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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月拂受伤◎

    “你以前出外勤的次数多吗?”陆允走在乡间小道上问月拂。

    “很少,我基本是不出现场的,到我手里的信息已经足够多,只需要分析出合理的可能。纯脑力活,不像刑警又是脑力又是体力,活干的多,工资还没之前的高。”月拂开玩笑吐槽工资结构。

    “当警察就没有人是奔着工资来的,真要挣钱去哪不是挣。”陆允侧过头看见她在夜色下朦胧的脸部轮廓,说:“我以为你选择刑警这份工作是出于热爱。”

    热爱吗?其实没有,月拂心里清楚,她穿上警服时的澎湃,在国徽下宣誓的庄重,到参加工作后被现实抨击的体无完肤,她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奚禾说:“你救不了所有人,我们已经在能力之内做了最大的努力,你不该背负别人的命运。”

    是的,奚禾不让她出现场,她总是很容易被环境影响,她敏锐的感知能力,在面对受害者以及受害者家属时,会难以自控的同情别人,同情是一种消耗自我的无能情绪。月拂自小领略过人性低劣,好在她之后得到了很好的滋养,她的世界被爱意和温暖填满,使她在长大后能直面社会的黑暗。

    但是没有人告诉她,自责是一种什么情绪,该如何去消解,每当她接手一次案子,她就知道有谁谁谁死掉了,有多少家庭被摧毁,她肩负的责任不止一次自问,“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为什么没有再快一点”

    她总是不够快,奚禾说的没错,‘你救不了所有人’,其中也包括奚禾。奚禾是一个爆发点,是对自己工作厌恶的开始,也是对自我厌恶的开始。

    ‘只要早一点’,‘如果能快一点’,‘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点’

    哪里还有热爱,她从深渊中爬起来,还学会了融入环境,奚禾不在,她要自己寻找情报,去找回奚禾该有的荣光。

    “队长,你热爱这份工作吗?”月拂反问。

    “我们要是找了王丽丽,让她们母女团圆,那就是我想要的热爱。”

    山道上穿着几条发光的线,三支队伍已经出发,搜救人员叫着王丽丽的名字,由远及近,整个村庄一声接一声响着,盘旋往复。

    陆允时不时说的话也会在月拂的脑子里盘旋,重复,像是奚禾一遍遍的教导,月拂顿住脚步,她俩打着手电,走在巡村的小道上,肩并着肩,并不亲密无间。

    “队长,你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你暗恋到崇拜的那位?”

    “她很优秀,很强大,是我见过最能奉献的人。”月拂深知自己没有奉献的无私,自嘲地笑了下,“我不喜欢她的奉献,因为我做不到,我的家庭不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我也很小气,小气到对家里每个人都要求他们掌握足够多的安全知识,小气到害怕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抛弃不了他们,所以我做不到。”

    陆允安静等她说完,才缓缓问:“她奉献了什么?”

    “她抛弃了所有,一切。”

    “她很伟大。”陆允听明白了。

    “伟大需要被人记住。”月拂不平道。

    “我们有很多无名英雄,有时候被人知道未必是好事。”陆允意有所指。

    月拂不想深入聊太多,奚禾可以不是无名英雄,哪怕她不是英雄,她的名字也该正大光明的出现。

    之后两人无话,田水村不大,巡村的任务交给了没有山林搜救经验的其他人,一共八只队伍负责全村以村委为核心的九十四户住宅,两人一组。

    月拂紧紧裹着身上单薄的夹克衫,早知道她昨天出门应该拿件厚一点的,山里晚上的温度跌得实在厉害。

    陆允作势要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月拂立马拒绝,“我不冷。”

    “不冷,你把外套裹成这样?”陆允看她恨不能把自己紧裹成粽子。

    “反正我不要,你脱了我也不穿。”月拂态度很坚决,领导脱了外套,要是把她给冻感冒了,可是天大一个人情。

    陆允犟不过她,只能加快脚程,尽早结束任务,“你多吃点,身上存点脂肪,就不会怕冷了。”

    “我有在吃啊,除了正餐不爱吃,零食蛋糕可没少过。”月拂快步跟上陆允的速度,说:“到了我这个年纪,有工作又不用住家里,想吃什么吃什么,从没亏待过自己。”

    “零食蛋糕不能当正餐吃。”陆允给她举例:“你看看大虎,他加入一大队以来,已经胖20斤了,他三餐不仅不落还经常偷跑隔壁二队加餐。”

    “小虎哥说他是过劳肥,队里加班太严重才导致的。”

    陆允嗤笑一声,“你信吗?”

    月拂说:“我信啊,过度疲劳会降低代谢从而导致肥胖,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我是让你多吃点,囤点脂肪抗冻,你在这跟我讲科学。”陆允败下阵来。

    她们又来到一户空住宅前,检查了大门门锁,一侧矮屋是厨房,没有落锁,她们推门进去,像这种久不住人的房子里,贵重物品基本搬走了,落不落锁无所谓,更老一点的土屋,因为没人住,连墙都倒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厨房没什么可看的,不到大腿位置的土灶台,一个和陆允差不多高的碗柜,旁边是结满蛛网的柴火堆。

    手电打到和厨房连着的去往堂屋的一道门上,没锁,陆允说:“进去看看。”

    月拂把门推开,陆允蹲下身用手电贴着地面照过去,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一组很淡的脚印,是赤足。

    “这房子里有人来过,光脚,女性足长,很可能是王丽丽。”

    她们跟着足迹一步一步跟到了二楼,二楼和楼下堂屋左右布局的不同,二楼只有房间,且房门朝向相同,外面是一米宽的过道,不足半人高的栏杆,每个房间外都有足迹。

    陆允说:“王丽丽很可能在这三个房间里面。”

    她们推开第一个房间,木板床,衣柜,大木箱,此外没有其他的家具,陆允检查了床底下,衣柜,月拂打开的大木箱里面是一箱旧的发陈味的衣服。

    第二个房间依旧没人,此刻她们站在第三个房间门外,陆允转动门把手,打不开,她们在黑暗中心照不宣地对视,陆允抬手敲门:“王丽丽,你在里面吗?我们是方陵市局刑警。”

    “我们知道你这两天遭遇了什么,别怕,你现在安全了,先把门打开。”

    寂静,陆允话音落地,回应她的只有远处山上某只咕咕叫的猫头鹰。

    月拂的耳朵贴在门上,对陆允摇了摇头。

    陆允走到窗户边,窗帘是被拉上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2号下午王丽丽从张旺徐竞手上逃脱,到现在已经有五十几个小时,两天两夜不知道她有没有进食,身体状态怎么样。

    月拂转着门把手,“从里面被锁上了,队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直接撞门吧,坏了联系屋主赔偿就行,我们救人要紧。”陆允说完就暴力踹门,月拂闪到一边。

    两脚下去,房门纹丝不动,陆允说:“有东西在门口抵着。”

    “我试试能不能把锁给拆了。”陆允大力去掰已经松动的老式圆形门锁。

    陆允一顿操作的动静在夜里格外响亮,但月拂还是听见了一点别的声音,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月拂快速跑到旁边的房间,拉窗帘,开窗户,一个人影正掉在隔壁的窗外,一小截露在衣服外的白色裙边,可以确认是王丽丽,她正作势要往下跳。

    “别跳,王丽丽你这样很危险。”月拂喊道。

    哪知她刚说完,隔壁挂在窗外的人就已经跃下去了,噗通一声掉在泥地上,她在地上挣扎爬起,连爬带跑往黑暗中奔去。

    月拂迅速拉着到门外准备进来还不知道情况的领导往外跑,“王丽丽跳下去了,我们得追上去。”

    陆允更是满脑袋问号,在门外她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不开门反而跳窗逃跑,这女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陆允跟着月拂的脚步,通知同组的其他人过来汇合。

    等她们从房子里出来,王丽丽已经跑了有一段距离了,陆允的手电还晃到了她奔离的背影,她俩在后面追赶。

    这户空屋在山脚下,王丽丽很快跑进了树林,一路是落叶被踩碎的窸窣声,她像一只处于应激状态下的母猫,看见人就躲。

    深夜看不清树林的路况,村委副主任还提醒树林里有村民放置的捕兽夹,几百斤咬力的捕兽夹能把成年人的小腿夹断,月拂心急喊道:“王丽丽,你不想再见到你女儿了吗?”

    前面女人的脚步一顿,她停了下来,一脸警惕的回头看向她们。

    王丽丽身上套着不知道哪找来的一件深灰色的男款外套,强光手电打在她脸上,迫使她不得不闭上眼,月拂下压手电角度,慢慢走过去,陆允本想过去,但她刚走一步,王丽丽就往后推,这也难怪,王丽丽看不清她们的脸只能看到身形,陆允又长得比月拂高出许多,她下意识认为陆允是男的。

    月拂给陆允打手势,让她等在原地,月拂把手电放在地上,双手向王丽丽摊开,慢慢过去,“你不要紧张,我们真的是警察,你女儿叫妙妙对吧?”

    月拂和王丽丽之间距离大概十米,王丽丽始终保持警惕的姿态。

    林中萦绕着月拂冷静亲和的声音:“妙妙在家哭了一天一夜,社区工作人员发现了她,昨天被送到了社区医院,她很好,睡醒了要找妈妈,你放心,没人会伤害她,现在也没人能伤害你。”

    王丽丽脸上的妆早花了,滚烫的眼泪几乎要模糊她的视线,灭顶的恐惧将她淹没,月拂朝她缓缓靠近,柔声说:“你安全了。”

    突如其来的危机像慢速黑白默片,月拂不可置信盯着白色衣服上扩大的暗红色范围,感觉不到疼,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可惜了月照刚给她买的衣服,扎出一个洞,大意了,一天内昂贵的装备折损两件,月照肯定要骂她贴钱上班。

    陆允几乎是在王丽丽动手的一瞬基于本能冲过来的,她扶住即将猝然倒地的单薄身体,不远处是王丽丽消失在树林中迅速逃离的一只右脚。

    月拂试图推开陆允,“队长,快追!”

    “追什么追,不要命了!”陆允用手去摁住伤口,很快温热的血液从衣料洇出,顺着指缝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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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队长,我录个遗言。闭嘴!◎

    剧烈的疼痛感从伤口处扩散开来,疼得人几乎要流出眼泪来,月拂看见伤口流出来的血盖过了陆允的整个手掌,领导在给山下的医疗救援打电话,本来是给王丽丽准备的应急方案,现在月拂成了首先被抢救的人。

    陆允打电话的手在抖,月拂只觉得疼,并没有很害怕,要是真交代出去了,身边还有个人在,不至于曝尸荒野。

    “出*血量有点大,我担心伤到了内脏,你们动作快点。”陆允对着电话那边吼。

    月拂靠在陆允怀里用右手拉了下陆允的衣服,“队长,你要礼貌一点。”

    “礼貌有屁用,”陆允气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讲礼貌,“你对王丽丽讲礼貌,她怎么回应你的?”

    陆允单手脱下外套,按住伤口的手不敢松开,“医生说你现在的情况要平躺,可以减少疼痛和出血,我扶着你躺下。”

    月拂知道眼下该听话,尽管她很不想躺地上,谁知道躺过的地方会不会有没礼貌的狗屎,陆允扶着她慢慢平躺,还是牵拉到伤口,疼得要喘不过气。

    “好疼。”疼痛扩散到整个腹部,为什么奚禾当时会说不疼,明明疼的人都要被撕开了。

    “我知道,你坚持下。”陆允双手捂着伤口不敢多看一眼,这种事情有生之年为什么还要经历一遍,她试图为自己在即将窒息的当下找个喘息的出口,“你聊点什么,转移下注意力。”

    月拂视线之上是针叶林露在外面的几个星子,很亮,很安静,“队长,你在害怕。”

    “你早上刚许下一张空头支票。”陆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月拂还能说话,能说话比不能说话更有盼头,“我怕兑现不了。”

    “我没有许空头支票的习惯。”月拂的眼睛望向陆允,她现在看不懂她,害怕和紧张外,月拂从她紧绷的肢体上,读出一点别的东西,像绝望,还没到绝境,不该绝望的。

    月拂是在奚禾的尸体被盖上白布的那一刻,她才崩溃绝望,死亡无法逆转,那是无可转圜的绝境,然后急速而来的下坠,一直往下坠,落不到底又不能向上求索的绝望。

    冰冷的手轻飘飘盖到手背上,陆允只觉得冰凉,像是地狱爬出来索命的毒蛇,冷到极致,月拂说:“我受伤和你没关系,是我忽视了王丽丽对警察的抗拒行为,我们谁也不知道她会对警察下手,大概率是我哪句话刺激到了她。”

    月拂的声音很轻,她说:“队长,这不能怪你。”她再清楚不过,自责会吞掉整个人生。

    “我不该停下来等在原地!”陆允愧疚道。

    “是我让你停下的,王丽丽怕你,在不知道她会伤人的情况下,我过去很正常。”月拂感觉山里太冷了,冻得声音打着哆嗦,“是王丽丽有问题,等抓到她了,队长,你能让她赔我这件衣服吗?”

    陆允知道失血会导致体温下降,为了让月拂放松,她用正常的交流语境回答她:“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一件衣服。”

    “可是很贵啊,姐姐上周刚给我买的,纯羊毛纱线织的,虽然穿着轻飘飘的,但是要一万二,被她扎了个洞,洗干净也不能要了。”

    “王丽丽归案不仅要面临审判,还有你这上衣的天价赔偿,她亏死了。”陆允跪在月拂旁边除了等待增援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陪她说话转移注意力缓解疼痛,“你要把发票给我,我立案向她追责,赔你一万二。”

    月拂说:“我穿了一天半,不能按全新的价格索要赔偿,我亏一点,打个对折,六千吧。”

    陆允想笑又觉得一笑眼泪可能会砸下,小脆皮要是没有个强大的靠山让她靠着,对半会害怕会瞎想,陆允说:“六千就六千,她还要照顾女儿,一万二确实有点多。”

    不擅长聊天的人总是会把气氛聊到冰点,月拂不由得想起社区医院等妈妈的两岁半的可爱小姑娘,“妙妙以后怎么办?”

    脚步声临近,手电光也晃了过来,支援到了,陆允说:“先操心下自己。”

    同组增援过来了,他们纷纷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月拂身上,防止失血导致的身体失温,身上是暖和了,与地面接触的背上被冰冷大山吸走了她大部分的温度,月拂感觉脑子被冻得有些不太清醒,连领导和他们交流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雾,朦朦胧胧,听不太真切。

    救援担架一会也来了,急救医生用止血带压在月拂的伤口上,陆允才终于站了起来。她把衣服平铺在担架上,帮助医生把月拂从地上抬到担架上,医护人员用织带固定好伤患,月拂害怕要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她不喜欢一个人去面对,于是用左手抓住了陆允,“队长”

    “我在,我陪你一起。”陆允让医护人员先走,交代后续搜寻的注意要点后快步跑去追担架。

    山路蜿蜒,他们怎么盘进来现在怎么盘出去,没有抄近道的可能,前面一辆派出所警车鸣笛开路,救护车上的医护人员对患者做了简单的身体情况预估,月拂对拿着一块板子的医护人员说:“空调能打高一点吗?车里太冷了。”

    戴着口罩的急救医生回答她:“空调已经最高了,你冷是因为失血,血压低,才会觉得冷。”

    “医生我还有生还的可能吗?”月拂不知所谓地问。

    医生回答:“你比意识模糊的大部分病人生还几率要大,你很清醒。”

    月拂眼前是边缘不清的重影,山里的路不好走,晃得犯困,她告诉医生:“我好困。”

    医生出于安慰病人的角度,说:“现在晚上十一点,正常人都会困。”

    月拂紧握了握陆允的手。

    陆允出声:“我在。”

    月拂往右边看过去,看得不太真切,最清楚的是陆允紧蹙在一起的眉头,她说:“队长,你带重影也好看。”

    医生掀开盖着的衣服看了一眼,止血带被染了个透湿,腹腔比刚才要隆起一些,判断伤口伴有腹腔内出血,趁着伤患还清醒,她问月拂:“姑娘你是什么血型。”

    “O型。”月拂又问医生:“我这出血量能坚持到医院吗?”

    医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田水村到乡医院光是盘山路就要盘半个小时,眼见医生沉默,月拂倒是很淡定,对陆允说:“队长,我外套里面有手机。”

    陆允以为她要给谁打电话,帮她把手机翻了出来。

    “队长,帮我找到录音。”月拂说:“我录下遗言。”

    陆允刚用月拂的拇指解锁手机,不由得吼道:“闭嘴!”

    急救医生:这姑娘也太消极了。

    月拂依旧坚持,“我录一下有备无患,免得一句话也没留下。”

    医生用手去按压患处,说:“姑娘你少动两下,少说几句我们还能坚持到医院。”

    月拂疼得直冒冷汗,她紧咬着唇一下给她疼清醒了,“我要说。”

    她不认为录遗言是很消极的行为,她只是做好了面临另一种结局的准备,“队长,你把录音打开。”

    陆允打开录音。

    “我是月拂,现在是十一月四号晚上十一点,可能多一点,具体不重要,我要是不幸死亡,那我很抱歉。是我没有对王丽丽的行为进行预判,放松了对她的警惕,就我本人的行动而言,和我一起巡村的陆允,也就是我的直系领导没有任何关系,她不该为我的行为和行为导致的后果承担任何责任。”

    陆允眼睛有点发烫,努力保持着手机稳定。

    “队长帮我换一条重新录。”

    陆允重新点开一条录音。

    “姐姐,你生日快到了,礼物给你看好了,全款交过了,我不是内行人,只知道好看,价格就不告诉你了,反正没动小金库,用的是你们这些年给的零花,我偷偷攒的,用脑子存下来的,勉强算是劳动所得。另外我名下所有财产由你们自由分配,但是要记得每年以我的名义送桃子生日礼物和新年礼物,让她知道小姨很爱她。”月拂说到这哽了一下,她没哭,只说:“姐姐,谢谢你,我也很爱你。我不在了你们一家人不要难过,不要那么快把我葬在爸爸旁边,至少等奶奶去世之后,我和奶奶一起去见他,不至于难过。奶奶那边你们帮我想个理由糊弄过去吧,她会信的。”

    安静了一会,陆允问:“要再换一条吗?”

    月拂的声音很轻:“不换了,贺祯和乌黛,她们要安慰姐姐,我留多了,伤心的人也多了。”

    又困又冷又疼,死亡的体验感可太差了,月拂没什么力气去握陆允的手,只轻轻动了下手指,旋即被温暖覆盖,她勉强动了下嘴角,“队长,我再拜托你一件事。”

    陆允微微倾身,“你说。”

    “你让乌黛去找我妈妈,要求她对我说一百遍‘对不起’,然后,让她拿着一百遍的录音每天在我墓前放一遍,放满一百天,我接受了一万次道歉,我才可以原谅她。只要她愿意,我有一张爸爸留给我的银行卡,密码是我生日,只要她愿意,卡归她。”

    “好,我答应你。”陆允牵着月拂冰冷的手,心口的钝痛绞得她喘不过气,颤着声音问:“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月拂努力想要看清陆允的样子,可她太困了,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她用仅剩的意识低声说:“如果运气好我活下来了,我会兑现今早的承诺。”

    “如果不幸,当从我旁边路过,不要停留继续往前。”

    83

    第83章

    ◎太重了,要她如何背得动!◎

    救护车从盘山公路盘出来的时候月拂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尽管急救医生一直按着伤口,也拦不住车上的自动血压计数值往下掉,一直掉了60mmHg以下,陆允握着月拂的手,只感觉越来越冷,前方开道的警车后面,是疾驰呼啸的救护车,在寂静深夜响裂遥远的乡镇。

    着急的不止车上的人,为了保住头顶乌纱帽的乡派出所所长,在得知市里来的警察受了伤,火燎屁股地下达指令,提前联系了医院,让院里经验最老道的内外科医生待命,血库随时备战。

    月拂被裹在一堆黑漆漆的衣服里,整个人白得毫无血色,救护车轮床刚推下来,候在急救入口的医护人员拉着轮床起飞,轮子就差没在地面抡出火星子。

    陆允跟着一路跑到急救室外,直到手术室的门将她拦在门外,她才找回一点尚在人间的知觉,胸膛扑通扑通地跳着,她扶着墙缓缓蹲下,想用手搓把脸让自己冷静,一抬手全是月拂的血,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强烈的不适感让她有点反胃。

    她站了起来,开始反省今天的失误。她不该让月拂一个人去面对王丽丽,但凡自己站在旁边,也能及时反应,陆允在记忆里一帧一帧回忆。

    “你别害怕,我真的是警察,”月拂准备去摸兜,王丽丽警觉往后退,月拂立即解释道:“你别紧张,我把我的警官证找出来给你看。”

    最后月拂在上衣外套的左边口袋找到了自己的警官证,“你看,我确实是警察,是来救你的,我们从金桥社区周围的监控中找到了带你离开的车,我知道你这两天经历了什么,你别害怕,现在你安全了,我们会带你回去和妙妙团聚。”

    王丽丽比月拂矮一些,加上距离问题,陆允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记得月拂又靠近了一步,王丽丽没有退,咫尺之间月拂试图用怀抱去安慰一个处于紧绷状态下的年轻母亲,王丽丽没有拒绝。

    然后就是王丽丽在月拂拥上来之后,她用不知道藏哪的刀动了手,不到一秒,迅速转身逃离,没有人会对这样一位可怜母亲设防,月拂也不会。但王丽丽确实是刺伤了拥抱她的人。

    陆允经历过和今天一样的情况,她还在部队时,有次参与边境打击毒贩携带毒|品非法越境行动,陆允作为参与行动其中一支队伍的负责人,在深入边境丛林时和毒贩发生了火拼,毒贩投过来的一颗土制炸|弹在不远处炸开,她的战友因为距离爆点太近躲不开,在明知道躲不开的情况下还是选择飞扑过来挡住了飞崩的炸|弹碎片。

    有时候人的运气实在是会差的没边,最小的一块碎片,偏偏穿过了颈动脉,陆允被喷了一脸的血,也和今天一样,她根本摁不住,温热的血无处不在,能从任何一条缝隙里流出来,一条生命就这样从她的指缝里流走。

    那是她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战友的血在梦里喷她一脸,真实到连梦中呼吸的空气都带着粘稠的血腥味,再过段时间她不敢睡,也不敢去面对战友的亲人,她龟缩进背负他人生命的巨大愧疚中,白天行尸走肉般执行指挥和训练,日复一日,直到她受不了形如丧尸的日子,直到丁瑛住院,她回了一次家。

    她从没如此渴求过有个地方能收下她,能收下她无处安放的歇斯里底挣扎求救的灵魂,她承担不了,她再也担不起任何一条生命的重量。

    陆允自嘲地牵了下嘴角,月拂思量周全,她连接下来作为失职领导要面临的审查和盘问的录音都准备好了。陆允心里也清楚,不管战友是否扑过来,飞崩的碎片也会嵌入血肉之躯,但是如果呢?如果扎透颈动脉的碎片是飞向自己的呢?如果没有被挡一下战友兴许不会伤到要害呢?像今天,如果自己拒绝月拂让自己等在原地的手势,此刻她们便不用被手术室的门隔断在两个世界。

    太重了,要她如何背得动!

    时间分分秒秒走着,陆允只能干等在手术室外,时不时有护士跑进跑出送血袋,她的心也跟着开合的门一次次下沉。

    她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是庄霖。

    “哎呀老天,队长你可算接电话了,王丽丽抓到了,好几个人才摁住她,没人受伤。”庄霖那边闹哄哄的,只听他说:“谢副支先把人带走了,让我们继续搜寻张乾和张旺。”

    陆允麻木回答:“知道了。”

    庄霖从未听过陆允没有语调没有情绪如此干巴巴的声音,在那边愣了一下,旋即问道:“月拂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血袋送进去四次了。”

    手机里沉默了一会,庄霖佯装轻松安慰道:“月拂不是说自己运气向来不错嘛,她肯定能挺过来,队长你也别太心急。”

    陆允不想听没营养的话,简短道:“有新进展给我电话。”

    她挂断电话,抢救室外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处在真空一隅,陆允试图转移注意力开始翻手机,没翻一会,她又把手机放下,顺着墙根缓缓蹲下。

    乡镇医院不比市一院,陆允不管什么时候去市一院,那永远是敞亮的,而此刻,只有她所在的这一条走廊亮灯,黑暗中仿佛有无数道目光在注视着她,嘲笑她的无能为力与追悔莫及。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时间下一秒会滑向哪个终点,她害怕又期待着手术室的门在下一秒打开,她无法预判门后出来的是奔去血库的护士,还是告诉她好消息的医生,还是

    陆允像一颗守护在病房外的青松,她不敢离开,生怕错过任何一瞬,一直站到天光微曦,等到鱼贯而出的护士和医生,向她传来喜讯。

    她只是麻木地听着摘下口罩的医生上下翕动的嘴,目光越过了医生,越过了护士,看到一张苍白沉睡的脸,她才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渐渐她能听见医生说话的声音,被拉过来加班的医生是位有年纪的医生,她两鬓落下几根霜白的头发,温和道:“这姑娘运气好,差一点被捅到胰腺,刀口要是再往下偏一些,胰液流出来腐蚀内脏,情况可就凶险了,不幸中的万幸。”

    “谢谢医生!谢谢!”陆允千恩万谢,用力抓着医生的手,她那一手的血污,握在医生干净的手上掉了一手的碎细,是月拂干掉的血。

    医生并没介意,她看着陆允熬得通红的双眼,“你可以安心了,你们送医及时,急救措施也做到了位,除了失血在术中出现点小状况,没有脏器衰竭,接下来好好休养,她还年轻,你们年轻人身体恢复起来很快的。”她轻拍了拍陆允的手背,“你也需要休息一下。”

    陆允听完医生的话,病床推到了她跟前,想要摸下月拂的脸,才看到自己不忍直视的手又缩了回去。她后退一步让路,差点一个踉跄,好在有半夜被派出所踢过来加班的两位实习民警给她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陆队,你没事吧。”年轻的见习警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陆允摆摆手,“给你们所长打电话,说手术很成功,也别派人过来慰问了,病人要静养。”她说完跟着病床一起过去了。

    单人特护病房是特别安排的,医护人员安装好医疗监控设备,医生在临走前又叮嘱道:“伤口周围有锈掉的铁屑,术后可能会出现感染发烧的症状,抗生素先滴上了,病人虽然输血及时,毕竟是场腹腔手术,昏睡久一点也正常。你也趁着这个时间眯一会,仪器都在监视着呢。”

    陆允再次谢过医护人员,等人走后,单间病房里只有检测仪器的嘀嘟声,她轻轻走过去,生怕吵醒月拂,被子外是扎着输液针的手背,凑近了看还能看到干在指缝的血污,小洁癖要是醒了肯定会大叫着要洗手,洗手液要挤三泵才行。

    还是很冷,陆允牵着月拂的手,她正用脏兮兮的手碰在月拂的手腕,感受指腹下规律跳动的脉搏。真好,她渴求的仅仅是这跳动的微小的生命信号而已。

    陆允从没有像此刻如此安静,近距离的,贪婪的注视过月拂,目光从月拂沉沉合着的双眼,划过夏至夸过的按教科书长的鼻子,停在她毫无血色紧抿的嘴唇上。

    好看到让陆允有些想哭。

    偏有不懂礼貌的小年轻过来打扰,派出所的见习警站在病房门口,“陆队,天快亮了,我去帮您买个早点?”

    陆允收回目光,沉着脸拒绝:“不用。”

    她走到门前,脸色不太好看,两位小年轻不约而同的认为,他们派出所可能倒欠市局二百多万,二百多万开口对他们说:“病人要静养,过来敲门务必轻一点。”

    两人看了眼并没关上的病房门,齐声回答:“好的陆队。”

    没等下一句,二百万无情地关上了门。

    陆允把陪护床展开,紧挨在月拂右侧,说是床其实有点夸张,就是一张折起来的躺椅,功能还没有陆允办公室的躺椅齐全,甚至连躺平动能都有没有。

    鸡肋到不能躺平的陪护床,很得陆允心意,她坐在上面,只需要微微一侧头就能看见月拂,她侧身裹着衣服躺下,没一会感觉有点冷,于是起来把病房的空调给打开了。

    她再次躺回去,盯着月拂的侧颜,缓缓放松肩膀,不一会熬了两天的人也顶不住周公的召唤,在偏远的乡镇医院清晨,伴着令人心安的仪器有规律的嘀嘟声,渐渐沉入睡眠。

    84

    第84章

    ◎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彼时还没完全苏醒的金桥社区,一俩黑色帕萨特停在王丽丽租住的房子楼下,从车后座下来一男一女,天色蒙蒙亮,两人却反常地戴着口罩,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们形如鬼魅轻声缓步上了三楼,来到房子门前,两人对视一眼,男的蹲下来从兜里掏出工具开锁,不多时门开了,他们穿上鞋套小心翼翼踩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房子里还是月拂他们上次过来的样子,他们依次巡完客厅,卧室,次卧,最后站在客厅交谈。

    穿短皮夹克上衣露出一小截灰色衬衫衣领的女声沉着道:“月拂肯定看出来了。”

    “她看出什么了?”

    一道不轻不重的目光落在同行胖高个男子的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和你沟通真费劲’,她说:“这房子里没有装宽带,王丽丽不止一部手机,我们能查到的手机号没有网购记录,她又很少出门,桌上那些东西你猜是哪来的?”

    她总是很忙,来的也仓促,没时间听已经有答案的回答,“你们回访工作做的太差,居然连王丽丽有个孩子都不知道。”

    哪怕戴着口罩,胖高个面子依旧有些挂不住,“这她不信任我们,也没办法,每次打电话回访她都说很好。谁知道她还能自己悄摸生孩子,这女的也是厉害。”

    现在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医院没传来消息,她紧锁的眉头从见面就没展开,不免责怪道:“你是年纪到了进入了职业倦怠期?要是干不了,趁早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胖高个笑了笑说:“奚组,你看你言重了不是,我们特情管理组有多努力工作你最清楚不过了,光是给特情安排新身份这一项,就得跑十七八个部门签字”

    正说着,奚禾手机震了一下,一条新短信进来,简短干净显示着:【平安】

    横平竖直的两个字,在下一瞬抚平了奚禾不安的眉头,焦虑紧绷渐渐放缓,她把手机揣回兜里,说:“自己掂下肚子,这是跑十七八个部门的工作量?再过阵子该赶上老肚怀胎八月了。”

    武重知道奚禾是玩笑话,真掂了下肚子,“哪有你说的夸张,也就五六个月大而已。”

    两人下了楼,回到车上,车子发动往来时的路返回,车里气氛不似来时能冻死人,武重又是个闷不住的,在冰封解冻的裂隙中钻出来喘了一口气,他说:“还是让月拂回组里吧,她才当刑警多久,挂的彩比我工作以来都多。”

    “你有那能耐,你说去?”奚禾回他。

    “老肚亲自出马都搞不定的事,我哪有那能耐,”武重看了眼旁边,试探道:“王丽丽要不交给月拂,让她主动发现你?”

    “时机还不够,先把洞里发现的那具尸体交给她吧,现在让她查王丽丽太危险了。”

    武重嗯了一声,靠在座椅上感叹说:“确实危险,小月拂之前在你手底下哪受过伤,等计划结束,你还是把她劝回来吧。”

    奚禾划着手机,点到一小段视频没播放,她看了很多次,里面任何一处小细节她都记得,是月拂和陆允面对面坐在市局食堂吃饭,视频角度是从斜后方拍的,周围有在吃饭的其他人,陆允把剥好鸡皮的鸡腿夹到月拂盘子里,她眼睛弯弯的,说了谢谢。

    谢尧说月拂现在逮谁扎谁,唯独对陆允不一样。

    还能劝回来?奚禾自问,她很了解月拂,也清楚月拂最痛恨欺瞒和利用,月拂毕业后选择成为刑警超出了她先前的预料,但她会选择方陵又在意料之中——

    夏天的训练总是最折磨人的,要是摊上丛林环境更糟糕,陆允趴在一处草丛里,不透气的作战服闷了她一身的汗,她保持趴窝的姿势有五六个小时了,大下午的就算有遮阴还是热,她的频道里时不时传来某个方位的战友被俘虏或牺牲,她在脑子里复现模拟作战的全区地图,判断敌方距离自己还有多远,此起彼伏的蝉鸣吵得她脑子里嗡嗡响,一只竹节虫顺着她的胳膊上爬到作战手套上,一直爬到了裸露在手套外的手指指节上。

    陆允能清楚看到小虫子晶莹剔透的眼睛,它努力朝上抬头寻找新的落脚点,陆允缓缓把手靠近一株小草,虫子顺着草叶爬走,但陆允的手指还是痒痒的。

    她睁开眼,是月拂还打着石膏的右手,用食指轻轻触摸陆允的手指,不带一点重量,轻飘飘的,她微微一侧头对上一双黑珍珠般的眸子。

    陆允轻轻握住月拂的手,有点烫,温声道:“醒了?”

    月拂戴着氧气面罩,上面结了一层雾,嘶哑的声音虚弱地说:“热。”

    是有点热,陆允把温度打高了,她把空调温度调低几度,摁了呼叫铃,值班护士过来了,她给月拂量了体温,又去喊医生过来。

    在等医生过来的空档,月拂拉了下陆允的制服裤,她现在说话嗓子疼,尽量简短说:“摘掉。”

    陆允弯腰问:“摘掉什么?”

    月拂眼神示意,摘掉氧气面罩。

    氧气面罩是后来才戴上的,护士进来操作的时候。陆允刚睡下,她掀起眼皮听护士说是医生要求的,也没太在意,牵着月拂的手合眼又睡了。

    陆允温柔道:“听话,等医生过来,她同意摘就可以摘掉。”

    月拂望了一眼她的手,还没开口,陆允为了防止小洁癖嫌弃,说:“我先去洗个手,马上回来。”

    她一出来,昨晚那两小年轻毕恭毕敬站在外面,病房门口堆了一排的慰问品,陆允一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她关上病房门,“你们所长让你们过来的?”

    “是的,所长说及时向他汇报医院的情况。”

    “人醒了,你们也不用一直守着,回去休息吧,”看他们有些为难,陆允补充道:“就说是我说的,你们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打发走俩小年轻,陆允去洗手间迅速搓了手,指甲缝也搓的干干净净。来病房的是另一位交班医生,他了解了基本情况,对陆允说:“除了有点发烧,其他指标正常,一会往点滴里加个退烧针,先观察下情况。”

    他俯下身问月拂,“姑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月拂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医生回答:“估计是昨晚手术呼吸道插管遗留的症状,你多休息休息,要是醒了还疼,我给你开个消炎药。”

    医生又问:“伤口有疼得厉害吗?”

    月拂感受了一下,然后缓声说:“没有很疼。”

    医生说:“说明麻药还没完全过去,一会要是疼得厉害,可以让护士给你打一针止痛。”

    月拂微一点头,她现在困得厉害,全凭礼貌回答问题,陆允送走医生关上了病房门,她回到病床边,问道:“渴不渴?医生说你现在可以适量喝点喝水。”

    月拂摇头。

    陆允又忐忑着问:“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我可以先给你买好。”

    月拂还是摇头,她刚一抬手,陆允看见了主动伸手去握。

    “坐下。”月拂对她轻声道。

    陆允在右侧坐下,月拂右手竖起大拇指,缓缓吐出两个字:“额头。”

    刚开始陆允还没明白过来,以为月拂说的是她自己的额头,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求证道:“我的额头。”

    月拂嗯了一声,看向自己的大拇指。

    陆允懂了,她躬腰把额头贴在病床扶手边,月拂的大拇指贴了上来,热热的,干燥的,在她的眉心轻轻揉着,又带过毛茸茸的眉弓一遍又一遍,陆允只觉得月拂的举动好温柔,仿佛轻柔地舒展一张被揉皱的纸张,能填满每一道艰难坎坷的沟壑。

    “皱眉,不好。”月拂柔和地说。

    陆允任由月拂温柔地融化她,冰山融化的水汽几乎要从她的泪腺奔涌而出,温柔到让人想哭。

    月拂说:“不怪你。”

    冰山边缘一角融化崩离,向下坍塌,坠进平静冷漠的深蓝色海面,砸起巨大的白色浪花,飞扬又落下回归水面的波浪成为涟漪,涟漪一圈圈泛开荡漾到陆允崩溃失控的泪腺。

    失控情绪撼动她强撑着的脊梁,大颗大颗眼泪砸进月拂手心,她用最温柔的方式疏解放松紧绷的神经,包裹她的体面和自尊。

    月拂最清楚不过了,本该来得及的来不及,会如深渊巨兽,吞下追悔莫及的可怜人。

    月拂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允被吞掉。

    过了很久,陆允控制好了情绪,压在她心口的东西变轻了些,她摸了把脸,仓皇地找纸巾给月拂擦手,小洁癖不喜欢手上湿漉漉的。

    一团纸巾乱糟糟的,走过掌心,指缝,带过手背,月拂困极了,也还是望着她。

    等擦干净手,月拂吐出一个字:“困。”

    “困了再睡会,你该好好休息。”陆允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我在这陪你。”

    月拂在被子下握住陆允的手。

    陆允看着她,“想说什么?”

    月拂的氧气面罩撤了,陆允能看见她浅浅的笑,月拂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勾起小指,陆允会意,也用右手小指勾过去,月拂笑着说:“盖章。”

    两个大拇指紧紧贴在一起,是月拂轻柔的声音,“盖章认证,我兑现我的承诺,队长,我喜欢你,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做好准备了吗?”

    陆允甚至反应不过来,她对月拂的了解大概冰山一角,总也接不住她跳脱的话题和行为,等她想回答的时候,月拂已经困得顶不住睡过去了。

    85

    第85章

    ◎在家,我是你的上级,我要在上面。◎

    陆允在病房陪到下午,手机消息响个没完,她此刻躲到病房外面接电话,是庄霖打过来的,他在那头说:“队长,只抓到张乾,至于张旺那小子还在找,山里太大了,就算有气味标记,四通八达的,搜救犬也没了方向,田水村穿过张旺家前面那片山是邻省地界,我已经让老胡给邻省的兄弟部门发协查通告了。”

    “辛苦了,”陆允在医院走廊里,声音不敢太高,这一层毕竟是特护病房,病人大多需要安静的环境,她对庄霖说:“你们也歇会吧,实在熬太久了,身体要紧。”

    “月拂没事了吧?”庄霖在那边问。

    陆允说:“上午醒了一会,有点发烧,打了退烧针这会睡下了,没什么大碍,术后恢复注意点就行。”

    “那就好,”庄霖也松了一口气,轻松道:“大虎说窑水乡这边有泉水蒸的酒酿很出名,还说要给月拂带两坛回去。”

    陆允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玻璃看了病床上沉睡的人一眼,牵了下嘴角说:“你让大虎去买两坛,我报销,等月拂出院了,开一坛给她庆祝。”

    “你们找个旅馆休整下,张乾暂时由乡里看押,让胡咏准备好手续,连同张金保一起带回市局审。”

    庄霖在那边爽快应声,之后挂*了电话,陆允突然觉得有点饿,回到病房想要给你点个外卖又发现这地方的外卖全是小炒,连点清淡的汤水也没有,她看月拂睡得实在沉,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也懒得点外卖了,索性从派出所送过来的慰问品里拆了根香蕉。

    胡咏给她发来了张乾,张旺,张金保的个人信息,田水村本家姓张,村委主任也是村里投票选出来的,说到底还是自家人推选自家人,这里面有多少内幕和水分可想而知,就张乾当着她们的面,踹狗的举动,陆允不用猜都知道他是个欺下媚上的主。

    张乾今年五十三岁,最高学历读到了初中毕业,在田水村,他这个年纪小时候有书读就不错了,他的工作经历几乎没有,也可能是在外务工没有及时登记,他在四十七岁被评上村干部,五十岁当上了村委主任。

    他的妻子张兰,也是五十三岁,没有任何工作经历,全职家庭主妇,他们有一个儿子,张润,和张金保的儿子张鑫一样在市里工作。

    当时张乾是怎么说来着,村里去外面混得好的年轻人多数都把父母接过去享福了,张乾和张金保都有一个儿子,也在城里工作。

    陆允给胡咏发信息,让他查下张润和张鑫两人工作的单位,顺便再查下两人名下的财产情况如何。

    陆允一直忙到了下午五点多,期间月拂还是在睡,陆允几次检查她的体温,怕烧没退下去,给人睡迷糊了,然而体温证明,月拂就是在补觉。为了尽快找到王丽丽,她两天一夜没合眼,见到王丽丽后又被捅伤差点走了趟鬼门关,陆允满眼心疼地看着她,能睡就多睡一会吧,谁知道回了市局要忙成什么样子。

    人一旦停下来就有时间去思考一些没注意到的细节,王丽丽的案子是谢尧接过来的,最开始他内线电话准备找月拂,结果月拂下班了。一个失踪案,居然会惊动市局重案支队的副支队长,结合王丽丽见到警察就跑的行为,她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陆允先到走廊外给谢尧打电话,等了一会才接通,谢尧倒是先开口:“陆队,月拂怎么样了?”

    “”明明上午才发信息汇报过手术顺利,怎么又问一遍,陆允回道:“还在睡,目前一切指标很正常。”

    “那就好,”谢尧在那边先入为主地说:“王丽丽由我接管了,你们一大队先确认山洞里幸存者和那具尸骨的身份,我现在还有点事,具体的等你们回局里再详细商讨。”

    谢尧没等陆允同意,啪地中断了通话,好像他忙到脚不沾地似的。也难怪月拂不喜欢谢尧,陆允也不喜欢谢尧的行事风格,她留了个心眼,给真正留守在办公室忙到飞起的有求必应屋胡咏发消息,让他悄摸查下王丽丽的个人信息。

    陆允回到病房,天色渐暗,她站在开关处纠结了一会,还是没开灯,月拂睡觉不喜欢有光,连空调显示板上的数字她也觉得刺眼,头两天她还不说,后来实在受不了在大晚上开口:“队长,你家有眼罩吗?”

    陆允从来不用这东西,自然是没有的,她瞧了眼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轻声问她:“屋里很亮吗?”

    “很亮,空调的光就很亮。”

    于是陆允半夜爬起来把空调的数字灯用卡片贴住了,还收到了月拂说她贴心的表扬。

    此刻她静坐在月拂旁边,就着微暗的光线,月拂脸上的线条更深刻了些,羽扇般浓密的睫毛遮盖住那双漂亮的眸子,她睡着的时候很乖,陆允在月拂主动要求睡一床的那晚,她就认为月拂睡觉很乖,不会乱动,不抢被子,安安静静躺着,呼吸轻柔绵长,连陆允悄悄靠过去她也不知道。

    她是什么时候对月拂有好感的?是初见的巷道中她一把将自己拉在身后说别怕,还是在化装侦查的车上,她问庄霖为什么自己行动时周围没有人及时支援,还是她温和地指出丁瑛企图对她的掌控来自于恐惧,让自己能平静地面对丁瑛。月拂对她的关心很直白,很坦诚,不带任何掩饰,但月拂对其他人也是如此,陆允不认为自己有做好女朋友的觉悟,她会嫉妒,嫉妒别人能得到月拂同样的善意和关心。

    陆允甚至怀疑月拂会在醒来宣布自己成为她的女朋友,是出于关照情绪的考量,毕竟她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愧疚,她会不会是不想让自己太难过才同意在一起?

    她在被子下抓着月拂的手不清不重地捏着,有些高兴又没有很高兴,她没有很了解月拂,或者可以说是她看不透,月拂是个讨喜的姑娘,她从入职开始,整个一大队,苏旻,黄逸斌,不管哪个部门大家都很喜欢她,她业务能力出色,嘴甜又爱笑,其他部门有多艳羡一大队,就差没在办公室门口摆鲜花祝贺一大队荣获至宝。

    陆允见过月拂安静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的样子,一动不动,连陆允叫她都没反应,站到跟前,她又是眼睛弯弯,温顺可爱的模样。

    给她一种这人很真实,又不完全真实的感觉。

    不远的公路上乍然刺来长途客运货车穿透力极强的喇叭声,月拂在沉睡中被吓得一激灵,陆允看到心率陡然上升了几个指数,用手轻轻拍着月拂胸前的被子,指标才渐渐下去。

    月拂被吓醒,她睁开眼,是陆允背着光笼罩下来的朦胧身影,令她安全感十足。

    陆允轻声说:“醒啦。”

    她声音听着很悦耳,月拂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刚醒来的时候,她的声线明显紧绷着。

    “疼。”月拂只说了一个字。

    陆允便急着问:“哪疼?是伤口,还是嗓子?”

    “伤口。”月拂老实道,她醒来第一时间感受到伤口处细细密密的痛感,稍微一呼吸都是痛的。

    “我让医生给你加止痛针。”

    昨晚做手术的医生过来了,她看月拂醒了,检查了体温和几个重要体征指标,“情况算不错,小姑娘,你知道你运气有多好嘛,”她大拇指和食指比出了一个很小的距离,说:“就一点点,伤到胰脏。”

    “谢谢医生。”月拂礼貌道。

    “不用谢,虽然没伤到胰脏,还是在你的肝脏上划了个口子,问题不算很严重,术后要好好保养,忌烟忌酒,饮食清淡,”她想起这姑娘是市里来得警察,语重心长说:“你们警察加班多,你伤到了肝脏又需要时间保养,我可以给你开张单子证明加班会影响身体恢复,你领导应该会多关照你一下。”

    月拂看了陆允一眼,猜到医生大概不知道病人的领导就站在跟前,她对医生说:“不用开了,我领导不是那种让伤患加班的周扒皮。”

    加了止痛针,药效有一会才起作用,陆允为了转移月拂的注意力,说:“你真的不吃点东西?医生说你可以吃点流食。”

    月拂摇摇头,说:“我不饿。”

    陆允第一次谈恋爱,又是刚宣布关系才几个小时,没有经验的她,此刻有些笨拙,没话找话说:“王丽丽抓到了,不过被谢尧带走了。”

    “所以,我们接下来,是查张旺家后面山洞里发现的案子。”

    月拂的脑袋瓜确实聪明,都不需要提点。

    陆允聊上案子,语气便自然了起来,“幸存者就在楼下病房,我刚才去问过了,她情况比较严重,脱水加长期缺乏营养,一直处于昏迷,医生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会醒。”

    “能确定身份吗?”月拂问。

    “暂时还没有,夏至在失踪人口登记库里面跑了一遍数据,没有能比对上的记录,”

    “张旺家里找到的手机呢?”

    陆允依旧摇头,“手机卡被拔掉了,还被格式化了,干净得跟刚出厂一样。”

    月拂脑袋搁在枕头上,看向天花板,抱怨说:“队长,我睡了这么久,你就没点好消息能告诉我?”

    “唯一的好消息是张乾抓到了,张旺还在逃。”陆允施舍道。

    月拂嘴贫说:“勉强算0.5个好消息吧。”

    之后是沉默,陆允实在找不出除了工作外可以聊的话题,她的恋爱经验也新的像刚从娘胎里才出来一样。

    还是月拂主动挑起话题,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真的做好成为我女朋友的准备了吗?”

    “当然。”陆允想这一刻,努力争取很久了。

    月拂说:“我之前的工作内容涉密。”

    陆允答:“你不说,我不问。”

    月拂说:“我的生活习惯不节俭。”

    陆允答:“家里一切听你的。”

    月拂问:“你妈妈那边?”

    陆允答:“我会解决,这是我的事情,不需要征求她的同意。”

    月拂说:“我还不想让同事知道我们的关系。”

    陆允则回答:“没问题,我们上班时间是上下级工作关系,下班才能谈感情。”

    月拂想了想,工作时间是上下级,她们工作时间只有上班和加班的概念,一天也才24小时,刨除睡觉的时候,陆允当领导的时候肯定很长,用她被月照灌输家里谁在上面谁就拥有话语权的理念,月拂认为自己如果不在谈感情的时间里掌握主动权,她将永远被陆允压一头,于是她说:“在家,我是你的上级,我要在上面。”

    陆允:“”她现在相信月拂在这方面的经验完全为零,甚至没主动去了解过,说不定更好糊弄。她忍住笑,郑重道:“同意,我没意见。”

    86

    第86章

    ◎幸好是你,也恰好是你◎

    晚些时候其他人在招待所休息过后,来医院看月拂,她因为打了止痛针又昏昏沉沉睡着了,陆允只让他们在病房门外照了一眼,庄霖把目光从病房收回来,低声说:“队长,要不把月拂转市一院去吧,这里条件毕竟不比市里。”

    庄霖的提议陆允也考虑到了,乡镇医院实在不是个休养的好地方,公路上时不时经过的车辆鸣笛就能把沉睡的人吵一激灵,陆允实在不忍心月拂一遍遍被吓到,而且他们还要回市局查案子,留在这实在不是办法。

    陆允对庄霖说:“山洞里救下的幸存者在楼下病房,你去找下主治大夫,问他现在能不能转院,我去找下月拂的医生,要是能转院今晚一起转市里。”

    “转院?”主治医生从病历上抬起目光看向陆允,“转是可以转,月拂现在的情况基本稳定,但是我还是有点担心感染,毕竟捅伤她的刀上有不少铁锈,术后挂了抗生素和退烧针,现在药效起作用退了烧,就怕药效过去发高烧。”

    医生转念一想,说:“罢了,你们还要回去工作,不能留人小姑娘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养伤,市里的条件也比我们这好,我先把病历填好,联系市一院外科有没有多余病房,有的话今晚让你们转过去。”

    “谢谢医生。”陆允说:“病房我们联系就好了,市局经常和市一院打交道,更方便些。”

    陆允这边进展顺利,楼下的医生也建议他们转院,患者情况恢复的太慢,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要是能组织市一院专家会诊,说不定醒来的希望更大些。

    在晚上十一点多,救护车载着两位伤患,闪着灯把她们送到了市一院,陆允随救护车下来时,一眼看见了候在医院侧门门口的贺祯,她扎着低马尾,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外套里,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她们眼神碰到一起的时候,贺祯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无框眼镜片还闪着寒光。

    陆允心说,贺医生今天看着一点也不热情。

    戚小虎开着领导的车跟着救护车进来的,准备和领导一起把月拂送进病房,贺祯签好了转院手续的单子,示意后面的值班护士可以把病人推进病房。

    在去病房的路上,贺祯开口就是冷冰冰的,她说:“陆队,我回来上班接手的第一位转院病人就是月拂。”她的眼神还带过戚小虎,丝毫没有顾及月拂同事的面子,直言不讳道:“你们牛高马大一个,月拂出趟任务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你们队里不会在搞什么新人霸凌吧?”

    天大一口锅从贺祯嘴里飞到一大队集体头上,谁敢霸凌月拂,一大队的条条框框在她借调回来后形同虚设,连带着其他人也飘了起来。戚小虎一脸震惊地看向波澜不惊的领导,这锅咱可不能背啊,月拂是整个重案支队的宝贝,谁知道宝贝点这么背,戚小虎准备驳两句,被领导给挡住了。

    陆允说:“是我的疏忽,月拂本来可以不受伤的,以后我会多加警惕。”

    贺祯含针带刺的话扎到了棉花上,对方但凡回一嘴冤枉人,她也不至于暗自咽下滚烫的火气,之后她没再说话,带着他们到了住院部的单人病房,这一层安静,人少,专门针对特殊病人的病房,自然是市局和医院沟通后的结果。

    月拂在换病床的动作下被折腾地迷迷糊糊,但她实在是太困了,半梦半醒间抓着陆允的手指,又安心地睡过去了。

    贺祯的目光落在她们握着的手上,问陆允:“她今天睡多久了?”

    陆允回道:“凌晨四点结束的手术,上午十点醒了十几分钟,下午六点多又醒了二十分钟的样子,打了止痛针一直睡到现在。”

    “期间有进食吗?水有没有喝过?”贺祯翻着乡镇医院的诊疗记录。

    “没有,她说不饿,也不渴,就是犯困。”陆允瞧着贺医生的脸色不太好,不安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贺祯没回答反而问她:“前天晚上她回去加班,到受伤,期间有睡过觉吗?”

    陆允望了眼杵在门口被贺祯气场吓得不敢进来的打呼震天响的棒槌,实话说:“没有。”

    “没什么问题。”贺祯合上病历,冷着脸说:“疲劳过度,纯困的,又经历了一场手术,身体难免的元气大伤,食欲不振加嗜睡很正常,先让她睡饱个一天一夜吧。”

    陆允留下来陪护,贺祯没意见,离开前只留下一句话:“月拂睡觉很浅,你手机最好静音,夜里也别闹出什么动静,另外两小时量一次体温,要是出现发烧的情况及时按铃。”

    草草洗漱后,陆允轻手轻脚在月拂的病床旁边展开陪护床,手机调好两小时一个的闹钟,体温枪放在旁边,她车后备箱有备用的枕头和薄毯,关了灯她盖着毯子和衣躺下,病房的检测设备泄出微亮朦胧的光,薄薄地渡在月拂沉睡的侧脸上,陆允心满意足极了。

    她的心满意足在第三个闹钟叫醒她的时候,陡然提心吊胆,体温枪上显示38.6度,医生担心的情况还真的发生了,月拂术后出现了感染。

    月拂的刀口足足缝了十针,贺祯看着伤口周围的红肿,还有轻微渗液,恢复效果比预想的要差,她研究了给药记录,重新让药房配了药,点滴又要挂上了,伤口消毒重新上敷料,这一折腾月拂哪里还睡得下,她右手还打着石膏,左手没扎留置针,她的血管又不好扎,护士扎了两次都没扎进去,月拂看着挂上面的三袋点滴,虚弱地笑了笑,对贺祯说:“贺医生是要把我打成注水猪肉吗?”

    眼见第三针成功扎了进去,贺祯松了一口气,说:“你要是在市一院成了注水猪肉,你姐该来医院闹事了。”

    “你要告诉姐姐吗?”月拂问道。

    “看情况,你要是一直不见好,”贺祯调整点滴滴速,轻飘飘的眼神带过杵在旁边的陆允,说:“家属肯定是要通知来医院的。”

    月拂玩笑道:“那姐姐肯定会让我从单位卷铺盖回家继承家产。”

    “多少人求之不得,偏你要没苦硬吃。”贺祯无奈道。

    月拂的精气神实在不好,她能和贺祯你来我往的攀谈两句主要是伤口疼得厉害,必须嘴皮子贫一下转移注意力。

    贺祯离开后,病房天花板上的灯晃得她实在合不上眼,她开始漫天说胡话,“队长,等我好了我们要有一次约会。”

    陆允说好,问她:“你想怎么约会?”

    月拂说:“我看电视上主角都是相约餐厅共进烛光晚餐,或者月光码头散步,经济一点的去电影院看电影。”

    “你喜欢哪种?”

    “都不喜欢。”月拂说:“我们可以做点和普通情侣不一样的事情,我们打一架吧,看看谁掌握的格斗技巧更厉害,输掉的一方要承包一整年的家务。”

    陆允:“”

    月拂烧到发烫的手握着陆允的手指,脑子也烧得不太正常,说:“你不能赢我,因为我不想做家务,我没谈恋爱之前也没做过家务,谈了恋爱更不能做家务,姐姐说,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是一加一大于二,如果要我做家务,那肯定是小于二的。”

    陆允头次发现她这小嘴这么能巴巴,当她是脑子烧迷糊了,自然由着她说,“家里洗衣做饭让我来,你只负责享受就行。”让月拂做家务如果是小于二,那自己做家务肯定是大于一,加一起自然大于二。

    说到洗衣做饭,月拂可没见过陆允下过厨房,领导的公寓里连个锅也没有,她又说:“你厨房太简陋了,煮泡面的条件都没有,我们要是住一起,能先把厨房布置起来吗?”

    陆允轻轻揉过月拂的头发,欣然答应道:“等你出院,厨房一定是布置好了的。”

    “你会做饭吗?”月拂又问。

    这问题可把陆允难住了,她的厨艺大概就是煮泡面的水平,在部队有食堂,当刑警还是吃食堂,这也是她没有布置厨房的原因,一个人单身寡久了,房子自然是按自己的生活习性来布置。她回答道:“我没怎么下过厨房,你要是想吃什么,我可以现学现做。”

    月拂是会给足够情绪价值的伴侣,她夸赞道:“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要是你做了饭,我可以逃避洗碗吗?”

    “可以。”陆允一遍遍用手梳着月拂的头发,想让她能舒服点睡下,这嘴可太能说了,“我们在谈恋爱,一加一不能小于二。”

    月拂微微闭上眼,她朦胧地有了点睡意,“队长,你有对别人好过吗?”

    陆允答:“没有,你是第一个。”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陆允轻轻嗯了一声。

    “陆允。”月拂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很自然,不扭捏,仿佛私底下已经练习过千遍万遍。

    “我在。”

    月拂又叫了一遍:“陆允。”

    “我在。”

    月拂不知疲倦的叫陆允的名字,陆允不知疲倦的次次回应。

    “你经常让我想起一个人,”月拂没有再叫她的名字,闭着眼说:“这对你不公平,你是陆允,不是别人,我在你身上找她的影子,对你不公平。”

    陆允沉默,只是一遍遍轻抚月拂的头发。

    “队长,你是喜欢我多一点,还是想照顾我多一点?”月拂睁开眼问她,“你之前总给我一种错觉,一种你认为我需要被照顾的错觉。”

    陆允思考了一会,柔声说:“因为喜欢,所以想照顾你,我动机不纯,对你图谋不轨,我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幸好是你,也恰好是你。”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要开始推进调查进展了,奚禾再出现估计会在很后面

    87

    第87章

    ◎她求生过,只是她失败了。◎

    月拂笑了,她没料到有一天陆允居然把自己在她家沙发上说的话原样打回来。

    ——队长你另有图谋,你动机不纯。

    月拂的手指轻轻抠着陆允的手心,“我当时确实没想过要谈恋爱,可能对你有一点好感,如果要从我以往相过亲的一众任选中挑一个,还真挑不出来。要是把你放进去,我大概率会选你。”

    陆允手心痒痒的,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为什么?”

    “因为,我们离得很近,因为,我们职业相同,”月拂深邃的眸子看着陆允:“因为,是你。”

    陆允也笑了,她淡然道:“所以我是沾了职业的光才能追到你的是吗?”

    “不是,还因为你长相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月拂十分坦诚:“谈恋爱自然是要选个顺眼的,职业上也合得来最好。”

    “我也不是因为这次受伤,怕你自责才想和你在一起的,”月拂柔柔的声音说着很幼稚的话,“我只是觉得要是就这么交代了,我一个万好女青年,恋爱都没谈过,很亏。”

    陆允的手停在月拂的额头,还是烫,这孩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我这个年纪什么滋味都尝过了,唯独不知道谈恋爱两个人在一起是什么滋味,”她用额头去蹭陆允的手心,像一只被摸得很舒服的猫咪,“我要尝尝你的味道。我喜欢的人的味道。”

    “好,等你好了,你想怎么尝都行。”陆允温柔道。

    “一会你去上班吧。”月拂说。

    刚还说要体验恋爱的滋味,现在就要赶人,陆允确实跟不上月拂的思维,“你不需要我陪你?”

    “案子会更需要你,”月工作狂魔拂说:“我们谈恋爱归谈恋爱,不能影响工作。”

    她知道陆允是担心自己一个人在医院不方便,“你不用担心,贺祯认识医院靠谱的护工,你安心去上班吧。队里没了你当主心骨可不行,况且我也没有一谈恋爱变娇气的道理。”

    陆允真被打发走了,等回到自己车上,她对自己和月拂在一起的事实,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基本是月拂处于主导位,离开病房前,甚至都没亲一下,跟没谈恋爱之前好像没什么区别,陆允越想越不对劲,她得找个时间去请教钟淼。

    她先回单位宿舍简单收拾了一下,到办公室的时候是八点二十多了,一大队准时上班的铁则早已被月拂踢翻,毕竟她可是敢当着陆允的面大声批评这条变态规定的不合理,“如果上班要准时到,那我们无上限加班的时间又怎么算?这条规定和外边私企压榨打工人的资本家有什么区别?”

    之后不久,只要前一晚加班太晚,月拂必定迟到,受她的影响,昨晚回来补觉的其他人也没到办公室,只有兢兢业业的留守万事屋胡咏在岗位上。

    他见到陆允的第一反应是有些错愕,问道:“队长,我听庄副说,你在医院陪床来着,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月拂怎么样了?”

    “我能过来说明医院不需要我。”陆允走进来问胡咏:“我要的资料都查到了吗?”

    胡咏回道:“除了王丽丽的不好查,其他人的都查到了,我发你邮箱了。”

    陆允停下进办公室的脚步,侧目问道:“王丽丽是什么情况?”

    “有点复杂,王丽丽的个人信息显示她26岁,高中学历,就我能查到的个人经历,她高中之后,四处打零工,社保记录断断续续的,这三年更是没有,她父母双亡,配偶空白,她还凭空生出来一个孩子,还没登记户口,简直了。”胡咏灌了一口冷茶,继续说:“我访问了她高中学校的校园网,在历年毕业生的大合影上也对不上18岁的王丽丽。”

    “她的档案改过。”陆允干脆道。

    胡咏一拍桌子,“巧了,我也是这个思路。”

    陆允还没走进自己小办公室转身出去了,“我去找谢尧。”

    谢尧?胡咏望着领导离开的背影,心说:队长怎么跟月拂一样连名带姓称呼谢副支,之前她可不这样。

    陆允在重案支队大办公室找了一圈也没看见谢尧人影,只好拦着支队内勤问:“谢副支今天没来?”

    捧着一堆文件的内勤回她:“没来,谢副说这两天不在队里,有事直接找黄支。”

    什么情况?昨天还说具体情况等回来开会,今天人居然不在局里。黄逸斌此刻焦头烂额地过来了,“小陆,正好你过来,上办公室聊。”

    黄逸斌详细了解了月拂受伤的过程,沧桑的嗓音浑浊道:“哎呀,你这属于严重工作失误,好在你们当时没有戴执法记录仪,否则月拂受伤的事,市委计较起来,够一大队喝一壶的。”

    陆允并不觉得黄支队是在安慰她,她问道:“王丽丽去哪了?”

    “王丽丽是被带回来了,不过很快又被谢尧给押到其他地方去了,至于去哪,他说是部里要求保密,走的神神秘秘。”黄逸斌端起茶杯又放下,“一个失踪案,查出非法拘禁,还带回来一具无名尸体,犯罪嫌疑人目前逍遥法外,月拂还受了伤,这案子查的”

    一大早黄逸斌被主管刑事案件的吴副局长给数落一次了,他把一言难尽给吞了下去,吐露道:“既然谢尧接管了王丽丽的案子,就以前天为立案时间,成立1104专案,你们一大队专门负责。”

    黄逸斌语重心长道:“这案子下面很多部门盯着,市局已经把影响压到最小,你们最近辛苦一点,要是有什么加急手续直接来找我。”

    “还有啊,”黄逸斌关心起月拂,问道:“月拂伤得重不重?”

    “除了伤口有些感染,其它没什么问题,不算很严重,术后”

    陆允没说完,黄逸斌说:“既然月拂伤得不重,你们的调查可以让她参与,她脑子活络,比你队里那些棒槌好使。”

    一大队的其他人哪怕是棒槌也没有让还在住院的伤患参与调查的吧!陆允有点庆幸黄逸斌不是外边压榨员工的私企老板,否则以他这连伤患都要催着上班的行为,肯定是吸血资本家一枚。

    陆允无语,却也清楚了上头给的破案压力不小,她起身说:“时间紧迫,黄支,我先回去组织案情讨论会,至于月拂那边,我会把调查同步给她的。”

    黄逸斌摆摆手让她先出去了。

    第一次1104专案会议上午在一大队办公室召开,主要参会人员是一大队成员,另外还有被紧催慢催赶过来参加会议的法医夏至,她顶着一头毛躁到没时间打理的爆炸头,像是被密密麻麻的工作给轰的。

    陆允朗声说:“关于重案一大队负责调查的1104专案,第一次专案会议开始,请夏法医先介绍下在张旺家后面山洞里发现的尸骨情况。”

    夏至顶着两乌青的大眼圈,在一众注视下开口道:“根据尸骨骨盆可以认定死者为女性,结合耻骨联合面的情况以及长骨骨骺的闭合情况,初步认定死者年龄不会超过25岁,没有生育史,身高在155到158厘米之间,参照山洞里的环境,死亡时间在一年到一年半之间。”

    “颅骨没有外力损伤,具体死因,我初步判断是死者被囚禁在山洞时,企图掰开困住她的简易铁门。”夏至往会议桌中央放了一张照片,“你们看,禁锢死者的铁门相当简陋,卡住她的这一道开口上宽下窄,我给出的初步死因是自杀。”

    管博最先不淡定了,“死者被囚禁在山洞里,你说她是自杀?夏法医,你的结果是要呈交法院,会影响犯罪嫌疑人最终被定罪的重要依据,我们救出来的受害者浑身瘦的皮包骨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

    陆允抬手示意管博稍安,“夏法医,你判断死者自杀的依据是什么?”

    夏至先问陆允,“你和月拂进入山洞的时候,尸体头颅是正面对着你们的是吧?”

    陆允回忆里中最有印象的是黑漆漆的两个空洞眼窝,当时确实是正面直勾勾对着她们,她甚至担心月拂今后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正常人看个恐怖片突然和画面中的骷髅四目现对都要惊出一身冷汗,何况她们是身临其境。

    陆允脸上闪过一瞬的担忧,说:“确实是正面相对,月拂走在前面和尸骨之间的距离大概六十公分左右。”

    夏至默默心疼小可怜两秒,回到案情讨论上,“一直到我们出现场尸骨始终保持着侧卧位,我和苏辉观察了尸体所在位置,从死者死亡到尸体腐败,期间没有人挪动过尸体,也就是说死者是侧卧着死去的。”

    “囚禁死者的小洞不足以让她站直,她试过掰动铁门上的空心铁管,虽然有效果,却不足以逃生。”夏至竖起两支模拟上宽下窄的签字笔,“她能在上面把头伸出来,下面的宽度又不够让她的上半身经过,我猜她一定试过很多次,最后彻底绝望的她又把铁管掰了一点回去,她把头伸出去,让足够窄的两根铁管卡住脖子,压迫气管,直到窒息而亡。”

    众人静默,为曾经奋力挣扎过的死者默哀。

    夏至点了点她的有力依据,桌面上的那张照片,“你们仔细观察两根被掰弯的铁管的形态,要是单个方向变形,不该在底部三分之一的位置往里凹这么多,这是死者自杀的证明。”

    “她求生过,只是她失败了。”

    88

    第88章

    ◎哪个傻逼送的花◎

    陆允打破沉默,“身份能确定吗?”

    夏至一脸憔悴,说:“今早四点才完成PCR提取,好消息是DNA提取成功,坏消息是失踪人口数据里没有能对比上的结果。常主任联系了省里画像师,让他们尝试还原死者生前样貌,我这边已经尽力了。”

    法医一般不会在这种会议上留太久,一堆任务还在等着夏至,她汇报完情况回她的老巢工作去了。

    目前山洞里发现的一死一生还不能确认身份,结合在张旺家里找到的五部手机,侧面证明了受害人不止一个。

    陆允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手机里面数据没有了,但是手机唯一编号是固定的,现在手机厂商都要求用户绑定实名身份,老胡,你联系手机服务商,*问问他们那有没有留存手机用户的个人信息。”

    胡咏在任务中记下这条。

    “张乾和张金保两个人有交代什么吗?”陆允问庄霖。

    “张金保倒是交代了,和他在张旺堂屋后面交代的内容差不多,张乾什么也没说,窑水乡派出所拘了被供出来的几个人。”庄霖为难道:“关键是只有张金保的证词,没有受害人,咱也没法立案,派出所所长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说家属在所里闹事,要求放人。”

    管博冷哼,说:“一群刁民,半点法律意识没有。”

    姚睿嘲道:“唯一读过书的被我们带回来了,他们找不到人没可不就只能闹事嘛。”

    陆允则一脸凝重,庄霖说的是明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没有受害人,警方没法立案,光凭张金保求表现交代的内容,也拿不下这群法律意识淡泊的老家伙们。月拂不在,陆允有种手脚打不开的困顿感,她说:“今早医院给受害者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结果最快要下午才能出来,她如果能顺利醒过来,我们才能展开对她的询问,在此之前也不能让派出所干等着,先上审讯,他们当中不可能全是老无赖,让派出所注意敲打的节奏。”

    庄霖会意,继续说:“关于徐竞和张旺的协查通告已经同步发给了窑水乡临近的几个乡镇,有消息他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陆允翻着手里的材料,第一次专案会议掌握的信息实在不多,犯罪嫌疑人在逃,受害者身份没有确认,眼前唯一的突破口也就张乾而已。陆允合上材料,说:“审讯室。”——

    审讯室张乾还穿着那天的行头,只是白衬衫脏的不像样子,拒捕时他被摁进了泥里,他丧眉耷眼被拷在审讯椅上,姚睿和管博进来的时候,他低着头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像极了那只被踢一脚躲进柴堆的老黄狗。

    ——有些狗就该夹着尾巴当人。

    “知道这是哪吗?”姚睿问他。

    张乾闷声回答:“知道。”

    “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吗?”审讯开场基本是这几个老问题,看似官方又明知故问的问题最能体现嫌疑人的认罪态度。

    张乾肤色黝黑,消极情绪反应在他脸上发着灰,他说:“知情不报。”

    “知的哪些情?如实交代。”

    “张旺和他的朋友,就那个姓徐的小子,干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张乾悻悻说:“我知道,没报警。”

    姚睿冷笑道:“你确定只是知情不报?张金保可不是这么交代的,他的认罪态度比你积极多了,要不了多久他儿子就能接他回家。”

    “这”张乾瞪着浑浊发黄的眼睛,满脸不可置信,“他都交代了什么?”

    姚睿不为所动,“现在是我们在问你,你要是不积极主动配合,你儿子今年冬天就只能去看守所给你送棉裤了。”

    张乾的眼珠子四处乱转,陆允在外面算着时间,张乾心理素质很差,否则不可能在张旺家门前逃跑,囚徒困境下,他最多能坚持一分钟。

    果然,一分钟不到,张乾开口了,“我交代,我坦白,求政府对我宽大处理。”

    陆允冷笑,戚小虎不小心看到,冻得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他忽然很想小太阳月拂在场,有她在队长就不是冷冰冰的。

    审讯室内张乾开始交代。

    “张旺是几年前开始搞这事的,太久我也记不太清,他以谈朋友的名义把女孩子骗到家里,弄晕了再偷偷卖到东边去,能挣不少钱,张旺是个孝子,他光是靠这个,就在市里给他爸妈买了一套房,把父母都接过去了,没事基本不回来,还以为他洗手不干了。”张乾回忆说:“是年初的事,张旺他爸摔伤了腰,做了个大手术,估计是家里没钱了,他这次还拉个同伙,姓徐,长的很高大,说是帮他开车的。”

    “村里知道他干这事的人多不多?”姚睿问道。

    “村里留守的老家伙大部分是知道的。”

    管博瞪了他一眼,讥讽说:“你能进村委,他们还真是选对人了。”

    姚睿问他:“张旺家后面山洞里的那具尸体你知道多少?”

    “尸体”张乾脸都吓白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吐出几个字,“什么什么尸体?我我不知道”

    管博喝道:“一年前的事,你在这装什么不知情,张旺带了哪些女孩回去你自己心里清楚。”

    张乾整个人快要裂开了,他丧着脸说:“我是真不知道他家洞里有尸体,去年去年张旺就带了一个女的回来,那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干了,我还以为他找到别的发财路子了。警察同志,我们也就上张旺家玩玩的,完事就走,从来不敢闹出人命来”

    陆允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要气炸了。

    张乾急吼吼说:“肯定是张旺这小子手上没轻没重,那些女的被他拴着,不顺着他的意,不是动手就是不给饭吃,肯定是他弄出的人命,跟我没关系。”

    姚睿问他:“张旺去年几月把人带回去的?”

    “是夏天,”张乾眼珠子转着,说:“是收第一季庄稼那会,张旺来找张金保借车,当时正是农忙的时候,张金保还找我抱怨,说张旺借车不是时候,每天都有人要用车,张金保就让他晚上用。”

    “对就是去年,六月底七月中的样子,地里庄稼一般是那个时候收,张旺家的田承包出去了,他回来无非就是那点事。”

    陆允催他们加快审讯进度,“问他还记不记得受害者的长相?”

    姚睿会意,问道:“还记得人长什么样吗?”

    张乾说:“记不太清,挺瘦,不高,眉心有颗痣,村里那些老爷们说她的长相是普萨转世,有几个还不敢动她,怕冲撞了神仙,影响家里运势。”

    简直荒诞至极,行凶做恶的人居然害怕冲撞神灵,会为家庭带来厄运,他们宁愿相信菩萨会怪罪也不认为自身的行为违法。

    陆允等不及省里的颅骨复原了,她当即联系了市局的画像专家过来,再进来时,姚睿正好问到今年张旺是什么时候把人带过去的。

    张乾回答:“年中他带回来一个,也是瘦瘦小小的,大概一个半月前又带回来一个。”

    陆允听着直皱眉。

    和她有同样感受的姚睿则继续保持审讯节奏,“他带人回来的次数频繁吗?”

    “这几年挺少的,也可能是他家条件上去了,为了攒阴德干的少。”

    管博问他:“你们村里确定只有张旺才是做这个的?”

    张乾激动说:“确定,怎么不能确定,别看张旺学历不高,但是这小子长得好,嘴皮子功夫也不错,他还吹牛说一次能谈五个女朋友。别人眼红也要有他那条件才行。”

    姚睿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张乾儿子张润的个人档案,他饶有深意看了对面一眼,不经意说:“你儿子跟你长得不太像,看样貌也没比张旺差哪。”

    张乾听后,紧紧闭上了嘴巴,是上了锁链,闭口不言。

    一般遇见被审讯人员闭口不谈的情况,这种回避行为后面的问题反而更严重,相较小问题上的说多错多,不说反而更能证明他们心里藏着鬼。

    张润成为他们新的嫌疑人。

    管博打破审讯室僵持的安静,说:“看来你儿子今年冬天是不能去看守所给你送棉裤了,你妻子张兰,可以给你们父子俩一起送。”

    紧绷充盈的气球,只需要外部给一点点尖锐的力,就能完全被冲破,张乾就是那只奔溃的气球。

    “我说,我交代,我儿子完全是被张旺欺骗才会他被张旺给骗了”

    中午前,黄逸斌签发了拘捕令,重案支队的抓捕组立刻动身分别去了张润和张鑫任职的公司,陆允不在抓捕组,她开车去了市一院,医院的结果也差不多要出来了。

    她记得市一院外有家花店,于是在医院外停了车,花店老板说今天有新到的粉玫瑰,陆允虽然没什么审美,却也认为一大束红玫瑰落在病房太夸张,接受了老板的推荐,要求设计一捧粉玫瑰。

    陆允左手拎着水果右手捧着花,之前她不认为自己在人群里有多显眼,怎么给女朋友买束花,全世界都在看她一样,陆允没太往心里去,她安慰自己,一定是中午借工作之由看望女朋友的偷感太重。

    病房门开着,陆允在门口就看见骨科周大夫正拿着小锤子敲敲打打拆石膏,比拆石膏更显眼的是病床对面地上摆了一排的鲜花,这鲜花数量比花店老板一天进的货都多,要论最扎眼的,还是被地上一路鲜花相引,高高束在离病床最远一张小桌上,直径将近一米的暗红色玫瑰,在一众小清新灿烂的康复鲜花中显得尤其没品。

    ——哪个傻逼送的,不知道月拂现在有正主了吗?

    站在病房门口的正主才想起来,目前没人知道她们的关系。该不会是月拂手机里那只又夹又喜欢说恶心叠词的老孔雀吧?

    89

    第89章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月拂扎着留置针的左手放在贺祯拿来解闷的阅读器上,本来还在和医生说话的她看向门口一身全黑面无表情,全世界欠她二百万的冷脸,尤其是捧着一束跟穿搭完全不搭的粉嫩嫩玫瑰,不像是给人送花,倒像是来讨债的,或者可以说更像是给老婆上坟来的,毕竟陆允盯着那束红艳艳的玫瑰,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

    “队长,下次送花,不要求面带微笑,也请不要摆着工作脸。”月拂对那束簇拥到比杨梅果肉还拥挤的红玫瑰没太在意,说:“你一过来,班味都飘过来了,还没出院,感觉你是来催我上班的。”

    周大夫手里小锤子差点敲偏。

    陆允听到月拂的称呼,脸色冷得更厉害了,工作场所要求保持上下属关系就算了,怎么在医院还叫队长,她缓步走进来,语调里像是带着细细密密的冰碴子,说:“给你送玫瑰的那位,也面带微笑?”

    月拂往窗户边瞟了一眼,笑道:“过来给我送玫瑰的不只有你一个吗?”

    “那是什么?”陆允下巴一指,她不瞎。

    月拂明显也不瞎,无所谓说:“不知道,我醒来那束花就在了,护工阿姨下午过来,我还想拜托她帮我扔掉呢,病房里的味实在太复杂了。”

    陆允把花放在床头柜子上,很自然的用手去摸月拂的额头,温度下去了,问道:“中午想吃什么?市区好点外卖。”

    “贺祯今早回奶奶家了,她中午会给我带汤过来。”月拂拉着陆允的手,望着她,眼睛弯弯的,“你能给我买个奶茶吗?”

    “你昨天刚做完手术能喝奶茶?”陆允两条眉毛就差没跳起来,她在面对月拂时,表情多数很生动。

    “贺祯说可以喝。”其实是月拂自己想喝,她刚退烧,身体极度渴望来点甜甜的,冰冰凉的东西拯救。

    “你让她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陆允无情抽出自己的手,作势要给贺祯打电话,“或者我现在问她也行。”

    月拂没得逞,闷闷不乐头扭到一边,不去看她,右手尴尬地抓起周大夫敲下来的石膏碎,莫名的还挺可爱。

    陆允走到窗边,左找右找也没找到正常送花会放的小卡片,送花的还是个无名氏。难怪月拂不知道,不知者勿怪。陆允又逡巡地上放着的花,市局同事送的,真不愧是走哪,哪就春风得意人见人爱的月拂,隔壁二队,楼上经侦,技术支队,平时连买个泡面都要报销写单子的小气鬼,送花倒是不要钱一样,还不如留着买泡面呢!陆允这么想着,此后月拂是不可能转去其他部门了,那些劝人转部门的棒槌在月拂耳边刮龙卷风都没用。

    月拂生闷气,陆允挨个检查自己地位不稳固的可能性,病房里只有大夫小锤子敲敲打打的声音,为了不让人尴尬太久,陆允站在医生身后问道:“周大夫,她这手恢复的怎么样?”

    被贺祯用三只烤鸭拜托过来拆石膏的大灯泡说:“能把医生打的石膏剥成这样,这么大还不听医嘱的患者,我也是第一次碰见,继续戴护具吧,半个月后再拍一次片子。”

    不听医嘱的患者望着白惨惨的天花板狡辩说:“贺医生说剥掉一点没关系,只要不受力就行。”

    周大夫拿起月拂的右手,在手指上量了距离,说:“姑娘你对一点似乎有误解,你这将近十厘米了。”

    狡辩失败的患者:“”

    已是中午,还没吃过东西的月拂,光是吃瘪就饱了。

    送周大夫离开后,陆允叫来了这一层的保洁阿姨,让她帮忙把病房的花收走,尤其是那束没品的玫瑰,她怕阿姨闪到腰,亲自抱走送到了专门放置垃圾的楼梯间。

    病房清空后,空气也干净了不少,陆允连带着心情也变轻松了些,有些东西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陆允在病床边坐下,拉开蒙着的被子,月拂闭着眼说瞎话:“我睡着了。”

    “睡着的人是不会说自己睡着的。”陆允觉得女朋友更可爱了,说瞎话也可爱,她好笑道,“病人遵医嘱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月拂睁开眼,目光却转向别处,嘟囔着:“应该的,病人是没有人权和话语权的。”

    陆允不恼反笑,月拂不敢看自己的小动作也可爱,她笑着问:“你这动不动上价值,是受谁的影响?”

    月拂把被子拉回去盖脸上,被子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坐我边上某个姓陆的。”

    坐边上某个姓陆的琢磨了一会,好像确实是自己影响的,当时在田水村村委外,陆允上升到了性别高度,还被下属批评了一通。

    有些人连生气算旧账,也是可爱非常,钟淼说的没错,谈恋爱确实是很美妙的时光,两人同处一个空间下,飘满了轻轻柔柔的粉色泡泡。

    粉泡泡没飘多久,贺祯拎着一个食盒一个保温桶,没敲门直接大大方方进来,陆允正准备在粉色泡泡烘托下,和女朋友腻歪个两块钱的,结果连两厘也腻歪不了。

    两人再次四目相对,让陆允回忆起早前在月拂家叫赖床的某人起床时的画面,也是尴尬对视,此刻依旧是贺祯先开的口:“月拂还在睡?”

    “我醒着。”月拂撩开被子,气鼓鼓说:“病房里有个醋精,熏到我了。”

    陆允:“”

    醋精?贺祯看到床头的那束粉色玫瑰,一头雾水,也没追问,毕竟月拂不喜欢被问太多,“醒了就先吃点东西,我让冯姐炖了鱼汤,有助刀口恢复。”

    陆允站起来打开病床上的小桌板,贺祯将食物搁在桌板上,又摘下双肩包放到靠墙的凳子上,走到床尾弯腰把病床摇起来,说:“疼了喊。”

    月拂没喊疼,经过一上午休整,换了药,退了烧,伤口只要不碰到,不去注意就不会太疼,贺祯带过来的是普通家常菜,和家里正常的饮食基本一样,简单的三菜一汤。

    陆允是没吃中饭过来的,本来还打算点个外卖关起门来和女朋友安安静静吃一点,鱼汤盖子一打开,浓郁鲜美的香味勾的她五脏庙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在安静的病房听着格外明显。

    陆允:“”

    月拂彻底解放的右手拿着不锈钢筷子望了过来,贺祯则当没听见,就一份饭,有点眼力见的领导这时候也该主动离开去外面给自己买份饭。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超出了贺祯的意料,月拂把手里的筷子给了陆允,说:“你先吃,这么多我吃不下。”

    筷子从月拂手里传到了陆允手里,贺祯心中顿感不妙,月拂有洁癖,筷子这么私人的东西,除非她克服心里障碍,否则不可能给别人。

    贺祯放下盛出来的小碗鱼汤,盯着手里拿着筷子要跟病号抢饭吃的陆允,冷着脸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陆允:“恋爱”

    月拂:“工作”

    贺祯:“”

    两道不可置信的目光同时落在月拂身上,仿佛她犯了什么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罪过。

    陆允想的是这也不是工作场所,两人当然可以向贺祯坦白关系,而且贺祯是月拂好友,谈恋爱告诉好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月拂跟她不一样,在陆允去上班没多久,值班结束的贺祯带着一肚子火气在病房义愤填膺愤愤不平地数落陆允作为领导有多不靠谱,伤口距离胰腺只有0.5厘米,差一点点,月拂就要交代在那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再见面就是硬邦邦的尸体,什么老太太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月照可能会投诉陆允到引咎辞职之类的啦。

    这时候要是公开两人关系,不亚于火上浇油。

    贺祯冷冰冰的目光看着月拂,仿佛在用眼神警告,你最好说实话。她拿出多年被医学折磨的没有脾气的良好修养,耐着脾性问月拂:“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月拂:“恋爱”

    陆允:“工作”

    贺祯:“”我长得很好戏弄是吧?

    月拂怨怼的眼神扎到陆允身上。

    陆允:???不是你不准备向贺祯公开的嘛?我这是为了配合你,哪晓得你一会一个想法。

    两个在一起没两天毫无默契的新情侣,活生生把贺祯给气走了。陆允甚至有点庆幸把人给气走了,有电灯泡在,她手脚放哪都觉得不自在,她捞了一勺鱼汤里的豆腐送到月拂嘴边。

    月拂还在手机上疯狂向贺祯道歉,哪有心思理她,头往旁边一撇。

    陆允把脑袋拱过去看女朋友手机,是一大堆滑跪的表情包,于是,她把豆腐滑进自己嘴里,不以为意道:“咱俩只是谈个恋爱,又不需要通过贺医生同意,为什么要道歉?”

    陆允哪里知道在贺祯单方面疯狂愤怒输出的时候,月拂是有一句附和一句,才平息了值夜班医生失常的怒火,换成任何一个人,明明早上还和闺蜜吐槽那谁谁谁不行,中午闺蜜光速和那谁谁谁宣布了关系,换作月拂,也是要气炸的。

    没眼力见的猪队友,月拂看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就来气,想要推开陆允,刚一抬手牵扯到了刀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陆允赶紧放下手里的碗筷,扶着她的手臂缓缓放下,“你能不能有点伤患的觉悟,术后恢复要少动少动!”

    月拂脸色苍白,嘴上功夫半点没减,嗔怪说:“你能不能有点女朋友的觉悟,贺祯脸色都那么难看了,你还说我们是工作关系,她又不傻。”

    陆允安抚道:“我傻我傻,快别气了,你先吃点东西,我一会该去工作了。”

    90

    第90章

    ◎去医院压榨伤患◎

    楼下病房,重案支队新来的实习生守在门外正扒拉盒饭,见陆允过来匆忙收起盒饭毕恭毕敬站成电线杆子打招呼:“陆队。”

    陆允微一颔首,示意他们继续吃,拧开门把手轻声进了病房,医院给受害者上了呼吸机和心电监护设备,病床上的人面色蜡黄,头发干枯,瘦的皮包骨,导致她整个人看上去干巴巴的。

    她走进了一点,因为瘦到脱相的缘故,受害者的眼窝看上去尤其深,显得眼球有些突出。如果张乾交代内容所说属实,张旺他们挑选受害者还真是一脉相承的瘦小,柔弱,容易控制。

    其中一位有眼力见的实习生把主治医生给喊过来了,“陆队,左医生到了。”

    医生经常和警察打交道,自然没有握手的虚礼,左医生说:“上午我们科开了个诊疗会,针对患者现在的情况先进行补液治疗,用乳酸林格液纠正脱水,结合血液检查结果,对血液补充钾、纳等其他电解质,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消化功能受损只能通过静脉注射营养液,她身体很虚弱,静脉滴注不能太快,至于她什么时候会醒,要看具体的身体恢复情况。”

    陆允掀开被子看了受害者右手骨折的位置,手臂外侧有根骨头断裂面凸出来,实在不难引入遐想,左医生有些不忍直视地撇开眼,她说:“她这只手基本废了,骨折没有及时治疗,现在尺骨断裂面错位愈合还压迫到了尺神经,就算后面接受手术复位,被压迫的神经也很难恢复正常。”

    左医生说完无奈叹了口气,轻飘飘压在陆允心头。

    “她醒过来的概率大吗?”陆允问。

    左医生委婉道:“我只能说生命指标有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长期营养不良是会要人命的,醒过来是一回事,能不能活下来是另一回事。”

    陆允了解完情况,直接从医院离开,她没去看月拂,本来是打算去看一眼的,结果被自己所谓的班味很重愁眉不展的臭脸劝退,还是算了,让人先好好养伤吧。

    回到局里,张润已经被带回了,至于张鑫,他向公司告了假,就前后脚的功夫,抓捕组扑了个空,等单位联系他的时候,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没开车?”陆允问过去拘人的管博。

    “没开,他那宝马还在公司楼下停着呢,大虎正带人追踪他的去向。”管博愤愤道:“会不会是张旺通风报信了?”

    陆允翻着刚送来的材料,沉着道:“不可能,技侦一直有在盯着张旺的手机,他不可能冒着被抓的风险通知同伙,多半是张鑫有所察觉。”

    管博很是遗憾,“这也太巧了,他同事说今早张鑫和往常一样去上班,连咖啡都买平时一样的,没看出哪里不对劲。”

    陆允放下经侦送过来的材料,有些疲惫的揉着眉心,宽慰下属道:“你要接受嫌疑人行为是不可控的,我们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一会审讯室还是你和姚睿一起吧。”——

    审讯室里,张润被带进来拷在审讯椅上,他身高目测不超过一米八,长得很老实,面相上的老实,五官没有大收大放的明显优劣,很端正,要是放违法乱纪的班房里,像个平庸的好人。他也确实不像亲爹,他很白净,身形中等,白得不像是农村出来的,一看就是家里不舍得他干农活,跟养在猪栏里不长肉的猪一样,不长膘的猪,在农村是一笔赔钱买卖。

    目前这只白猪状态很紧张。

    姚睿选择先用温和的方式放松嫌疑人紧绷的状态,但他问的问题又很直白,“像你们村,在城里混得好的年轻人不都把父母接外面享福,你这么年轻有为,有房有车,怎么没想着把你父母接出来。”

    “我爸妈住不惯外面的楼房,”张润搓着手,笑的有些不自然,“而且我爸是村主任,他走不开。”

    “那你妈妈,张兰呢?”姚睿问。

    “我妈要照顾我爸,她又听我爸的,而且我爸说我现在还没成家,他们来了城里也没事干,他们就留村里了。”

    “你多久回去一次?”

    “不好说,我想回的时候就回,没有固定时间。”

    姚睿在检查张润的手机,语气很轻松,问道:“你有个城里女朋友是吧?”

    张润笑了笑说是。

    “你是公司业务经理,收入怎么样?”

    “还可以。”张润的眼神时不时瞟向姚睿手里的手机。

    “还可以是多少?”姚睿追问。

    “业绩不好的时候□□千,好的时候也有个几万块吧。”

    “上个月业绩怎么样?”姚睿完全是唠家常的口吻在审讯。

    “不太好,这两年经济不行,我们靠提成吃饭的人,扣除五险一金,上个月才八千多。”

    “八千多也没影响你给女朋友送大牌包,你女朋友这个包,官网一万二,”姚睿点开手机上的照片,转过来展示给张润,很自然地给嫌疑人挖了个坑,“看来你在经济好的时候存了不少钱吧。”

    张润把眼神挪到别处,顺着坑往下走,说:“我是有点存款。”

    “工作攒的?”

    张润犹豫了一下,又点头说是。

    他的心虚全映脸上了,对于这种撒谎会心虚,还存在侥幸心理的人,再用力敲打一下,他们就能领会到什么是司法的铁拳。

    姚睿不准备继续兜圈子了,悬而未决的刀再来几个来回,对面心理素质超级差的嫌疑人自己脑补都要吓死了。

    “张旺。”姚睿说出这个名字特意停下来。

    张润在听到名字的一瞬,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定在审讯椅上脊椎发直,一动不动。

    管博适时响亮一声合上文件夹,给张润吓一哆嗦。

    陆允看张润一副要吓尿的样子,内心嘲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忙忙碌碌一直到晚上,陆允同时盯着的几个任务到了晚上终于有个好消息传来,市局画像师玉倾研究了张乾张金保对死者的容貌供述,又开车去了窑水乡派出所,结合几位求表现要求宽大处理的老东西的描述,第一时间送来了还原度很高的人脸画像扫描件,此刻正贴在办公室白板上。

    戚小虎抱着桶泡面从外面进来,在画像前呼噜呼噜吞了两口急救粮,评价道:“这姑娘长得真面善,她叫啥。”

    “目前知道她名字的两位嫌疑人在逃,”管博拿着烟盒想点又不敢点,郁闷道:“你问他们去。”

    “她真不是张润骗过的女生之一。”戚小虎下午找丢了嫌疑人,忙得晚饭没吃,也很郁闷,“那家伙交代的内容可信吗?”

    姚睿附和:“可信,跟他爹一个德行,随便呵斥两句就吓得要尿裤子。”

    “他们到底怎么骗人的,简单跟我描述描述。”戚小虎好奇问:“我就不明白了,宣发部门铺天盖地的宣传预防诈骗手段,提高日常警惕,怎么还有女孩子会上当。”

    姚睿说:“那是因为宣传针对的是电诈,从事电诈人员选中的目标多是有点小钱的人。我们这案子的受害者,是正经谈恋爱。”

    管博纠正道:“老姚,注意措辞,一次谈八个不是正经恋爱。”

    戚小虎下巴要震惊掉了,“谁?张润?一次谈八个?他身体吃东西吗?”

    管博和姚睿已经在审讯室被震惊过一次了,默契给了戚小虎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只有胡咏没有参与他们之间的对话,脑袋快要埋到电脑里去了。

    戚小虎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像二傻子,准备再拉个二傻子,“老胡,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你也想一次谈八个。”胡咏头也没抬,说:“你别被他两给忽悠瘸了,一次谈八个是在挑选合适的目标,某个目标很难攻克他们会迅速放弃,一旦选中的目标能被他们掌控,”他响亮地敲下发送按钮,“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受害人。”

    “你跟审讯了?”戚小虎问道。

    下午光是发协查通告给其他部门,胡咏就忙的没空离开桌子,“没,月拂要审讯笔录,我简单整理了一下。”

    “不是吧,月拂都住院了,队长还要压榨她。”戚小虎没过脑子的秃噜话往外冒。

    恰巧陆允和庄霖从外面进来,一字不落听得干干净净。

    除陆允外,同胞们集体为他默哀三秒,然后假装很忙打开了电脑或者手机之类的,陆允沉着脸问胡咏,“月拂找你要笔录?”

    “啊,是。”胡咏桌面是刚发送不久的工作邮箱界面,在领导冰冷的注视下,既然心里发虚,“月拂说在医院躺着无聊,让我把笔录发过去给她研究研究。”

    众人只看见陆允的表情在胡咏说完话的下一秒本来也没什么好脸色的脸,冻的更冷了,就差没往外冒幽幽寒气。

    陆允很难不气,黄逸斌说是让月拂参与调查,关键人家一个伤患,早上术后感染还在发着烧,赶鸭子上架也得等几天,月拂可倒好,不用赶,自己走架子上去了。这过分自觉的鸭子中午还怪她把班味带过去,搞得陆允连案子相关的内容一个字都不敢提,真行!

    她回自己办公室给月拂拨了个电话过去,没让她等太久,她问那边:“睡了吗?”

    “嗯,马上就睡了,你忙,不用过来了,贺祯今晚值班在呢。”月工作狂魔拂,正躺床上研究刚收到的笔录呢,忽悠女朋友那是张口就来。

    陆允要不是稍微有点了解她这骗人扯谎异常丝滑的语气,就要跟外面那群相信她克死两任前夫的棒槌一样愚蠢。快十一点了,还没出院,人已经开着熬夜加班了,有几条小命够她熬的!

    领导办公室的门刷一下打开,陆允风一样刮出来,庄霖看她拿着车钥匙急匆匆的,“队长,这么晚你上哪去?”

    陆允只留下一阵风声:“去医院压榨伤患”

    【作者有话说】

    玉倾,先浅浅埋一下吧[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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