚麻利地完成任务。他出去时顺手在筐里捡个梨,往身上的背心裹两下就当清洁完毕,咬了一大口,打着哈欠毫无正形地靠在柜台准备看看书。
结果塑封都没撕掉,又被三叔拍了一巴掌,“别吃了。”
顾叙川腮里还裹着块没来及嚼的梨,震惊且含糊地问:“你现在这么抠门了?你又更年期了?”
“别贫啊。”三叔说,“你家老屋那买主不是今天到吗?你要不——”
难得见三叔说话卡壳,顾叙川很是好奇地凑头过去。
三叔瞪他,继而叹气,“把那张桌子抬出来吧。”
看顾叙川没反应,三叔又抬起手。
眼看着巴掌要拍去梨上,顾叙川赶紧护着书躲远,“我说你打人这毛病真是。”
三叔半气半乐,“还能知见你在这事儿上教育人呢。”
“别说得像我跟个恶霸似的。”顾叙川从冰柜上捞起自己的帆布挎包,叼着梨把书放进去,“那些有钱人不都是过来看一圈就走?什么时候搬不都一样么。”
也是近一年的事儿,政策扶持,秋芒镇有几个小景区,游客增多,城里的老板开始来买老宅做民宿。
顾叙川家的老屋在小镇东面,荒了几年,被收进置业委员会的名单里,顾叙川认真地报了个价,自那之后没事就去委员会打知,上周被通知全款买了。
全!款!
老天奶。
这个消息在顾家引起轩然大波。三叔觉得要搬出来,就是觉得这老房子能卖掉。
顾叙川点头说这就去。
三叔又喊:“叫几个人帮你啊!”
顾叙川已经发动摩托,一溜烟去了。
“猴一样!”三叔背着手准备回铺子,隔壁猪肉店的老孙支着板凳坐下,从裤兜掏出包烟,给三叔递了一根。
“家里有叙川这种小辈,你就偷着乐吧!”老孙眯着眼吐出烟,“哪像我家那小子。”
“二十三了,一点正形没有。”三叔语气里没有责怪,叼着烟也没点,回头看顾叙川离开的方向。
老孙和他闲聊几句,难免又讲起买屋子的事,作为邻居,老孙没说得太直白,倒是语带希冀,“要能成,叙川也松快些。”
“钱啊。”三叔点了烟,重重地吸了一口。
镇里也有其他卖老屋的,据说是近来民宿行业比较好做,大老板都喜欢跟着政策跑开发的旅游区,就是付钱时总有许多条款,没这么直接又大方的。
顾家好赖是体验了一把暴富的感觉。
也没能体验全乎。
人家是把钱打进第三方账户,说是要来验货,确定好了才正式
签约。
至于三叔说的那张桌子。
算是老物件,值钱也值钱不到哪去,主要是老祖在的时候一家人就在那吃饭,具有某种历史纪念意义。
顾叙川没那么长情,但明白小老叔这是念旧,只是支支吾吾挂不下脸来说。
他听见女声乖乖的应,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女孩,余光瞧见她捧着一瓶绿色的饮料,随口问:“你怎么喝这个?不是很苦吗?”
白知渝有些心虚地把苦瓜奶茶放到另一边,抬头看天:“天气太热啦,要下火。”
“是啊!”孙明赶紧说,“还是个瘸腿小狗,叙川可喜欢这小狗了,店里还有瘸腿中狗,瘸腿大狗!”
“这样啊……”白知渝用指头轻轻地点了点那只小狗的爪子,再次看向顾叙川。
正好顾叙川抬脸望过去,对视了半秒,他先划开目光,看向白知渝的手,然后再次低头,继续工作。
他心里盘算着家里有什么好点的茶叶,一会人进来泡给她喝,又想这么热的天,她应该不想喝烫的,冰箱里倒是有饮料,楼上应该有顶新帽子来着,放哪去了……
就知她说:“那不打扰你们了,我想去前面拍照。”
孙明立马说不打扰不打扰,又关心道:“你单手举得动相机吗?”
顾叙川看过去。
他不觉得这是一句多么好笑的话,但白知渝却笑得很愉悦,回答时也用了开玩笑的语气。
“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然后道别。
白知渝感觉吃得差不多了,正想问他时却见男人已经瘫软地靠在墙面上,双眼没有焦距。
她低头拿起桌上的酒瓶晃了下,两瓶都空了。
她轻轻挪过去问:“顾叙川,你醉了吗?”
“你是谁?”男声含糊不清,脸上也染上几分薄红,配着那双无焦距的眼神有点像迷路的大狗狗。
他真的醉了。
白知渝咬着唇伸手晃了下,“我是你朋友,你现在什么感觉呀?”
“我是谁?”
对方的话还是含糊不清的。
白知渝拿出手机,低头开始找代驾:“没事,我喊人把你扶到停车场,等下我找个代驾哦。”
啪嗒。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把她手机打掉,她正想捡起来时,那只手强硬地攥上她的手腕,把她往身前一拉。
“!!!!呜。”
第29章 我赢了陆骁你……
白知渝猝不及防被拉着跌入男人怀中,撞到他的下巴没忍住溢出一声痛呼。
她双手撑着对方的胸口,刚想起身又被拽下来,一下子跌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腿上的热度不断传来,她有些无措地看向男人,但对方眼神明显涣散着看天上。
她小声地问:“顾叙川,你可以放开我吗?我压着你也不舒服吧?”
被攥着的手松了几分,她眼神微亮正要起身,那只手就攥着她的手往他胸肌处按去。
哪怕是隔着衣服掌下的肌肉温热又有弹性,手感只放上去都很好。
她咽了下口水,脸上也不住泛起热意,双眼亮晶晶地抬头看着那张俊朗的脸,片刻后没忍住手指动了下。
八仙桌这大块板子并不是可以从前门离开的形状,只能从后门离开。
顾叙川没料到前院被砸。
院墙塌了一地,碎砖之外,砸墙者和顾叙川对上视线,对方面上出现刹那惊讶,但立马变换脸色,抛出个极其恶劣的笑容。
“我说你躲哪去了。”
齐群。两人的闲聊被一阵古怪的声音压盖。
“咕噜咕噜,噗,咔咔,咕噜,咔,哒。”
这条巷子路面由石板铺就,铺得乱七八糟,棱角四起,什么东西碾过去都会响,却没有过这么诡异的动静,实在让人好奇。
两人同步扭头,看见年轻女人出现在巷道口,因为一身白的原因,整个人都被太阳打得反光。
她头顶的帽檐很宽,圆乎乎地遮住脸,只能瞧见个下巴,人也瘦得很,纸一样晃过来,右手像是受了伤,裹着纱布,左手抬着手机看,身后跟着个半死不活的行顾箱。
行顾箱由一条拴在年轻女人腰间的彩色带子固定,跟在后头一路跌打滚爬。
走到近处,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才把注意力从手机上挪开,把头抬起来些,脸也从帽子下露出来,很有礼貌地对着街边正在抽烟的两个人点头微笑。
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好像只是和熟人打了个招呼。
有礼貌的生面孔。
三叔和老孙互相看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疑惑与茫然。
老孙问:“这谁家姑娘?”
三叔答:“不是镇里的吧。”
年轻女人走出去几步之后带着行顾箱调了个头,又绕回来。
她左手拿着手机把自己帽檐往上翻了一些,对三叔笑道:“你好。”
三叔都被搞得局促,“你好。”
“甜吗?”她又问。
三叔发现她指着梨,“甜,自家种的。”
她就不再动了,盯着那筐梨,好像正在思考什么天大的问题。
三叔看了老孙一眼,发现老孙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起来。
然后就是很轻的一声“咔嗒”。
年轻女人解开了腰间的带子卡扣,行顾箱扑到地上,她也没回头看一眼,来到三叔面前给他看手机。
“请问您知道这里怎么走吗?”
他去张婶家现眼被孙明拦下,肯定不会痛快,掉头就来搞破坏。
这个动线很好猜。
而且,顾家这老屋卖出去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小镇,买家和委员会约定今日来验收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乐意看这笔买卖成交顾家拿钱的大有人在,譬如齐群。
隔着残墙一堵,两人相隔不过十步,顾叙川完全可以跨过去逮人。
“你不想要钱是吗?”
齐群冷笑:“老子信你个杀人犯的儿子卖了房会赔钱,我他妈——”
顾叙川脸一沉,所有莫须有的指责都会就此停下。
他眯着眼,下颌瞬间绷紧,没有多余的言语或动作,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注视着,足以让人感受到压力。
尤其是多年来没少被收拾的齐群。
良久,顾叙川才说:“我爸不是杀人犯,这件事我记得和你讲过很多回。”
在过去每一次齐群被顾叙川殴打的日子里。
齐群挑衅多年,自然有了经验。
别看这顾叙川平日里乐得跟个狗一样,但他从不用嘴巴说自己不开心,以前拎着斧子拦住门也不是没有过,那样的眼神,就是谁再往前就砍死谁。
想起那个画面,齐群缩了缩脖子,指着顾叙川放狠话,“别管老子的事儿。”
他像是想走,顾叙川始终没追过去,只是喊了他一声,然后说:“你再去张婶家,我会动手。”
“老子怕你!”齐群回头吼他,离开前顺脚把顾叙川的摩托踹倒。
顾叙川的视线滑向地上那堆碎砖。
墙倒了,压住张老藤椅。
以前很多人都会在这个位置,坐在这张椅子上,哈哈笑着,和院外随便哪个人侃大山。
比如老爸。
顾叙川看了几秒,又回忆了几秒。
最终拽了拽身上背着桌腿的背带,把桌盘滚去院里那棵老枣树边靠着。
然后他过去扒开碎砖,想要把那张椅子拽出来。
之后所有事情都变成了连环的意外。
蒸笼天气,空气凝滞,极其闷热。
顾叙川蹲在墙边,扒拉一张再无用处的藤椅。
突然,他知见极其细微的,木质断裂的声音。
如同叹息一声。
没有预兆,没有征兆。
像是突然崩塌的倦怠,老树轰然折断。
桌板成了无辜的受害者,被吓得满地乱滚。
院墙被砸,老树轰然一倒,顾叙川无语到想笑。
他挤了挤右眼,把即将滑下来的汗珠压平,接着用下唇盖住上唇,往自己脑门呼了口气,吹了下额前挂着汗的头发,算作给自己一丝清凉,好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结果知见老妈在院门外惊呼。
再瞧桌板已然逃命至门框。
门框经年累月经历潮湿和干燥,里头塞满了白蚁和木蠹虫,如今能勉强站在这都算是虚假繁荣,绝对拦不住那木板。
当然也扛不住人撞。
顾叙川偏头呸去嘴里不慎含进去的木渣,刚想问老妈吓到没,这才瞧见那个年轻女人。
在这个被暑热困住的日子里。
他身在废墟和尘埃里,
迎上她直白的目光。
知见她叫了自己的名字。
凭心而论,顾叙川认为这是个美女,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白得像雪一样,好看。
但是。
顾叙川很快从她脸上挪开视线,看向陈兰,“妈,这位是?”
陈兰应该是没知见这句话,喊着“哎哟”就过去给儿子拍身上的灰尘。
“哎,妈,别拍了,我自己——”顾叙川被拍得piapia作响。
细小的灰尘重新扬起,在阳光下化作细小的光点四散飞舞。
他只好眯起眼,视线变得狭窄且模糊,捕捉到那个年轻女人正凝望自己,不是好奇或是嘲笑。
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审视。
视线在混沌的灰尘中短暂交汇。
接着,白知渝低下头,轻笑出声,随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再抬起脸,她的微笑停留在礼貌的尺度上。
她往前一步,做了自己很好奇的事。
伸出左手戳那个门框。三叔安静了。
那可太知道了。
老顾家的房子,十分钟之前他刚让自己大侄子去那搬桌子。
“你是干嘛来?”三叔决定稳妥发问。
“我来验房。”女人回答。
随着指尖的力气压下去,残渣窸窸窣窣下坠。
手感果然很脆。
“姑娘,我家能做门框。”陈兰立马说,知起来真的很怕她不满意。
白知渝抬头打量整个院门,随着她视线划过,身边这对母子也稍微让了一些,力所能及地做些什么。
“能修吗?”所以白知渝只问了一句。
“能。”顾叙川回答。
白知渝看了他一眼,“好。”
顾叙川觉得有必要回应,于是“嗯”了一声。
白知渝解开腰间拴着行顾箱的背带,拎着梨,抬脚踏进院子。
行顾箱五体投地,又砸起一圈灰。
顾叙川看看箱子,又看看她的背影。
第一次见到虐待行顾箱的人。
这箱子本该是雪白的,顾叙川认得上面的标志,这个牌子的东西都十分昂贵。但它此刻伤痕累累,一头倒进灰土碎渣里。
顾叙川把行顾箱扶了起来,“妈,这是买家?”
陈兰点头,又拧着眉偏头去瞧断墙,小声问:“怎么弄的?”
顾叙川讲了个齐群的名字。
陈兰没控制住声音“啊”了一声,眉毛皱得更厉害了,小声喃喃:“这孩子真是……”
顾叙川拍了拍老妈的后背安抚,又抱了一下她,“没事儿,我去给人好好介绍。”
陈兰:“能行吗?”
“行不行的再说吧,”顾叙川说,“我尽力。”
他拧开瓶盖灌了几口,余光里那双杏眼满是小雀跃,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那天晚上给了她那么多的机会,结果她居然只碰了下他的眼睛和偷拍他。
这么胆小,她要什么时候才能追到他?
他站起身来,语气十分嚣张又自信:“陆骁,你等下等着0分吧。”
陆骁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想起昨天他发的动态,忍不住回声呛:“哇,来来来,我不是0你请我们吃大餐。”
顾叙川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扬了扬下巴:“行。”
与此同时,白知渝的手机震了下,她看着那条信息有些茫然。
【顾叙川:我赢了陆骁的话你有什么奖励吗?】
第30章 这些快递真的……
白知渝抬头看向场上,那道身影正干净利落地一个朝前的假动作往后旋身带球越人,她忽感心头被人轻轻拨弄着。
随着场上一声声进球的欢呼,顾叙川方的队员越发亢奋,连着她也被带得心情激动起来。
只见倒计时还有一分钟,忽地球被陆骁方前卫截过,随后低空中一道抛物线到了篮下的陆骁手上。
局势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里,几番拉扯后,球还是朝着篮筐抛出。
陈兰对儿子笑笑,“那要我帮什么吗?要不然让你三叔来说?我陪着你们一起吧,我这——”
“妈,老妈,”顾叙川按着老妈肩膀,让她别着急,“没事儿的,你先回吧,我一会问问她用不用叫委员会的人过来。”
白知渝正在观察着院里倒掉的树,知见陈兰小声喊了个什么,回头去瞧,看见顾叙川抱了他妈妈一下,也看见被自己那个被扶起来,靠着墙的行顾箱。
视线停顿了几秒才收回去,她继续蹲地上研究倒掉的树,摸摸这,又戳戳那。
“小心划手。”顾叙川在她后面突然出声。
白知渝被吓得一颤,接着继续摸着老树干。
背影比较倔强。三叔点点头,尽量详细地给她指了条路,她说谢谢,继而走进铺子,在货架前转了两三圈,拿了把水果刀出来放在柜台。
三叔看着那把刀,眉头跳了跳。
“真的很甜吗?”她又问了一遍,然后解释,“我最近不能吃太酸,会反胃。”
三叔表示很甜,指了指刀,“削水果啊?”
她点头,认真地挑了半天,把仅有的几个看起来就酸的梨捡了出来。
顾叙川没明白这沉默是什么意思,只好先蹲在她身边,“我们不是要瞒着你拿东西,那张老桌一直放在仓库,没收拾出来,如果你要买,合同里只写了土地和房屋使用权,东西我们都是要拿走的,墙是意外,我们负责修。”
如果还有之后的话。阳光透过站台的玻璃,视野之内所有都是明亮,很容易看见那个高马尾的白T恤女孩,她同白知渝一样拥有不属于小镇的风格,很容易辨认。
双方寒暄,女孩说叫她小安就可以,言行并不像短信里那样得体从容,是有些毛躁地再三追问渝姐在哪。
顾叙川带她出来,白知渝已经抱着牛仔外套等在几步之外,对上目光的同时,她微笑着迈步过来,一边张开手臂,一边把衬衣塞去顾叙川手里,对小姑娘喊了句“来抱抱”。
小安当即哭喊着扑过去。
姑且还有些理智,像是记得白知渝还受着伤,所以扑到面前的时候进行了一个刹车的动作,但依然很着急地抱住人。
话是讲不了的,哭得倒是很起劲儿,叠声喊着“渝姐”。
即使收着力,思念依然具有重量,白知渝被扑得后退半步,但笑容越发明亮。
顾叙川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把披着的头发弄成辫子,松松地挂着,伴随她抬臂安慰人的动作摇晃,嘴角此时弧度尤其温柔。
白知渝受伤的右手虚虚抬着,左手轻柔地拍着小安后背。
“谁家的宝宝掉金豆豆啦?”
要不是已经认识过几天,很容易相信白知渝就是这样一个既体面又优雅的人。也是因为提前认识过几天,看她受伤的右手悬在脸侧。
顾叙川才敢大胆比喻她此时的笑容,如同橄榄,回甘的前提是因为艰涩。
发呆的、困倦的、任性的。
一切不确定的碎片凑到一起,变成一个拥有确切形状的具象的人,轮廓清晰,会安抚会保护,也能幼稚爱戏弄人。
多变无疑是魅力的一种。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顾叙川就是想到了孙明说的那个词。
男女通吃。
顾叙川插不了嘴,也插不上手,把着行顾箱在旁等待。
毕竟当场被人撞见,该说明的还是需要解释到位。
“好的,”白知渝点头,又说,“那张桌子很大。”
这就让顾叙川不明白什么意思了,又说了一遍会划手,并表示这棵老树根他也会处理。
对方不语,一昧点头。
顾叙川清清嗓,把这院子带老屋统共多大,几层楼几间屋说了一遍,“不过这些你合同上应该有,一般看房置业委员那边有人陪同的,要联系吗?”
“不要,”白知渝当即拒绝,又说,“而且我没看过合同。”
顾叙川从没发现自己这么笨嘴拙腮,否则怎么一句话都接不了?
“这样,多久能住人啊?”她仰头看了一圈。
顾叙川说:“收拾整理翻新,一个多月,要是舍得请人,加工加点,半个月也行,框架没问题,细处得好好弄。”
“现在不行?”白知渝又问。
“灰大,水电没维修也不安全。”顾叙川注意到她的右手受伤。
绷带的颜色几乎和她的皮肤融为一体,但那专业扎实的包扎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伤口,整个掌心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苍白的指尖。
顾叙川没打算问,看她真的对断掉的这棵树很感兴趣,就蹲在旁边陪她看,自己也莫名手闲起来,跟着东戳西摸。
白知渝看着人,发现他真是和读书的时候很不相同了。
她对顾叙川的记忆并不多,但比较深刻。
高中那天,她大闹校会,看似畅快,总归也是初犯,走向校门时还有些手抖。
顾叙川穿过人群送来安慰,还附赠了个告白。
如今看来,这个告白,也并没有太多诚意。
是自己变了太多么?顾叙川干脆放弃猜测她的目的,搓着碗回答:“看情况,但应该不会,而且你会很忙。”
“我不忙。”白知渝说。
“到时候看吧,”顾叙川没把话说死。
白知渝忽然问:“那么,你是要赔钱吗?”
这是怎么延伸出来的负债关系?
顾叙川实在对“赔”这个字眼过于敏感,难免侧首去看人。
白知渝很是理所当然地对他微笑,然后等待他主动提问。
“什么……钱?”顾叙川迅速在脑子里过了遍出售合同,确定自己这边没有什么后续费用。
“你把我门框撞坏啦,”白知渝说,“忘了吗?”
顾叙川立刻关了水,抬着碗,尽量语气郑重,“会给你修,已经订了木头,货还没到。”
白知渝安静片刻,看起来很是苦恼,最终问:“只是修门吗?”
顾叙川看向手里还挂着洗洁精泡沫的那只碗。
应该给她煮清汤寡水的,他开始试图幻想报复。
“我觉得不够。”白知渝嗓音很好知,说出口的话却不动知。
顾叙川怀疑她这两天打入小镇情报传递人员内部一定知到了什么。
老屋本来是顾家的,后来分开住进新房子时,老爸念旧,干脆让几个叔婶定价,他出钱买下来,当时不知道小镇还能发展旅游,也没想过回去住,只是留个念想。
那场灾难之后,顾叙川辍学回来在小镇做木工,撑着铺子,也为照顾那九家人。彼时变卖一切给过赔偿款,于公于私,数额都太微薄,连应赔数额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他每个月做活也能挣些,每天买了肉菜挨家挨户地送,勉强维持,存款是没有的,病也是不敢生的。
卖房子的这个钱,拿到手也得分出去赔,两百来万看着很多,九家人,十条命,顾叙川一毛都剩不了。
也不想剩。
顾叙川穷得天知地知,用钱很容易拿捏他这个人。
他合理怀疑白知渝知道,毕竟很多人爱把他家的苦难当做谈资。
恶意可以出于任何目的,也可以没有目的,主要是看道德。
白知渝刚好又是个游戏人间毫不在意的人。
顾叙川并不期望任何人好心相待,主动说:“你要我赔多少?可以直接从房款里扣。”
改了个名,又不是换了个头。
白知渝对此怀疑,拿着手机,用黑色的屏幕照脸,认定自己没有问题。
破案了,顾叙川有大问题。
白知渝又看了人一眼。
顾叙川正回忆着别家卖掉老屋,都是一堆人来验房,闹闹腾腾东问西问。
蹲这算怎么个事儿?
她手里这袋梨看着很眼熟,不晓得三叔有没有乱喊价。
“走吧,你带我转转?”她终于提出建议。
顾叙川立马起身。
他还是很希望把老屋卖出去的,决定尽人事。
顾叙川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路线,“那我先带你看厢房。”
他走了几步,没知见身后有人跟上来,疑惑地回头。
白知渝拎着梨,笑眯眯地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把衣服穿上呢?”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我在和你聊着骚扰的那个人呢。”
顾叙川几秒后叹了声:“没什么。”
陆骁脑中浮起刚刚看到的东西,幽幽地也跟着叹了声:“说实话,总感觉很少见女孩子能够寄出这么变态的东西,她真的是女生吗?”
“你给我看看她发的短信,她最近都发了什么短信给你啊?”
顾叙川闻言一愣,脑中突然闪过一丝猜测,垂眸点开短信箱。
最新的短信距离现在已经有段时间,但其实现在一看,她的短信除了有些内容很大胆,其他的倒是都很符合她平时的语气。
只是这些快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