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听婵醒来时发觉自己居然睡到了天色暮时。
下了楼,陆痕钦在厨房里择菜。
“你身体怎么样?”她站到他身边,想起方才白昊英来过,照例对他关怀了几句。
陆痕钦:“很好。”
夏听婵粗粗一扫眼,鱼虾排骨鸡肉全摆了出来,各类蔬菜也放了一桌,看起来无比丰盛。
“晚上有客人?”她奇怪。
他将虾开背去虾线,头也不抬:“没有。”
“那这是……?”她用手指在这些过量的菜品上画了个圈,“日子不过了?”
他沉默地处理着食物,不理她。
夏听婵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了,花园里怎么有一片荒地?什么花都没种。”
这句话话音刚落,陆痕钦手里的虾线刀失误往边上猛地送了一截,刀刃斜斜划过食指指节,手指顷刻间被割破。
血液争先恐后地渗出来,他却不见慌乱,只是平静地转身,将手伸到水流下冲洗。
背对着人,他看着水槽里浅粉色的水流在排水口旋出一个小小的漩涡,解释说:“没想好种什么,就空着了。”
身后有人靠近,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伸进水流中捏住了他的手指,伤口处顿时冒出更多的红色。
陆痕钦顿住,不是因为痛,而是她从他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时不可避免地贴上了他。
“我可以种吗?”她兴致勃勃地询问,“飞燕草可以吗?我今天收拾东西到最后发现了一盆飞燕草,是你买的吗?地栽的话更好。”
陆痕钦抬眼看了眼她,飞燕草是她最喜欢的花。
他以前种过,只是后来又全部铲除了。
他淡淡道:“我以为你更喜欢窗边的文竹。”
夏听婵:“……拜托,那张照片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是啊,那么久的照片也值
得你发个朋友圈。”
她无言地凝望着他。
“可以。”陆痕钦避开眼神,“想种就种。”
夏听婵挤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捏着他的手指提起来,用手背“噔”地揿灭水龙头,然后扯着他就往厨房外走。
贴着他的触感消失了。
陆痕钦:“不用麻烦。”
夏听婵扭过头不冷不热地瞧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就是笨手笨脚,没点用处。
她带着他走到客厅,拉着人蹲下,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视机柜下方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拿出日常护理用品:碘酒、棉签、创口贴……
“诶?”她掏了掏,将整盒创口贴都倒出来,每一张都泛黄已久,几乎没什么粘性了。
“你怎么——”她顿住,忽然想起这盒创口贴好像是以前两人同居时她买了放在房子里的。
一只手伸过来将这盒散落一地的创口贴拢了拢挪到一旁,陆痕钦轻描淡写道:“等下扔。”
他看上去还算镇静,把那些过期创口贴拨到角落里后,重新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崭新的递给她。
夏听婵对于处理伤口这种事简直是炉火纯青,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有个磕碰跌打再平常不过。
她三两下处理完,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将他的手转了转,点评:“我要是被剪刀划一下才不管,当然,我根本不会剖只虾都能剖到手,还割出这么深的口子……但你的手太好看了,所以能不留疤就不留疤吧。”
大概是怕碰到他的伤口,她说这话时,手掌温和地覆在他手腕处,将那些扭曲斑驳的陈旧疤痕轻轻遮住。
陆痕钦想生硬地解释这些伤不是为她留下的“情伤”,毕竟她断崖式分手比这还要早得多,时间根本对不上,他也不是那种被初恋甩了就寻死觅活的玩意,她不在的这几年,他不是活得好好的?
可话还未到嘴边就散了,他问了句在意很久的话:“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冰?”
夏听婵疑惑地看向他。
陆痕钦平静道:“这几天一直都是,家里冷气开太低了么。”
“哦没有,可能血气不足吧,我吃点好的就行,晚上的扇贝记得多放点蒜,你是不吃蒜但我吃,刚好你胃不好,海鲜高蛋白难消化你少吃点,我替你吃。”
简直在胡说八道,她看着瘦,可劲大,长跑、骑行甚至单手吊在外墙都不在话下,就连睡他的时候都——
她虚什么虚。
夏听婵替他包扎好后就收回了手,陆痕钦反应慢了一拍,那只手还呆呆地滞留在原地,等到她看过来才慢慢地收了回去。
掌心里没了她的手,他不太舒服似的轻轻摩挲着指间,回答:“嗯,我剥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就再剥几粒蒜。”
夏听婵抿嘴笑了一下,她一早就看到了小碟子里剥好的蒜:“开玩笑的,别放了,一起吃。”
包扎完,玄关处的可视门铃忽然响起来。
夏听婵机警地更低伏下身,等到确定那是庄园主入口门的铃声才步履飞快地往里小跑几步。
陆痕钦微微抬了下手,示意她没关系,等她往里走远才不急不缓地接通了门铃。
来的是闵丰羽。
夏听婵虽然藏在暗处听不清两人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但瞧见陆痕钦接过一个印有公司logo的小盒子。
那是一只充电式恒温保冷的智能雾化盒子,里面一般用于储存需要低温保存的药品。
不过几分钟,闵丰羽就回去了。
关上门,夏听婵才慢吞吞地踱出来:“药?”
陆痕钦没多说:“样品。”
他转身上楼,长腿跨上第一阶台阶时停了下,说:“今天想去露台上用餐,多做点就多做点。”
……刚才不回答她装高手,现在来解释了?
夏听婵目送他上楼,心里明白他是要把这个药放在他房间里的小冰箱。
不放在厨房冰箱,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
她因此省略了下半句:什么药不从家庭医生白昊英那里遵医嘱服用,需要自己私下往公司里取?
视线飘移间她看到茶几上陆痕钦一家三口的照片,想起他每一次路过总会往相框上望去一眼……
她望向厨房里丰盛的食材,脑子里忽地冒出“断头饭”三个大字。
陆痕钦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来,边走,边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
晚上吃饭,夏听婵似乎对这顿饭抱有很大的期望,在陆痕钦下厨的时候就候在一旁全程恪尽职守地盯着,绷着一张认真的脸连续夸了三四遍:
“你以前给我做的爱心餐都有些不太……嗯好的你别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想说也不错,但是现在看起来才叫色香味俱全。”
虽然陆痕钦手指受了点伤,但被她这三两句唬得不折不扣地完成了这顿饭,从头到尾没肯让她碰一点。
只有出锅时,夏听婵才过意不去地端起盘子,说什么也要为这顿饭付出一点劳动力——指端着菜从厨房拿到露台去。
陆痕钦将火候拧小,余光看到她在厨房里晃来晃去,恍惚间甚至联想到了婚后生活。
怔愣的几秒间,小火慢炖的热气蒸腾上来燎了下手侧。
他收回手,摸了下发烫的皮肤,低头看到指腹上她包扎的创口贴,又抚了下。
痴人说梦,哪有跟仇人新婚燕尔的。
等到正式开餐,天已经暗下来,风是微凉的,带着花园里清浅的青草香气,环形露台的围栏都是透明半身玻璃,用餐时随意往身旁一望都是全景视角。
夏听婵的心思一直放在风景上,连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不少,期间还一直在给陆痕钦夹菜,鼓励他多吃点。
“这个尝下,这个也来点……”夏听婵扫荡了一圈,盯着他咀嚼完咽下后才谨慎地跟着动筷子。
盘子是她端的,其他菜品或许不明显,但那盘蒜泥粉丝扇贝因为陆痕钦强迫症发作,摆盘时还特意调整了个“开花”位置,但现在每一只扇贝都不在它们原来的位置。
她特意摆得异常明显,好让他知道盘子里的菜被她动过。
如果他下了药,他肯定不能接受她的投喂,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沾上了毒药。
“吃点花椰菜。”她又从盘子里随机夹了筷子放到他碗里。
陆痕钦抬眼瞥了眼她。
夏听婵自然地冲他抿出一个和蔼可亲的微笑。
他慢吞吞地夹起来咬了口。
她没动。
细嚼慢咽后吞下,她瞄见他喉结一滚才欣慰至极,跟着在方才落筷的地方夹了个花椰菜。
陆痕钦好像什么都没发觉,自行夹了颗炸鳝球。
她依旧不动。
一直到他连续吃了三颗,她仍然谨慎地没有跟着将筷子伸过来。
“不吃么?”陆痕钦搁下餐巾,另夹起半只黄油蟹,右手拇指沿着蟹腹边缘的软壳处一压,发出轻微的“咔”声,剥出肉后浸了下蘸料,再送进嘴里细细嚼。
夏听婵只相信她随机夹菜后他安然咽下的菜,但话到这份上,她还是挨着他下筷子的地方夹了一颗炸鳝球。
他抬起脸,筷子一搁,支着手臂将十指松松交叠抵在下颌处,居然摆出一副准备看她用餐的模样。
夏听婵的筷子在收回来的时候打滑了下,这颗炸鳝球一不小心掉到了盘子外,她轻微叹了口气,万分遗憾地将其放入骨盘里。
面前伸过来一双筷子,陆痕钦用公筷重新给她夹了一颗。
“谢谢。”夏听婵绷着脸承情。
他盯着她看了会,忽然扯了下嘴角,不温不火地问:“这一盘我吃过了,还是不放心么?”
夏听婵轻微停顿了下。
三四年的时间没有让他对她的雷达失灵,他实在是太了解她了,她也太了解他了。
她眨了眨眼,忽然捡起原先掉到盘子外的鳝球,低头一口吃掉了,轻快道:“
你玩过那个游戏吗?叫女巫的毒药,这一桌里你选一个作为‘毒药’,我也选一个作为‘毒药’,双方都不知道,然后交替着吃,谁先‘中毒’,谁就输了。”
陆痕钦意兴阑珊:“假的有什么意思。”
“是呀,假的没意思。”她拨弄了下碗里他夹过来的那颗鳝球,也放入口中咀嚼、咽下,“所以……你还记得你那小半瓶有机磷农药么,在那儿,你看——”
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他看到滚在露台角落里的瓶子,盖子没盖紧,但没有任何液体流出来。
已经空了。
空气中的沉默长久且深邃。
夏听婵擦了擦手,用筷子尖在盘子边缘处“叮叮”地敲了两声,然后往椅背上一靠,冲他摊手示意:“该你了。”
陆痕钦的表情沉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一丝波澜,漆黑的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而不发。
夏听婵瞧着他这张脸,还有闲心在心底用黑色地狱玩笑来揣测了下他的心理活动:他听到她说下了农药后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大概是一回生二回熟。
“快点呀,等下冷掉了。”她催促。
他没有收回目光,就着她灼灼的视线任意夹了一筷子。
他的视野余光一直在留意她的表情,瞥见她丝毫没有反应,于是眼睫更低地敛了下去……
自己在期待什么……夏听婵当然不可能露出半点紧张或者心疼的表情,她根本不可能对他心软的,早在几年前他就该清楚这个结果。
陆痕钦垂眸,像是释怀般短促地笑了一下,他没有选择已经“试吃”过的安全菜品,而是随意往其他盘子里又夹了一筷子,像是一瞬间什么都不在乎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了小半场,倒是不用虚与委蛇地装了,但也没轻松到哪里去,气氛诡异又冰冷,谁也没吃到所谓的“毒药”。
不知道为什么,夏听婵总觉得陆痕钦对这个游戏颇感兴趣,他虽然面上不显,但胃口却比之前要好。
更诡异的是,正常人在选择时,当然不会轻举妄动去选择没试过的菜。
但陆痕钦不是,他稀松平常地按心意用餐,想吃哪个就夹哪个,就好像那小半瓶农药只是矿泉水,就是吃了又怎么了?
不是,他有这么饿吗?
大概是盯着他的时间太久了,陆痕钦抬起脸瞧了她一眼,神色平静地冲她举杯示意了一下,饮了口临时被她替换的西芹汁。
夏听婵终于从这个平静无波的眼神里看到一点荒芜,以及对世上一切事物都毫不关心的漠然。
包括他自己。
她短暂地怀疑了一下他是否想跟她一起死,但很快就否决了。
吵崩那天他亲口说过:“枪里有两枚子弹,我不是来跟你殉情的,我父母两条命,我花两颗子弹在你身上,很合理。”
他可是亲口说过殉情是犯贱,他陆痕钦才不犯贱。
夏听婵依旧很警惕,但吃来吃去,都是那几盘“安全菜”,逐渐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她很想吃小青龙,想吃罗氏虾,想吃老鼠斑,但……
哎好烦!
这一桌子的菜,十有八九都是鱼虾肉之类的高蛋白,她哪个都想吃。
陆痕钦忽地取了一只新碗,用公筷夹了几只罗氏虾后,戴上手套开始剥。
夏听婵投过去的目光终于带了点感情,这盘罗氏虾是用花雕酒熟醉的,陆痕钦做的时候应该是参考了米其林的做法。
只要他试过毒,她就吃!
虾体红亮,他的手指也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修长,左手将虾头一拧,右手食指沿着虾背的关节处一划,虾壳应声裂开一道缝隙。
他的动作很轻巧,指甲尖挑开虾壳时几乎没有碰到里面的嫩肉,轻轻一捋,整条虾肉便完整地脱了出来,尾部还带着一点漂亮的弧度。
他替她剥过很多次虾,熟能生巧。
处理好的虾肉全被放在那只崭新的碗里,到最后一只才被他送入自己口中,而后看也不看她,就将这碗剥好的虾肉放在她面前。
夏听婵没反应过来似的瞧瞧碗里,又抬头瞧着他。
陆痕钦摘掉手套:“自己选没意思,互选吧。”
“规则不是这样的。”
“无所谓,你本来也不是什么遵守规则的人,我也差不多。”
于是后半程的游戏越跑越歪,陆痕钦剥完虾剥小青龙,再是剔鱼刺,每一样剥好后自己会先“人肉试毒”一样吃一点,然后才递给她。
夏听婵终于吃爽了。
但她哪有那种耐心,投桃报李夹还给他的全是啥也不用做的蔬菜凑合凑合。
他对此并无意见,垂着眼将碗里堆起来的菜一样样送入口中:“我不适合吃太多高蛋白。”
一圈下来,菜都吃个七七八八了,夏听婵彻底吃饱了,直言:“不玩了,我饱了。”
错觉般,陆痕钦的脸上居然有很短的一刹那,露出了点意犹未尽的表情。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你来我往的暗中提防和试探。
就好像两株不健康的植株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互相从对方身上疯狂汲取养分,因此越缠越紧,勒进彼此的皮肉里血肉模糊,再也分不开。
就好像,困扰他已久的相处模式忽然有了一种病态的解题方式,可能不那么健康,但也解开了。
夏听婵索要答案:“你选的‘毒药’是哪一盘?”
陆痕钦不答反问:“农药气味很重,你放在哪里了?”
她看了他许久才说:“你不适合喝酒,我把你的红酒换成了西芹汁。”
陆痕钦顿了顿,收紧下颌望向自己脚边的酒瓶。
拿起来,取掉木塞子的红酒瓶里香气馥郁,摇晃间壁上的酒痕如丝绸顺滑。
闻不出一丝异常的气味。
而他原先斟好的那一杯,已经找不到了。
夏听婵说:“还有别的问题吗?”
他的呼吸控制得极慢,胸口几乎没有起伏,额前的碎发垂落几缕,在灯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她选择的“毒药”不在游戏棋盘上,而且是被她亲手替换掉的,以确保没有任何意外。
即便她在开餐前就意识到了这顿晚饭是一顿鸿门宴,即便她在他身边感知到了他起伏不定的恨意。
很奇怪的感觉,他弯起一个笑,但很快唇角又掉了下去,胸口发涩,好像植株的根茎细细地磨进了皮肉。
他不懂她为什么能对他那么残忍,在他痛苦时又无尽温柔。
温柔得就好像她非常非常爱他一样。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她还能装作什么都变似的,用以前两人交往时的相处方式跟他说说笑笑,就好像困在那个冬天走不出来的、原谅不了自己的只有他一个人。
自打同居于一个屋檐下……这才过了几天?她的存在频繁将他拉入回忆的甜蜜陷阱里饮鸩止渴,分手吵崩那天的回忆被冲得越来越淡,新的生活抚平旧的伤痕,他甚至会头昏脑胀地笃定,除了那天以外,她一直都那么爱他。
陆痕钦启唇想解释:“今晚的菜里,我什么都没加——”
夏听婵摆摆手:“我不在意答案了,没吃到女巫的毒药,那就可以了。”
他被堵回去,心口发闷。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手撑着脸说:
“可是陆痕钦,你今天说晚餐在露台之后,我就开始期待,今天的月亮很圆,露台上很漂亮,我原本想拍几张照片的。”
她说:“你那瓶农药被我倒掉了。”
“不要做傻事了。”
*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愧疚诱导能快速突破他人的心理防线,是一种心理影响策略,临床心理学更是将其归类为情感暴力。
夏听婵在金融犯罪调查组工作了几年,这些心理暗示和诱导的功夫当然是一位调查员的基本功。
陆痕钦是一个心软的人,她知道。
她希望他现在还是。
人在愧疚的时候总会迫切
渴望进行补救来缓释自己的心理负担,哪怕是很小的事。
“好。”陆痕钦好像恍惚了一下,完全被她牵着走,听到她想拍照,便取过帕子擦了擦手,主动问,“你想怎么拍?”
夏听婵重新开心起来,她起身往露台边上走了一圈,最后把壁灯全部关上,停在一个位置:“这里,我拍影子,拍完后想给奶奶看。”
“你也过来。”
陆痕钦坐在软椅上看了她几秒,起身朝她走来。
她身旁就是一棵长到三楼的枝繁叶茂的栎树,伞状的树冠撑开,影子被月色映在露台上。
夏听婵抓住他的手臂把人拉过来,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左右扯来推去调整位置,两个人就盯着釉面砖上乱动的影子摆了很久的姿势。
待她终于满意,夏听婵掏出自己的手机,一直没松开他胳膊的手自然地往下滑了一段牵住他的手,头一歪靠在他肩头,把双人影子中的那条缝掐灭了。
皎洁月色下缱绻的情侣照,影子静悄悄地不说话。
陆痕钦怔然扭过头望向她,可她很快往一旁的树影下一藏。
快门按下。
夏听婵退出照相功能,将手机屏保换成了这张一人一树的影子合照。
“我现在的处境不适合拍照,但是只有你跟我知道,”她点了点照片笑,“我藏在树影下。”
陆痕钦定定地瞧着她。
影子照好像是学生时代早恋时叠放在一起的作业本,光是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都会产生甜蜜的小雀幸。
他觉得她一点也不木讷,只要她想,她能给足人安全感和幸福。
在第三学年的时候,夏听婵提前去往霧峰国立大学,陆痕钦比自己小时候第一次拿到与球星的合照还要高兴。
但刻意不去关注的离别时间好像是吊在心口的一根鱼线,他越是尽力将它忽略,它的存在感就越强烈。
在每一次感到幸福时,看到她的脸,心里那根透明的线就会轻轻一扯,将他的心口牵动得又涩又痛。
他舍不得她。
夏听婵将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与之前一模一样,似乎根本没有因为这种倒计时而产生什么情感波动。
是的,但这就是她。
陆痕钦不想扫兴,这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他反过来bking地安慰道:“捐两栋楼的事,你去哪个学校,我就去哪。”
话虽然说得潇洒,可那段日子里,他尽可能将两人还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满足,打卡想去尝试的新店,爬山看日出,在周末市集里淘小玩意儿……他知道她离校的确切时间,她的桌椅也因此早早挪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但真到那一天,他伏趴在自己桌子上,一手垫在额前,另一只手搭在脑袋后,从早上就开始睡觉。
他的面前还倒立竖着一本课本,校服敞开垂在两侧,浑身上下都是闲人勿扰的低气压。
直到上午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教室里吵吵闹闹,忽然有人推了推他的胳膊。
本来就睡不着,被人一碰更是浑身是刺,陆痕钦蜷了下手臂避开来人的打扰,预备转个头换个方向继续睡觉。
阮成礼再次推了推他:“陆痕钦,夏听婵来了。”
这个名字灌入耳朵时仿佛隔了一层纱,朦胧间他依旧保持着睁眼趴在桌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桌子上木头的山形细纹,因为距离太近,盯久了,居然产生一种眩晕的不真实感。
他缓慢地抬起脸,看到夏听婵大大方方地站在他们教室的门口,她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黑色书包,头发扎起,就这么笔直地望向他。
贴着他胳膊倒立的书“啪嗒”一声倒在桌上,被窗外的风一吹,“哗啦啦”地翻完了一整本。
她在嘈杂的课间穿过人群走向他,身边人给她空出一条路,随着她一步步走近他,周遭的闲谈声也越来越轻。
陆痕钦怔然地站起来,好像真的才从睡眠中乍醒般混混沌沌,他的脑子里一瞬间飞过许多念头:飞机时间是下午,难道航班有变化?他提前安排好了司机送她去机场,是中途有什么差错?行李早早就整理完了,再来一趟学校是有东西拉下了?……
夏听婵一直走到他身前才站定,她仔细地瞧了瞧他的脸,然后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密密实实的拥抱。
不含任何情侣间的腻歪或者不舍,只是一个落落大方的离别拥抱,在所有同窗的见证下。
因为太过于干净和纯粹,就好像长大后忽然捡起的童年时的一只纸飞机。
他根本反应不过来,双臂僵直垂在腿侧,被她收束着一起揽进这个拥抱。
她抱着他,声音干脆又清晰:“陆痕钦,你好好读书,我在霧峰等你。”
……
夏听婵将屏保换好,期间陆痕钦的手一直被她牵着,他定定地看着这张屏保,忽然开口:“奶奶不知道我们分开了?”
她欣赏了下自己的新屏保:“不知道,她觉得我们天生一对,肯定会走到最后。”
陆痕钦没说话。
夏听婵终于说到了重点:“我很有可能回不去国了,虽然对我而言在哪里生活都可以,但我很想念奶奶,她身体不太好,也不在福利院里帮忙了,我想着,如果能一起住的话,我好歹还能照顾一下她。”
“祖父母不属于移民范畴,更别说你们之间没有实际亲缘关系,何寻雁只是你在福利院长大时照顾你的一位‘奶奶’。”陆痕钦淡淡开口,“她来不了。”
夏听婵叹了口气,眉间愁绪萦绕:“我知道……那我将来只能频繁回国,没办法在这里定居了。”
她晃了晃头,把难题暂时撇开,指挥他:
“算了,你再往后靠一点,撑着栏杆,我们再拍点。”
陆痕钦止住想说的话,朝后方扫去一眼,确认了下两人现在站立的位置。
露台的围栏是可升降无边框全景半身玻璃,平时就很难看清用以安全防护的这块屏障,更别说现在是漆黑一片的晚上。
他在写那篇怎么都开不了头的遗书时,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过这个露台是个很好的“意外”发生地,甚至在今天决定上露台用晚饭前,也仔细想过这个方式。
为了让自己别再因为各种纠缠互搏的念头错失机会,他在调节玻璃时闭上眼随便选了一块降下,就看是不是天意。
可是……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沿着玻璃围栏伸过去,绷紧神经试探这部分玻璃有没有升起来。
确定她身后安全,他才舒了口气,肩膀一松,就这样将手臂压在围栏上。
夏听婵对此毫无察觉,她甚至往前支了支腿,顺理成章般往他胳膊圈起来的空间里舒舒服服地一靠,就这么依偎在他怀里“咔嚓咔嚓”拍了几张。
实在是贴得太近了,近到他一低头就能亲上她的发顶,他再一次,觉得如果能跟她一起赴死真的是一个令人心动的选项。
这种荒谬又危险的殉情,哦不是,是共死的念头越来越频繁地在他脑海里冒出来。
这几天来他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痛苦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并与她相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将前尘往事都一笔勾销肯定不行,彼此放过让她离开更是做梦,他确实反复涌起恨意和杀意,但他不知道为何每一次都会出那么多意外,让他频频受挫。
夜风从露台下往上涌,把她散开的长发像是波浪一样一层层地扫过他的手臂。
缈缈间陆痕钦用指尖轻轻压住她被夜风撩起的衣角,手臂克制着虚虚环过她腰间。他自己则向后仰去,整片星空便哗啦一声坠入眼底。
他的半截身子都暴露在露台外,整个人的重心都倚在玻璃护栏上,只要被人推一把就能掉下去。
如果她现在想杀掉他就好了。
或者他现在能揽住她一起倒头往后坠下去就好了。
陆痕钦安静地望着天上圆满的月,月色被云层散成鲛纱,洒在花园里一片雾蒙蒙。
在这里跟她一起摔下去的话,身下应该是一片木绣球。
但这不是夏听婵最喜欢的花,而他是一位有点完美主义强迫症的人,可惜。
可惜。
“帮我拍几张。”夏听婵兴致昂扬地将手机塞进他手里,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陆痕钦乍然收回神思,身体诚实地按照她的要求走了几步才低头看了眼她的手机。
屏幕亮着,页面还停留在与他的聊天框。
陆痕钦的脚步微微一滞。
她把聊天背景也换成了两人刚拍的“一人一树”合照。
“我找找角度,你等我一下昂。”夏听婵绕着露台边调整方位,“我说ok了你再拍。”
这一次她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一个好角度,站起来又蹲下,正面还是侧面……根本没空往人形支架陆痕钦这里瞟一眼。
陆痕钦耐心地等着她,拇指在屏幕上规律间隔地点着,保证屏幕不要锁屏。
直到她蹲下,把脑袋埋进手臂间专心致志地研究面前的影子,他的手指才轻轻往右一滑。
聊天框退出,返回到联系人列表。
钟奕的头像和ID果然出现在其中。
她拿到新手机、新号码的第一时间就加回了钟奕。
陆痕钦垂着眼看了很久,悬在屏幕上的手指久久没有点开钟奕的头像。
在外面只能只看到一句对方发来的:【奶奶想见你。】
“行了,就这里吧。”夏听婵的声音清脆地传来。
陆痕钦抬正手腕,镜头晃动间她偏了下头,将被风乱吹动的碎发捋到耳后。
她冲着镜头微微笑着,双手抄在兜里退了一步,从露台下方卷上来的风再次将发尾掀起,纠缠在空中。
陆痕钦凝视着不远处的她,打开闪光灯想要抓拍一张——
微微过曝的镜头给她清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轻烟薄雾,轻微的失焦模糊了一些锐利,风一吹,好像幻境中欲乘风而去的梦中人,真假莫辨。
他短暂地走了下神,手指不由自主地抚摸过照片,滑到边上时突然大梦初醒般轻微地打了个冷颤,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倾下。
镜头里,夏听婵两侧都有玻璃的反光,唯独她此刻站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陆痕钦的瞳孔极速缩紧,妄图张口却什么声音都挤不出来,只感觉自己的颈动脉在突突直跳。
他的手猛地撤开,镜头一糊,这张照片来不及拍下。
夏听婵无知无觉,她甚至轻快地一边朝着他笑,一边又往后无所谓地退了半步。
“夏听婵!”陆痕钦神经抽疼,失声叫了一句。
她被他突兀的一声叫得身形晃动了一下,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茫然神色。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她似乎已经站在露台的边缘,触手可及的位置都没有她可以扶一把的地方。
那些把她长发吹乱的风也变得恐怖,仿佛马上要将她带走。
“夏听婵你——”
风一下子扬起来,她的视线被长发短暂地挡住,拨动间好像重心不稳地往后仰了仰身体。
陆痕钦的脸色在瞬间就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像是被抽干了似的变得煞白,他不敢再厉声叫唤吓到她,生怕她一惊之下失去重心。
不该是这样的。
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的仇人,不用他亲自动手的完美机会,可以撇得干干净净的一场意外。
一切都是他曾求之不得的标准剧情,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临。
可他的世界在此刻完全失声,口腔里不知道为何泛起淡淡的铁锈味,他的睫毛颤抖得厉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恍惚间她好像在冲他冷笑,比了个“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的口型。
是错觉,再一眨眼,夏听婵什么都没说,只侧耳露出听不清的迷茫表情。
他头痛欲裂,几乎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一瞬间好像什么症结都解开了,硬币抛出去的瞬间就有了答案,她骗他也好,把他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也好,跟前男友藕断丝连也罢,通通都没关系了。
一想到她有可能失足掉下去,他就不可遏制地泛起凝视黑洞的干呕恶心和眩晕,他甚至不敢细想之后的心情,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很多时候他以为他对她的某种感情已经不存在了,时间和恨意像是掺了杂质的沥青将底色厚厚覆盖,但死亡却像是一记耳光般强有力地把一切拉扯出来,明明白白地呈现到他面前。
他不能接受她死去。
“小婵……”混乱间陆痕钦轻轻地唤了一声,带着颤音求她,“我有点难受,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夏听婵愣了一瞬,随即担忧地往前倾身,想要听清他说的话:“什么?”
“我恐高……”太阳穴笃笃笃地跳得他头疼,什么胡话都敢往外冒,“我们进屋行吗?”
她应承着往回走了几步,才脱离出危险范围陆痕钦便猛地大步上前,一把钳住她的手臂往他身前拉,气息不稳道:“今天不拍了。”
他的五指掐得有些太用力了,夏听婵拍拍他的手让他松一松,一碰到他的皮肤才发现他轻微颤抖的手指比她更冰。
他的呼吸也混乱异常,眼睫居然是潮湿的,好像刚从可怕的濒死状态拉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很糟糕。
“好好好,没事,我们先回。”夏听婵咽回那句“你哭啦?”,一头雾水地抓紧他的手想要撑起他的身子。
但脸色这么难看的陆痕钦行动时却很正常,根本不用她支起她,反倒被他紧抓着手催促着离开。
“你不是要种花吗?”他不由分说地安排道,“现在就种。”
“啊?哦……”
被人拉着从露台迈进房间里的最后一秒,夏听婵扭过头,无意般朝着自己刚才站着的位置飞去一眼。
天际深沉如墨,什么都看不清,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转回脸,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第14章 第14章亲吻
夏听婵一直陪在他旁边,陆痕钦不放她离开,哪怕她只是想花两分钟去直饮机前替他倒一杯水,他也只摇头说不用。
“真的不需要请医生过来瞧瞧?”
“没关系。”
夏听婵转了转被他紧握住的手腕,纵使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已经不再嶙峋凸起,可他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她的皮肤上,仍然留有他用力后留下的淡淡指印。
她耐心地等到陆痕钦唇边的血色慢慢恢复了,才抽出自己的手。
他挽留般蜷了下手指,不怎么愿意的模样。
“刚才不是说要种花?”他见她有离开的意向立刻提议,“不如现在去种?飞燕草地栽比较好。”
夏听婵看着他的脸色,想客气两句——但拒绝的话绕到嘴边又诚实地咽了回去。
她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种。”
两个人好像从最开始就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大晚上拿着铁锹和小钉耙踩在花园的东南角泥土上。
铲子插进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嚓”声,陆痕钦微微弓着背,后颈处脊椎前几节骨节隐约可见,皮肤紧贴着优越的骨骼,没有多余的脂肪,肩胛骨收缩时T恤后背洇出薄薄的一层汗,从领口望进去可以看到流畅漂亮的肌理线条。
几年不见,可能是极少晒太阳,他被衣服遮住的身体部分颜色更浅了。
夏听婵收住多余的思绪,友善地问了第三遍:“我来吧?你身体不太好。”
他抬起眼皮瞥她一眼,又充耳不闻地看向地下,把铲子轻而易举地插进土里,脚搁在上面踩下去碾了碾,冷漠得像在杀人埋尸。
他没什么表情地解释
了第三遍:“我很好。”
唯一不好的是,陆痕钦非常招蚊子咬。
他皮肤白,尤其在夜晚手电筒的打光下更是呈现出一种低温瓷器特有的冷白色,蚊虫叮咬后,露出来的皮肤上就会鼓出一些边界模糊的不规则红印,像是蔓延开的大片残花落叶。
夏听婵目不转睛地盯了他很久。
陆痕钦好像没留意她的灼然目光,一声不吭地在她标记的位置除草、翻地、挖坑,然后才将工具一竖,屈肘压在柄头,往她面前摊手:“花。”
夏听婵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不说话。
他皱着眉偏了下头表示疑惑,面前的人忽然猛地站起来,“啪”的一巴掌清脆地打在他脸上。
他的脑子断线了一瞬,她还没停,又是眼疾手快的一掌拍在他脑门上。
陆痕钦被她拍得往后仰了仰头,从下颌到锁骨形成一道凌厉的曲线,她“诶诶诶”地急着叫唤了几声,把责任都推在他身上:“动什么呀蚊子飞走了。”
他盯着看了眼她,眼睫垂下,脱掉左手的黑色手套,用屈起的指节刮了刮脸颊上被打的皮肤,平静地“嗯”了声。
夏听婵借着蚊子打完人后气顺了,露台的事也能翻篇了。
她若无其事地扭过身,从背后搬出那盆飞燕草,花茎高大粗壮,蓝紫色的花朵盛开如展翅的燕子,生机勃勃。
她拿来一把剪子“咔咔咔”几下剪掉外面的塑料盆,连着根系上的土团一起把花拆了出来。
陆痕钦跟着蹲下,将另一只手的黑色胶皮手套摘下来递给她,夏听婵瞟了一眼摇摇头:“不要,我没洁癖。”
他就收回手,拎着手套围在土坑的对面,看着她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花苗根须上的泥土,手背上沾上了零星的褐色泥斑。
两人调整了花苗的高度,将泥土一点点填满土坑。
“去拿水。”陆痕钦吩咐。
夏听婵很快去而复返,她将自己的手洗净了,一只手按在膝盖处半蹲着,将水从高处浇下来。
陆痕钦抬起手,就着她淋下来的水洗手并浇花。
本来应该去水池那里用干净的水洗手的,可他脖子上被蚊虫叮咬得有些痒,等不及,现在只能偏着头用肩膀蹭弄两下聊作缓解。
一只半湿的手忽地探上他的侧颈,因为太突然,指腹还不经意间擦拂过皮肤,但很快便屈起手指用指甲顺着脖子上下抓挠了几下。
陆痕钦洗手的动作一顿,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一般僵在空中,只有淅淅沥沥的水还在从高处往下淋,浇在手背上时炸开数点水珠,还有一缕顺着胳膊流进挽起的袖子内,像是一条细长的小蛇钻了进来,让人轻微发痒。
他缓慢地抬起眼,脖子也跟着轻微仰起,脖颈处的青筋隐约浮起,随着她每一次用指甲抓过轻轻搏动。
夏听婵认真地替他抓着红肿的皮肤,指甲挠过,留下淡淡的抓痕。
“还痒吗?”她歪着头研究了几分,看那冷白的皮肤上交错斑驳的红印子越发潋滟。
她迟疑了下,指甲抓挠的动作越来越慢,一不小心对上了他晦暗不明的目光。
头顶的栎树将月光打碎,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流动,他的眼睛在明暗交替中显得格外深邃,一根树桠枝条的影子在他的眼窝处投下细长的阴影,忽明忽暗间再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夏听婵的动作一下子顿住,小指轻微缩起,离开时指甲不小心带到了某条被她抓挠数下的青筋。
他的喉结也跟着缓慢且重地滚动一下。
手上还剩小半桶水的洒水壶“咚”的一声掉在泥土里。
夏听婵如梦初醒,“腾”地直起身子,将将撤回手的刹那就被另一只湿淋淋的大手猛地拽住。
她原本快风干的手重新被弄得濡湿一片。
陆痕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抓着她的手往他侧脸拉,他甚至还看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偏过了头,让那截修长的脖颈能暴露出更多的皮肤。
颈侧的肌腱在转头时微微凸起,像两道隐现的山脊。
他抓着她的手,像摊开一张纸一样摊开她的掌心,然后浅浅地扣紧十指固定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完完全全地按在他刚才被甩过巴掌的侧脸。
接着一路缓缓向下摸到他的侧颈。
两只手都是湿漉漉的,擦过后留下断断续续的水痕。
“还痒的。”他说,“这里,这里,都痒。”
夏听婵好像被踩到耳朵的兔子一样几乎要跳起来:“陆痕钦你酒劲上来了?不是,我不是给你换了西芹汁吗?”
“你手是温的。”他忽然喃喃自语道,“可能是因为花园里的水管被太阳晒烫了,你洗了手,也不冰了。”
“你之前的手一直冰得……”他轻微地停顿了下,目光不知道虚虚地落在哪里,“像死人一样。”
死这个字一出来,夏听婵立刻板起了脸。
“陆痕钦,”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冲人道,“你恨死我了。”
陆痕钦面色不变,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无波的水:“嗯。”
纸糊的一层窗户纸被挑破。
他淡淡道:“我不该恨你吗?”
“茶几上还放着我父母的照片。”
“夏听婵,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的。”
夏听婵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像对他的回答非常不满意,她中规中矩地道谢:“那好吧,这几天来多谢照顾,我明天就走。”
她往回抽手,对方箍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
“放手。”
陆痕钦:“你还能去哪里?”
“不劳挂心。”
“你如果走,前脚迈出家门,后脚我就把你带照片的寻人启事贴满全网。”
话音未落,她快准稳地抽来一腿踢在他小腿骨上,陆痕钦单膝重重地磕在地上跪住,下一秒她的膝盖抵住他的胃,同时横肘梗在他咽喉处,将他用力往后压。
她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犟种。
可即便这样,陆痕钦依旧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没放开。
夏听婵没有半点犹豫,用极度冷静的一张漂亮脸蛋睨着他,扬起手,横劈下来的掌风扬到他脸上前堪堪止住:“陆痕钦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轻微皱眉后,压在他大腿上的膝盖往后退了点。
陆痕钦的腿被她桎梏着叉开跪在地上,大腿处的裤子布料扯紧,没有一点褶皱,她发现他居然勃.起了。
陆痕钦被她压制得完全仰起了脸,喉结一滚,脖子上全是她抓出来的指甲印。
同样的痕迹,在这种潮湿的氛围里无声无息地暧昧了起来。
他闭了一下眼,然后又快速睁开,瞳孔过了很久才慢慢聚焦,她看到他很浅地吸了口气,居然从那张冷淡的脸上读出了一点稀薄的情谷欠和死志。
但他说话时依旧是冷静的,整个人有一种矛盾的割裂感,他望着天上缓慢移动的云层说:
“茶几上的照片不是用来提醒你,是用来提醒我的。照片放在一眼就看见的地方,一开始,我一天只要看两遍就行,后来是五六遍,今天直到吃晚饭前,夏听婵,我看了十一遍。”
“整整十一遍,今天还没过去。”
月亮被云层掩去部分,夜风吹拂,这一刻,不再是一人一树的影子照了,茂盛的树冠影子正好笼罩住两人,将一切都悄悄隐藏。
“可现在我看不见照片,你却一刻不停地在我眼前晃。”
他突然放轻了嗓音,用一种随时等待自毁的、极端平静的气音说:“夏听婵,我真恨透了你。”
新鲜的泥土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花苗的嫩叶在风里轻轻摇晃。
阴影给了人无穷的安全感,也笼罩出逃避现实
的虚幻感,就好像躲在这里就能短暂忘掉茶几上的照片,忘掉抽屉里日日上油保养的手枪,忘掉他说过哪怕过了五年、十年、二十年,他都对她恨之入骨。
树影下,他闭上眼,引颈就戮般抬起下巴,在寂静无声的空气里亲吻了她。
第15章 第15章还好,他还有夏听婵……
不小心跟前男友接吻了。
而且还亲了好久。
夏听婵有点转不过来,她的鞋子踩在新鲜翻好的泥土里,鞋尖处被刚才掉落的水壶打湿了,这时候却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
“走吧。”陆痕钦倒是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借口从他嘴里出来就是名正言顺,他轻描淡写道,“这里蚊虫多,我们回去吧。”
夏听婵重新上了弦,掉头就走,陆痕钦跟在旁边,走出五六米才发现他手上的手套还没摘,于是叫停了她等等,回过去摘了放在架子上。
她侧身站着等他,看到他脱了手套后镇定自若地选中了搁在花架上层的剪刀,迈腿就要走过来。
夏听婵冷静伸出手指往那一指:“你拿的是剪刀,手机在旁边。”
陆痕钦顿了顿,脸上依旧毫无波澜,拿着剪刀的手轻微地抬起来,又若无其事地放下去:“哦,拿错了。”
再次来回,倒是没出错了,但他步履迈得急了点,转弯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磕到黄杨绿篱,身形晃了晃才站稳。
瞧瞧脸色,还是云淡风轻的。
夏听婵木着脸:“没事吧?怎么心不在焉的,看来真的是恐高后遗症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两人默契地再没说什么,夏听婵友善地抱着照顾病人的心态,借用他的浴室洗漱完后出来再确认了下他的状况。
陆痕钦宁静致远地捧着本书靠坐在床上。
夏听婵:“没事了是吧,我回房间了。”
走到房门前才听到背后传来一句:“二楼朝南还有套间,里面有内置浴室,方便一点。”
夏听婵扭过头,他不知何时放下了书,手里松散地握着杯子,目光静静地落在水面上。
反射的壁灯光圈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滑动,映照得他此刻居然有两分温柔。
夏听婵不是有意拿他原先的说辞怼还给他,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记性很好的守规之人:
“你不是说你睡眠质量差,住在同一层容易影响睡眠?”
杯面的涟漪消失了,好像捧着它的主人跟着死了。
他生硬地解释:“我家的隔音倒也没有那么差。”
“可是我嫌搬行李麻烦。”她摆摆手,“晚安。”
陆痕钦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就惊醒了。
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发现床头柜上面湿淋淋地散落着一堆创口贴。?
他丢掉的过期创口贴怎么又回来了?
陆痕钦坐起来,静静地看了许久,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里一般微微翘了下嘴角,最后才将其一片片捻起来收拢进盒子里。
这一打岔,本就寥寥无几的困意更是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想了想,拨通了国内的一个电话。
国内这个时候是中午,阮成礼接起来电话,熟门熟路地揶揄:“每次月初都要来一个电话,比发养老金都准时……放心,这都多少年了我就是只狗都学会了,何寻雁的生活费我打了。”
“谢谢。”陆痕钦慢慢擦去桌子上的水渍,然后起身走到垃圾桶边上,自动感应盖一打开,他两指捻着创口贴悬在上空,顿了顿。
垃圾桶只有一支注射过的空药剂。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注射……哦对了,今天从闵丰羽那里拿到药之后就……
阮成礼:“她已经不太认得出人了,但是清醒的时候,你们几个她还是叫得出名字的。”
“我有时候会跟她说,是夏听婵工作忙所以没空过来,转了钱,让她想通点,该吃吃该用用。”
“麻烦了。”陆痕钦最终还是将湿透的创口贴放下。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还有,我说过了,你别每次顺便给我也转一笔,这算什么?劳务费?”阮成礼不满道,“要是真的觉得麻烦我,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兄弟几个。”
“好,有机会的话。”陆痕钦话一转,忽然提起,“对了成礼,我记得唯一赡养人想要移民的话,可以通过赡养依赖或者人道主义移民?”
阮成礼:“你想把何寻雁带到你那里去?”
“嗯。”
“可这个很麻烦吧,先不说要抽签,要医疗证明和经济依赖流水——”
“这些都不是问题,”陆痕钦靠在桌旁,手指慢慢搓着。
“好,就算这样,那何寻雁需要一个有绿卡的相关亲属,你是亲属吗?”
陆痕钦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个当成什么问题,他的语气微妙地轻盈了些许,只模棱两可地说了句:“好,我知道了。”
天色未明,陆痕钦坐在书房里,仔细地搜索着一些信息:
【如何通过结婚拿到绿卡。】
【身份信息有误可以进行婚姻登记吗?有效力吗?】
【流程申请最快要多久?】
网页信息中跳出一条2年条件绿卡:婚姻时间未满2年只能领取临时绿卡。
再下一条,2年后若立即离婚,则会影响绿卡转换。
他用光标在这几句上来回选中,左手拿起杯子慢慢酌着,将一整杯温水全灌了下去。
没用。
他还是将这段话直接复制粘贴给了“知了”。
【问过人了,其他问题倒都是可以解决的,就是婚姻存续时间这一条是硬性规定,我也没什么办法。】
【最低限额也是2年,当然,2年后能不能尽快解除婚姻关系这一点我也不能保证,总之,我俩都勉强下,先把奶奶接过来吧。】
这两段话花了他不少时间,放下手机,窗外的夜色被悄悄稀释,寥寥的星光好像尚有余温的火星子,驱散黎明前的雾气。
陆痕钦在桌子上留了纸条,跟夏听婵说早饭不必等他,换了一身纯黑的正装就出门了。
事发突然,他原本想去教堂预约祭奠祷告,但今日已经有约了。
陆痕钦转了好几家店,最后才买到蜡烛和花。
姜敏的墓非常简单,她身前就为自己设计好了墓碑上的铭文和样式,在陆文成的要求下勉为其难做成了一个夫妻墓。
只是陆文成最后落到那个下场,生前的酒肉朋友们怕因此受到牵连,所以几乎散得干干净净,至于那些真心朋友……多少不是下去了就是进去了。
墓里有一半是空的。
陆痕钦在父母的墓前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可能是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很奇怪的是,他又会经常来这里看一看,有时候明明也不算路过,但只要靠近这个范围,他总是愿意特意绕过来待上十五分钟。
他点起蜡烛,想了想,第一句话是:“我要结婚了。”
第二句:“跟夏听婵。”
远处的云层里滚出一声闷雷,天阴沉沉的,太阳一直没有出来。
陆痕钦抬起脸往天际眺望了一眼,唇角弯起一个淡笑:“这就要劈死我了?”
“我是挺犯贱的。”他说,“就当我这个儿子白生养了,您有什么不满都罚到我一个人身上吧,我记吃不记打,但她这人心里藏事,受委屈了也不说,比我难搞。”
“不过本来也该罚我,是我拎不清,我知道我不应该再跟她纠缠在一起,可是……”
他的喉结滚了滚,短暂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皮低低地压着,好像实在没有办法了。
“可是我的人生好像没有锚点了,您明白吗?”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不吃饭,可以不睡觉,什么事情都无所谓,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这是几月了,几号了,是周几了,总之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但有她在之后,好像每天24h真的变成了24h。”
“时间原来是有意义的啊……”
淅淅沥沥的雨还是下了起来,陆痕钦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黑色西服像是被洇湿的墨一样晕开水渍。
“我以为我会在第一时间把她赶出去,我还以为我能把她弄死在
房子里,花园里那块空地都还留着,我想着就埋在那里,然后上面种点花花树树,哪天我就在树下吞枪自杀,就当是浇最后一次水了。”
“我舍不得。”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流到眼尾,再一起往下坠,他平静地说,“我舍不得,飞燕草真漂亮,我又把它种好了,是我犯贱,我知道。”
“她在那天敲响了我的门,我就不会放她走了。”
下着雨,蜡烛点了没多久就灭了,陆痕钦就重新蹲下身将蜡烛一次次点亮,手盖在跳动的烛火上挡雨,静等它慢慢烧着。
“我们结婚后,我可能会尽量不带她来这儿,我怕她多想。”
头顶又是一个闷雷,但太阳从云层里露出一个弧,昭示着这场雨不会太久。
“这也是我的想法,不关她的事,”他抬头看了眼雷声隆隆的云层,雨水砸得他睫毛微颤,“所有的错都在我,要怪都怪我一个人,抱歉。”
一场短暂的雨很快就停歇,陆痕钦一直仰着脸望向天空,好像在等一道狂暴的雷砸下来,成年人的人生太辛苦,好像每一次祈祷拥有一点小确幸都要小声的,愿意付出一定代价的,这样才能瞒过老天偷偷幸福。
等到最后一滴雨结束,他才久违地露出了一个明朗的笑,自言自语道:“那我可跟你们说过了,我今天起了大早过来说的。”
大概是觉得姜敏他们会原谅他,陆痕钦的语气越发轻松,不自觉地笑起来,对着墓碑闲聊道:
“我今天……呵,你们不知道,大二那次生日我跟夏听婵在影音房里看了场恐怖片,看的就是她刚还给图书馆的《厄舍府的倒塌》,我在她还了之后就借来了,因为不小心泼上了水,直接买了本新的还给图书馆了。”
“她看完电影,突然发现白天还了的恐怖片原小说湿淋淋地出现在桌子上,吓得脸都白了,还要强装镇定跟我说她的房间里空调坏了,先在我这里暂住一下。”
“但后来被发现了,她还恶狠狠地打我胳膊,全是她的指甲印……天地良心,我根本没想吓她的。”
“今天我床头就洒了一堆湿透的创口贴,我白天扔了,她半夜又浸了水给我一片片捡回来放在床边……”他笑起来时眉梢跟着轻轻一挑,“报复我是吧,她真小气,还记仇,这么久的事了,还要扳回一城。”
“那些湿透的创口贴我收起来了,受不了,除了她还有谁那么无聊啊。”
天空放晴,太阳一出来后温度也跟着上升。
旁边有个穿着素色裙子,绾起头发的女人,她也来祭奠逝者,放了一只小型封闭式焚烧炉在墓前。
“妈,不能烧纸钱,这不是国内,会罚款的。”她的女儿在一旁劝。
“我就烧一点点,昨天我梦到你爸了,我洗完床单没绞干拎不动,他站在晾衣绳对面帮我把床单撑开了挂在上面。”女人碎碎念道,“我想留他吃个饭的,但他很快就走了,我想想可能是因为我不知道他要来,所以菜里油放多了点,你爸血脂高,要清淡饮食,他吃不了,所以走了。”
“我以后知道了,不会放那么多油了,万一你爸哪天回来,那一坐下就能吃。”
女儿沉默了片刻,再说话时带了鼻音:“妈,以后叫我,我拎得动,我帮你晾衣服。”
“我也拎得动的,没事,我后来问了问,他们说人上来一次要500,让我给他烧一点黄纸,他好在下面打点打点。”
女人说:“要打点够了才能上来见见家人,你爸真没用,这么久才来一次,不知道有没有人能一直上来让想见的人见到,那真是福气。”
陆痕钦收拾完东西路过母女,两人的火机好像一直打不着,凑在一起反复尝试。
他伸手将自己的火机递过去,换来对面接连的一连串感谢。
“没事。”陆痕钦轻轻摇了下头,因为方才那句“需要500才能上来见人”而心生怜悯。
人生多辛苦。
但还好,夏听婵还在家里等他。
第16章 第16章宝宝我们之前是这样吗?……
陆痕钦一直到回家前,心情都是愉悦轻快的。
他中途在花店停靠了一下,又买了两盆飞燕草,蓝紫色的花朵生机勃勃地绽放着,低头嗅一嗅还有一种特殊的芬芳。
“整株都有毒性,不可以误食啊!”花店店主见陆痕钦捧着花爱不释手地瞧着,连忙提醒,“家里如果有幼儿或者宠物的话一定要注意!”
“我知道的。”陆痕钦笑笑,捧着花的他看起来连轮廓都柔和了不少,“家里只有我和我爱人。”
将包好的花放到后备箱,陆痕钦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看了眼,这个点已经早过了夏听婵的生物钟,按理来说她早该起了。
可vx里静悄悄的,一直没有她的回复。
陆痕钦回到家,停车进车库的当口再一次看了眼夏听婵的手机定位。
在他的书房里。
嗯……他后来将浸水的创口贴拿到书房里,一张张平铺在白纸上晾干,可能是被她发现了,所以又在筹谋捣什么乱,好再吓唬他一下。
陆痕钦的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笑,他小心翼翼地将飞燕草安置在花园的白色藤椅上,仔细净手后,才轻推开家门。
踩着楼梯拾级而上时,书房半掩的门缝里漏出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在寂静的走廊上格外清晰:
“我要走……什么时候……接我……”
“当然不啊……这里只是暂时……不方便……”
“我知道……麻烦哥哥了。”
陆痕钦的指尖还停留在冰凉的金属门把上,呼吸又缓又轻,胸口半点起伏都没有。
他低垂着头,睫毛遮住了眼里所有的情绪,整个人安静无比。
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半晌,他才静静地抬起脸,漆黑的瞳仁机械地转动了一瞬,他无声地下了楼,将正门从里面反锁上。
不是普通的反锁,他的手指在电子屏上快速地输入一串数字,整屋设定开启了紧急一体安全封控,变成一幢与世隔离的囚笼,只能通过内部输入密码验证解除锁定。
他脚步不停,转身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打开小冰箱,从里面取出药盒。
一打开,里面还剩两支。
他近乎粗暴地将两支针剂推入静脉。
冰冷的药液裹挟着冰箱的寒意注入皮肤,带来某种刺痛。
他眼也不眨,甚至轻轻地翘起嘴角,这种冰冷让他想起夏听婵的指尖。
他抚摸了下沁出血的针口,将星星点点的血珠拭去。
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
很奇怪,人的脚步声好像指纹一样各不相同,就像小时候他能隔着很远的距离就听出父母的脚步声,后来,他也能精准无误地在人群里听出夏听婵的脚步声。
陆痕钦神色平静地将袖子放下,他随意地敞着腿坐在床尾的沙发里,手肘撑在膝盖上,没怎么瞄准便将两支空针剂精准地丢进纸篓中。
脚步声到门口便停了。
他的肩膀松松垮着,耐心地偏着头,等她推门而入。
“陆痕钦,你在里面吗?”夏听婵过了好一会才敲了敲门。
陆痕钦往后仰了仰上半身,靠着沙发往下滑坐了点距离,他将衬衫扣子一粒粒解开,说:“进。”
夏听婵一把拧开门把手,拿着手机招呼:“明天威瑟比剧院有一场话剧公演,我——”
她剩下的话猛地卡在喉咙里,眼睛倏地瞪大了。
陆痕钦的脖颈倚在沙发脊上,散漫地望向天花板,他身上的衬衫大敞着散在两边,腰上的金属皮带扣解开,沉甸甸地搭在小腹,西裤还算工整,只在部分地方被压出几道褶皱,在上面,他的左手握住自己慢慢鲁动。
他的目光一直虚虚地落在空气中没有看她,隆起的喉结上下滑动时格外醒目,就连声线都变得喑哑,他问:“明天就要出去?”
夏听婵应该立刻退出去顺便替他将房门关好才对,可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宕机,将
视线过长地停在他身上。
“这么想出去……一直在家里让你无聊了,”他听不到她的回答,于是用力地弄了一记,粗鲁得像是某种惩罚,淡漠的表情根本看不出他的兴趣,他询问道,“最近压力大吗?”
“什么……?”夏听婵没跟上他跳跃的话题。
他终于望向她,空出来的那只手冲她摊开,邀请道:“让我看看你的指甲。”
这种熟悉的场景曾经做过太多次了,不管如何,她都得承认他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也确实知道如何吸引她的目光。
夏听婵的脑子大概也久违地被他漂亮紧实的腰腹线条给蛊惑了,她的视线自动忽略了他向她伸出来的手,而是凝在腹部垒成块的腹肌上。
迷迷糊糊地走到他面前,被他握住手指后,陆痕钦松开自己,支起身细细地将她的指甲一个一个地检查过去,每看一个,就用指腹在上面来回碾着抚摸。
“好乖,没有抠指甲。”他自然而然地将她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下,然后更加无比自然地将她的手拉下去,五指扣进她的指缝里,牵着她一同握住自己。
声音很快便变得更加黏腻,触碰到她后,他的表情终于微微变了,眼尾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洇开薄红,始终缠绕她脸上的目光像被黏住一般,却渐渐支撑不住似的,眼睫低垂,一点、一点眯了起来。
夏听婵听见他喑哑的喘息,也不知是胸腔的震动传到她的掌心了还是别的什么,有生命般地在搏动。
“不拍吗?”他居然还有闲情问她,嗓音沙哑,“宝宝我们之前是这样的吗?”
他主动接过她的手机,划开解锁,然后塞回她的手心里,握住她的手调整着将镜头对准他的脸和身体。
“应该是这样。”
夏听婵的脑子发胀,呼吸也跟着乱了,她被他拉着更靠近他,一直到贴着沙发进无可进,让她一低头就能看清他。
镜头乱晃,实在是太近了。
他还在牵着她不轻不重地往前扯,试图让她将膝盖压到他腿上半坐着。
夏听婵轻轻地吸了口气,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他的脚尖不着痕迹地往前移动半寸,脚踝松散地叠起,刚好挡住去路,将她圈在腿间。
“我不好看吗?”他仰着脸看她,眼里似乎蒙着一层靡乱的雾气。
“没,嗯,对,不是,好看的。”她的手心里濡湿一片,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
“我上一次梦到你是前天,”他支撑在沙发脊上的脖颈紧绷着撑起来,几乎快贴上她的脸,他盯住她,目光有重量般细细从她的眉眼一直看下去,“你甩了我一巴掌,真疼啊。”
说疼的时候他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施虐般收拢掌心,疼痛让他的喘息更碎,像是受不了了,可皱起来的眉心看不出是痛还是爽。
“怎么能抽得那么疼?嗯?力气那么大,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喜欢打巴掌的习惯的?”他的拇指捏在她的虎口处反反复复地摸,“谁教你的?”
夏听婵自己都不清楚她什么时候将腿屈起压在他腿上的,她拿不稳手机,失神间“啪”的一声掉在他腿上。
空出来的那只手好像终于想起补救了,她猛地抬起手用力捂住他的嘴,将他的脸使劲往后压。
“你发什么疯啊!”
所有的呼吸都洒在掌心,陆痕钦的嘴唇贴着她的手心,说话时好像在亲吻。
他的眉眼有一种扭曲的平静:“梦里你打完我一巴掌后,我总是紧接着梦到我们在我家里……”
他的瞳孔轻微地动了下,像是某种冷血动物捕捉到视网膜上的热感似的,眼尾一点点挑起来:“对……你就是这样,闷住我的口鼻,我咽不及,宝宝你怎么这么多啊……”
“陆痕钦!”夏听婵要恼羞成怒了,她抬手去推他的额头,指尖不小心蹭过他的眼睫,可男人连眼皮都没颤一下,反而收紧了环在她腿上的手臂,将她更密不可分地压进怀里。
手机再次被他强制塞进手中,他认认真真地询问她如果以后每次被她抽完一巴掌后他要是铂起了是不是不太好,但他要是忍不住的话怎么办呢?是不是还是她的错?都是她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那他有什么办法?
夏听婵根本招架不住他这么多问题,人往前往后都不对,膝盖往哪里压都是紧实的大腿肌肉触感,乱动间反倒是他反应越来越大,最后一句灌入耳膜的话清晰无比:
“上一次你跟我断崖式分手前,我们两个连续在我家做了多久你还记得吗?”
夏听婵的眼皮接连颤了几下,表情微微变了。
可她的手腕被他扣住,不容抗拒地缓慢用力往下压,乱抖的镜头越靠越近,就像曾经做过的无数次的亲密事一样。
镜头和她的手背都弄花了。
他的瞳孔涣散了许久,才一点点重新聚焦在她脸上,终于舍得松开手扶在侧颈轻微地活动了下脖子,肩颈都卸力舒展开,像是短暂餍足了。
他温和地告诉她:“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都记得。”
夏听婵没理他,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转了转,瞧了眼自己狼藉的手背,又看了眼他,直接将弄脏的手机顺手扔在沙发上,言简意赅:“我的身份证件还给我。”
“什么证件?”他朝着她微微笑着,手还扶在她腿上。
“丹娜丝的。”
“我不清楚。”他笑意不减,“你怎么能弄丢这么重要的东西,影响到结婚申请手续怎么办?”
夏听婵直接猛地推开他,他的后背重重地砸回沙发上,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隔壁书房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寻找声。
房子都锁定了,没有密码谁都跑不出去,陆痕钦好整以暇地站起来,不慌不忙地进浴室冲了个澡,穿戴整齐后才出来。
他的头发还湿着,站在镜子面前擦拭时瞧了眼自己:
薄红自眼尾一路蔓延到两颊,瞳孔微微扩散,睫毛上还沾着水雾,一双眼睛蒙着一层朦胧的釉色。
陆痕钦摸了摸自己的眼皮,眼底似乎跳个不停,他的心率也明显加快了不少,身体里的血仿佛在乱窜,有一种饮酒至微醺的状态。
可能是冲澡时水温不小心调得太高——哦不,那是她昨晚借用他的浴室调的,她洗澡的水温总是烫得多。
住在一起的情侣是这样的。
他将毛巾丢进脏衣篓,脚步不停地走到书房。
第17章 第17章两枪
夏听婵还在找东西,文件和纸张散落一地,房间里一片狼藉。
陆痕钦倚在门框上,肩膀抵着冰冷硌人的木料,双手插在裤袋里,指节在布料下凸起蜷缩的形状,像是强行按耐着不去阻拦。
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沉默无声地看着她掘地三尺地翻找证件。
某些片段再次闪回,他心如止水地想着,她以前在他家主宅里找东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那时候她是不是也是抱着要离开他的心情,毫不犹豫地做出这一模一样的决定?
可能还是有点区别的。
他自嘲地想着,她那时候哪敢将东西乱翻成这样,她得见缝插针地进房间,得轻手轻脚地检查物品,得注意不留下痕迹和指纹。
还得应付他。
夏听婵终于找到了,她在他书柜中翻到一本带密码锁的日记本,几乎不用思考,试到第二个密码就解开,里面夹着丹娜丝的身份证件。
她甩来一记眼刀,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他设的密码总是那么好猜。
夏听婵拿了东西就将日记本随手往书柜上一塞,甫一转身,面前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
她无动于衷,左脚往侧面一跨,陆痕钦修长的腿跟着往左边挡,往右,他也不依不饶地堵住她的去路。
“让开。”夏听婵用手肘抵住他的胸膛,才
刚迈出去半步,他骤然欺身逼近,手掌一把扣住她肩膀往书柜上一摁。
夏听婵脱口一句“你——”,后背撞上书柜的瞬间他将手护在书柜与她之间,等到她站稳才不着痕迹地收回垫在中间的手。
头顶的书籍摇摇欲坠地响动了几声,陆痕钦松开她的肩膀,抬起手往上按在晃动的书脊上,将那排书稳稳地推回去。
夏听婵犟种脾气也上来了,不让走她偏走,她恼怒地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想要砍肘正蹬,可还未来得及发力,面前的身躯却陡然像是触了电般剧颤了一记。
他反应很大地反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指节倏地收拢,将她的小臂死死钳制住。
“陆痕钦你——”她火冒三丈地抬起头,却正撞进他骤然放大的瞳孔里。
那张方才还冷漠淡薄的脸此刻血色尽褪,陆痕钦好像被什么东西惊住了,他僵硬地看着她,微启的唇瓣断断续续地溢出不可置信的轻喘。
他的掌心不由分说地顺着她的手臂下滑握住她的手腕,大拇指在她手腕内侧滑动几下,清晰地摸到了脉搏的跳动。
好像是不敢相信,他再三在那块皮肤上又重又缓地反复碾磨感知,越摸,脉搏便越鲜活地呈现在他指腹下。
他的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扣住她的五指发抖得厉害,力道却大得像要捏碎什么易逝的幻梦。
“小婵……”他每一个字的语调都在颤,“你有温度了。”
“哈?”
陆痕钦的耳膜鼓鼓地跳着,外界的声音仿佛都隔了一层油纸般听不真切。
他最初一直没敢碰她,从第一晚她的鞋子一触就消失后,他的潜意识里就在避免与她有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到后来慢慢的,他发现原来她是可以触碰的,只是她气血虚,这几年在外吃了不少苦,所以一直手脚冰冷,冷得让他心颤,好像一个冰冻起来的梦境。
但现在手中的触感是实体的,更甚,是有温度的,鲜活的,规律地跳动的。
陆痕钦掐紧她的手腕把人困在书柜前,他肩宽人高,控住人的时候简直是密不透风。
夏听婵连锤带踢了他几下,头顶传来他的喃喃自语:“你果然是……”
“我就知道。”
“他们都说……我不信。”
他越说语速越快,语调却平平,伴随着那细微扭曲的漂亮眉眼,看起来已经在失控的边缘,他一句句质问她:“可你怎么又要走了?你要去哪里?找你的好哥哥?他配吗?”
“你怎么总是这样,之前开朋友圈也是,你到底是想给谁看?给谁认识你的机会?”
“那为什么跟我分手的那段时间不开?你的社交平台从来都不更新,好像只有亲密的人才能知道你近况,我什么都看不到,为什么?是因为想说话的人都在身边吗?”
“你都亲过我摸过我了,你现在又要走了?”
“你什么毛病?”夏听婵拧着眉往回缩手,他抓得更紧,挣扎间书架上的词典摇晃掉下来。
陆痕钦倏然倾身,将她整个儿圈进怀中,修长身影如山般笼罩而下,带着刚洗完澡后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漫上来。
词典砸到他肩膀上,他闷哼一声,很痛。
很痛诶,他的眼底都温和地化开,不是做梦。
可夏听婵冷冷道:“我为什么要走你心里不清楚吗?”
她往身后摸出枪,稳准狠地抵住了他的小腹:“我今早找出来的,在你的床头柜。”
陆痕钦终于从极端的兴奋情绪中缓下来,他垂下头,看到顶在他身前的枪。
一把,他放在床头最底层的,每一天都要取出来上油、卸弹、保养的枪。
他再熟悉不过,只是这几天,他一直忘了取出来查看,好像已经全然忘了这把枪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她手里。
夏听婵脸上剩下的一点讽笑也消失了,她凑近他,直接把话挑明:“你想杀我。”
“我没……”他张口欲解释。
“陆痕钦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我之所以之前跟你断崖式分手,就是知道你感情洁癖眼里容不了沙子,我一旦走出那一步那我们之间就完蛋了,我不跟你分,难道你这把枪就不会存在了?”
“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人都有命的,可命运两个字,按照性格和逻辑做出的决定叫命,做出的行为与本性有偏差叫运,所以逆天改命,改的不是天,是本能。所以你明白吗?不管再重来多少次,我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你没错,我也没错,你恨我想杀我,正常,我避开你,也正常,就这么简单。”
她说完就要走,又被他用力摁回书柜上,夏听婵一抬脸就看到他渐渐泛红的眼眶,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痕钦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眶发烫,视线里她的轮廓变得模糊:“夏听婵,我要杀你,还需要等到今天?”
“也许只是你没有找到一个好机会,但那又怎么样,枪里还是两颗子弹,”她说,“我什么都记得。”
“需要找什么机会?”他厉声打断她,“你死了我也跟着死,就这么简单的事,我需要找什么机会?!”
夏听婵被这一句话凶得顿了顿,她定下神,问:“跟我一起死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恨我恨得——”
“我当然恨你!”
“那?”
他根本说不出那句话,这才几天,才过了几天?他不至于陷得这么快……
陆痕钦忍了忍:“你先把想说的说完。”
“你想听什么?”她问,“听完放我走。”
他又被她一句话牵起情绪,冷冷道:“你做梦!”
夏听婵看着他,忽然放轻了声线,说了句迟到的:“我爱你。”
陆痕钦一下子暴起,表情凶狠,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勃然大怒,他的呼吸异常急促,锁骨随着凌乱的呼吸剧烈起伏,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你撒谎。”
“你个骗子,撒谎精,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原来你可以这么简单地就从口中说出来,我最想听到这句话的那晚你但凡这样服个软……现在时过境迁了夏听婵,你说这句话只是想走而已!”
夏听婵迎着他破碎的目光,气息一点点平复下来,她好像又一次知道了如何才能拿捏他。
她耐心询问道:“陆痕钦,我一直想问你,陆文成罪有应得,这个事实你也知道,哪怕之前不知道,后来也该知道了,他去世得是太过突然,并非我所愿,对于这一点我有愧疚,但他最后的结局总是大差不差的,你是个明事理的人,应该是能理解的。”
“既然是这样,我想问你,你那么恨我,到底是恨我什么?”
空气凝固成有重量的石头,死死地压在他的声带上,陆痕钦的下颌绷得死紧,几番尝试都说不出话来。
夏听婵慢慢往上添砝码:“你想不通是吗?那我教你,你是对的,能解决困扰的最粗暴简单的方法就是一死了之,人只要死了,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好像再大的事也会变成灵魂那点轻飘飘的分量,你想不通的事就不用再想了,就能就此放过我,也放过自己。”
她冷静地握住枪,转而对着自己:“自杀的话,应该只能留下我的指纹才对吧。”
陆痕钦脸色骤变,劈手便来夺枪,夏听婵铁了心咬牙发力,指节抵着扳机寸寸下压,但禁锢住她的男人整具身体都是绷紧的,他的手铁钳般扣住她持枪的手腕,从指骨到小臂上所有的青筋都根根暴起,死死卡住不让她扣下去。
“松手!”他疾言厉色道,横锁住她的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都捏碎。
争抢间夏听婵猛地提膝撞击他的腹部,拧住他的手指反向用力一扳,可他管也不管一一受着,只顾控制住手心里已然微微发烫的枪管。
扳机将扣未扣的致命间隙,他的力气从未有这么大过,强硬无比地拧住她的腕骨一把甩开她的手,生生移开了枪口。
发烫的枪管子擦过不知道是谁的皮肤,他眼也不眨,毫不犹豫地用左手覆住枪口以防万一。
“砰”的一声,枪声炸响的瞬间,他的左手因为后坐力跟着微微一震,可掌
心始终牢牢地焊在枪口处。
鲜血爆裂开,瞬间在雪白的墙面绽开,几滴温热的血珠溅上夏听婵苍白的脸颊。
她呼吸骤停,看着鲜血从他指缝间蜿蜒而下,在地毯上洇出暗红色的花。
硝烟味混着血腥气在她面前缓缓腾起,灌入鼻腔,几乎让人窒息。
静默良久,她还怔怔地看着他血淋淋的掌心,一时间什么话都没了。
陆痕钦却好像长长舒了口气,他平静地摊开掌心,看了眼指根处积起的小片血洼,垂下手,让那些血顺着五指滴滴答答地流下去。
良久,他抬起脸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持枪的手臂往边上抬起,一言不发地朝着墙角开了第二枪。
“两枪……”他哑声道,“都打完了,再也不会有了。”
“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吗……?你想逼我说什么给你听?”
夏听婵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只泄出片段的气音,她蹙着眉看向他,眼眶一点点地红了,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心疼。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血肉模糊的掌心,临了又不知怎么办似的缩了回去。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夏听婵,你又是这样,放风筝一样松松紧紧地驯养,你露出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呢?心疼吗?难过吗?是爱我吗?
他要说什么?他要回答她什么?说他恨来恨去只是在恨她而已吗?
恨她不爱他吗?
恨她每次说结束就结束,说走就走,把他像一袋垃圾一样毫无留念地丢下吗?
陆痕钦眼睛通红,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就当这两颗子弹要了你的命,我开完枪了,那就恩怨分明,就此翻篇,那天的你从此死了,我们之间什么争吵都没有了。”
“在那之前我们从来没有吵过架,夏听婵……我……”他簌簌地流眼泪,哽咽道,“我不想跟你吵架,一点也不想。”
沾血的枪被扔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陆痕钦别过脸,喉结剧烈滚动,他往门外一指:“你要走就走,带上你所有的东西,趁现在我还没反悔,反正房子锁定的密码也是我设的,你总是能猜到……”
话尾突然哽住,化作一声压抑的抽气,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安静了一会儿,夏听婵一直没动,身份证件被她丢在地上,她抬起手不知所措地绕着他血淋淋的掌心,好像想替他紧急处理一下。
可脸上还余有泪痕的陆痕钦冷漠地抽回了手,避开的动作幅度大得带起了一阵风。
“你没必要每次都在离开的时候说爱,在分手信的结尾说舍不得,我是什么贱种吗?”
他如第一晚那个雨夜与她重逢时一样冷漠地转过脸不看她:“夏听婵,你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第18章 第18章戒断反应
陆痕钦是在一阵绵长尖锐的疼痛中醒来的。
沉睡时耳边那些嗡嗡嘈杂声终于淡去,可随之代替的是仪器规律的“滴滴”音漫入耳朵,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某种钢制金属气息一同灌入鼻腔。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惨白的天花板,他被头顶的日光灯闪到了眼睛,皱了皱眉,复又闭上。
眼睛痛,痛得好像被抽干了水又被人扔在沙漠里渴了三天三夜一样。
“陆先生您醒了?”一位护士捧着病历夹站在一旁,核对了下输液架上的药水,“麻药劲可能还没过,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陆痕钦发不出声音来,嗓子里干得传来阵阵刺痛,大脑似乎依旧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沉重乏力。
他想抬一下手以作回答,才动了一下便发现自己行动艰难,左手的知觉忽明忽灭,只有持续不断的隐痛顺着手臂一直爬。
“诶您别乱动!”护士赶忙阻止,“近距离的子弹贯穿伤,可见粉碎性骨折的第三掌骨断端暴露,好在没有直接击中尺动脉,不然短时间便会造成大量失血休克,非常危险。”
“我怎么来医院的?”陆痕钦嘶哑着嗓子问。
“还怎么来?”白昊英步履匆匆地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串单子。
“你锁那一体式安全封闭系统,三楼朝北的那个房间放窗台上的一盆花掉下来,砸碎了二楼半开的窗户,报警系统以为外部侵入直接连到秋姨那儿去了,她直接给附近片区警卫打电话,这才把你这尊活神仙送到医院!”
陆痕钦的脑子依旧昏昏沉沉的,不自知地跟着喃喃重复:“三楼朝北的房间……”
“你遭劫匪了??你那书房里一片狼藉。”
“没。”
秋姨担忧地坐在一旁,见陆痕钦嘴唇上都干裂得起了皮,便用吸管喂了他点温水。
她碎碎念道:“我报了警,警察来过了。”
陆痕钦润了润喉,这才能勉强说话:“没事,让他们回去吧,是我不小心枪支走火了。”
白昊英顿时火大,气得连在病房保持轻声细语的惯例都忘了:“陆痕钦你他X真是活神仙,枪走火?枪走火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你拿着你在新西兰打移动靶的战绩来跟我说。”
“哎呦白医生别,”秋姨连忙站起身,摆着手拦在中间,“小陆总最近给我放假了,怪我没看着。”
“没有的事,”陆痕钦三两句轻飘飘带过,“是我不小心,您别往心里去。”
“好好好,你锁屋子,我还怕是什么电视剧里的商业间谍呢。”秋姨忧愁地唠叨着,“现场的东西什么都不敢动,就怕那个什么……破坏现场。”
“我会请人清理的。”陆痕钦用手按了下眉心,看起来无比疲倦。
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垂下眼帘道:“扔了也没关系,都是没有用的东西了。”
病人还需要休息,白昊英在床边大致看了下情况,等护士登记完信息便同她一同出了门。
关上门,白昊英向护士问了更多信息。
“……差不多就是这些……对了,术前说病人以前有好几起手术史?如果按您的说法的话,陆先生可能需要寻求专业系统的心理干预治疗。”
白昊英将圆珠笔往兜里一别,叹气:“嗯,他接受过大概一年的CBT疗法,因为之前割腕自杀过,后来虽抢救及时,但术后存在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解离性遗忘的内容与创伤事件高度相关……啧,但他现在应该不受刺激了啊!”
“还是需要多加关注,警察那边说没发现外部人员的痕迹,所以今天这种情况难说是不是自残倾向。”
……
陆痕钦在术后接受了严密的医疗观察和系统性评估。
与惨烈的枪击伤所不同,他不管是从临床指标到行为表现都展现出了惊人的稳定性,若不是联网系统中的病历记载明确,几乎看不出他曾接受过长期心理干预治疗。
他的正常程度过于“标准合规”,甚至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
通常单纯的子弹贯穿伤仅需住院观察一周,但陆痕钦再三主动要求延长时间,在没有神经损伤和开放性感染的情况下,他在自家医院的高级病房住了整整三周。
三周里,他严格遵循医嘱,将康复训练不折不扣地精确执行到分钟,每日的膳食管理、运动疗法乃至公司事务的远程处理,都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根本不像是大病初愈后的病人,倒像是接受军事化管理的士兵。
或者说,可能更像是一具机械装置。
正常人应有的康复畏难情绪或者情理之中的情绪化表现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平静得仿佛是一块沉入水底的砾石。
医院不仅为他做了详尽的脑部影像扫描,还特意安排心理医生混在住院医师队伍里,借着日常查房的机会对他进行了隐蔽观察和简短评估。
可所有检查结果都表明,陆痕钦的精神状态和生理指标完全正常。
这种近乎完美的稳定状态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稳定到接手过他病例的医师都挑不出一丝破绽。
“您随时可以办理出院手续。”
这是护士第N次委婉的提示。
陆痕钦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个音节,
邮件发送的提示音轻响,他这才慢慢地转过脸,眸光平静如水:“好的,谢谢,不过我想在医院里完成完整8周的术后康复疗程,省得来回奔波。”
护士张了张嘴,那句“可您的住处离我们医院只有十分钟的车程啊”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
她建议:“其实晚期的力量恢复训练一般是使用握力器,这也可以在指导下于家中完成的。”
“好的,谢谢您。”陆痕钦颔首,微笑,但就是没有说要出院的打算。
这间病房是他私人的专属高级套房式病房,涵盖会客区、厨房和专属护理团队,除了每日一万美刀的价格外,什么都很香。
护士知道有钱人的毛病,她也不过是完成例行提醒,做完事后便转身离开,只是在指尖搭上门把手的刹那,余光瞥见陆痕钦往窗台望去。
那里摆着一盆新换瓷盆的文竹,青翠的枝叶在阳光下几乎透出玉质的光泽,当初正是它坠落并砸碎玻璃,才让陆痕钦得以及时就医。
陆痕钦在清醒后就立刻请人将这盆碎成渣的文竹换了盆,植株本身生命力旺盛,换了环境依旧活得苍翠欲滴。
护士瞧见他望向绿植的沉静深邃的目光,不由得皱了皱眉。
数不清多少次了。
他的目光里沉淀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情感,仿佛透过这片苍翠看见某个不敢触碰的梦境。他分明在每一份问卷上都勾选“无自杀倾向”,却始终不肯踏出医院半步。
但他明明看起来又是想家的。
叹息消散在门轴转动的声响里,护士轻轻带上了房门。
*
陆痕钦正式出院回家已经是五周后了,不是他不想继续住,是公司难免有需要他出面的情况,他一直休养在医院里,就有络绎不绝的人前来拜访慰问。
家里已经请保洁清扫过了,虽然他在住院期间再三强调将杂物都直接丢弃,但回到家,那些东西还是被整理后统一放在一起,保洁不敢随意评判哪些属于“杂物”,只能收拢后放着让主人处理。
可是真正该处理这些物品的主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夏听婵在这五周里,一次都没来见过他。
陆痕钦站在空荡的客厅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除了书房和三楼北侧的房间被彻底清理外,其他区域都保留着原样。那些被她遗落的物品像黑白胶片中突兀的色块,刺眼地存在着。
他只能自力更生,将那些零零散散的物品手动整理进箱子里,再次锁进地下室的房间里。
他一共花了三天才打理完,不整理不清楚,一理,才发现她像是小仓鼠一样到处漏,东一个西一个,像是皑皑白雪地里留下的小动物的脚印,虽然看不到主人的影子,但处处留下的踪迹证明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左手神经虽然无大碍,但还没完全恢复前搬运重物还是会觉得累,陆痕钦活动着手腕,看着那些她从超市里买来的、信誓旦旦说着“要住很久啊所以要买大容量”的生活用品,脸上愈发没了表情。
他往露台走,本想透口气,可倚靠着玻璃围栏一眼眺望下去,那片荒芜已久的空地如今竟铺满了蓝紫色的飞燕草,在阳光下摇曳生辉。
那位执着的园艺师终于得偿所愿。这片“残缺的画布”总算等来了填补的时机,趁着陆痕钦住院的空档,便迫不及待地铺满了飞燕草,问就是尊重了雇主的审美和喜好。
可陆痕钦根本无心赏花。
连这片土地都在提醒他,有些痕迹不是想抹就能抹去的,所有她随手丢弃在这里的东西都在固执地证明着什么。
他待了不到三分钟就掉头下了露台,玻璃门重新合上,他猛地拉紧窗帘,布料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将那片绚烂的花海彻底隔绝在视线之外。
夜晚。
深夜两点零七分,陆痕钦又一次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莫名醒来的夜晚。医院的消毒水味也好,家里熟悉的床褥也罢,完整的一个睡眠对他而言就像是一场奢梦。
他机械地摸到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刺痛了干涩的双眼。待机画面上是一人一树的影子照,她说过,她就藏在树影下。
指尖不受控制地划开通讯软件,那个被置顶却沉寂了五周的对话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进视线。
这次她没有拉黑他了。
因为她直接将手机丢在这里,根本没有带走,大概是厌恶他厌恶到不想拿着任何与他有关的物品。
陆痕钦将手机抬起又放下,解锁又揿灭,来来回回数十次后彻底没了睡意。
夜深人静时,某些情绪总会轻而易举地反扑,像是汹涌的浪潮一样将人吞没。
他在这一个多月里反复告诉自己这只是短期内的戒断反应而已,他之前能跟她分开三四年,那么这一次他照样可以回到之前的生活。
他试着播放白噪音或者用轻音乐冥想放松,将大道理一套一套地搬到自己身上,比如人都是有主线任务的,他只是在她身上轻轻晃了神,停留了一段时间在支线上面,可最终还是要往前走的。
况且她说得没错,人死如灯灭,死了之后什么都过去了,那些放得下放不下的都随风而逝,以前觉得重如泰山的爱也好,恨也罢,都应该变成轻飘飘的羽毛,变成毫无分量的过去式。
这几年来,他一直耿耿于怀于那晚没有射出去的两颗子弹,他曾经偏执地认为只要打出去,他就能解心口郁结,才能把那些生债死债全部抵消作废,他才能松一口气,然后活过来。
他都做完了,他开了两枪,夏听婵抓着他的手促使他开了那两枪,他就当她死了,这些事情就该画上一个句号。
他劝了自己一遍又一遍,试图让自己戒掉情绪。
但每次将掌心覆在心口时,不知为何,一想到自己从此跟她两清后,传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滞涩的茫然。
他甚至常常感到喘不过气来,就好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喘了口气,可很快又被一个更大的浪吞没,在浮沉中呛得心口发痛。
陆痕钦开始变本加厉地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同于之前,他的生活陡然变得密不透风起来。
他开始每日清晨准时出门,即使公司无事可做,也要在办公室里待到规定的时长,傍晚七点整,黑色轿车总会准时驶入车库,分秒不差。
他整个人都像是一个精心校准过的机器,自律、稳定、专注、静笃,如游戏设置时堆砌完美标准数值的模型。
这样的生活节奏太过精确,精确得不像生活,倒像某种严苛的自我惩罚。
可很快,他发现这种日子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比如他的生物钟开始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哪怕吃了一些有助于改善睡眠的药物强制入睡,也会在某一个时间点莫名其妙地醒过来,醒来之后房子里静可闻针。
寂静本是最好的催眠曲,他却在这安宁中难以自控地竖起耳朵,反常地将听觉调到极致,捕捉着楼下的每一丝动静。
这种莫名其妙的关注点让他越发翻来覆去睡不着,整晚整晚的失眠令夜晚变得漫长且苦涩,陆痕钦连这点闲暇时间都不打算留给自己了,索性一睁开眼就起来健身。
诡异的凌晨两点半的健身。
原本打算给夏听婵房间安装的投影装到了健身房,他没有什么特别想看的电影,只是想在健身途中发出一点声音来聊以慰藉,免得静谧无声的房子像是一个沼泽地一般静得人心头发怵。
下楼去健身区时他总会先往玄关处看一眼,屋内什么异常都没有,他便平静无波地转身去健身。
直到有一次,他
练绳索下压还没做到第三组,屋外忽然大雨倾盆,花园里好像有什么被风掀翻了,“咚”的一声砸到前庭,动静太像有人重重地敲了下门。
陆痕钦猛地松开器械,金属重片砸在软垫上发出沉闷的轰鸣。顾不得擦去聚到下颌处的汗,他径直快步走向玄关,紧张又期冀的心情将呼吸都搅乱。
门开的瞬间,“哗啦啦”的大雨声陡然放大,雨滴被风吹着往人身上飘,凉意扑面,足够把发烫的心也浇湿。
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仿佛永不停止的大雨。
陆痕钦静静地站了许久,低下头,将自己慌促间半褪下来的护腕重新带好。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每次都在凌晨两点左右醒过来,是因为久别重逢的第一晚,夏听婵也是在这样的暴雨天,在凌晨两点左右闯进了他的家。
陆痕钦沉默不语地关上门,这下连健身失了兴趣,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脑子有病,跟那种被定点定时喂饭的笼子里的狗并没什么区别,因为习惯了被驯养,每到这个时间就开始躁动不安。
但问题是夏听婵只喂了他一次啊。
他哪里是笼子里的狗,他分明是一只流浪狗。
她喂了一点食物,喂了一点水,给撑了一把伞,他就以为那就是家,日日夜夜留在原地等她明天会不会再来。
但她不会来了。
第19章 第19章画“正”字
陆痕钦草草结束了健身,回到浴室里冲了个澡,大概是极端的情感压抑和机械式的生活像是按到底的弹簧,只需要很小的一个缺口便可以彻底引爆情绪。
一场大雨几乎将他所有艰难竖起的高墙都冲垮。
他拢着浴袍,坐在吧台那儿开了瓶洋酒,第一杯眨眼间就仰头灌了下去。
酒精灼烧着食道,火辣辣的痛感直冲头顶。他单手撑着太阳穴,远处健身区未关闭的投影仪还在播放着恐怖片,夸张的音效夹杂着雨声阵阵漫过来,把他死死地困在牢笼里。
他的指尖轻抵着凝满水珠的玻璃杯壁,冰块在琥珀色的酒液中轻轻碰撞。那股刺骨的寒意让他想起淋湿的她赤脚在地上走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冷。
不知道喝到了什么时候,陆痕钦只觉得自己的神志都醺醺然,被强制按下去的情绪好像被放大到临近爆炸的气球,他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给夏听婵发消息,那些字在眼前飘,在脑子里转,指尖下一连串地冒出来,到最后发出去的时候,又是长篇大段的小作文。
夏听婵当然不会回复,仔细想想,以前恋爱的时候她也不是那种会抱着手机秒回的性格,更不是那种会反复翻看聊天记录并感到开心的人。
通常那个人都是他。
这就算了,夏听婵有一次手机内存不够了,直接一不做二不休将vx清了清,顺便把两人的聊天记录全部清空了。
他是在晚上陪她压操场的时候才发现的。
他说他怎么转了笔钱过去,夏听婵在那里望天望地左顾右盼就是不打开手机。
陆痕钦警觉:“你手机里加小三了?”
夏听婵一脸正气地望着他:“怎么可能?”
他拨了拨她的头发,发尾留在他指尖,他摩挲了几下:“那你怎么不收我钱?心情不好?”
“不啊我很好。”
陆痕钦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忽然长腿一迈跨到她面前,好整以暇地堵住她的路,他的手浅浅地插在裤子口袋里,身体往前稍倾:“你骗人的时候有小习惯你知道吗?”
夏听婵怕露馅,立刻像个抽掉了发条的木偶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跟他互瞪。
陆痕钦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点,转账提示音清脆响起。
他瞥她一眼,见她不为所动,便低下头又转一笔,再瞥她一眼,再转一笔……
手机提示音滴滴滴地响着,夏听婵一直目不斜视,一副两袖清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洁模样。
陆痕钦的眸光越来越沉,他往前压了半步,鞋尖抵着她的鞋子,低下头顶住她的额头,阴恻恻地问:“什么新欢比八笔转账的吸引力还要大啊,值得你这么守护他?”
距离太近了,夏听婵不能长时间盯着他那张英俊的脸,不然会头晕,她错开眼,认认真真地跟他胡诌:“真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老是变相找理由给我转账不太好。”
“不太好??”他浅浅一笑,语调都扭曲了一度,“怎么不好了,夏听婵你知道么,没本事的男人才会介意女朋友花钱……嗯等等?你觉得我大手大脚,是外面有了个穷小子做对比了?”
好像是看到了挑食的小孩不吃正餐非得吃那垃圾食品般,陆痕钦语重心长地教育她:“没钱不行的小婵,不要被他骗了。”
夏听婵:……
他心平气和,试图让她回头是岸:“你老老实实跟我说,只要你好好承认我可以原谅你,跟你一起出面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小子解决了。”
眼看着他越说越离谱,夏听婵赶紧叫停:“你胡说什么啊……”
陆痕钦不依不饶:“你们到哪一步了?他控制欲这么强么,你连收我钱都不敢了,认识没两天手就伸这么长,果然人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
“陆痕钦!”夏听婵终于败下阵来,掏出手机往他怀里一塞,而后转身就走,脚步飞快,活像怕被身后的恶鬼缠上,“拿去拿去。”
陆痕钦娴熟地解了锁,花了不到三分钟时间翻完列表就追上来牵她的手,变脸比翻书还要快,语气要有多温柔有多温柔道:“是我误会了,宝宝你别骂我。”
夏听婵站住了,侧着身无语地睨着他好一会,一把从他手里拿回手机。
陆痕钦心宽意爽地环着她往前走,一边哄一边道歉,最后说:“我替你把转账收了,以后直接收好吗,不要让我多想——”
“等等,”他倏地停下脚步,好像终于从假想敌的烟雾弹里咂摸出点不对劲。
他拉住她手肘处的袖子把人往后扯:“你手机再让我看一眼。”
夏听婵护住手机,把脑袋摇成拨浪鼓,誓死不从。
“夏听婵,”他的语气将事件的严重性往上推了好几个档次,“你是不是把我俩的聊天记录删了,刚才我替你收钱的时候怎么没见到我来之前给你拍的腹肌照?”
“原来你把照片都删了,那你录了我那么多视频也删了吗——唔。”
夏听婵猛地捂住他的嘴,实在是没招了,坦白道:“我没删,手机格式化了。”
陆痕钦握住她的手腕慢吞吞地移开,冲她意味不明地微微笑着:“是格式化了,还是只格式化了我啊?”
夏听婵放下手,破罐破摔:“你话太多了,删你性价比最高,我一删完,发现多出十个G,你可真牛。”
陆痕钦轻轻吸了一口气,夏听婵:“你看,不告诉你你乱猜,告诉你你又闹别扭。”
他往后轻微仰了仰脖子活动了一下,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顶着一张云淡风轻的脸澄清:“怎么会,这种小事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结果晚上他把她留在他的住处,变着法地折腾她,一手揽住她将她抱坐在他怀里,另一只手拿着她的手机举在她面前,每动一下就用修长的手指在两人清空的聊天页面里往上滑一次。
可是界面里根本没有几句聊天记录,轻轻往上一滑动就到了底,频率快了,总容易幻视什么无形的东西撞到聊天框顶又退出来。
爽到极致就有一种失控感,夏听婵一把拍掉手机,可陆痕钦以前能哄能停,这次还非搞出什么安全词来,题目全是一些不知道什么猴年马月的聊天记录。
救了命了,这谁能记住啊??
饶是夏听婵记性不错,也背不出他挑的那些所谓的“你曾亲口说过的甜言蜜语”。
每答错一次,他就冷笑着用指甲在她锁骨
上画正字,善解人意地告诉她债越答越多了,但还好他是个好商量的债主,是做还是舔她都由她任选。
“我以为宝宝跟我说那些情话都是真的,原来只是哄我,只有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后会翻来覆去地看记录?”
夏听婵自己答不出来就想当水鬼拖人下水,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气势汹汹地反问:“嗯呃……难道你答得出?”
陆痕钦欣然将他的手机交给她,他跪在凌乱的床褥间,捞过垂挂在床沿的被揉皱的领带,绕过自己的双眼到脑后打了个结。
视线被剥夺,可他游刃有余地一手抚在她侧腰,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腿根:“可以,你来问……转过去。”
夏听婵不信邪,专找那些犄角旮旯的聊天记录为难他,非得让他挂科。
陆痕钦缓缓俯身,胸膛紧密地贴住她的背脊。那条丝质领带随着他的动作从肩头滑落,冰凉的缎面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肌肤,与他说话时星星点点落到身上的灼热呼吸交错着,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他一路缠绵地从她的蝴蝶骨亲到她耳际,贴着她的耳朵一句句地回答。
夏听婵的表情从震惊到刮目相看,最后目瞪口呆。
她忍不住频频回头检查,怀疑他的领带是不是透视,他便骄矜又倨傲地哼笑了一声,将她撑在两侧的手臂反剪过去,让她亲手遮住他的眼睛。
再问,依旧对答如流。
这回真服了,夏听婵摆出一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诚服态度道:“你真厉害!”
他轻咬着她的耳垂,气息一点点地灌进她的耳朵,低声问:“哪里厉害?”
夏听婵夸人时自认感情非常充沛:“你记性真好,算你厉害。”
陆痕钦顿了一秒,面无表情地在她锁骨上又加了一道。
“不是?凭什么啊?我又没答题!”
夏听婵一顿吃撑,到最后实在受不了了,拽着他的头发把人从腿后拉起来,心想要不摸摸脸再亲一亲把人哄哄算了。
结果摸到了潮湿的睫毛。
她愣了愣,陆痕钦好像觉得他眼眶红红的样子很丢脸,便顶着一张英俊的冷脸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去。
但犟种知了非得看,非得看!
无果后,他索性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整张脸深深埋进她发间。温热的呼吸透过发丝传来,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懊恼。
他气急败坏地骂她缺心眼。
“你肯定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留我一个人自己调理,然后睁眼到天明,夏听婵你气人的本事怎么这么大,你对我一点也不上心。”
夏听婵投降,像是撸狗一样把他的头发全部揉乱:“明天就去恢复,明天就去恢复!行不行?”
第二天,陆大公子直接给她新买了一只内存1TB的手机。
夏听婵“哇哦”一声,非常捧场:“陆痕钦,这只手机四舍五入能聊102个你。”
陆痕钦幽幽地望过来,似笑非笑。
他带着她去店里将两人所有的聊天记录都恢复找回了。
找回就行!夏听婵将聊天记录“哗哗”地在他面前飞速划过展示,又在手机屏幕上屈指弹了弹,扬眉吐气地给他递了个眼神。
看看,啊,看看,都在啊。
本来以为这样就能哄好这位难搞的大少爷,结果出了手机店,他就顶着那张俊逸漂亮的脸蛋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顾忌地提要求:
“昨天正字没写完。”
夏听婵眼皮直跳:“陆痕钦你要不当个人呢?或者我去拿点兽药过来我看你挺需要。”
“我当然是心疼你的,你说行就行,不行我就停。”他心情颇佳,难得在这种事上退了一步道,“我出力,剩下的正字,我给你讲讲睡前故事就行。”
接下来的一周,每天他但凡逮着机会就要翻出聊天记录里他最喜欢的片段读给她听,还跟小天才点读笔一样点到什么就要让她配合念什么,一起完成所谓的“睡前故事”。
而且许多聊天记录都是他一个人在那里发癫,她去洗个澡,回来他就愉悦地拿着两只手机玩得兴起,说这是今晚的睡前故事。
夏听婵定睛一看:
LHQ:【怎么了宝宝?】
知了:【爱你!】
【我最最最喜欢陆痕钦,只喜欢陆痕钦!每天就想跟陆痕钦待在一起,陆痕钦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别的都滚开,希望早上醒来能亲亲晚上睡前能用一盒睡着了也要抱着。】
LHQ:【好,知道了,我也爱你。】
夏听婵摁住他意犹未尽的手,木着脸质问道:“陆痕钦你看看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他往床背上一靠,理直气壮:“以防有一天我的手机也进水格式化了,纯文字我记不住,但如果从夏听婵口中说出来,那我肯定一辈子忘不了。”
“你记不住??你那天晚上对答如流跟状元似的,你还记不住?”
“那好吧,”他非常良善又好说话,宽宏大量地邀请她,“我们晚上再考一次?”
夏听婵一秒正色,捞起他的手机:“读,没说不读。”
……
再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陆痕钦用手指抵住太阳穴缓了许久才蹙眉撑起身子,起身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洋酒瓶,“哐当”一声歪倒在桌上,在寂静的房子里格外刺耳。
宿醉的钝痛像把钝刀在脑内翻搅,他费力掀开沉重的眼皮。手机仍端端正正摆在吧台上,屏幕还停留在对话框界面,原来他就这么握着它在台面上昏沉睡去。
酒精麻痹了理智,可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在断片时依旧会精准地找到夏听婵最初的vx号,然后在被拉黑的树洞里喋喋不休地向她诉说。
陆痕钦指尖轻触屏幕,醉后写下的长篇大论赫然映入眼帘。
全是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他跟疯了似的默写了一大堆。
他机械地逐段删去那些深夜的产物。直到最后一条委屈的“你怎么不理我了”突兀地混在格式工整的“我恨你”之间,他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他顿了顿,拇指重重按上眉心,无比懊恼的模样,快速把这些废话全部删除,只留下很久之前发的成片的“我恨你”,这才觉得好受一点。
再待在家里一定会破功,白昊英建议过他,让他多出去走走。
陆痕钦说走就走,立刻打算订机票。
他已经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医嘱被他一条条试过去又一条条地划掉……
可是不管是手腕处的疤痕还是掌心的伤口都在阵阵发痒,随着这样无望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变得越发难以忍受。
他隐约能感知到自己已经处在危险的边缘,很多时候他甚至会怀念受伤后持续不断的痛感。
这样不行,他快要维持不住一个理智的正常人的角色了。
机票订购成功。
他放下手机,沉沉地想着,这是他报以希望的最后一条。
第20章 第20章梅开二度
大概是暑假的缘故,海边热闹非凡,像是一幅被烫化了的油画。
陆痕钦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全世界哪里不能飞,哪里没有美景,非要千里迢迢地飞来看海。
他在海边的观景酒店里住了三天,每天日出就出门,在海岸线偏僻处的一顶遮阳伞下避暑,一直到太阳完全西沉才回酒店。
浅滩处飘满五颜六色的游泳圈,一个浪打来混杂着尖叫声和笑声。有谁的墨镜半截埋在沙子里,被小朋友刨沙筑高台时挖出来,远处的烧烤摊滋滋冒油,啤酒碰杯气泡翻滚作响。
一切都按照医生的要求,陆痕钦平静无波地拍了些照片呈在朋友圈里,雷打不动的一日三次,收获了一系列的点赞。
放下手机,他想他又一次听话地遵医嘱了。
他都出门旅行散心了,这几天更努力地避免自己想些不该想的人,想来应该是有了不少成效。
阳光毒辣,他大概有些害暑,一天下来根本
没什么胃口,海滩上各式各样的小吃勾不起他半点食欲。
如果有什么绿豆汤解暑……不是,不对,不要绿豆。
陆痕钦将手臂压在眼睛上,好一会儿才撑起身,倦懒地踩着拖鞋往美食区走去。
随便买点什么能降暑的就好。
冰淇淋车欢快的音乐涌入耳膜,陆痕钦脚步一顿,看到小黑板上用果绿色的粉笔圈起“夏日限定三倍浓郁抹茶”。
真糟糕,他像是被针刺了一记般骤然挪开眼,某些回忆又要蠢蠢欲动地反扑,被他死死地按在心底。
别想,别想,拜托。
怔愣间,他被排队的人挤了下,往后退开半步,踩到不知道是谁遗留下的一串告白,那是用贝壳在沙滩上歪歪扭扭印出来的心形,冰淇淋车旁的大喇叭大声吆喝着:“第二份半价!”
陆痕钦皱着眉按了下腹部,那种痉挛抽痛的感觉又开始像藤蔓一样缠上他。
夏听婵与韩佳奈两人互相“不对付”是大家默认的一个事实,太多人见过两人各执纸张一端,笔尖又重又快地狠狠划过纸面,力道重得几乎每一笔都发出“嗤啦”脆响,不是吵架胜似吵架。
第一名只有一个,竞争对手么,哪怕表面上客气谦让,背地里总有那么些暗潮汹涌,更遑论韩佳奈总是见到夏听婵就冷哼,能用下巴看人绝不正眼瞧一眼。
而夏听婵呢,也不知道避一避这位大小姐,正常人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知道笑一笑。
大小姐找她,她就公事公办地跟她讨论;大小姐跟她比,她就一口答应,还会满怀期待地问对方这次有什么赌注吗?
陆痕钦很少在夏听婵口中听到韩佳奈的名字,大概是有一位关系比较僵的同窗并不是一段好回忆,他也从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但特殊情况除外。
他几次隐晦地提过:“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话,记得跟我说。”
夏听婵通常都是点点头,又摇摇头,郑重其事地说:“没人能欺负我。”
陆痕钦不放心她,尤其是她这副下雨下雨大头不愁的模样,怎么看都容易被人穿小鞋。
他沉吟片刻,再次将话挑明些,提醒:“你那次救猫翻墙,第二天被人塞了举报信,知道是谁吗?”
夏听婵看了眼他,按了按活动铅笔的笔头,回答:“无所谓是谁。”
他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结果暑假前的合格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夏听婵给他发了句:
【放学后不用等我啦,韩佳奈喊我有事。】
陆痕钦发去一个【好】,收起手机,放学后却让司机换了辆低调的车,慢吞吞地跟在两个女生身后。
韩佳奈出入自然都有司机接送,难得见她将包扔进劳斯莱斯,让司机先回,自己则空着双手与夏听婵往反方向走去。
“我们为什么不坐车过去?”夏听婵提出疑议,往韩佳奈高跟的小皮鞋一指,友情提醒,“那里有四公里路。”
“我能走,”韩佳奈每一步都踩出“笃笃”声,没好气道,“要买什么想好了吧,赶紧买完我就回家。”
夏听婵点点头,非常开心:“我从上个月就在等今天了。”
韩佳奈咬了咬牙,愤愤地将高马尾一甩,连白眼都懒得翻。
上个月就在等了?
什么定制款么?还是当季新货?四公里的目的地是商业圈中心,遍地纸醉金迷。
钱当然不是问题,只是夏听婵上个月应下她的赌约就看好了赌注,这是胸有成竹一定能比过她了?
“我这次也没差你多少,你等着下次吧。”韩佳奈检查了下自己蓝牙连接的可通讯手表,又装作无意地扭过脸看了看身后有没有人跟着。
不幸的万幸,还好去的是商业圈,四公里之后碰到熟人的机会少,要是夏听婵想当众打她脸,广而告之她韩佳奈又一次万年老二,然后定在学校旁边的店喊她请客,那她后面一周都不来学校了!!
两人一直步行到了桜通町,夏听婵熟门熟路地带着韩佳奈在人群里灵活地钻,韩佳奈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手工定制的牛皮高跟小皮鞋已经被她踩着后跟在拖行了。
烦死了,要不是想避着人,她早就一个电话喊SA拿着货来她家慢慢喝着茶挑选了,何必大费周章地亲自来店选购。
“到底去哪儿?”韩佳奈见夏听婵再一次头也不回地经过一家奢店,怨气到达了临界值,猛地反向扯住她的胳膊。
要走不动了,她那些鞋子都是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的,何时走过那么多柏油路?
“马上到了,”夏听婵左顾右盼地张望了一圈,忽地挺直了背快乐地往不远处的一家小店铺指去,“那家那家,看见没?我之前在老家吃过,还推荐过不少朋友,吃过都说好吃,连锁店终于开到这里来了!”
韩佳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好不容易才定位到夏听婵此行的目的地。
一排装潢精致的店铺中,缩在直达电梯拐角处的一家不起眼的冰淇淋店。
夏听婵兴冲冲地拉着韩佳奈往前冲,第一下没拉动,一扭头,韩佳奈像一只死不回家的秋田犬一样犟在原地瞪着她。
“我把黑卡都带来了,你跟我说你是买冰淇淋的?”
夏听婵迷茫:“你带黑卡跟我买冰淇淋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论买什么都用黑卡?……买不了冰淇淋?”
“你是不是傻——”韩佳奈指着门口的小黑板,“夏日限定,一个冰淇淋42块钱,你为了42块钱让我走了四公里路??”
夏听婵:“42块钱不贵吗?”
“贵吗?”
“不贵吗?一个冰淇淋诶。”
韩佳奈下巴抬得更高了,嫌弃地把黑卡递给她:“夏听婵,你真好养活。”
夏听婵难评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将那张黑卡连着对方的手一起推回去:“大小姐,42块钱,你也刷卡?我们不是来收购店铺的。”
“反正我不进去!”韩佳奈直接将卡往夏听婵口袋里一塞,退避三舍,“冰淇淋也是有三六九等的。”
夏听婵叹着气“好吧好吧”了两声,独自进了店。
虽然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小店,但里面顾客却不少,生意兴隆,韩佳奈等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步一个脚印地挪到对面的奢侈品店旁才觉得舒坦了。
等人的时候无聊,她将手机握紧在手心,警惕地左右看了看,退后几步让自己的背贴上墙面才装作无事般打开手机。
今天放学前跟夏听婵窝在一张课桌上争论一道题时,她滑动相册展示标准答案,结果一不小心把自己备份的限制文截图也漏给夏听婵看了。
她当时一张脸瞬间爆红,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一样尴尬。
正文部分字体小,可能看不清,但标题硕大的【失忆后错将宿敌当作老公并被爆炒(5)】……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清。
夏听婵那人也真是没眼力见,正常人都会当作没看见,可她不仅戛然而止了对话,在自己着急忙慌两次手误划不过去时还贴心地帮她划过去了。
谁要她这个时候帮忙啊!!
她不会以后在背后嘲笑自己看限制文吧?
简直是世界末日。
韩佳奈心里惦记着这件事,这才果断决定今天把之前的赌注兑现了,并且等下好好威胁一下夏听婵不许大嘴巴。
她一边等人,一边将这些珍藏的长图扫描导入文档,打算把标题改成【言语理解黄金九讲讲义(5)】。
实在是太好看了,舍不得删除,改了名字再存成图,就不怕再出现今天这种状况了。
韩佳奈专心致志地改标题,才改到(6),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不是这么改的,你这样吸引不到点击。”
她悚然一惊,手机在手上剧烈一跳,天旋地转间几乎要拿不住。
夏听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聚精会神地看着她的手机。
韩佳奈瞬间涨红了一张脸,头晕脑胀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鬼,手机上根本没传来扣费短信,她怎么就出来了??
“我帮你改!”夏听婵殷勤地接过她的手机,那种不顾他人死活的热情又开始疯狂冒泡。
她飞速打字:
【失忆后错将宿敌当作老公并被爆炒6(微h)】
【失忆后错将宿敌当作老公并被爆炒7(高//h)】
【失忆后错将宿敌当作老公并被爆炒8(囚/禁,强/制,重/口)】
【失忆后错将宿敌当作老公并被爆炒9(浴室,落地窗,泳池,秋千)】
一连串流畅地改完,夏听婵才将手机还给呆若木鸡的韩佳奈,露出指点江山的小得意表情:“得这么改!循序渐进,节奏感拉满,要回过去二刷也能精准定位。”
韩佳奈心脏砰砰跳,一时间想起截图里的原文有一句“因为是宿敌,看见他就心跳狂跳起了杀心,但失忆了,还以为是感情好”。
韩佳奈定了定神,恐吓道:“夏听婵,你要是敢说出去你就完了!”
夏听婵愣了一秒,脸上那种吃到好饭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她茫然道:“说什么?”
“你要是告诉别人我看,看……”
“啊?我也看啊。”夏听婵坦荡荡地看着她,“这有什么的,我还可以给你推荐我喜欢的。”
韩佳奈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死都想不到夏听婵私底下居然是这个性格,她明明长了张清丽纯澈的脸,平时不笑时又是一副铮铮铁骨宁死不屈的气质,没想到……
她怎么木木的。
韩佳奈咬了咬嘴唇,忽然一撇头,嘟囔了一句:“我很挑的。”
“那很挑的韩佳奈大小姐看看,这个冰淇淋怎么样?”
韩佳奈转回头,看到夏听婵手里举着一个形状完美的白色冰淇淋,想起来:“我没收到扣款短信。”
夏听婵狡黠一笑,像是从石头堆里捡到了宝石的小龙:“我用了免单资格,每一学期的期中和期末周,可以凭单科第一名的电子成绩单免单,所以这里学生很多,小朋友也多,我也常常光顾。”
韩佳奈一点就炸,“腾”地一下窜起火:“好啊夏听婵你讽刺我是吧,这次我是失误了一下,我——”
话音未落,夏听婵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梅子色冰淇淋,上面还撒了黑巧克力豆:“这个给你。”
韩佳奈紧急被打断,还气着呢根本不想理她,愤愤:“我不吃!我戒糖!”
夏听婵往她面前举了举,隆重推荐:“这个是树莓罗勒味,我看你每次来找我会拿着树莓红茶苏打水,所以选了这个,你不喜欢吗?”
韩佳奈抿唇瞪着她,嘴唇一张合,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把辫子一甩,扭过脸阴阳了句:“我又不是第一名,哪里能吃?”
“这个付钱了,一起吃。”夏听婵邀请她,“下次你第一了你买给我。”
“你付了?”
“嗯嗯。”
“不是跟你说了刷卡!42不贵吗?”
“贵吗?”
韩佳奈瞪人的时候脸颊鼓鼓的,她气哄哄地拿下巴瞧了夏听婵好一会儿,才状似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再次强调:“我戒糖,我才不爱吃。”
“那你少吃点吧,”夏听婵接话的时候简直能气死人,“我想尝尝,我帮你分担。”
“拿去拿去!”韩佳奈受不了她了。
夏听婵从手心里变魔术一样变出两个勺子:“你也尝尝我的,很纯正的牛乳味,带白玉兰花香的,里面还有米布丁。”
冰淇淋化得快,韩佳奈收到家中来电催她回家,于是两个女生凑在一起分卷残云地分享了两支冰淇淋。
吃完,韩佳奈要回家了。
她依旧拖着被踩扁了后脚跟的小皮鞋,走之前趾高气扬地说了句:“没刷卡就没兑现,下次不劳你领着我走四公里了,我送你什么你就收什么,不许多嘴。”
夏听婵挥挥手跟她拜拜,等人上了车并消失在视野中后才回头,往某个方向直直地望去。
陆痕钦姿态散漫地靠在柱子旁,手里捏着半瓶水,见她看来,玩世不恭地冲她晃了晃,淡定又缓慢地踱步过来:“被发现了。”
夏听婵站在原地:“你来干嘛?”
他那里站着的地方虽然挡视线,但左边的奢店冷气充裕,吹得他寡淡的声音都带了点鼻音,他走到她面前,拖着腔调说:“来看看年级一二会不会大打出手。”
“让你失望了。”
“不失望,”他倏地笑了,眉梢眼角都染着意气风发的光彩,灼灼目光里满是骄傲,“发现夏听婵真厉害,完全能自己处理各种事情。”
“只不过——”他话音一转,“我也不是第一名,没有冰淇淋可以吃。”
夏听婵眨巴眨巴眼睛,不为所动:“你又不爱吃甜的。”
“谁说的?你做的绿豆糕我一个都不肯分,棒球队骂我抠死了。”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背后的包,“怎么说?韩佳奈有我没有?夏听婵好双标啊。”
夏听婵将包托付给他后,理直气壮地将手中的袋子也递给他:“这个也帮我拿一下。”
陆痕钦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忍不住笑:“还好会使唤人啊。”
他话是这么说,身体倒是诚实地接过来,触手微凉。
他随意一低头,这才发现这是一只彩绘的保温袋,里头居然还放着一杯冰淇淋,周围牢牢地塞着四袋干冰袋,正在小小的袋子里氤氲着袅袅的雾气。
她只进了一次冰淇淋店,是在那个时候就一起买了。
夏听婵伸手摸进保温袋里取出冰淇淋杯,也递给他一只勺子:“喏,葡萄煎茶,三倍抹茶的,你不爱吃甜,这个不怎么甜。”
陆痕钦的双手仍维持着撑开袋子的动作,骨节分明的指节在保温袋上留下几道细微的折痕。
他缓缓抬眸,眼睫掀起时,目光如含蓄沉静的湖水般朝她漫溯而来。
夏听婵又露出那种小臭屁的表情,笑眯眯地说:“超会处理各种事情的夏听婵,不管是韩佳奈还是你都有好吧,拿下!”
她将冰凉的冰淇淋塞进他手里,他还怔怔地没有反应过来。
背后店内的广播恰到好处地掀了桌子,大力宣传道:“第二份半价呦!”
两人都听到了,陆痕钦:“噢,半个是我的。”
可夏听婵非但不脸红,反而开盖即食,用手里的勺子眼疾手快地一挖,直接将最完美的尖尖部分抢走了:
“错了,是四分之一,因为有一半是我的。”
她太贪心,一口吞进后嘴唇上也染上了绿色。
嘶……冻到牙了,她五官都皱成一团,含糊不清地吐槽:“真苦啊……算了还是给你吃吧。”
话未说完,眼前忽然被阴影压下来,他抬手轻捧住她的脸颊,小指轻轻地搭在她耳后摩挲了两下,在真正吻下来之前,他的睫毛先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下唇被他不轻不重地含住,他一点点地撬开她的唇吮吻,呼吸明显乱了节奏,洒在她皮肤上有些痒。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两人闭着眼安静地接了一个吻。
分开时,他鼻尖还抵着她的,眼睛半垂着,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像是在回味冰淇淋的味道。
夏听婵想起这是热闹的商业区,不禁小声问:“三倍抹茶苦吗?”
“再怎么样也是冰淇淋啊,”他也学着她的声音小声说,眸底漾着细碎的光,“冰淇淋怎么会苦呢。”
“当然是甜的。”
……
“三倍抹茶会比较苦哦。”店员提醒了一句,在听到应允的回复后快速制作起来。
陆痕钦拿着夏日限定的三倍抹茶冰淇淋,慢腾腾地往回走。
海浪在左侧翻滚,日头太晒,没有干冰袋的冰淇淋化得很快。
他举在手里,想起当时两个女生围在一起狼吞虎咽瓜分的场景,微微地翘了下唇角又很快掉下去。
是要两个人分食才来得及啊。
海风一吹来,好像要迷了眼,他揉了下山根,感觉自己眼底发涩。
低头咬了一口冰淇淋尖尖,抹茶的清苦味瞬间席卷口腔,里面没有米布丁,所以自然不需要咀嚼,也不知道白玉兰味的冰淇淋究竟有多好吃,才能让她当时光顾着嚼嚼嚼,满足得眼睛都在发光。
陆痕钦回到自己的伞下,又尝了口半化的冰淇淋,茶味浓郁,确实很苦。
他吃着吃着就有点受不了,一只手压在眼睛上深呼
吸了好久,那些冰淇淋就一点点化在手上。
像是浓稠滚烫的糖浆覆在伤疤上,将皮肉都黏连难撕开,留下永远也好不了的疤痕。
他突然哪里都不想去了,将这段所谓的散心旅程中途叫停,当天就直接回了家。
花园被打理得很好,飞燕草上方有树木遮阴,园艺师并没有多浇水,陆痕钦摸了摸花瓣,垂眸时看见插在泥土中的管状营养剂。
空气都凝固,他静静地驻足了许久,抬起脚尖踩上这支营养剂,缓缓用力,将它完全碾入泥土中。
仰起脸望向三楼窗台,那里有一盆文竹安静地随风摇曳,引着他的思绪也像是站在悬崖边上一般,往后退半寸就能掉下去。
如果他……
是不是……
她会怜惜他的吧。
他快忍不住了……
心脏奇怪地越跳越快,掌心的伤疤连日来发痒发烫,他总是忍不住将手掌摊平在自己眼前,缓慢蜷起又张开,反反复复地让自己记住这种甜腻的死亡的痛觉。
凌晨两点,陆痕钦又一次从睡梦中醒来,他起身下床,去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了会。
脸上的水还没擦,他将手臂撑在盥洗台两侧,无声无息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能万分确认,此刻的自己完全冷静、理智、镇定。
他划开手机,点进夏听婵的聊天框,只简短地发去三个字:
【夏听婵】
这三个字好像某种解开枷锁的象征,虽然前方依旧有一个感叹号,可他想他们心有灵犀,她肯定是懂他的,因为那次回国前联系上她,他也只来得及叫出她的名字而已。
陆痕钦心潮澎湃,几乎等不到天亮,他换了衣服出门,驾车开到农资店门口后熄了火,就这么在驾驶位一直坐到天亮。
店主九点半才打着哈欠前来来开门,他将卷帘门升起,简单地打扫了下店面,甫一转身,就见到一位年轻英俊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
男人径直走到柜台前,扫了一圈货柜上琳琅满目的农资品,开门见山道:“早上好,我想买一些园艺用品,嗯……水溶肥和缓释肥各六桶,丰花勤花的那种,再拿两瓶除草剂,四瓶植物生长调节剂。”
店主一一为他推荐过去,男人礼貌又温和,客客气气地致谢,没什么意见就点了头。
开张第一单生意就做得爽快,店主将东西搬到收银台算账。
“另外再拿一瓶农药,您身后二层货柜左边起第四种就可以。”
男人笑意微微地夹出一张卡:“刷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