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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凤凰于归(5)

    ◎薪火相传。◎

    对一个母亲而言,这绝对是最严峻的惩罚。

    妇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或许她从来没有真正走出来过。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真相”中间,儿子推开了房门,笑着,“妈,吃饭……”

    妇人缓缓抬起头,看着儿子察觉到地上的资料,看着他的表情一点点变暗,心脏也被刀片一寸寸割下。

    “妈妈,”他笑得像哭一样,“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查呢?”

    “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妇人多想自己能变成异兽,去找那些禽兽复仇。

    但事实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在自己面前变成怪物,却无能为力。

    她一定是被上帝和撒旦同时抛弃了。

    否则怎么会发生这么荒诞的事情?否则为什么变成异兽的不是她?

    “是她!是她不该胡乱出头,她不该去那里!”

    地下牢里,他抓着铁栏杆,嘶吼着:“妈,是他们逼我的,他们逼我的!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教廷的守卫很快赶到,神圣的子弹顺着相同的轨迹射入儿子脑中,疼痛似乎唤醒了他残留的一点意识,她亲眼看到他扭曲的表情,亲耳听到他怨毒地叱骂:“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我们!你是女巫!”

    守卫很快包围了她,她迟钝地瘫跪在地上想:大家都错了。

    这场雾灾,比想象中的影响还要大、还要恶劣。

    “是我害了她。”妇人的声音很虚,像是随时要飘走,却又被沉甸甸的愧疚强留了下来。

    她又崩溃地开始捂着脸痛哭,“审判没*错,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了他们……”

    祷告室里都沉默了。

    孩子们没想到会听到一个这么沉重的故事。

    西西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在孩子们朴素的价值观里,真相当然重要。

    但放在现实中,一切又显得这么的、这么的“不值得”。

    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女儿都已经死了,你一定要把儿子也送进去吗?

    西西总觉得不该轻易吐出那句“重要”,她只能轻轻道:“对不起。”

    妇人早已习惯了众人的同情和怜悯,她模式化地回复,“不,应该是我说对不……”

    声音戛然而止,她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倏然凑近的蔚蓝色眸子。

    那里面有一点点同情、伤感,但更多的是认真的懊恼。

    “对不起,”西西郑重其事地说道:“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一切,所以无法给你建议。”

    “但我觉得,你已经做到了你能做到的一切。”

    她边想边说,直接将脑子里杂乱的碎片托盘而出,“至少是你想做的一切。”

    小姑娘说完就安静了。她还无法很好地将脑海中的想法串成一条线。

    褚旭燃则更为直截了当,“你觉得你自己做错了,为什么?”

    “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女儿……”妇人熟练地数起自己的错误——就像她在审判中做过无数次的那样,“我害了我的儿子,我让我的家庭毁于一旦。”

    “我一定是个女巫!”

    妇人又陷入自艾自怨中,这是个安慰她的好时机。

    一般而言,听到这,多数人都会宽慰她一句,“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孩子的错,都是迷雾的错。是迷雾让大家都变得疯狂了。”

    但很显然,没有一个孩子准备这样做。

    边初原皱起眉,看着妇人,像是在看这个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

    她读过很多很多书,但是一直以来,都无法理解“人类”这种生物的拧巴之处。

    她开口,“不,您的错不在于此。”

    妇人困惑,她仓皇地抬起头,对上了边初原清冷的眸子。

    边初原又问:“您关心您的孩子吗?”

    “当然!”妇人话接得很快,“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心头肉,我将他们一点点带大,照顾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我都会给他们。”

    她说着,又忍不住轻声啜泣起来。

    非常标准的一位可怜母亲。边初原挑剔地想。

    她追问:“那么,为什么您的女儿想留寸头、想学散打,您却不允许呢?”

    “我那时认为,女孩子不应该做那些,”妇人努力为自己辩白,“要是我早知道校园欺凌……”

    “您不可能早知道。”边初原近乎武断道,“因为您甚至都没有试图去理解过她为什么这么想、这么做。”

    妇人有些被刺痛了。

    她站在那里,表情难看,指望谁出来说几句主持公道。

    但孩子们似乎都没意识到不对,反倒有了新的疑问。

    “女孩子不应该做那些?”西西的困惑如有实质,“为什么?”

    “女生和男生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没有区别!”妇人激动地反驳,“如果我真的认为有区别,我就不可能那么坚持地寻求真相,那么坚持地给她报仇!”

    “甚至因此‘害’了您的儿子,”边初原平静地接话,“是吗?”

    这太咄咄逼人了。

    妇人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她想离开这。

    但她晚了一秒。

    终于反应过来的张淑媛在桌子上站了起来,之前的同情全都一消而散,她愤怒道:“如果你早就知道你的儿子是凶手之一呢?”

    你还会、还敢继续往下查吗?

    妇人的嘴唇颤抖得厉害,她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张淑媛想继续质问,但她发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

    小老虎张牙舞爪。张淑媛双眸泛红。

    她微微颤抖着,还想说些什么,忽然察觉到手被谁拉住了,转头,是西西。

    西西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淑媛,冷静。”

    温热的力量顺着触感传了过来,张淑媛的颤抖奇迹般地停住了。

    西西又拉了拉她的手,“淑媛,道歉。”

    张淑媛把头偏向了一边。

    西西鼓了鼓腮帮子,眼珠一转,将小伙伴的手抓到嘴边,轻轻“哈”了口气。

    镇定的小姑娘耳朵瞬间红了,她有些羞窘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懊恼地紧了紧手,垂头丧气地向妇人道歉:“抱歉。我不该将自己的情绪带进来。”

    “没、没事的,”妇人的身子摇晃着,她还是不敢抬头直视对面的孩子们,“我感觉好多了,今天先到这里吧,谢谢你们。我先走了……”

    她踉跄两步,抬手就想推门离开,然而另一侧的门先一步地被打开了。

    是穆斯,他来催孩子们吃饭。

    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于无,妇人唯唯诺诺地向首领问好,穆斯看着她思量了两秒,“你是审判庭里那个?”

    “是!”妇人强撑起感激的表情,“感谢您当初救了我……”

    “不是我救的。”穆斯明确地回复道。

    他摩挲了下指尖,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难得有些变化。

    这一提醒,狮子也想起来了,“我就说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你!”

    他眯着眼打量片刻,“我记得我们本来没打算走那条路,是因为中途遇上了一只很难杀的异兽。为了追它,才误入那里的。”

    当时妇人就被绑在审判庭正中央,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作为证人出席的丈夫。

    “女巫就是她!”丈夫愤怒地大喊,“她创造了两头异兽,害死了我的一对儿女!都是她的错!”

    火把熊熊燃烧,把浓雾都衬托得亮了些,群情激昂的人们大喊着“烧死女巫”。

    穆斯几人扫了眼就准备离开。

    “敌众我寡,我们只有不到十个人,对面至少一百人。”

    “但是没走成,”说到这,狮子“啧”了声,“那头异兽忽然怒吼一声,猛地撞向了我的刀!”

    这么大的动静,几乎所有人都回过来了,看着格格不入的几人。

    这下不救也得救了。

    西西听到这,“哒哒”跑过去,抓紧了穆斯的衣角。

    穆斯心里一软,他摸摸她的脑袋,“放心,”低声道:“我没受伤。”

    “主教当然没受伤!”狮子龇牙咧嘴,“教廷那些人看到主教跟见了鬼一样,根本不敢动他。我们几个可都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他可怜兮兮地摸摸自己的腰,“可疼了。”

    西西一视同仁,正打算安慰安慰自己的新伙伴,结果被穆斯反手抓住。

    青年看向怔愣的妇人,“救你的人,是你女儿当初救下的人。”

    他丢下这句话,也不管剩下的人是什么反应,直接拎起小姑娘塞入大大的风衣里,转身就走。

    狮子脱口而出,“所以那只异兽真的来自那具尸体!”

    他说完就意识到不对,然而来不及了,剩下的几个小不点全都围了过来。

    狮子:“……”

    他又看了看主教抱着神女潇洒离去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差了一筹,只能认命地解答起孩子们的疑惑。

    “那只异兽的行为太奇怪了,像是有理智一样。如果异兽真的有了理智……”

    狮子话没说完,但孩子们已经懂了,边初原的嘴唇都有些泛白。

    “所以主教命令我们一定要查清楚那只异兽的宿主是谁。”

    “我们一个个比对过去,发现那只异兽最可能来自于一个小女孩。”

    他飞快地扫了眼惶恐的妇人,“我们在她身上发现了一封信。”

    那是神父儿子送来的信。

    字迹凌乱,嚣张至极。

    大致内容是“你”虽然被另一个“不识趣的家伙”救了,但也没用。

    现在,“不识趣的家伙”死了,她的哥哥也变成了异兽,她的妈妈即将被行刑,“你”猜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跟上帝作对的下场就是“回归撒旦的怀抱”。

    “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那女孩至少已经死了三天了。”狮子挠挠头,“按理来说,她的异兽不太可能藏这么久。”

    故事似乎变得清楚。女孩在看到信后,灵魂兽怒而化作了异兽。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异兽最终没有选择去报仇,而是潜伏在审判庭里,潜伏了三天,最终以生命为代价救下了“恩人的母亲”。

    “但听了你的叙述……似乎一切都对上了?”

    狮子叹息,“这可不是个好消息。看来在强烈的执念下,异兽真的可能短暂地拥有理智。”

    “但这也不是个坏消息,”一直安静的翟英迪轻轻开口,“这证明浓雾没有我们想象得厉害——人心的力量可以撼动它。”

    强烈的执念能改变异兽的行动轨迹,那么,强大的意志自然也可以抵抗浓雾。

    妇人并不在乎这些,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眼眶已经干涸,甚至流不下一滴泪。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剖了出来,真正地经历了一次“审判”。她在教廷经历过无数次审判,都比不过这一次。

    她错了,但她不该用生命去赎罪。

    她的生命远比她想象得还要重要。

    她女儿奋不顾身地救下了一根“火苗”,这根“火苗”又飞蛾扑火般地救下了她。

    换句话说,她就是被她的女儿救下来的。

    她应该去做些什么、做些什么……

    她还没想清楚,孩子们已经被催促着去吃晚饭,走在最后的张淑媛迟疑了两秒,还是停下脚步。

    “对不起,”小姑娘不自在地说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

    “所以她其实早就意识到她的儿子可能参与了霸凌,却还是坚持去查了?”

    边初原镜片后的眼睛微微放大,难得有些惊讶。

    张淑媛肯定地点点头,“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她当时下意识的表情也说明了这一点。只是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听起来很合理,”热爱看推理剧的范卫莱来劲了,“她儿子和丈夫这么反对她去查找真相,甚至不惜将她送进疯人院,肯定有问题!”

    说到这,她忍不住拍掌,“太精彩了!”

    西西扯了扯她认为无所不知的穆斯,“所以这个姨姨后面怎么样了?”

    穆斯言简意赅,“开了个小班,免费接收附近的孩子。”

    边陲之地没有学校。小班短短几天内就召集了近一百个孩子。从三岁到十七岁不等。

    妇人忙不过来,但很快有新的老师加入了她。他们飞速组成了一支队伍,一支看上去战无不胜的队伍。

    十几年了,这个被遗弃之地,终于再一次响起了读书声。

    “怪不得最近雾气淡了不少,”翟英迪感慨,“我还以为我们这么厉害。”

    与被封锁消息保护起来的中心区不同。这边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迷雾的秘密。

    比如雾气的浓淡与每个人息息相关,一片区域的负面情绪越重,雾也就越浓。

    同样,浓雾又会反过来滋生恐惧焦虑等情绪,导致这片区域更容易诞生异兽。

    “因为别的小鱼看到了。”西西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当我们在救其中一条小鱼的时候,其他一齐被卷到岸上的小鱼也看到了。”

    一个人拯救另一个人,另一个人又影响一个人。

    千千万万个人合成一个“众”字,所以小小的“祷告”,才能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西西豪气地将手一展,像是要将全世界都抱进怀里,“看似救了一条小鱼,实则救了千千万万条小鱼!”

    小家伙们都有荣与焉,可兴奋了!只有褚旭燃还记得穆斯的担忧。

    “所以您不需要担心我们,”褚旭燃礼貌地看向穆斯,很有班长的范,“这些事不是看不到就不存在的。”

    “与其现在假装不存在,不如早点看到、早做准备。”

    他还是不小心泄露了几分盛气凌人,“毕竟我们都不是一般的孩子。”

    青团游击队的几人(包括角马)纷纷赞同地点头。

    穆斯张了张嘴,西西马上将脸蛋凑了过来,“放心吧穆斯!”

    他犹豫片刻,心底虽然还有担忧,但还是决定尊重孩子们——尤其是西西的选择——点了点头。

    西西笑得更甜、凑得更近了。

    “穆斯穆斯,我听说你们最近准备去传教。”小姑娘拉着他的胳膊,撒娇地晃了晃,终于暴露出自己组织这场谈话的真实目的:“我们也想去!”

    小伙伴们很配合地跟着举手:“我们也想去!”

    靠枪杆子传教的穆斯对上一片亮晶晶的眼睛:“……”

    他早该想到,小孩子都是喜欢得寸进尺的!

    第92章 凤凰于归(6)

    ◎穆斯脑中响起“滴滴——”的警报声。◎

    考虑到安全问题,翟英迪被留在了基地新开的学校。

    他很是兴奋,有些紧张地摸摸身前的书包,向其余上过学的孩子们虚心求教,“上课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上学经验丰富的褚旭燃:“老师问问题,要积极举手回答。”

    “但是不要每一道都抢答,要给其他同学留点回答的空间。”吃过亏的西西补充。

    “还有还有,讲到重点时,要注意做笔记!”范卫莱积极地将自己珍藏的彩笔大方地贡献了出来,“不同的类型可以多换几种颜色!”

    “……然后你就会得到一本花花绿绿的书,”温加仑忍不住吐槽,“因为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重点……!”

    “要是有人欺负你,”张淑媛用拇指划过鼻头,气势汹汹,“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打回去……嗷呜!”

    她捂着脑袋怒气冲冲回头,对上边初原的面瘫脸,一下就蔫了。

    “别听她的,遇事不决找老师。”边初原言简意赅。

    “要是老师解决不了,”她的眼镜泛起白光,“我们再去解决老师。”

    一旁全程护卫的狮子:“……”

    一时竟然不知道谁才是恐怖分子。

    翟英迪将“注意事项”认认真真地在笔记本上一一记好。

    等他抬起头,教堂的钟声恰在此时响起,阳光从逐渐消散的雾气中喷洒下来。

    不知从哪迁徙过来的白鸽零落地飞起,白色的羽毛掉落在孩子们的头上、肩上。

    “英迪哥哥加油!”头顶羽毛的西西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握拳,给他打气,“争取当个像燃燃一样优秀的班长!”

    褚旭燃不动声色地将背挺得更直了些,范卫莱嚷嚷着不公平:“明明我也很优秀,为什么不是争取当个像我一样优秀的宣传委员!”

    西西连忙哄她。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体育委员张淑媛也不服地跳了出来,学习委员边初原则恰在此时咳嗽了两声。

    翟英迪看着左右为难的西西,感觉像是看到了正在鸟巢里叽叽喳喳的雏鸟们,他忍俊不禁,心头的那点恐惧和紧张忽然就消散了许多。

    温加仑抓住这个时机,偷偷溜到翟英迪身边,悄悄耳语:“英迪哥,别听他们的,当生活委员才是王道!”

    翟英迪好奇,“为什么?”

    生活委员温加仑左右瞄瞄,确定没人注意自己,才兴奋地低声分享:“每次举行活动的时候,我都能多吃到一块巧克力!”

    翟英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孩子们全都被他的笑声吸引了过来,他朝雏鸟们挥挥手,“快去吧,在列队了。”

    “一路平安。”

    羽毛被风吹起,飘到了男孩浅褐色的发顶。

    西西看着轮椅上的翟英迪,他脸色的苍白终于被那份坦然冲淡了些许,清浅的瞳孔倒映出浮沫般的光。

    这片初到时被浓雾笼罩的区域,也终于能透下光了。

    西西心下一松,情不自禁地跟着扬起嘴角。

    “保证完成任务!”-

    这次要去传教的地点位于城市的交界处,由于雾气的浓度是相近几座城市的好几倍,已经许久没人通行。

    所以这一趟旅程还背负着打通贸易渠道双重意义。

    由于雾气实在太浓,飞机一进去就会失去信号,一行人将飞机停在离那片区域最近的空地上,再步行进入。

    小朋友们全都穿上了迷你版的防护服,被严严实实地保护在中间。同样被保护在中间的还有穆斯。

    他一头金色长发被高高竖起,迎风随意摇摆,衬得白色风衣都金光璀璨,在队伍里分外显眼。

    温加仑热得满头是汗,狼狈的小胖脸一脸羡慕地盯着穆斯,“可恶,我也想这么帅——!”

    最后一个字带着一种尖锐的惊恐,狠狠地转了几个大弯,又被温加仑吞了回去,

    只见一只长相丑陋、已经看不出原本形态的异兽以一种刁钻的角度越过安保队伍,直冲穆斯而来,带起的风掀起了青年金色的睫毛,他面不改色地举枪——

    “砰!”

    血花四溅,星星点点落在风衣上,带出一股凌厉的寒意。

    温加仑被吓得打起了嗝,他边打嗝边求助般看向西西,西西也不负他所望,勇敢的一个上前!

    温加仑心中狂点头:对!没错,就是这样!西西!快阻止他!

    西西走了两步。西西蹲了下来。西西用木棍翻了翻地上的异兽。

    “是条蛇。”她很快辨认出来,又戳了戳,异兽开始缓缓消散。

    “真可惜,”小姑娘忍不住遗憾道:“如果可以保存下来,老师肯定很开心!”多么珍稀的实验材料呀!

    温加仑:“……”

    他怀疑人生地四处看看,发现其他小伙伴也都僵站着不动,这才放下心来。

    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没有引起任何波澜,队伍继续前进,随后又遇到了几次“小插曲”,都被穆斯轻松解决。

    ……温加仑终于忍不住凑到褚旭燃身边。

    “班长,”他压低声音,“你觉不觉得西西的教父他们有点奇怪?”

    “嗯?”褚旭燃的眼睛正紧紧跟着穆斯的枪,心不在焉道。

    温加仑却被这一个字鼓舞到了。

    他像一柄机关枪,噼里啪啦,“你看,明明前后左右都围满了保护我们的人,怎么会还有那么多异兽能闯进来,还偏偏跑到我们面前?”

    褚旭燃收回点注意。

    温加仑的声音轻了又轻,像被拍了一掌没拍死的蚊子,颤颤巍巍的,“你说,会不会是西西的教父故意的?”

    褚旭燃看着一直凑在穆斯旁边的西西,若有所思。

    他终于舍得将视线从枪上移开,看向温加仑。

    温加仑看到他这个反应,心中更加确定了。

    他越发小心翼翼,“而且我怀疑,他们手中的枪……”

    “是真枪!”

    褚旭燃:“……”

    偷听的狐狸:“……”他揉了揉狐狸耳朵,默默走开了。

    “所以,”温加仑没注意到褚旭燃的无语,他咽了口口水,继续爆料自己的惊天大发现,“他故意将异兽放进来,肯定是在示威、在吓唬我们!”

    “警告我们再不给钱,他就对我们不客气!”

    褚旭燃再次:“……”

    “班长!”温加仑惊叫,“你都吓到翻白眼了!”

    褚旭燃拒绝再听温加仑的“分析”。

    他也跟着凑到穆斯面前,“我可以摸摸你的枪吗?”

    穆斯垂眸看着这小不点——嗤,也就比他膝盖高一点。

    “你玩过枪?”

    褚旭燃谦虚道:“碰过几次。”

    穆斯扫了眼西西,将枪递给他。

    这把枪通体雪白,枪管上骚包又嚣张地嵌着金丝画做的游龙。

    褚旭燃接过,小心地摸了摸,枪管上还有余温。

    他摸了个遍,心满意足地打算将枪还回去,一抬眼,刚好看到十米开外有一只、有一只巨型红眼老鼠!!!

    红眼老鼠!!!

    褚旭燃瞳孔紧缩,想都没想,肌肉记忆般瞄准、扣动扳机!

    “砰——”

    手枪带来的后坐力让男孩微微后仰,直到红眼老鼠彻底消散,他才从应激状态中回过神来,轻轻喘息着看向其余人。

    周围寂静一片,西西的嘴成了“O”型,看着褚旭燃眼睛亮得惊人。

    褚旭燃脸“噌”得一下就红了,他挪了挪脚步,将自己从西西热烈的眼神中挪出去两步,才得以冷静下来看向穆斯。

    他垂着头,将枪用双手捧起还给他,“对不起。”

    随后低落又诚恳的说了句在这样的情境下怎么看怎么装的话,“……下意识就开枪了。”

    穆斯:“……”

    他注视着自己的枪和拿着枪的小屁孩,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响起了“滴滴——”的警报声。

    ……或许是因为他的灵魂兽长得很像“老鼠”,而这小子刚杀了一只老鼠?

    鼩鼱感受到他的想法,不满地跳起来“吱吱”两声,然而让它更不满的还在后面。

    只见西西一个激动,直接一把抱住了褚旭燃。

    “太太太太——厉害了!”西西抱着他跳了一下,把口袋里的猎豹和鼩鼱都颠了颠,“燃燃,我想学这个!”

    褚旭燃脑袋冒烟,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点了点头。

    猎豹看着他那傻样,嫌弃地抖了抖猫须。

    随后跟同样一脸嫌弃的老对头鼩鼱对上眼。

    确认过眼神,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西西还不知道自己口袋里的两个小灵魂兽已经达成了“战时同盟”,她现在对褚旭燃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洪水,也不围着穆斯了,就要跟班长一道走。

    穆斯只能缀在两人后面,时不时有意无意地插上两句话,力图让西西意识到:不需要“舍近求远”,这里还有这么大一个射击老师呢!

    温加仑看着班长、西西和那个大魔王的背影。

    感动得热泪盈眶。

    先是一个漂亮的下马威,随后甚至直接以身引敌!

    不愧是班长,有担当!他明年还要投他一票!

    没等温加仑再找到机会跟褚旭燃“接头”,之前派出去的先遣部队回来了。

    带回来个抖如筛糠的男人。

    狮子熟练地一脚踹过去,尖刀立在脸侧,“说!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男人吓得鼻涕和眼泪一个劲地往外冒,疯狂摇头,抖着不敢说话。

    穆斯抬手示意。

    围着男人的几人训练有素地退开。

    男人只觉得眼前一晃,他下意识抬头,看到青年真容后脱口而出,“主教!”

    是教廷的人。

    看来这片区域出问题的时间比想象得还要早。

    狐狸思忖,主教叛逃这么大的新闻,这个男人就像与世隔绝一样,看上去完全不知道。

    狐狸尾巴摇了摇,他不动声色,顺势追问,“说清楚,到底怎么了?其他人呢?”

    男人满心以为这是教廷派来的队伍,不疑有他,脸上绽放出狂喜,“您终于来了!”

    “里面……里面……”说到这,男人脸上再次浮现出恐惧,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压下生理性的害怕,从头开始说起,“我们受长老会所托,来这个蛮荒之地传教。”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但是随着雾气越来越浓,街上也开始有了一些风言风语。”说到这,男人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愤恨,“后面经过我们一查,果然是有女巫在妖言惑众!”

    女巫,又是这个词。

    西西跟范卫莱对视一眼,两个敏锐的小姑娘都察觉到了不对。范卫莱将衣领上别着的摄像头悄悄对准了男人。

    “我们将这件事上报给长老会,长老会勒令我们当即重启审判!”

    害怕逐渐褪去,他唾沫横飞,“一定要把恶魔的力量重新封存回去,不能任由她们为祸人间!”

    “所以我们不负所托,执行了上帝赋予我们的职能……”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是边初原。

    男人看着边初原,本能地感到几分不适。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到那群女巫时一样。

    他很快压下了这种感觉。

    ——主教身边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女巫呢?

    边初原平静地注视着那双浑浊的眼睛,“冒昧地问一下,您口中的执行职能是?”

    她隐隐有些预感。

    果然,下一秒,男人毫不犹豫,“当然是火刑!”

    “只有烈火才能烧尽不洁,阻止恶魔诞生!”

    他讲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讨好地看向穆斯。

    “主教,我还特意藏了一块‘肉’,用上好的白酒封存在地窖里,保证一点力量都没有流失……”

    大多数人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但身体已经浮起了鸡皮疙瘩。

    阴冷的寒意压下了暑气,边初原再次打断,“什么‘肉’?!”

    男人有些不满地瞥了眼这个无礼的女孩——看在主教的面子上,他压下了心中的不耐。

    随意地回答道:“当然是烈火‘烘焙’过、祛除了罪恶的‘肉’……”

    话还没说完,一道枪声突兀地响起,神经尚未来得及将痛觉传导,又是几声枪响。

    男人瞪着猩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主教,他想质问,然而剧痛袭来,他只能徒劳地在地上蛆动,“啊啊啊——!”

    穆斯精准地避开了致命点,留了男人一条命。

    他越过地上那滩破破烂烂的“肉”,远处的秃鹫发出声声凄厉的鸟叫。

    “走吧。”青年精致平静的面容被打碎,他甚至微微扬起嘴角,声音轻快而愉悦,“找‘肉’。”

    狐狸见到过主教的这种笑容。

    在他大开杀戒、屠尽了好几个教堂,随后杀了他的父亲——上一任教宗——的那个夜晚。

    第93章 凤凰于归(7)大修补充5k字

    ◎“如果穆斯变成这样,我也会亲手解决掉你的。”◎

    西西坐在角马的肩上,搭着他的头往远处看。

    穆斯走在最前面,他的白色风衣几乎与雾融为一体,砍菜般屠尽了“异兽”的宿主们,顺带着杀了几个藏在地窖里“吃肉”的人渣。

    有穆斯在前面斩草除根,异兽的数量骤减,大部队很快走到了核心区,那是一座占地面积起码500平,遍布着残肢断臂。

    浓郁的血腥味后知后觉地冲入鼻腔,西西扒着角马厚实的肩膀,视线扫过散落的断肢、扭曲微笑的人头、挂在彩旗上的肠子,接受度良好,“这里应该死了至少十个人。”

    同样看惯了血腥场面的角马:“不止,看这脑浆的厚度,二十个应该有的。”

    被严严实实挡在人群中央的其他几个小孩:你们到底在轻描淡写地说什么呀?!

    继续往前走,拨开浓雾,众人才发现广场正中央还伫立着一座满目疮痍的雕像。

    雕像上面,红红白白的液体遮盖住焦黑,涂抹出奇异的色彩。

    穆斯正站在雕像面前,静静地仰头望着。

    那座雕像已经被血和火烧得面目全非,但依稀能从熟悉的轮廓中看出几分上一任教宗的模样。

    他抬手,想握住十字架,却被半路截停,碰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是西西的手。

    她不知什么时候跳了下来,好奇地歪头跟着望雕像,“穆斯,你不喜欢这座雕像吗?”

    那股凭空升起的戾气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忽然就消失了,穆斯坦诚道:“不喜欢。”

    西西仿佛一直在等这句话,他话语刚落,小姑娘就举起比她脸还大点的炸|药|包,“那我们拆掉吧!”

    穆斯很感动,转头狠狠地剜了眼自己的手下。

    壮汉们像是秋天的水稻,齐刷刷地低下头,假装看不见。

    就让主教自己去解释,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会出来传教,为什么会带炸||药||包吧……

    主教不解释,主教回过头,反客为主,一本正经地教育,“小孩子不能乱拿危险物品。”

    西西飞快道歉:“我错了!”

    然后继续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穆斯。

    3秒、2秒……

    穆斯败下阵来。

    漫天的“轰隆”声响起,碍眼的雕像瞬间倒塌,那张恶心的脸消失在了硝烟之中,广场被彻底地夷为平地。

    别说,眼看着那张讨厌的脸被炸得四分五裂,确实让人心情愉悦。

    穆斯静静欣赏着这一幕,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敏锐地看了过去。

    ——他对上了一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金眸。

    他神情恍惚,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一把抱起西西,将她塞到孩子们中间,“照顾好他们!”

    正在欣赏“烟花”的西西猝不及防:“他这是怎么啦?”

    “不知道,”褚旭燃有理有据地推测:“可能是太燃了吧。”

    众人深以为然,角马又把西西扛起来,大部队继续往前走。

    他们路过一所幼儿园,意外发现柜子里竟然还藏了几个晕过去的小朋友。

    老师们的尸体垒成墙,保护了孩子最后一程。

    捎上小朋友,放下一笔钱,收获了一辆黄澄澄的幼儿园校车。

    他们路过一家聋哑学校,发现几个藏在防空洞里、瘦骨嶙峋的女学生。

    女学生们见到人的那一刻崩溃大哭,挥舞着手努力比划着感谢,泪水浸湿了西西的衣服。

    他们救了这队女生,得到人手一顶黄色太阳帽。

    又路过商场、路过警局、路过小区……

    他们拿到的物资越来越多,校车后跟着的队伍越来越长,队伍里全都是喜极而泣的叽叽喳喳声,“原来我的声音是这样子的呀……我都快忘记了……”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说过话了,像是秋游一样!”

    “雾气是不是淡了一点?”

    城市里越来越喧闹,西西却越来越安静,她透过车窗看到熟悉的街道,心里的惶恐越来越大,很久没出现的灰黄色气泡又冒了出来。

    好奇的猎豹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它蠢蠢欲动地看着那个巨大的气泡。

    终于,她看到了那个破败的牌子。

    它依旧摇摇欲坠地挂在那里,蜘蛛网缠得乱七八糟,透着不详的死寂。

    女警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前面那家福利院废弃很久了。”

    他们动静这么大,也没人跑出来看,显然是真的荒弃了。

    狮子意思意思地举起喇叭喊了几声,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回应,一挥手,“走吧!”

    风卷着枯叶飞了起来,车队驶离的动静似乎震动了门槛,西西扒在车窗上往后看,破败的牌匾终于不堪重负,重重地砸在地上。

    表面的灰尘溅起,稀薄的阳光透过渐淡的白雾,照在上面,给人以一种金光璀璨的错觉。

    范卫莱正抱着被投喂的*牛奶走到前面,一一分给小伙伴们。

    她注意到西西异常安静,跟着探头望过去,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铝制招牌,“青藤福利院?”

    西西接过范卫莱手中的牛奶。

    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手指捏紧了瓶身,“我以前……”

    她话还没说完,后面有人高喊,“福利院里面好像有人!我听到枪|声了!”

    校车猛地一刹车,狮子拿好枪,“我去看看。”

    刚准备下去,衣角忽然被揪住了。

    一低头,只看到一个圆润的头顶。

    “西西?”狮子讶异。

    西西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狮子的衣角,黄色的气泡越来越大,猎豹抬起了爪子。

    “呲——!”气泡被戳了一下,飞快地漏气,猎豹愤怒地看向偷袭的,呲牙咧嘴。

    西西没有注意到它们两,她只觉得心间的雾一散,整个人似乎轻松不少。

    是呀,她有了爸爸、有了教父、有了老师、有了哥哥,还有了这么这么多好朋友;她坐上了梦寐以求的校车,戴上了曾羡慕不已的小黄帽,还有属于自己的小背包,她早已不是之前那个一无所有的小孤儿啦!

    该羞愧的,应该是把她赶走的院长妈妈和看她小就欺负她的坏小孩才对!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彻底撼动,一朵巨大的云盖在了城市上空。

    西西抬起头,挺直身板,她看向狮子,声音干脆利落:“狮子哥哥,我以前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想回去看看。”-

    穆斯的面前被放了一杯冷茶。

    这是一间办公室,漆黑的窗帘遮住了落地窗,只有惨白的灯光照下来。

    他对面坐着一位身着黑袍的女人。

    她脸色苍白,面带微笑,那对金眸璀璨得像两朵太阳,“抱歉,条件有限。”

    穆斯的脸上罕见得没有丝毫笑容,他静静地注视着对面那张跟自己有着六分相似的脸,“您想杀了我。”

    女人没有反驳,她坦然自若地搅拌起冷茶,感叹道:“褪下那套陈年不变的黑袍后,你给人的感觉更像向英了。”

    “姑姑。”穆斯终于把那个词说了出来,他的声音微微沙哑,“您要帮教廷?”

    “当年那场大火。”女人轻描淡写道:“是沉学峰帮我逃出来的。”

    穆斯的指尖微颤,他勉力维持着平静,金眸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母亲的去世,跟您有关系吗?”

    女人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穆斯,“你竟然称呼她为‘母亲’。”

    真不像穆家的孩子。

    或者说,不愧是向英的孩子。

    女人的心情莫名其妙变好,她换了个姿势,慢条斯理地放下兜帽,露出那对被视作“恶魔”的牛角,那双看似深情的眸子真挚地看着他。

    她第一次耐心地讲起了那些尘封在阁楼深处的秘密。

    教宗家出了长牛角的孩子,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丑闻。

    哪怕切掉牛角,她的额头上也会有两道永恒的伤疤。

    留给她的归宿只有自焚。

    可是凭什么呢?

    她精心策划了一场死遁,再推自己的婢女上位,

    可惜……她状似惋惜道:“没想到向英会死在产房里。”

    “不过你帮我完美地解决了你的父亲。”

    她微笑,“不愧是向英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串成线,穆斯声音艰涩:“所以沉学峰信奉的‘主’,是您。”

    所以教宗去世时,沉学峰没有按照家规的要求血祭,反而趁机掌控了教廷。

    “对,”女人干脆利落地点头,她凑近穆斯,“怎么样?打击很大吗?”

    “有看到你童年的小伙伴吗?”

    她在故意刺激他,用这种讨论玩具的语气。

    阁楼里的一切被黑色的画笔涂抹上一个又一个的漩涡,最终卷成一个巨大的陷阱,强烈的吸力拽着他,想把他拽进无尽深渊。

    穆斯抬头,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大雄”。

    “去死吧。”女人轻哄,“像我们这种人,本来就不该活着,不是吗?”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特殊的魔力,一股诡异的认同漫上心头,他的呼吸也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你放心,你的死亡会换来世界的新生。”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她慢慢地转着手中的汤匙,搅动起小小的漩涡。

    窗帘涌动,藏在里面的“人”全部抬起头,露出那对血红的双眸。

    他们的灵魂兽已经全部异化,隐约可见浣熊、鹦鹉、老虎的影子,像是一滩墨水般朝着穆斯扑去。

    “他们都会变得像这些人一样。”她畅想道:“没有烦恼、没有痛苦、没有痴念……”

    她越想越开心,“叮叮当当”汤匙转的越来越快,黑影也越来越近,她的嘴角近乎咧到耳边。

    就在黑影即将吞噬掉穆斯时,女人忽然听到一阵喃喃:“不、不行……”

    她好奇地停下手,想听听他最后要说什么。

    “我……我还没告诉……”

    女人侧耳,然后突然听到一声枪响,随后对上了穆斯清明的眼神,那里面哪有半点被催眠的感觉!

    她迟钝地摸摸脑袋,摸到一手的血。

    女人依旧平静,“为什么?”

    青年站直身子,他平静地看着对面被爆了半颗头的女人,金眸里露出浓浓的厌恶:“你来晚了。”

    如果是之前那个一心赴死的穆斯,不需要催眠,只要随便给个理由,他就能干脆地赴死。

    当然,死之前肯定会带着他这位“亲爱的”姑姑一起去死。

    但是现在,穆斯的命很有用。

    “人”和异兽被操控着朝穆斯扑来,他抬枪轻松解决,看到女人扭曲但并未绝望的表情,“看来您还有后路?”

    教廷隐藏的实力超乎他们想学,既然已经能成功培养、操控异兽,自然也能凭借异兽做些别的。

    他扫过死了一地的人,将刚刚的异兽一一对上号,“您的异兽不在这里,藏在教廷?”

    怪不得她敢孤身一人来这里。

    异兽实际上就是人潜意识异化的产物,只要保留住意识,随便做个克隆体,女人就能原地复活。

    “您放心,”穆斯露出来这里后的第一个笑,“无论您有多少个克隆体,我都会杀了您。”

    女人顶着半边脑袋,眼中愤怒与厌恶融合,还带着点微妙的欣赏。

    她表情扭曲地露出个笑,“你这样倒有点穆家的样子。”

    “砰!”

    一枪直接爆头,血液如爆米花般炸开。

    穆斯表情嫌恶,“少侮辱我。”

    他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改个姓,要不跟着西西姓岁?岁斯,碎尸,寓意不错。

    一想到西西,穆斯就疑似听到了西西的声音,他还以为是错觉,谁知道门板忽然动了动,是狮子粗犷的声音,“里面有人吗?”

    还有西西的解说,“这是院长的办公室,我以前很喜欢躲在桌子底下玩捉迷藏。”

    至于后面院长变了后,这间办公室就成了西西的噩梦,动不动就会被叫过来虐待一番……

    西西抿了抿唇,没有说出来。

    不是自卑,而是怕朋友们担心。

    穆斯麻爪地看着满是血污的办公室,眼尖地发现其中一个人似乎跟桌上的照片上站在正中央的人长得一模一样,毫无疑问,就是西西的“院长”。

    他发丝微微凌乱,再不复刚刚的镇定模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脑子飞速运转,外面的狮子还在继续放话:“有人吗?我们是来救援……传教的!”

    穆斯飞快地扯下窗帘,把所有尸体裹巴裹巴,打开窗户,一团直接丢了出去。

    “撕拉——砰!”

    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动静,随后门被打开,露出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狮子脱口而出,“老大?!”

    “嗯,”穆斯表情冷酷,点头,“这里的异兽我已经清理干净了。”

    “原来刚刚的枪声是您啊。”狮子恍然大悟。

    狐狸则表情古怪地看着每有尸体、只剩痕迹的办公室:主教什么时候杀了人还学会清理现场了?爱护环境?

    西西扒着他的腿探出头来,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穆斯一低头,就看到五个圆滚滚的小脑袋。

    确认了里面安全,西西马上挤了进来——她有件事情想要确认。

    办公室里有暗红的血迹、有厮打的痕迹、也有枪孔,唯独没有西西熟悉的身影。

    她压下失落,走了进去,第一眼看到办公桌上那张合照。

    还年轻的院长站在正中央,灿烂的阳光照在福利院里,上面的每个人露出了八颗闪亮的牙齿。

    除了院长怀里那一个小小的婴儿,她也咧着嘴,却只有一米米的小乳牙。

    褚旭燃也认真地看向照片,很快通过特征锁定了照片上灰蓝色瞳仁的婴儿,“西西,好可爱!”

    他有些遗憾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西西,这样妈妈就能把西西带回家,他就会有一个这么这么可爱的妹妹!

    小朋友们全都凑成一团看婴儿版西西,西西有些害羞地移开视线,看向办公桌。

    她抿了抿唇,拉开抽屉。

    那里面放着一本灰蓝色的笔记本,西西知道,这是院长妈妈的记事本。

    她小时候经常趴在院长妈妈膝头,看着院长妈妈一点点记录福利院的点点滴滴,谁不爱吃韭菜,谁喜欢吃手指,谁有坏习惯要纠正,谁心思细腻敏感要定期疏导……

    院长妈妈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她用心经营着这所福利院,也用心对待着所有孩子们。

    西西翻开记事本,直接翻到最后几页,上面凌乱潦草地写着几行字。

    [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最近怎么总是发脾气。]

    [最近的雾越来越浓了,衣服总是不干,孩子们心情也都不好。]

    [我不该这样的……西西明明什么也没做错,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其他小伙伴终于看够了那张照片,最后穆斯凭借着身高年龄和武力值优势,成功将这张照片收入囊中,

    竞争失败的孩子们一回头,就看到一滴眼泪落在了纸上,晕开了纸上干涸的血迹。

    “西西!”张淑媛跑得最快,“怎么了?谁欺负你?是你教父吗?我们帮你揍他!”

    穆斯:“?”他没功夫搭理这指桑骂槐的小孩,也担忧地看向西西。

    小姑娘鼻头红红的、眼睫毛上挂着一颗饱满的泪珠,整个人显得湿润润的。

    她看向穆斯,哀求道:“穆斯,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下院长妈妈的尸体。我想把她安葬好。”

    她知道这个要求很任性,所以没敢说食堂阿姨、生活老师……但她真的真的很想找到院长妈妈。

    穆斯:“……好。”

    怎么说呢,很不巧,他好像刚好知道这些人的尸体都在哪里……

    西西感动得眼泪汪汪,她又看向小伙伴们,催促道:“你们先走吧,这里离边界已经很近了,我们埋葬好就去找你们。”

    “才不走,”范卫莱兴致勃勃,“找尸体多好玩啊,你竟然想不带我!”

    边初原推推眼镜,点点头:“不走。”

    张淑媛举手,“我想帮忙埋土!”

    就连温加仑也表示:“我只在电视里看到过葬礼……所有人都可以穿西装吗?”

    西西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没注意到穆斯有些僵硬的侧脸。

    狮子动作迅速地安排好人保护车队,去外面招呼其他人可以先走,谁知道所有人都纷纷表示要跟着留下来,参加这场葬礼。

    “我知道这个院长,以前人可好了,还评上过我们这里的‘十大好人’。”

    “对对,就是不走运,这所福利院是最开始起雾的地方,里面的人几乎全都化作‘异兽’了……”

    “我们帮着一起找!”

    经过“浓雾严选”,现在活下来还没异化的人,要不就是运气绝佳,像是之前那个信徒,躲得够好,没接触到太多雾气;剩下的基本都是心智坚定之人,还有人趁机问道:“我可以把我的爸爸妈妈搬过来,一起举办葬礼吗?”

    狮子一一答应,他回过头,正准备说大家帮着一起找,就听到一声惊呼,“在这里!”

    温加仑站在办公室的窗下,不敢相信自己运气竟然这么好,激动得脸都红了,“我找到了!”

    狐狸若有所思地瞥向一旁,只见穆斯佯装镇定地绷紧了侧脸,难得开尊口夸赞道:“很快。”

    温加仑受宠若惊。

    西西凑过去一看,惊喜道:“食堂姨姨和生活老师竟然也在这里!”

    穆斯:“……”

    团灭了教女曾经的监护人怎么办?

    剩下的就不是几个小朋友能帮忙的了,人们自发地行动起来,挖坑的挖坑、搬尸的搬尸,最厉害的是棺材铺老板,他凑了一支小队,像模像样地找来唢呐,竟然吹拉弹唱起来。

    大家把附近的尸体全都搜罗起来,最后竟然足足摆了三十几个棺材。

    天空上的云变成了灰色,废弃的孤儿院后院,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拉开帷幕,或许是之前已经流尽了眼泪,葬礼上没什么人哭,多数人都笑着,絮絮叨叨地跟着棺材说话。

    “老陈啊,你看,现在又能随便说话了,你嫉妒吧?”

    “爸爸妈妈,我终于等到救援的人啦,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这么久没听我唱歌,你不会忘了我的声音了吧。我告诉你,就算到了天堂你也要记得我唱歌是最好听的!”

    ……

    没有人哭,但是每一句话都像在哭。

    西西摸了摸棺材,里面的院长妈妈睡得安详而平静,她胸口出血淋淋一片,面上却带着解脱般的笑。

    面前递过来几朵白色的野花,还带着泥土的芬芳。显然是刚刚摘的。

    西西抬头,是穆斯,他将花又往前递了递,语速飞快,“对不起,是我杀了她们。”

    “不是的,”

    西西接过野花,分成几朵,一朵放在院长妈妈的脑袋旁,一朵放在食堂姨姨的胸前,一朵放在生活老师的手旁,还有欺负过她也给过她食物的小哥哥、排挤过她同样送过她裙子的姐姐……

    几朵花一下子就分完了,西西又看向穆斯,眸中再也不带丝毫灰翳,“是浓雾杀了他们。”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阴暗、狡猾、逐利、虚荣、贪婪,同时光明、无私、伟大,懂得感恩,有同理心。

    已经异化的人不是人,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西西补充道:“如果穆斯变成这样,我也会亲手解决掉你的。”

    穆斯定定地注视着西西,随后猛地把她抱起来,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你估计等不到了。”

    那朵巨大的乌云终于彻底笼罩了这座城市,孤儿院里变得黑漆漆的,像是瞬间到了晚上。

    人们找来手电筒等一切能照明的东西,戴载头上,继续挖坑。

    无人机开启了夜视模式,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幕,范卫莱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底水光晃动,“这可比电视剧精彩多了……”

    一个巨大的坑被挖好,棺材一个个被放了下去,排成一排,像是一座座无声的堡垒。

    填土的时候忽然下起了暴雨,好在人们早有预料,超市老板拿来雨衣雨伞塑料袋,一一分发下去,温加仑得到一套黑色的小雨衣——也算是满足了他穿黑西装的愿望。

    西西却顾不得观察他们,她透过伞沿,仰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朵凑近的大云,怎么看怎么眼熟。

    “朵朵?”她不小心喊出了口。

    好在雨下得太大,似乎要把一切血污都冲洗干净,没有人听到西西这声呼喊。

    西西也没有等到朵朵的回复。

    她失落地低下头,面前是热火朝天垒土堆的人群,再往下看,是一朵白白粉粉的小野花。

    这是院子里的最后一朵,藏在墙角的边缘,却没逃过穆斯的眼睛。

    他将小白花又往上递了递,“别闲着了,去把它插在土堆上面。”

    西西眼睛一亮,她接过花,穆斯移开伞,一大一小两套黄雨衣在天地间分外显眼。

    人多力量大,土堆堆得很高,衬得西西更加渺小,穆斯直接半蹲下来,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踩上来,我扶着你。”

    西西看着湿漉漉、滑溜溜雨衣,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刚有往下滑的迹象,就被两只大手撑住了,“放心去。

    他说:“我永远在你身后。”

    这仿佛是一句箴言,天地间有什么被彻底撼动了,就在花插进去的那一刻,最后一抔土也刚好被拍上去。

    天亮了,雨停了。

    一场暴雨带走了浓雾,炽热的阳光照了下来,大地上响起一道又一道的惊呼。

    西西却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摇曳的野花,耳边响起那道熟悉的声音:“西西西西!”

    她迟疑地在心中回道:‘朵朵?’

    “是我是我,”小白花很高兴道:“这是我的一朵碎片!”

    云化作了雨灌溉了花,朵朵就在这里苏醒过来。

    西西的眼里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泪珠,熟悉的朋友在泪珠的折射下显得模糊不清,她注意到已经有人将视线投了过来,连忙轻轻问道:‘朵朵,你要跟我离开吗?’

    “不了不了,”朵朵摇摇枝干,“这里就是我该待的地方。”

    “西西,你要是想我了可以随时回来看我呀!”

    ‘嗯!’西西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沾在脸颊上,露出一个雨后天晴的笑。

    底下的穆斯忽然开口,“聊完了吗?”

    西西:“!!!”

    她回头,“穆斯你听得到朵朵说话?”

    朵朵:“!!!”

    “啊啊啊他怎么还活着?!”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然而西西听到朵朵的话,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问题,猛地回头,“什么意思?”

    第94章 凤凰于归(8)

    ◎“一带一路”和“扬雾运动”。◎

    车队缓缓启动,不少人选择留在这里,更多的人决定加入穆斯,一起去下一座城市寻找救援。

    西西透过窗户往外看,那朵花与这座无名的坟融为一体,就像是天然长在这里的一样。

    坟堆前立起一座石碑,上书——

    “爱与希望复苏于此。”

    她张嘴无声道:朵朵,再见。

    小白花摇曳得越发快活,它“注视”着西西离去,想到西西刚刚跟自己分享的一切,坏心眼地想到:不知道其他碎片看到西西竟然被那几个大反派养着,会是什么表情。

    可惜无法亲眼见证。

    西西回过头,主动将自己往穆斯怀里又埋了埋。

    “穆斯,”她瓮声瓮气道:“不可以随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穆斯也听到了朵朵的话。

    “按照原本的故事情节,他应该早就把自己献祭掉了的啊,”那朵丑花扭着腰,“然后他那个小弟为了帮他复仇,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穆斯不相信这个世界是一本设定好的小说。

    但他相信,如果没有这番阴差阳错,如果没有西西的出现,原本的自己一定会死在献祭的那天晚上。

    在沉学峰的洗脑下,沉戟也一定会承担起复兴教廷的重责,为自己“复仇”。

    但是现在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不会的。”

    穆斯抱紧了西西,那句话就这样轻飘飘、又重若千钧地脱口而出:“因为我爱你。”

    校车恰好开出边界,颠簸了一下。

    猎豹躁动起来,西西惊讶地放大双眸,她迫不及待地想回头看穆斯,脑袋却被一双手牢牢定格住。

    她只能看向前方。

    今天的太阳已经落下,余晖迎面照来,但人们的脸上已经不再是绝望与恐惧。

    因为他们知道,明天的太阳一定会照常升起-

    或许是坏运气已经用完了,接下来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异常。

    等西西等人顺利打道回府,已经是小半个月后了。

    他们身后原本跟了长长一串人,这一串人到了新的地方,与新的人建立了羁绊,又逐渐定居下来。

    新的人不断补充,旧的人不断离去,在新旧交替中,西西得到了一枚又一枚的硬币,这条道路上的浓雾也在渐渐散去。

    几个小朋友迫不及待地跟翟英迪分享这一路上的见闻,然后惊奇地发现:英迪哥哥竟然已经成为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了!

    孩子们惊讶之余纷纷求“升职”攻略。

    翟英迪耐心地跟他们分享,诸如额外想出八种解题方法、指出老师的小失误、将同桌从零分教成满分等等,好不容易说完,已经接近黄昏。

    他等伙伴们记完最后一笔笔记,忽然突兀地回道:“我不打算回去了。”

    小朋友们齐刷刷抬头,异口同声,“啊?!”

    翟英迪的表情很镇定,他顶着那张苍白的脸,温柔地笑道:“你们回去吧,帮我跟我妈妈和弟弟问好。”

    “告诉他们,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阳光照在他半透明的指尖,照出几分青白的色泽。

    但是小朋友们没有注意到,他们只顾着发出不舍的哀嚎,一个接一个地扑上去,抱着翟英迪不肯松手。

    “别难过,”翟英迪抱住每一个人,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在这里很高兴。”

    “你们看,我身体都变好了。”

    这晚过后,西西几人偷偷趁英迪哥哥上课的时候去偷看过。

    他的轮椅被放置在讲台上,底下是坐得满满当当的学生,他们有的比翟英迪甚至还大上一轮,却同样乖乖地坐在矮小的座椅上,仰头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他讲几道题,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坐在前排的学生立刻积极地站起来,递来水杯。

    他笑着道谢,然后努力抑制住颤抖的手接过,浅浅地吸一口气,小口小口地喝起来。

    好消息是,英迪哥在这里真的很开心;

    坏消息是,他的身体不但没有好转,反倒恶化了。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退出去,缩在墙角。

    边初原:“这是很正常的是,医院的环境肯定比这里更适合疗养。更何况他还要高强度授课。”

    范卫莱要哭了:“这里空气也没有中心区好……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我们不该带英迪哥哥出来的。”

    孩子们垂头丧气地窝在墙角。

    温加仑忽然看到什么,踮起脚尖,“你们看!”

    孩子们齐齐抬头看去,此时已经是午间休息时间,只见坐在前排的那个小女孩兴高采烈地将翟英迪推了出来,推到简陋的篮球场上,将他往破破烂烂的足球框面前一放,“翟老师,拜托您啦!”

    坐着轮椅的翟英迪就这么当起了守门员。

    孩子们全都看呆了。

    “我没记错的话……英迪哥似乎喜欢的是数学、篮球和冲浪?”褚旭燃喃喃。

    “这里实在没有条件建篮球场。”身后响起一道声音,西西等人顺着望去,只见来者是之前找他们祷告的那位妇人。

    她顶着寸头,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只有那双眼睛温柔依旧,“所以我们就决定建个足球场了,刚好草地是现成的。”

    “你们就放心离开吧,小翟老师交给我们。”另一位老师从后面冒了出来。

    “我保证,他十年内都能活得好好的。”这位老师笑嘻嘻道:“他还打算培养出几个运动员呢!”

    孩子们面面相觑,温加仑感慨:“……英迪哥的‘迪’果然是迪迦奥特曼的‘迪’。”

    范卫莱则眼睛一亮,“我知道我们能做什么了!”

    晚上,范妈妈接到了孩子的电话。

    “妈妈妈妈,我们想给这里的学校建个真正的足球场,你可以赞助我们吗!”

    范妈妈正在开一场秘密会议。

    其实西西他们行进的动静实在很大,早在一开始,政府里面就有人发现了这一异常。

    那是一位记录员,她看着卫星信号图上那在茫茫白雾里唯一干净的一点点,沉吟片刻,输入“无异常”三个字。

    随后,她在家长群里翻了翻,给某位排在第二个的家长发了条好友申请。

    这位记录员在家长群里的备注是,“边初原妈妈”。

    而她发申请的对象,除了是处长外,也还有个身份。

    她叫童倩,是褚旭燃的妈妈。

    于是在悄无声息间,一个起于家长群里的神秘队伍建立了起来,甚至连裴沅也被拉进了这个群。

    他们暗地里给这个行动取了一个名字,叫“一带一路”。

    与此同时,军方也在发生一场“军变”。

    准确来说,是一个人带着一届军校生,“包围”了首都军区。

    军区大佬们都懵了。好在侦察兵很快带来了最新的观察结果,“报告!领头的是‘核弹’!”

    “核弹”是军方对殷驰的新爱称,这不仅是因为他过于可怖的个人实力,也因为他背后的“那个人”。

    于是将军们一下都不急了。

    军区被轻而易举“攻打”下来,殷驰靠着“团结”顺利攒起了一支军队,他只有一个诉求:“杀异兽,清迷雾。”

    眼看“扬雾运动”就要在军区展开,政府可坐不住了。

    还想着靠迷雾长生不老的高官们连忙赶去阻止,将军把门一开,指着里面的殷驰,干脆利落:“你们谁能派人来打败他,我们马上停止行动。”

    孱弱的高官们在马上死和老死中,选择了施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政府内部仿佛全都是间谍般,施压还没开始,高官们自己就感受到了层层阻力。

    他们天天被气得半死,成功减寿许多年。

    也就是在这个几方势力互相博弈的时候,西西他们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了一部来自“墙外”的纪录片。

    俞老师看着手中的成片,觉得后槽牙又肿又疼。

    “你们这是来害我的啊,”他喃喃完,咬牙又丢下一句,“等着!”

    俞老师不想自己的悲剧在孩子们身上重演。

    他知道这部纪录片的价值,准备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也要强行将这部纪录片发出去。

    然而他把纪录片刚一提交上去,审核的科员惊喜:“是西西和她的小伙伴吗?西西终于有新作品啦?”

    然后她就给审核通过了。

    俞老师:恍恍惚惚。

    这部纪录片就这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审核通过,瞬间席卷了中心区的几乎所有民众,播放量节节攀升,引起的浪潮也越来越高。

    【什么意思?我们的世界有一面无形的“墙”?墙外的世界已经被异兽和浓雾占领了?这是什么科幻片吗?】

    【哪部科幻片能拍得那么逼真?我做特效的,我能打包票这绝对是百分百纯实景拍摄。】

    【你们完全不知道吗?我隔壁那个小区就是忽然被警方封锁的,据说就是因为有怪物。】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都市传说……】

    等到高官们发现时,木已成舟,宣传部部长火急火燎地想要下架这部纪录片,然后接到了一通来自监狱的神秘电话。

    部长大惊,“元帅……裴厅,您怎么有空?”

    裴沅,恶龙监狱监狱长,也是目前唯一一个正厅级监狱长。

    按理来说,宣传部部长的级别比裴沅要高。

    但第一,在全世界大一统、国宣部改名成宣传部后,他就完全沦为了“愚民部”部长;第二,裴沅身后有军队啊!

    那群将军平时谁也不服谁,就听裴沅的话,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官员,可不敢直接得罪这尊大神。

    只是……这位不是已经隐退很多年了吗?怎么还会因为这点小事,直接找上门来?

    裴沅打电话来干什么?

    当然是接到西西的求助,给她来当势来了。

    他知道对于这些已经被腐蚀透了的官员来说,讲大义毫无用处,于是开门见山,“张部,小女跟朋友一起合作拍了部纪录片,但是数据似乎不太好看。”

    “您对这行比较了解,帮忙指点指点?”

    张部:“……”

    这个数据还不好看?再晚几秒,几乎全中心区的人都要看到了!

    等等!张部恍然大悟,他小心翼翼道:“现在播放量已经突破了十亿,按照五年前人口普查的数据……”

    他故意顿了顿,才道:“好像确实数据一般。”

    五年前还没有阻断外围的网络,所有人上的都是同一片网……这尊大佛不是想让他女儿的纪录片被全世界都看到吧?

    果然,裴沅满意的“嗯”了一声,又道:“张部您也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又走散了这么多年,当年要是她一直在我身边……”

    他悠悠地叹息一声,叹得张部寒毛倒立。

    政府高层谁不知道裴沅当年的遭遇,但所有人都佯装不知道,只求粉饰太平。

    但那是裴沅没出来,现在裴沅都出来了,边城也被吓得瘫痪在了家里……张部只觉得脖颈一凉。

    电话那头裴沅还在继续:“所以我现在只想满足她的所有梦想。”

    “张部,您也有孩子,那种想把全世界都送到孩子面前的感觉,您也懂的,是吧?”

    一个溺爱小孩、仗势欺人的女儿奴形象跃然纸上。

    张部却冷汗直流,他想起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愣是从中听出了满满的威胁,“懂,我当然懂!舐犊情深嘛!裴厅您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亲自去跟总统说!”

    裴沅挂断电话。

    他看着桌子上纷繁错杂的局势图,摇摇头,叹息:真是高估他们了。

    他直接抬手,局势图一分为二。

    白色碎屑洋洋洒洒地落在桌面上,西西忽然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哦!你乱撕东西,我要告诉选民们!”

    是的,西西的野心已经被讨厌的边璞老师出于嫉妒心理偷偷泄密了。

    就因为她暑假没来看他!

    她明明是为了给他攒硬币去了呀!

    西西无奈之下选择正式跟裴沅宣战,但她打又打不过裴沅,殷驰哥哥那边军队的忠诚度也还刷得也不够高,西西绞尽脑汁,终于灵机一动:“我们靠选举的方式!”

    “选举?”裴沅眼神一动。

    “对!”西西用力点头,“就跟政府一样,选举!”

    于是第一届“监狱长选举”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西西显然人气颇旺,树懒甚至带领教廷的人一起给她制作了一首应援曲,青团游击队的孩子们趁周末还来做了场“民调”,结果显示西西的支持率高达88%!

    西西现在俨然已经以“下一届监狱长”自*诩了。

    她“教育”完裴沅,看着爸爸乖乖地将撕碎的纸丢进垃圾桶,又收拾好桌面,才满意地点点头,大人有大度道:“这次就放过你一次吧。”

    裴沅藏起眼底好整以暇的笑意:“谢谢候选监狱长。”

    两个候选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转瞬间消弭,西西自然地窝进了爸爸怀里,一大一小坐在同一个办公椅上,一个处理公事,一个写作业。

    恰在此时,西西的电话手表响了。

    父女俩同时看去。

    是之前那个在医院有一面之缘的小姐姐。

    西西很快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边的小姐姐就语气非常平静地丢下一枚炸弹,“我找到了教廷‘培育’异兽的地方。”

    “我想要回我和爸爸妈妈的三块钱。”

    一大一小对视一眼,表情霎时同步严肃起来。

    第95章 凤凰于归(9)

    ◎“全世界的灵魂兽们,请到我的身边来。”◎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边璞坚信是海底。

    于是他将他的妈妈藏进了“深海鱼”的鱼腹里,让当地多了个海怪的传说。

    边璞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收到妈妈的照片。

    那张照片直接投到他实验室的显示屏上,同时传过来的还有一条短讯。

    十分钟后,边璞镇定地走出实验室。

    一路上都遇到犯人向他问好:“老师好!”“老师早!”“老师,又去找西西呀?”“肯定不是啊,西西跟监狱长一起出去了。”

    边璞已经学会了不再逃跑,他像正常人一样,自若地跟每一个学生打招呼。

    他的其中一个学生从走廊的另一头兴奋地跑过来,手中挥舞着通知书,“老师!我考上了!首都大学说我出狱后可以直接去那里报道!”

    边璞拍拍他的肩,没有多说。

    学生却深受鼓舞,“我以后一定要当个跟您一样的科学家!”

    边璞的手顿了一下,没有回话,而是笑了笑。

    他绕开自己的学生们,继续往前走。

    “有个大消息,”秋茂贼眉鼠眼地张开手,“一包烟,换不换?”

    边璞在口袋里摸了摸,给了他一块金条。

    秋茂大吃一惊,他连忙左右看看,“老师,您发财了?”

    边璞凉飕飕地看着他,蛇信“嘶嘶”威胁,“快说。”

    秋茂连忙将金条揣自己怀里,压低声音,“就在刚刚,西西以90%的得票率高票当选恶龙监狱监狱长,我们的监狱长换人啦!”

    边璞得意又故作平静地颔首,“那是当然。”

    毕竟是他的学生!

    “看在金条的份上,再送您几个消息。”

    秋茂继续挤眉弄眼,“您还记得魔法学院的事吗?西西给你攒的硬币,都埋在后山小屋的院子里,现在已经攒了几万枚了……”

    边璞怔然。

    “……我快出狱了,我捐款建造的那些学校联名写了封感谢信来感谢我,监狱长……应该说前任监狱长,正在考虑特赦我……”

    秋茂暗含炫耀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边璞望向前方,是在开荒的教众。

    树懒在最前面,他完全没有之前的慢吞吞,动作麻利,还不断地催促着身后的教徒。

    教徒们一个个累得要死要活,连祷告的精力都没了,哪还有空动歪心思?

    边璞在那里静静地看了许久,直到树懒注意到他,走过来,慢吞吞地问道:“还没到——上课时间吧?”他特地聘请了边璞给这群教徒们上科学课。

    边璞没有回他,而是冷冷道:“要是外面的教廷也这么老实就好了。”

    “怎——么?”树懒擦了擦汗,“有情况?”

    “我要越狱,”边璞冷静地丢下枚炸弹,“你们应该有渠道。”

    树懒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但由于速度太慢,看不太出表情的变化。

    “学费。”边璞阴森地提醒树懒。

    树懒无奈地叹口气,遵守约定。

    几乎是同样的夜晚,同样的货船,只是要运出去的“货”换了一个。

    边璞将自己强行塞进集装箱里,蜷缩在里面,像一具真正的尸体。

    树懒撑着盖子,低头看着他,没忍住问了一句:“值得——吗?”

    他这一越狱,就再无正常出狱的可能。

    他将亲手葬送自己重新站在阳光下的机会,也再永远无法实现对西西的承诺。

    没有一所学校——哪怕是魔法学院——会有一个罪犯校长。

    边璞冷漠道:“我不在乎。”

    树懒叹了口气,阖上了箱子。

    乌云沉甸甸地压到地上,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坠下。

    货船摇摇晃晃地行驶在瞬息万变的海洋上,船员忍不住咒骂。

    没有人发现,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海中,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消失在了大海里。

    *

    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当然是海底。

    于是收到确切消息时,西西和裴沅都没有感到意外。

    但两人还是陷入了对峙。

    “这很可能是陷阱。”裴沅摆出道理。

    “这是我收到的硬币,”西西不甘示弱,“如果你不让我去,我也不让你去。”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

    “让她去吧,”殷驰打破了这对“对抗路父女”,点出西西的小心思,“就算你不让她去,她也会偷偷跟上。”

    “而且,我们能保护好她。”

    裴沅沉默。

    他最终妥协,“一起吧。”

    至少这样,她会一直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至少这样,万一出现意外,他能第一时间救下她。

    轮船扬帆起航,在海港顺利接上了那个小姐姐。

    小姐姐表情镇定,面对大人们也丝毫没有怯场,她语速飞快,直入正题,“……我的爸爸妈妈都是教廷的信徒,三年前,他们的举止开始出现异常。”

    “他们开始频繁地殴打我和妹妹,不给我们吃饭,让我们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舔舐掉在地上的食物,”

    她像是在说着不相关的事,只有肩膀上的疯兔子抬头,露出那双血红的眼睛,“我当时在上小学,有一天放学回来,发现妹妹不见了。”

    妹妹去哪里了?

    小女孩鼓足了勇气,怯怯地问正跪着祈祷的爸爸妈妈。

    爸爸暴跳如雷,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顿,妈妈抚摸着她身上的淤青,语气轻柔虚幻,“她被主看中了,你应该为她高兴。”

    “什么主?”相依为命的妹妹不见了,父母竟然还在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小女孩觉得很荒谬,她口无遮拦地说道:“世界上根本没有主!”

    小女孩被揍得瘫在床上瘫了半个月。

    半个月后,她闻到了阁楼上有股恶臭。

    小姐姐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终于流露出些许痛色,西西偏头去看船下的海浪,浪花翻滚出一个剧烈的形状,又慢慢归于平静。

    “……我报警了,我的爸爸被送入了精神病院,妈妈接受不了打击,重病进了ICU。”

    “我本来想杀死他们。”她干涩地说道:“但我下不了手。”

    “我太软弱了。”

    轮渡换成了潜水艇,小姐姐被留在了轮船上,一定要跟过来的西西被安置在内舱。

    小姑娘趴在圆鼓鼓的玻璃上看了好一会,她看着窗外的环境越变越暗,游过的小鱼越帖越近,忽然问道:“爸爸,是爱让她变得软弱的吗?”

    这样看来,爱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并不软弱,”裴沅否认道:“恰恰相反,是爱阻止了她异化。”

    西西似懂非懂,忽然间,她发现窗外的浪变得有些不同寻常,她看到了不远处亮起了数道亮光,她忍不住惊呼,“那是什么?”

    殷驰收起了通讯器,揉揉西西的脑袋,“是援军到了。”

    涉及到教廷的事,军方不能直接派人来救援,但殷驰的“朋友们”都来了。

    他们身着便服,“劫”了几架军用潜艇,对接的第一秒,不是跟自己的“朋友”殷驰打招呼,而是对着屏幕训练有素地朝裴沅敬了个礼,每一双眼睛都亮亮的,“长官!”

    裴沅没接话,但他眼尾的皱纹软化下来。

    他看着屏幕上四面八方围过来的潜艇,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他站在军队的指挥室里,一拍桌子,定下了最后的战略。

    他赢得了所有战争,但革命却失败了。

    是因为他们软弱吗?

    不,是因为敌方下作。

    裴沅重新站在了主控室的正中央,数架潜艇并驾齐驱朝着海洋深处驶去,等到最后一点光芒也被彻底吞噬,人们看到了一堵巨大的围墙。

    探测机飞到上空进行了全方位的探测,第一艘潜艇试探性地往前开去,裴沅皱眉看着这一幕,多年以来的战争直觉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立刻下令,“停下!”

    但已经晚了,或许直到此刻,其余人才发现第一艘潜艇的异样。

    他们几乎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堵墙撞去。

    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那艘潜艇被墙给吞噬了。

    西西大气都不敢出,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探测屏,那堵墙竟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将潜艇整个吞了下去!

    那不是墙!那是一头头足以吞噬所有潜艇的“巨兽”!

    它们每一个都比西西所知的任何一头鲸鱼要大,轻轻甩尾就能引发一场海啸,其中一艘潜艇立刻朝其开了一枪,然而却像打进了幻影里,慢速的子弹直直地打入远处的沙土中,彻底没入尘埃。

    “那是异兽,”最了解灵魂兽的西西精准地判断道:“这里没有雾,异兽无法显形、没有实体,他们很快就会又出来了。”

    裴沅命令所有潜艇原地待命,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小抹亮光从另一个方向开了出来。

    那是第一艘潜艇,它似乎准备回到队伍中,朝着他们的方向全速驶来,裴沅瞳孔一缩,“警戒!”

    其余的潜艇不明所以,但多年来的训练使他们下意识地听从了裴沅的指令,防卫的阵型刚刚摆好,如雪花般的子弹就从第一艘潜艇的方向射|了过来,众人很快意识到:他们叛变了!

    但敌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如何让十名接受过训练的士兵,在几分钟内就放弃了自己的操守,转而攻向同伴的呢?

    大人们没有时间思考这些,裴沅沉稳地指挥着战争,殷驰也皱眉看着战局,唯有西西认真地看向那些异兽。

    忽然,她终于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些异兽的真面目。

    她的咽喉几乎被扼住了,她扯了扯殷驰的衣角,等到青年低下头来,她有些艰难地问道:“二哥,那是什么?”

    殷驰的视力很好,他轻而易举地看清了那嵌在巨兽里的小东西,“一只……毛毛虫的头?”他也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向裴沅汇报,“义父,那些巨兽似乎都是由许许多多异兽组成的集合体。”

    裴沅没有心思纠正他的称呼,他心下一沉,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说明,有成千上万人,已经异化了。

    这些人异化形成的巨兽,就像是一片瘴气,不慎进入的人都会被同化——这或许是那艘潜艇那么快叛变的原因。

    但话虽如此,只要一秒没确定潜艇上的士兵都已经异化了,他们就不能对那艘潜艇下死手,只能牵制住他们。这或许正是幕后人想看见的。

    裴沅沉思着,无意中低头,这才注意到西西的神色不对。

    她双眼聚满了泪珠,蔚蓝色的双眸显得波光粼粼,她对上父亲的眼睛,带着哭腔说道:“我见到过那只毛毛虫。在监狱里。”

    “它是老书虫的灵魂兽。”

    老书虫在监狱待了几十年,临了还能获特赦出狱,无异于范进中举。

    他风光无限地离开了监狱,带着穆斯给他发的工资,打算找个地方,开一座属于自己的书馆。

    他来到一个教廷控制的城市,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在得知他打算开一座书馆后,更是大力称赞,将他引荐给了当地的神父。

    神父说,他们有一座旧书馆,可以送给老书虫,但是太旧了,需要一些金钱来修缮。

    老书虫高兴地将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善良的神父,他租了间又小又破的隔板房,等啊等,他的身体日益虚弱,眼睛也开始昏花,但一切都是值得的,神父没有食言,他的图书馆真的建了起来!

    老书虫拄着拐杖来到了自己小小的图书馆。

    尽管那只是一个半地下室改造成的、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小地方,但却承载了老书虫的全部梦想。

    他摸过每一个书架、走过每一寸地砖,他将自己从监狱里带出来的书一本本上架,他推开馆门,遍布皱纹的脸上洋溢起最灿烂的笑容——

    “啪!”一坨泥巴从外面砸了进来,随即是铺天盖地的脏东西。

    孩子们扬声道:“打死这个罪犯!”

    然后用泥巴、石头和烂菜叶,砸向这座小小的书馆。

    老书虫想保护他的书馆,他尽力用拐杖和身体阻拦这群孩子,然而却被其中一个家长误以为他要对孩子们不利,很快便报了警。

    警察到达时,老书虫正在一本一本规整自己的书。

    “刚从监狱出来就又闹事,”警长扫了一眼老书虫的档案,下了定论,“先关十天。”

    十天后,掉了一层皮的老书虫回到了自己的书馆。

    书馆上被贴了一张大大的封条,门口布满了恶意的涂鸦,他一点点抹除掉那些痕迹,善良的神父特地过来给他送上了食物,看到这一幕,叹息:“孩子们真是太不像话了。”

    “不怪他们,”老书虫宽和地笑了笑,“是教育缺失太久了。”

    自从战争结束,浓雾又起,这些偏远的、教廷至上的小镇上的学校就几乎处于停摆状态,老书虫不会气没读过书的囚犯们,又怎么会气这群无知的、只会恶作剧的孩子们呢?

    他越发意识到建一座图书馆的必要性,他相信唯有读书才能拯救这些孩子们,他总是找个板凳坐在书馆外面,一遍一遍地对着街道念书,试图让路过的孩子们听到一点。

    渐渐的,孩子们似乎也逐渐放下了防备。

    其中一个孩子很喜欢坐在墙角听老书虫念书,有一天,他忽然走近,对惊讶又欣喜的老书虫说了一句话,“小心教廷。”

    老书虫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思,但他很高兴竟然有孩子愿意跟一名曾经的罪犯说话。

    他越发坚信教育和读书的效用,他决心用这枚良药拯救这个被浓雾包围的小镇。

    但老书虫终究没能走出那个小镇。

    那个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的孩子失踪了,所有人都指认了他。

    他被绑上绞刑架,没有明确的证据来证明这孩子是他偷走的,但神父悲悯地叹息了一句,失望地看着他,“我不该帮助一名囚犯。”

    这一句话,就给老书虫定了死刑。

    他浑浑噩噩地被游街示众,身上挂满了腐烂的瓜果,直到到了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老书虫抬起头,颤抖着嘴唇:“不……”

    火光跃起,他摩挲过的一本本书都被焚烧成了灰烬,他想挣扎着冲进去,但他已经太虚弱了。

    人们满怀畅意地看着这一幕,为这些“邪书”被烧掉而欢呼鼓掌,失踪男孩的父母朝火堆里啐了一口,怨恨地说道:“读书有什么用!”

    读书有什么用。

    原来摧毁掉一个人的梦想这么简单,只需要一把火,只需要一句话。

    老书虫又被关进了派出所,半梦半醒间,他看到铁栏外,神父和邻居和警长站在一起,他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像是在看一只绝望挣扎的虫豸。

    老书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苦苦哀求眼前几人最后一件事情,“我要回恶龙监狱,帮我关回恶龙监狱吧,我愿意接受判刑,求求你们,把我关回去吧……”

    “他竟然还不异化。”他听到邻居嘟囔道。

    神父冷漠:“从恶龙监狱出来的人总是格外棘手。”

    “要我看,直接杀了算了。”警长不耐地抽出枪。

    神父忽然有了一个好主意,他凑近老书虫,微笑着道:“你知道那个孩子去哪了吗?”

    “多亏你给了他接受教育的机会,让他发现我们的不对劲,竟然敢当面质问我。”神父笑吟吟道:“没办法,我只能说他被魔鬼附身了,亲手了解了他。”

    “你看看你,要不是你让他清醒过来,他怎么会失去生命?”

    老书虫疯了。如他们所愿。

    他跟其他被人为造出的异兽一起,被运到海底,成为了海底“巨兽”的一部分。

    一只只流水线般被造出来的异兽,一个个失去希望而怨恨世界的人类,一桩桩惨绝人寰的悲剧,西西藏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她看着那群巨兽,灵魂在战栗。

    “不是你们的错,”她说,“任由麻木肆虐,只会让沉默的羔羊越来越多,它们会与迷雾融为一体,彻底毁灭这个世界。”-

    海底的实验室内,身着教袍的研究员们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一幕。

    “她在对谁说话?”

    “好像是对异兽。”

    “她难道以为异兽会听得到她说话吗?”听到这滑稽的推论,研究员们轰然一笑。

    只有沉学峰没有笑,他皱眉看着屏幕,忽然道:“唤醒我主。”

    研究员们收敛笑意,为难道:“这可能有点冒险……”

    沉学峰很强硬,“立刻!”

    研究员们一个激灵,按下启动键,一个玻璃仓从地面升了上来,里面躺着一位沉睡的女人。

    她头顶牛角,面容精致,左侧的玻璃柱里,浮着一头半透明的牛。

    “真的要现在唤醒主教吗?最熟悉这项操作的是边璞,他已经在赶过来了。”领头的研究员不情不愿地承认道。

    沉学峰瞥了他一眼,研究员们顿时噤声,有条不紊地操作起来。

    沉学峰心有不安地看向监控屏,他第一次将视线放到了西西身上。

    他意识到有什么超出了自己的掌控——这个世界上似乎不止有一个人能与异兽对话,裴沅的那个女儿也能。

    为什么?她也是神明派下来的使者吗?

    沉学峰的心中举棋不定,就在这时,警报声响起,他看到自己的小儿子三两步跑了进来,下意识地训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回去吗?!”

    “这不是重点,爸!出大事了!”沉之铮惊慌失措道:“有上百个人断气了!”

    沉学峰心下一沉,研究员们也发出惊呼,他回头看向屏幕,看到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在漆黑一片的海底,几乎每一头巨兽身上都有几个角落冒起了微光,那些微光将巨大的海怪撕成了一块一块,最后消散在了海水中。

    那是上百头自愿消散的异兽,来自上百个自绝断气的人。

    警报声“滴滴——”响个不停,沉学峰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在流泪的小女孩,小女孩伸出手,似乎接住了什么。

    “她……她真的能跟异兽对话?”耳边响起研究员颤抖的声音。

    沉学峰骤然清醒,他快步走到操控台前,停止了“激活”主教。

    研究员们惊愕地看向他,就连沉子铮也意外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沉学峰一生都在为了守护神使而战斗。

    此时此刻,他凝视着屏幕中那个女孩,忽然伸出手,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打开了玻璃罩。

    玻璃罩内——穆斯的姑姑——这位直到现在都没有名字的女人,虚弱的身体飞快地开始氧化、青紫,最后彻底失去生命体征。

    沉子铮惊愕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的唇畔颤抖着,“爸,您这是……”

    “预言里的圣人,”刚刚弑杀了“主”的沉学峰冷静道:“能听到‘灵魂’的歌唱。”

    “我一直以为圣人指的是她,”这位主教终于流露出几分厌恶的神色,他嫌恶地瞥了眼女人头顶的牛角,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般,飞快地移开视线,“显然,她只是魔鬼伪装成的圣人,真正的圣人另有其人。”

    沉子铮对自己父亲立场转变之迅疾感到目瞪口呆,但他飞快地抓住了重点,“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就不需要跟他们开战了?”

    “当然不是,”沉学峰流露出金属般的坚毅神色,他缓缓地看向屏幕,看向那位真正的、尚且稚嫩的“圣人”,“我们还需要营造一场灾难。”

    “一场让圣人成圣的浩劫。”

    ……

    沉子铮快步退了出去。

    他走着走着,忽然转身一拐,拐进了囚禁室。

    那里只囚禁了一个人。

    他的哥哥。

    沉子铮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叛徒是自己哥哥,但这一次,他关闭了警报,按下了释放键,亲自将牢门打开,侧过身,“你走吧。”

    沉戟闷不做声地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沉子铮愤怒道:“你说得对,父亲是个疯子。”

    他忽然虚脱地跪倒在地上,捂着脸,“但我又能怎么办?他养育了我,他给了我他所有的爱,他对我那么好……”

    此时此刻,父母对他的所有宠爱,似乎都成了无形的枷锁,将青年绑在这座即将沉沦的罪恶牢笼里,无法挣脱。

    他抬起头,红着眼眶看向哥哥,满脸怨恨道:“我真嫉妒你。”

    “你永远不会被爱束缚,只用去做正义的事就好了,你永远不懂我的痛苦!”

    沉戟从来不是个会为自己争辩的人。

    他小心地避开身上的疮口,沉默地穿上潜水服,走出门,忽然停住脚步,回过身,抱了抱自己的弟弟。

    沉子铮先是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随即是一个湿冷的拥抱。

    “我很喜欢你。我愿意教你。我为你感到自豪。”

    他一口气将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然后直起身,抱歉地看向弟弟,“但我答应了一个人,会好好地活着回去。”

    “对不起,我不能把命留在这里。”

    沉戟说完,又顿了顿,他终于抬眼,那双绿眸里泛起难为情的光,“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很羡慕你。”

    鲨鱼跳进了海水里,剧烈的压强被特质潜水服化解了些许,他带着伤痕累累的躯体,艰难地朝着那艘潜艇游去。

    他要越过激光、鲨鱼群、巨兽群,才能爬上潜艇。

    他绝无可能游过去,没有人比研究所里的人更清楚巨兽群的威力,尽管那些巨兽已经化作了一块一块,那也是能让人瞬间陷入混沌的瘴气。

    沉子铮放他走,就是想他死在半路。

    他瘫软在地上,看着那黑漆漆的海面,忽然感到脸上一片冰凉。

    这是灾难的一部分。

    圣人成圣,需要摒弃掉七情六欲。

    “圣女似乎非常喜欢你哥哥。”

    “放他走,然后在他被发现时,杀了他。”

    *

    时间退回到二十分钟前。

    西西话语刚落,毛毛虫竟然破茧成蝶,在消散前的那一秒,轻轻地落在她的指尖,向她道了一句:[谢谢。]

    老书虫死了,带着上百个同样为了唤醒同胞而被教廷异化的人们一起死了。

    无数道[谢谢]在海底响起,每个人似乎都听到了。

    第一艘潜艇停止了攻击,他们迷迷糊糊地打开通讯频道:“刚刚怎么了?”

    所有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殷驰将西西举了起来,狠狠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头发揉得乱七八糟的。

    西西此刻顾不得不满,她皱着脸看向那一块块巨兽,“这些要怎么办呢?”

    人们已经意识到这些“巨兽”的威力,相比起迷雾,这些由无数只异兽汇聚而成的海怪更具有迷惑能力,哪怕是意志坚强的士兵,也会在眨眼间被蛊惑心智。

    更棘手的是,这些巨兽没有实体,也就意味着枪弹都无法击破它们。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就在西西冥思苦想的时候,裴沅的灵魂兽——那头萨摩耶忽然“嗷呜”一声,穿过潜艇,直接冲了出去。

    “岁岁!”西西惊呼。

    岁岁朝她摇了摇尾巴,然后踩着海水径直朝最近的一块海怪冲了过去,一口咬住,直接撕了一块下来。

    在看不到灵魂兽的人眼里,就像是那些海怪忽然缺了一块一样。

    西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扭头,殷驰的灵魂兽——猎豹,也扑了出去。

    两只灵魂兽很快就在海底杀出了一条血路,那些异兽似乎对透明体的灵魂兽毫无抵抗力,甚至被威慑着微微后退。

    “我知道了!”西西看向其他的潜艇,士兵们一头雾水地看着海怪们毫无征兆地回头,忽然听到通讯频道响起一道稚嫩的童声,“灵魂兽们,一起上!”

    在普通人看不到的世界里,一只只灵魂兽亮着白光从一艘艘潜艇里跑了出来,它们欢脱地冲向那片雾气般的浓瘴,毫无顾忌地一阵撕扯。

    但哪怕所有士兵的灵魂兽齐上阵,异兽还是太多了,它们成群结队,哪怕是最勇猛的灵魂兽,也顶多能同时牵制住十只。

    裴沅很快弄明白了其中关卡。

    他沉吟片刻,问道:“你最多能唤来多远距离的灵魂兽?”

    西西正紧张地看着战局,闻言没反应过来,迟疑道:“我没试过……”

    “那就试试看吧。”

    裴沅发出去几条讯息,最后,打通了给宣传部长的电话,“张部,接下来我女儿要开一场直播,我希望全球网民都能看到,您明白吗?”

    宣传部长瞠目结舌,他刚想说什么,听到楼下一阵喧闹,探头望去,只见一支军队已经包围了这栋楼。

    他还没反应过来,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明白!我马上安排!”

    收到准信的裴沅打开了直播间。

    几乎一瞬间,上万个人涌入直播间,再一刷新,人数还在持续飙升。

    信息中心的程序员们铆足了劲维持网络的稳定,刚收到信息的童倩坐镇其中,紧张地看着直播间内的画面。

    深海的信号很差,直播间的画面像是蒙在一层层海浪里,看不太真切。

    人们只看到一双蔚蓝色眼睛。

    还有一道熟悉且清脆的童声,“全世界的灵魂兽,我需要你们。”

    “请到我的身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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