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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你不是想知道他在哪里……

    江念棠僵直身子,唇角抿紧,仿佛眼前的画卷如洪水猛兽般可怕。

    赵明斐也不说话,黑眸就这么耐心地盯着她。

    内殿一片死静。

    静到能清晰地听见窗外刚起的秋风刮落枝杈的落叶,听见灯烛燃烧时发出的火星,亦能听见她自己急速怦动的心跳声。

    赵明斐温柔问:“选不出来?”

    江念棠右手五指紧握成拳护在胸前,苍白清瘦的手背上浮动暗色青筋,垂眸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

    赵明斐挥挥手,示意左思将画卷放到里间床榻上。

    江念棠除了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里间的动静吸引,她知道左思绕过了屏风,放下画卷,复又走了出来,退出厢房。

    门被关上的瞬间,江念棠的神经也被拉到极致。

    偌大的屋子里又一次只剩下他们二人。

    赵明斐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身旁,周围的空气随着他的靠近愈发紧绷。

    他弯下腰,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腰,一只手绕过她的腿弯,轻而易举将她横抱起来。

    江念棠闭上眼,绝望地深深吸了口气,饶是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仍止不住瑟缩了下。

    身体碰到柔软可怖的床榻时,江念棠下意识看了眼内侧藏匕首的枕头,等赵明斐欺身而下时,她下意识避开那个地方。

    赵明斐愣了下。

    往日她恨不得避他如蛇蝎,一沾床就往里侧钻,好似这般便能躲开他,今日没想到她会朝自己的方向翻来。

    但她短暂的示好依旧不会让他心软半分。

    赵明斐随手挑了一幅画打开,轻笑了声:“还是朕来吧,免得耽误时间。反正都一样,今夜都要看完。”

    长臂一搂,江念棠顿时天旋地转,从仰面而躺变成趴跪而伏,头一低,脸与画几乎面对面相贴。

    赵明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要说谎,我分得清。”

    乌发散落,露出雪白的背,青红交错的痕。

    右想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抗拒声,心里哀叹今个儿又是个漫漫长夜,遂吩咐底下人多烧些热水。

    天边的月愈发明亮,再有几日便是中秋节。

    按照大虞以往的惯例,中秋宫中将设夜宴,帝后会一同出席,宴飨群臣。

    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参宴,有私底下相看好的人家,会趁着佳节美景向陛下或皇后讨个赐婚的恩典,当然,也有借机引起陛下或者适龄皇子们注意,想要飞上枝头的。

    总之,中秋宴是皇家的重要庆典之一。

    皇后娘娘这次若不出席,难免会引发众臣们乱七八糟的猜测,朝纲才稳定不久,世族与寒门清流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正是容不得一点错的时候。

    可两人现下的关系剑拔弩张,陛下似乎也没有要解除皇后禁足的意思。

    朝堂上的事儿她管不着,可中秋夜宴的事儿陛下已经吩咐下来,她在愁皇后娘娘如果不出席,一杆子女眷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请出被软禁的江太后,也不会是小家子气的李太后。

    右想愁得四处乱看,忽然发现檐廊下守着的木鸢神情恍惚,时不时偷偷回头朝殿内投去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

    窥探圣意乃大忌。

    右想眉头微拧,与守在一旁的左思交换了个眼神,缓步走到木鸢跟前,示意她跟自己走到偏房。

    木鸢瞧见她如惊弓之鸟般后退一步,旋即头心虚埋在胸前,亦步亦趋跟在右想身后。

    到了偏殿,右想让她先进去,自己随后入内,把门一关。

    木鸢吓得直接原地跪下。

    右想露出个和善的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她叫木鸢起来,问起昨天下午书房里的情况。

    木鸢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奴婢在外间伺候,里面一直没叫人进去。”

    右想哦了一声,目光锐利地盯着木鸢:“那你有没有听见什么不该听的。”

    木鸢脸色顿时煞白,连忙摇头说没有,目光飘忽,一看就是在撒谎。

    右想眉目一沉,和善的脸顿时变得冷冽摄人,炸她道:“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起昨天下午书房里的事。”

    木鸢见瞒不住,想着能坦白从宽,重新跪在地上哭着道:“我只跟同屋的彩蝶说了一句。”

    右想逼问:“说了什么。”

    木鸢既已开口,剩下的没什么好瞒的:“她说奴婢运气好,有幸被皇后娘娘看中跟在身边伺候,让我以后飞黄腾达了别忘记她。奴婢说……”

    “说什么?”右想往前逼近一步,蹲在木鸢前面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回话。

    木鸢被捏得生疼,强忍着眼里的泪哑声道:“奴婢说皇后娘娘别说复宠,恐怕连自身性命都难保……”

    最初她以为帝后是一时吵嘴不和,但陛下日日不落地来长明宫与娘娘恩爱,木鸢笃定皇后恢复荣宠指日可待。

    届时她也能沾点光,不说能成为皇后娘娘身边一等大宫女,至少以后能在她跟前说得上一两句话。

    谁也不想老死在冷宫里,木鸢年华正好,心气儿正是最高的时候。

    之前打点关系离开长明宫的奴婢里有一个她曾经的小姐妹,后来的死对头,她说宫里最忌讳心直口快,讥讽她嘴上没个门把,迟早要惹出大麻烦。

    木鸢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但也无可奈何,谁叫她既没有银子,背后又没大树。

    谁曾想天降鸿运入了皇后青眼,本以为来日能狠狠打死对头的脸,但这个梦想在昨个儿下午被打破。

    她在门口候着的时候隐约听见了些陛下的只言碎语,反应过来是什么后内心极为震动。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每次皇后看见落日会露出害怕的表情,因为陛下来长明宫不是求和,而是问罪。

    皇后在嫁给陛下之前,居然与人有私情。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这种事,何况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

    这下别说她能借着皇后狐假虎威,便是连命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不仅是她,恐怕这座长明宫除了右想外,所有人都得给皇后陪葬。

    她真是后悔没有早点出去,更后悔听见这等皇家秘辛。

    木鸢魂不守舍回房休息时被彩蝶看出端倪,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故而聊天时不慎说漏了嘴。

    右想面无表情问:“这话你确定只同彩蝶一人说过。”

    木鸢哭着发誓说是。

    在她意识消散前听到眼前人说:“原本你是有大造化的,奈何嘴实在太多。”

    处理完木鸢彩蝶的事儿,右想回到殿门口时里面若有似无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她以为很快就能结束,遂叫人把热水起锅。

    然而——

    赵明斐好笑地看着江念棠眼神迷糊地去摸枕下的匕首,半天也没抽出来。

    螭龙匕首削铁如泥,是恭王在他十岁那年送他的生辰礼物,赵明斐一直带在身边防身,寸步不离。

    怕她划伤自己,他干脆替她拿出来。

    这只匕首在他入榻不久后便发现了。

    实在是她的身体藏不住事,每次他力道稍重,她就会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处看。

    他还在想江念棠什么时候会亮出来,谁曾想十二幅画过去了,她看上去都快忘了有这把匕首。

    江念棠掌心被塞进凹凸不平的匕首柄时瞬间睁开眼。

    杏瞳含着潋滟,眼眶挂着残红,清丽妩媚,可怜可爱,赵明斐忍不住激荡起来,迫切想要逼出美眸中更多水色。

    江念棠被撞得稳不住身形,猝然发出一声呜咽,手一松,匕首滑落掌心,她慌忙去抓。

    赵明斐见状,好心帮了她一把,担心她被刺到,还将锋利的匕首尖向外对准他自己。

    “你打算用这把匕首做什么……”赵明斐哑声道:“行刺朕?”

    他的表情满是好奇,没有半点发怒的迹象。

    江念棠咬住唇,艰难地一点一点抬高匕首,最近的时候寒芒离赵明斐的咽喉只有三寸。

    赵明斐停了下来,低头凝视她。

    迷离水润的眼眸中盛满了浮动的烛光……和他。

    他的心跳快了一拍。

    赵明斐屈指轻抚她被细汗濡湿的脸庞,试图掩饰不正常的心跳,故意调侃道:“看来你还有几分力气,今晚上是朕懈怠了。”

    江念棠喘着气,手臂颤抖,手指指骨因用力扣住匕首而发白,发颤,却坚定举着不放。

    榻上到处散落着平铺的画卷,它们被随意地揉在她身下吗,墨色的画,衬得她肌肤愈加白皙娇嫩。

    秋水似的眸子含泪盯着他,偏偏她的眼神倔强。

    一副孱弱又坚韧的模样,简直极大诱发人性中的恶念,尤其是她现在未着衣衫,毫无抵抗之力。

    赵明斐心跳更快,还未平复的欲念愈发高涨,拇指按住被咬的发紧的红唇,“今晚上又没有他,你会不会很失望?别急,朕可以立刻再画几幅……”

    他的声音愈发低哑,面容重新染上情潮。

    江念棠再他欲更进一步时终于凑够了气力,匕首往前压去。

    “别动。”

    她湿润的唇瓣微微张开,吐着不稳的气音。

    “你不是想知道他在哪里?”

    赵明斐身形一顿,情欲在他脸上瞬间荡然无存,黑冷的眸子如鹰隼般锐利盯视她。

    “你愿意说?”

    江念棠憋着一口气,抬手学着他将匕首用力插入床榻,瞬间刺破旁边的画卷,直插丹青图上僧侣的额心。

    “他死了。”

    江念棠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平静,唯有眼眸止不住地溢出清泪,弹指间,已泪流满面。

    “我凭什么信你的话。”他冷冷道,心里认定她在说谎。

    江念棠勉力重新抬起右手,指尖抚上赵明斐的眉毛,再划过眼尾,来回反复。

    她眼神温柔,动作眷恋,登时激起他一阵战栗,有种说不出的痒。

    寒眸的冷色暖了一分,任由她的柔荑停在他的眉骨上。

    “我第一眼见到你,还以为他又活了过来。”

    “他很喜欢笑,你笑起来的时候有七分像他。”

    “但你生气的时候比他凶,他从不敢跟我大声说话。”

    赵明斐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用力打掉她的手,眸底酝酿着一场悚然的风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她竟然敢公然拿他与那个男人作比较。

    他的手攫住细长的脖颈,微微一用力。

    江念棠吃痛地哼了声,哑声细气。

    “我若是不想活,早就用这把匕首自我断了。”

    赵明斐闻言,虎口松了松。

    江念棠直视赵明斐择人而噬的眼光,突然婉转一笑,也不在乎她脖子上索命的五指,双臂抬起重新环住他的脖颈,借力往上抬头。

    她在他耳边喘着气,软软道:“你不是最擅长用身体验证我的话?”

    第32章 第32章他要她成为她的妻子。……

    屋内的哭声重新响起。

    但这次的哭,不同于以往充满旖旎暧/昧的抽泣低吟,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哀鸣。

    声音细弱却尖锐,像玫瑰花杆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小刺戳进心口,不是瞬间剧烈的痛,是缓而轻钻心的冷痛。

    是刺拔出来后,依旧无法根除的痛。

    江念棠从嘴里说出“他死了”那三个字的时候,宣告自己彻底从虚幻的臆想中清醒。

    这一刻,她终于被迫的,完全的接受顾焱死去的事实。

    不仅仅是生命的消逝,更是打破她一直以来荒谬的,虚无缥缈的寄托。

    嫁给赵明斐当夜时,她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顾焱的死讯才传来不久,她立刻就见到了一个和他长得那么像的人。

    除了笑起来的那双眼睛,赵明斐的身高,体长,肩宽,腰寸与顾焱一模一样,难道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在指引她来到赵明斐的身边。

    不,或许不是天意,是顾焱在指引她。

    江念棠将未能与顾焱来得及做的事悉数借机和赵明斐做一遍。

    譬如顾焱每次新学了剑招都想舞给江念棠看。可惜他们见面次数太少,每次相处时间紧迫,她只偶然匆匆瞥过几眼,看见最多的是他失落的眼神,所以她会风雨无阻地去偷看赵明斐练剑。

    再譬如顾焱说他小时候最羡慕别人家晚上吃饭,一家人围在桌前唠唠叨叨说着话,其乐融融。他说以后要每天回家和江念棠用膳,所以她和赵明斐用晚膳时总是没话找话。

    她其实根本不是多话的人,言多必失,江念棠三天三夜不说话也不觉得憋得慌。

    顾焱还说,他想和江念棠成亲,想要她穿火焰纹的嫁衣……

    想要买一个院子,前院栽海棠树,后院栽枇杷树。

    他说海棠树代表她,枇杷树代表他。

    百年之后,他们的坟前也要种上这两棵树,她开花给他看,他结果给她吃,他们在阳光下共同灿烂,在土地里暗暗纠缠。

    他逮着机会就拉着她说话,像是有说不完的话,说了许多许多以后的打算,江念棠从没回应过他,却默默都记在心里。

    她以为和赵明斐做了这些,就可以假装同顾焱做了一样。

    江念棠一直在骗自己,顾焱没有死,只是换了个方式活着。

    可是今夜,当她拿起匕首指向赵明斐时,她终于大梦方醒。

    匕首刺向的是画,打破的是她的梦。

    江念棠哭的声音又细又弱,却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心如死灰。

    好似要将她的半生等待,与他的一生凄苦都哭出来。

    苍天何其不公,苍天何其残忍。

    他们两人多年汲汲营营,半点不敢行差踏错,迎面相对不敢眼神交汇,见面只能装成路人,到最后落得个生死相隔,天各一方的下场。

    江念棠甚至不敢为顾焱立一个衣冠冢,点一盏长明灯。

    断断续续的哀哀哭声让赵明斐心里无端堵得慌,他心烦意乱地捏住江念棠的下颌,刻意压住声线冷冷问她。

    “你可知错?”

    江念棠的泪似乎无穷无尽,只是这么一小会,他的手已全部沾湿。

    “错了。”她哭着重复道:“我错了。”

    赵明斐不禁错愕片刻,本以为她还会继续嘴硬,少不得要再废一番功夫才能让她低头,却没想到今日她会轻易开口服软。

    不仅仅是嘴松了,身体从外到内也变得柔软异常,不再排斥他,就好像……放弃了什么东西一样。

    江念棠的目光没有焦距,像一只失去方向掉队的孤雁,眼泪如泉涌般喷流,可眼底却一片灰白。

    赵明斐眉头微皱,压下胸口的烦躁,继续沉声逼问:“你错在哪里?”

    错在哪里?

    江念棠的胸口忽地涌上一股难言的痛,痛得她鲜血淋漓,恨不能用匕首剜开左心房,将里面跳动的罪魁祸首挖出来,丢到地上,再狠狠踩碎。

    又痛又恨。

    她好恨啊。

    如果顾焱是权贵之子,如果她生在平民之家,如果他没有离开京城,如果她不用替嫁,如果……

    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他。

    她不会有期待,不会有希望,可以浑浑噩噩过一生,可以任由命运摆布她。

    诸般复杂浓烈的情绪交织在身体中,撕扯她的灵魂,江念棠强行拼凑起最后一丝理智回答他。

    “错在鱼目混珠,误把陛下当他人。错在利令智昏,妄图成全自己的私心。”

    她眼盲心瞎,竟然曾认为赵明斐和顾焱相像,他们哪里像?

    一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一个平凡位卑,在意路边受伤的鸟雀。

    是她自己哀极,痛极,病急乱投医,如今铸成大错,为之晚矣。

    现在她终于真正认清,赵明斐是赵明斐,顾焱是顾焱。

    顾焱已经死了。

    死在她看不见,到不了的地方。

    赵明斐终于看见江念棠悔恨的脸,痛苦的泪,他应该高兴的,应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活该,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然而他此时毫无解恨的快意。

    无数个深夜里,他凝视着她被磋磨而昏沉的面容,都在问自己他到底想要什么。

    逼她认错,后悔,然后呢?

    他罕见地找不到答案。

    然而他现在非常清楚的是,自己没有一点痛快的感觉。

    赵明斐抹掉她脸上的眼泪,但她的泪太多了,还没有刮干净,又湿了双颊。

    “朕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说出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饶你不死。”等他诛了那个子期的九族,再将知情人统统杀干净,再来寻求心中的答案。

    江念棠哭得浑身无力,强行支起力气道:“陛下,所有的错皆因我而起,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只是斯人已逝,您宽宏大量,不要再牵连其他人。”

    “我对天发誓,我与他……嘶……”嘴角忽然被拇指用力压住,强行打断她嘴里的话,江念棠顶着赵明斐可怖的眼神,费力继续道:“我与他之间的事,绝无第三个人知晓,陛下大可放心,绝不会有损您的英明。”

    她到现在还护着他,护着他的亲人,护着他的好友。

    还无损他的英名,他的英名早在他们大婚那夜被她撕碎,不,在她把自己当替身的那一刻就已经荡然无存。

    赵明斐愤怒得后牙根紧绷,切齿道:“朕不可能同意,只死一个他,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

    江念棠哀求他:“再加上一个我。若您不解恨,凌迟处死我也认。”

    其实早在顾焱死讯传来的那一刻,她就时时刻刻在受凌迟之痛。痛到绝望时,赵明斐的出现无异于一剂麻沸散,让她成功麻痹自己。

    现在药效已失,她方觉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

    江念棠答应过顾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轻易放弃生命,可她如今实在是太难过了,她好想去找他,他一定在奈何桥上等着她。

    赵明斐眼睛死死盯着她还未褪去艳色的唇瓣,这么软,这么香的嘴,说出的话怎么就这么不中听。

    她应该扑倒他怀里认错,然后哭着告诉他,都是那个男人的错,是他刻意设局勾引她,是他居心叵测欺骗她,她只是心性单纯,年少不知事,才被人带入歧途。

    赵明斐知道有些寒门子弟苦于无出头之日,会走一些歪门邪道,娶高门庶女成为连襟,江家不是已经有女儿被这等歹人迫害过么?

    只要她表露一丁点这种意思,赵明斐会将所有的怒都发泄到那个该死的男人身上。

    可惜没有。

    从他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开始,一连数十日变着法地折磨她,江念棠始终没有说过那个男人半个字不是。

    想到这里,赵明斐恶劣道:“朕不但要夷他九族,还要你去观刑。他死了也不打紧,朕叫人将他的棺材挖出来,重新砍一遍,由你亲自动手怎么样。别害怕,一个死人,不会有血溅出来的……”

    江念棠面容扭曲,眼底被血丝染成猩红色。

    她怒了,她在为那个子期愤怒。

    /:.

    赵明斐心中的怒又哪里比她少。

    他故意继续刺激她,“朕要将他烧成灰,在你面前扬了它!你只能看,不许碰,你们永远也别想在一起。”

    江念棠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赵明斐,眼神恨不得吃了他。

    正当他欲再讥讽几句,眼前忽然被血喷糊了视线。

    江念棠完全陷入黑暗前,最后一眼见到的是赵明斐满是鲜血的脸。

    “陛下,皇后娘娘多日以来郁结于心,导致经脉堵滞淤塞,今个儿急火攻心,故而呕血昏迷。”李太医有些奇怪,怎么帝后两人轮流憋着闷气,引发急病:“皇后娘娘需要静养,切不可再受刺激。”

    赵明斐坐在榻前,看向昏迷不醒的人。

    她脸颊毫无血色,唇色更是白得吓人,胸口的起伏若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发觉。

    赵明斐的心忽然惊跳了下,伸手朝她的鼻尖下探去,直到感受出细弱的呼吸才松了口气。

    李太医观察到陛下对皇后的紧张,顿觉宫中之前有关皇后失宠被幽禁的传言不实,遂劝道:“陛下虽喜爱皇后,却也不能将人整日拘在屋子里,会闷坏的。如今宫内宫外唯您是从,不必草木皆兵。”

    赵明斐因从小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极度缺乏安全感,养成了护食的性子。越是喜欢的宝贝,越要藏起来,不肯叫人窥探一丝,看一眼都是对他的挑衅。

    “朕知道了。”赵明斐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请太医一并写下。”

    李太医瞧他对皇后如此关切,更加奇怪皇后能有什么事儿憋出病来,不过还是如实道:“娘娘心思重,陛下得空要多多开导,切勿忧思成疾。还是那句话,心病还需心药医。”

    赵明斐说知道了,让左思送太医出去。

    他独自坐在江念棠榻边一整夜,目光一直落在江念棠无知无觉的脸上,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在西巷口赵明澜去的那一夜。

    她手提食樏披星戴月去找他。

    为了劝他用饭,她先是骗他只带了自己的吃食,逗他笑了以后又变戏法似的拿出所有他爱吃的菜。

    赵明斐眼神变得柔软,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轻抚在她的面颊上。

    掌心传来冰冰凉凉的触觉,他忍不住用力按下去几分,试图捂热她的脸。

    炽热掌腹成功传递体热,可惜只要一放开,脸颊瞬息又恢复冰凉一片。

    赵明斐就这么周而复始替江念棠暖着脸。

    直到破晓天明,他终于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要她成为她的妻子。

    从内而外,从身到心。

    第33章 第33章“我想进宫。”……

    江念棠做了一个不断反复的梦。

    她又梦见顾焱拿着一束粉色海棠,站在小溪对面朝她挥手,嘴里笑着大叫她的名字,眼眸弯弯。

    江念棠想过去找他,可是河面上望不见桥,也没有船。

    忽然,溪面开始莫名变宽,顾焱离她越来越远,渐渐地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听不见他的声音,最后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点。

    江念棠提裙往前走,然而等到走到岸边,小溪已经变成江河,清澈见底的水已然深不可测,水流湍急,偶尔还有漩涡卷着枯枝下沉。

    抬头一看,顾焱已经不见了。

    四周空荡荡的,寂静得可怕,没有风,没有光,没有虫息,没有鸟鸣。

    江念棠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岸边,绝望地盯着流水,顾焱的脸忽然出现在水里,他张嘴做出口型:怎么不下来找我。

    她像是受到蛊惑一般,移步往前,一脚踏下去。

    一阵失重的眩晕过后,她再一次回到溪边,对面顾焱拿着花在朝她招手。

    这一次,江念棠没有犹豫,想要趁着涉水而过,但当她走到岸边,小溪再一次变成江河,顾焱重新出现在水里,她又踏空回到溪边。

    不知试了多少次,她从未成功过渡到对岸。

    当她再一次回到溪边时,没有着急往对面跑,而是站在原地遥望顾焱,凝神细听。

    “念念,我回来了。”

    江念棠眼眶一热,却流不出泪来,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回来就好。”

    顾焱又大喊:“念念,再见。”

    江念棠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颤抖着唇张口,喉咙像被尖锐的石子卡住般干涩刺痛,然而她在顾焱殷切的目光中,终于说出那句:“顾焱,再见。”

    话音刚落,她眼前猛地一阵白光,再看清时已经到了对岸,顾焱在她三步之外,笑着把海棠花插在地上。

    他蹲下来时,露出身后一块长条形的巨石,上面印着鲜红的两个大字。

    忘川。

    这一次,她的眼里终于流出热泪。

    江念棠睁开眼时入目一片水雾蒙蒙,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眨了眨眼,等眼珠上的雾气散尽看清熟悉的帐顶后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

    她躺着一动不动,任由眼角的泪珠滑落,流净,最后眼底一片清明。

    真正接受顾焱离开的这一刻,江念棠胸口一直以来压着的那块看不见的巨石顷刻间化成齑粉,连呼吸都松快了几分。

    正欲换个姿势继续睡一觉,冷不零丁瞥见坐在床榻边的身影,让她懒散的睡意顿时消散无形。

    赵明斐居然还没离开。

    江念棠眼眸紧缩,惊疑不定看着他。

    他还想从她嘴里知道什么,这次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她留吗?

    赵明斐瞥了眼她犹带泪痕的眼尾,抖如秋叶的身躯,下意识挡住自己的被衾,脸色煞白,眼神惊慌,见他如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般畏惧惊惶。

    他目光有刹那间失神。

    江念棠从前见他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她时而害羞怯懦,时而大胆奔放,惹极了会发脾气,也敢偶尔甩脸色给他看,不过很快又找借口与他和好,两只玉臂从背面抱住他的腰说以后不要吵架。

    大部分时候她看他的眼眸都是亮晶晶的,好像她的眼里全部是他,只有他。

    赵明斐承认,自己很喜欢这种被爱的感觉,甚至是迷恋。

    他有多久没见到她笑了。

    赵明斐记不清了,好像从他们那夜决裂撕破脸之后,她总是在哭。

    哭得他心烦意乱,哭得他戾气横生。

    她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更好看。

    赵明斐昨夜已经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江念棠像从前那般待他。

    不掺杂任何其他因素,只因为他是他。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能有多大的威胁。

    她今年才十八岁,那个男人即便与她从出生开始便认识也不过区区十八年,他和江念棠可以有另外的十八年,二十八年,三十八年……

    况且她的身子已经是他的,心又有何难。

    即便他心里还有一分难以忽视的不甘和嫉恨,但比起失去江念棠,他愿意宽容几分,勉强吞下喉中这根微不足道的刺。

    人总要向前看,他既然舍不得江念棠,就要学会取舍。

    赵明斐并非优柔寡断之人,想清楚要什么后就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他抬起手,身体微微前倾想要去擦拭她眼角的泪。

    江念棠恐惧地本能往后仰,赵明斐的手落了个空。

    就在江念棠以为他又要翻脸发作时,赵明斐忽然笑了。

    这回的笑不同于以为每个深夜里让人毛骨悚然的假笑,而是温和示好的笑,如同当初在西巷口他见到她第一眼时安抚的笑,他的声音也异常温柔。

    “朕是什么吃人的妖怪吗?”他开玩笑道:“躲这么远,怎么给你擦眼泪,瞧你哭的,给御史看见了定要上书劝谏朕要敬爱皇后。”

    江念棠满脸疑惑,完全捉摸不透他这个人。

    前一刻还在恶狠狠威胁她,现在竟然有心情跟她说笑。

    赵明斐趁江念棠分神发呆,长臂一揽将人按在自己胸前,感受到她想要挣扎起身,手又加重了气力。

    两人完全紧密地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赵明斐温柔道:“想要朕不继续查下去也可以。”

    怀里的人瞬间放弃反抗,任由他抱住。

    赵明斐满意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即便他动作轻柔,却仍让江念棠惊悚,害怕他下一刻再次变脸做出什么不可预料的事情。

    但她不敢动,她现在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他说的那句话。

    赵明斐略微低头,呼吸拍打在她的颈侧,轻声慢语道:“就像你说的,人已经死了,追究没有任何意义,是吗?”

    最后的那两个字尾音上扬,弹弄着江念棠紧绷的神经,他不再说话,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江念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一片死寂的空气中犹疑不定地轻轻嗯了声。

    赵明斐等到想要的答案,抚摸她的力道愈发温柔,“朕可以答应你不追究,那么你呢,你能不能做到忘掉他,做好一个皇后。”

    他语气平和,江念棠只感受到悚然的凉意,汗毛都要竖起来。

    她无比清楚,这是赵明斐最后的让步,也是最后的通牒。

    江念棠点了点头,垂在榻上的手僵硬地抬起来,回抱他的腰。

    赵明斐感受到江念棠顺从,眉眼同步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他微侧过脸,找到江念棠的唇吻了上去。

    最初,江念棠像往日认命般被他攻略城池,但柔软冰冷的舌尖草草扫了一遍她的口中便停在里面。

    他的手滑到她的后勃颈,轻轻捏了一下。

    江念棠瞬间明白过来,笨拙地回应,她仰起头,将口中的异物推了回去,换个地方纠缠。

    赵明斐的手掌改为拖住她的后脑勺,借力给她继续,另一只握住她细软的手腕往上抬,靠在他的一侧后颈。

    江念棠懂事地将另一只手臂缠上去。

    他们之间距离亲密无隙,两人的耳侧只剩下亲吻的声响。

    结束时,江念棠的舌尖发麻,呼吸不稳,靠在赵明斐的胸口微微喘着气,眼里重新染上一层潋滟水色。

    赵明斐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同样在平复紊乱的气息,此时他的嗓子因为沾染了江念棠的味道而变得酥麻。

    他闷笑了声,江念棠乖顺的模样令他无比享受,心里那根刺又稍微藏起来一点。

    赵明斐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将她重新放在床榻上,体贴地替她盖好被子,手掌覆在她的双眼上。

    “再睡一觉,明天是新的一天。”

    ——

    赵明斐下令不在明面上继续追查江念棠口中的那个子期,只将所有可能的知情人统统找了理由处置掉,暂时没办法杀的便关起来,等以后找机会病逝。

    江府因为这件事,死了一大批人,剩下留下来的人也被警告不得泄露一丝半点的消息。

    从那天起,江府几乎陷入封府的状态,人只进不出,所有的生活所需由内廷直接供给,至于数量和质量,那可就全凭负责的总管心情。

    但里面的人没一个敢抱怨,生怕被府中多出来的数十个生面孔悄无声息拖出去。

    最高兴的当属严珩一,他再也不用整日提心吊胆地害怕陛下传召,毕竟每传一次,他的屁股就要受一次伤。

    “顾焱,我来找你喝酒了。”

    严珩一不请自来,喜笑盈开地提着两壶上好的酒来二进小院,大门口到现在也没弄个牌匾。

    顾焱正在院子里修剪海棠花枝条,听见敲门声去开门。

    “侯爷怎么有空……”

    “喜事,喜事!”严珩一像进自个儿家一样大步往里走,“陛下派给咱们的活儿终于结束了。”

    顾焱手里的开口剪刀忽地发出一声巨响,闭合在一起的剪刀尖锋利透骨。

    他屏住呼吸,故作轻松道:“找到人了?”

    严珩一背对着他:“不是。”

    顾焱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想到某个可怕的后果,强压着颤抖的声线问:“那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用再找到那个人,最有可能就是已经不需要了。

    人死,恩怨消。

    严珩一回过头咧嘴道:“帝后忽然和好,我也弄不清怎么回事。今个儿还令内监去各府传旨,中秋节所有诰命夫人都要入宫觐见皇后,不得有误。不过管他呢,反正没我什么事了。”

    他一想起慈恩寺那堆成小山的账簿,后背一阵恶寒,再也不想去那鬼地方查东西。

    顾焱吞了吞喉咙,轻声道:“那就好。”

    严珩一招呼他过来喝酒。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顾焱扯出一个笑:“方才一直在剪树枝,可能是中暑了。”

    严珩一抬眼看了看天,万里无云,一片晴空。

    “出太阳好啊,雨过天晴好啊。”他意有所指的有感而发。

    顾焱放下剪刀,手背在身后,甩了甩僵麻的五指,掌心上印出一条深深的红痕。

    严珩一看着焕然一新的二进小院,清一色的梨木家具,他面前的案几右边,印着斧斤斋的标志。

    “哦哟,你家都拾掇好了,什么时候娶媳妇啊。”

    顾焱说不着急。

    严珩一一拍桌子,懊恼道:“这段时间光忙着陛下派遣的活儿,都把你的差事给忘记了,你放心,明个儿,不,等会咱们喝完酒,我立刻去找人落实,包管你满意。”

    他拍了拍胸脯保证。

    顾焱没说话,径直去里面拿了喝酒用的大海碗。

    酒过三巡,顾焱给他满上最后一碗酒,忽然开口道。

    “我想换个差事。”

    严珩一啊了声,口齿不清地问:“换什么。”

    “我想进宫。”

    第34章 第34章“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清晨,长明宫重开大门。

    江念棠醒来后叫人拿了个火盆放到院子里。

    她坐在矮凳上,面无表情地将这些时日画的纸鸢一张张烧掉,等火势最旺的时候,将烧焦的木簪干净利落地投到火里。

    火舌迅速吞没海棠木簪,上面的牙印随着焦黑一同淹没在灰烬里。

    当初就应该全部烧掉,半点念想也不该给自己留,否则她也不会在看见赵明斐时萌生出荒唐的臆想,以致一步错,步步错。

    日子要往前看。

    赵明斐已经答应她不再追究顾焱一事,她必须拿出自己的态度来。

    忘掉过去,忘掉顾焱,牢记自己现在的身份。

    想到他性子反复无常,为了不被他捉住一丁点把柄,江念棠又去取来曾经在西巷口夜夜陪伴她入眠的画。

    画卷被卷了起来,用黄绸绳打了个死结。

    江念棠没有打开,蹲下直接放到火盆里,没一会儿滚滚黑烟从画卷四周升腾而起,像极了一只只张牙舞爪的细长鬼手,要将人拖下阿鼻地狱。

    几息之间,焰火猛地蹿高,白纸迅速化为黑灰。

    江念棠眼睛被浓烟熏得通红,强忍着不适逼退酸涩的泪意,一直到火焰熄灭,她也未曾掉下一滴泪。

    等烧干净了,她才缓缓起身,还不等她站稳身形,双腿忽然软了下来。

    坐的时辰太久,凳子又矮,她的小腿肚因为长时间缩着抽了筋,疼得她咬紧嘴唇,

    一旁的右想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她,眼疾手快上前搀扶住她的手臂,守在旁边的另一个宫婢见状也上前帮忙,两人一起把她扶到内殿榻上躺着。

    右想:“皇后娘娘,奴婢去请个太医过来。”

    江念棠急忙拉住她的手:“不打紧,我躺一会就好。”

    叫了太医必然会惊动赵明斐,她实在是不想多生事端,赶紧换个话题。

    江念棠瞧着另一个宫婢是个生面孔,随口问木鸢去哪里了。

    右想拿过旁边的薄被给她盖上,笑着道:“木鸢做事不够仔细,说话也没个轻重,我就将人调走了。”

    江念棠继续问:“调到哪里去了,我还挺喜欢她叽叽喳喳的,听着热闹。”

    右想笑容不变:“调到西巷口去了。”

    江念棠心一沉,不再追问,心知木鸢已是凶多吉少*。

    她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示意她们下去,自己想独自休息。

    右想轻手轻脚地取下龙凤金勾,纱帐垂落,隔出一方天地。

    她看了眼江念棠朦胧的侧影,示意宫婢守好人,不得有任何纰漏,自己走了出去。

    赵明斐听到右想说江念棠烧掉纸鸢的时候轻笑了声,“原来如此。”

    他们两人的传讯方式是纸鸢,难怪没人能抓到把柄。

    赵明斐想起书房里江念棠画的不同沙燕风筝样式,短小肥胖的雏燕,纤细直长的瘦燕,宽大颀长的肥燕,还有比翼燕,猫蝶燕,不同的燕子代表不同的消息。

    他虽然暂时不知道它们的含义,却给了他新的方向。

    那个子期不是僧人。

    赵明斐宣李玉觐见。

    “朕有一项秘密任务交给你。”赵明斐翻看严珩一呈上来的江家口供,里面提到江念棠经常与姐妹们一起在江府后花园放风筝,还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她放的风筝总是最高的。

    “以江府花园为中心,一轴风筝线为高度。”赵明斐目光凌厉:“排查出周围所有能看见江府风筝的地方。”

    江念棠不能随意出府,江府没有人帮她传信,而放风筝的日子和时辰是随机的,若想不错过任何一次消息,这个人必定在随时能看见风筝的地方。

    赵明斐心里那个刺只能是江念棠给的,其余的刺,他定要统统拔出。

    他答应江念棠不追究那个男人的九族,但这个子期他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恨。

    千山武馆在城西地势最高处,这处原本是个小山丘,创始者依山而建,百余阶长板青石阶梯正好隔开京城的繁华纷扰。

    顾焱先去给恩师磕了三个头,感谢他多年的教导,又去与学武的同门们一一告别,被他们盛情挽留拉着喝离别酒。

    “顾焱,以后升官发财可不要忘记我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狗贵了,我没忘记……”

    顾焱笑着纠正:“苟富贵,勿相忘。”

    “对对对,就是这个!”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说错话的人也不觉得脸红,端起大海碗豪爽一饮而尽,笑呵呵继续胡侃。

    气氛其乐融融,不舍的情绪被冲淡几分。

    期间不少人朝顾焱投去羡慕的眼神,他年纪轻轻就能谋到个宫里的差事。

    如今的陛下任人唯贤,更喜欢重用非士族出身又有本事的人,以此制衡世家。

    顾焱虽是个普通的带刀巡查侍卫,但有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说不准哪一天就有泼天富贵。

    顾焱勤奋努力,刻苦训练,不但练就一身好武艺,还通读四书五经。

    他们这群人大部分是一看书就头晕,实在是走不了科举这条路才被送来千山武馆习武,将来想去军营找找机会,谋个前程。

    顾焱的文采虽比不上秀才举子,与他们而言已是文曲星下凡。

    他们羡慕归羡慕,却也真佩服他的毅力,每日完成师傅们苛责严厉的训练后还能挑灯夜读,不怪他能被严侯爷看中。

    顾焱好脾气地接过每一个同门递过来的酒,一边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分享出来,盼他们也能有个好出路。

    在座诸位自是感动不已,他们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只一碗一碗灌酒聊表谢意。

    宴席末尾,大伙儿都醉醺醺的,话头便多了起来,慢慢聊到婚姻大事。

    “对了顾焱,我有个妹妹比你小两岁,还未婚嫁。”有个靛蓝色圆领长衫的少年揽住顾焱的脖子:“要不要考虑成为我的妹夫啊。”

    旁边的人笑着怼他:“之前你不是还嫌弃顾焱是白身,现在看见人家当官了,又巴巴凑上去,臭不要脸。”

    靛蓝长衫少年立刻跳脚反驳:“你别乱说啊。我一直看好顾焱,只不过你知道我爹娘都是势利眼,天天幻想我妹能嫁给高门显贵做妾。”声音一低:“陛下现在明显要打压世族门阀,他们这才歇了心思。”

    靛蓝色少年的妹妹长得十分水灵,尤其是一双杏眸水汪汪的,看谁都是脉脉含情的模样,惹人怜爱,武馆里不少人都对她有好感。

    对面有人嬉笑道:“我还有个姐姐呢,她比你大三岁,我爹娘给她备的嫁妆可丰盛了,顾焱你考虑考虑。”

    靛蓝长衫少年挤眉弄眼:“嘿,我家缺这点钱?”

    千山武馆声名远播,又地处京城,学艺所需钱帛比四大书院的束脩还多,能进来的人家都家底殷实,大部分都是有钱无名。

    他们都以为顾焱的父母去世前曾是富甲一方的大员,留了一大笔银子给他。

    众人拉媒说纤愈发热情,顾焱尴尬地不知所措,找了个借口溜走。

    等他离开,与他同屋的人笑着啧了声:“你们别忙活了,人家早就心有所属。”

    顾焱站在千山武馆门口遥望东方。

    此刻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百阶高台之上,清风如波,实在是秋游放纸鸢的好天气。

    顾焱笑了笑,涉阶而下。

    百余阶的石台他只用一炷香便走到了最后一阶。

    放风筝的人换了个地方,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去找她。

    他不会打扰念念,只想远远见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严珩一之前跟他透露过深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担心她,他想帮她。

    顾焱甚至想,如果她不喜欢宫内的生活,他会想办法带她走。

    更何况谁也不敢保证,皇帝会不会重新追查“子期”,他必须掌握最一手的消息,才好做打算。

    所以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进宫。

    ——

    赵明斐来长明宫时太阳才刚有落山的趋势,他踩着耀眼的白玉砖缓步往内殿走,所过之处,玄色龙袍衣摆投下浓黑的阴影。

    他一进来,江念棠立刻放下手中的书册含笑迎上去。

    “陛下,您来了。”她招呼人送热茶,亲手送到赵明斐跟前:“晚膳还要好一会儿,先喝杯茶歇歇。”

    赵明斐不动声色接过,垂眸先轻轻抿了口。

    茶是君山银针,入口温度正好,味道不浓不淡,他从浅尝辄止到一饮而尽,余光瞥见江念棠认真专注地看着他,眼里藏着小心翼翼。

    他心里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不过转瞬压下去。

    江念棠以为他口渴,转头叫外面的人再上一盏,自己伸手取去茶盏。指尖刚碰到温热的瓷壁,赵明斐另一只手先一步抓住她的皓腕,将人扯到他的腿上坐着。

    与此同时,茶盏落到案几上,发出砰地一声。

    江念棠的眉心也跟着跳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僵硬,然后逼自己软下来,细弱蚊蝇地呢喃了句:“门窗没关。”

    赵明斐感受到怀里人的紧张,闷笑了声:“给你揉个腿,关门做什么?”

    话音刚落,炙热的掌心包裹住她小腿肚,轻柔替她按摩起来。

    江念棠自己会错了意,耳根子烧起来,双颊各泛起一团红晕,含羞带怯的模样惹人怜惜。

    赵明斐忍不住逗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手用力捏了下腿上的软肉,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江念棠抬起头,眼神无措,一双美眸如江南烟雨,令人迷醉她的水瞳中,哪里还舍得为难她。

    赵明斐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逼问,耐心地继续抚摸细软的小腿,替她缓解肌肉酸胀。

    目光移到她的发顶,几支东珠簪斜插入鬓,白色的珠子错落有致钉在乌黑的青丝上,尊贵典雅,落落大方,他看着格外顺眼。

    右想今日回禀说她起床洗漱后第一件事便是烧东西,果决利落,毫无留恋。

    看来江念棠确实将他的话放进在心里,决意忘掉过去,既然如此,他不妨帮她快些走出来。

    赵明斐一边缓缓地揉着,一边漫不经心道:“他从前叫你什么?”

    江念棠软下来的身子瞬间绷直,想不通自己哪里没有做对,惹他提起这个话题。

    赵明斐嘴里的他,不言而喻。

    “照实回答就行。”赵明斐手上的动作力道不变,语气就跟平常聊天似的。

    江念棠不确定他想干什么,又不敢不回答惹他翻脸,胆战心惊道:“就叫名字。”

    赵明斐哦了声,眸色温和。

    江念棠怕他看出破绽,垂下眸,心虚避开他的视线。

    “我以后叫你念念可好。”赵明斐低头在她耳畔落下一吻,低声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你可不要叫我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江念棠浓密地睫羽轻轻扇动,“嗯。”

    第35章 第35章“他吻过你吗?

    今日的晚膳是江念棠提前叫人去御膳房点的菜,又遣人去御书房候着,等赵明斐一往长明宫方向走,即刻去通知御膳房,保证他在想吃的时候能够吃到最新鲜热乎的饭菜。

    货鳜鱼,肉醩脱胎衬肠,紫苏鱼,莲花鸭签,二色腰子,群仙羹错落有致摆放在圆桌上,其中衬肠制作繁琐,需提前将肉醩切碎腌制,灌入清洗干净的小肠中,还需辅以香料,再大火蒸上三个时辰才能入味。

    若要吃这道菜,便要早早去吩咐膳房准备。

    赵明斐估摸着她得清早一起身就吩咐下去。

    想到这里,他黑冷的眸中蓄满了笑意,脸色愈发柔和。

    他亲自夹了一块鱼肚子肉放进江念棠的碗里,柔声问她:“今日做了什么。”

    之前江念棠秉承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总是沉默,任由赵明斐自言自语,但今日不同以往,她照实回答。

    “烧了些旧物。”

    “为什么烧了。”

    江念棠夹起鱼肉放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尝不出滋味,她抬眼看向赵明斐,一语双关道:“占地方。”

    赵明斐眼里的笑意更甚,温声提醒:“小心鱼刺。”

    话音刚落,江念棠喉咙里果然有异物卡在肉里,她忙不迭拿起茶盏往嘴里送,然而还是无法压下那根细细的刺,难受得大声咳嗽起来,眼角红彤彤一片,有几滴晶莹的泪溢了出来。

    赵明抬手阻止右想上前,自己起身走到她旁边,手掌拍上单薄的后背,一下轻一下重,没一会儿江念棠就将喉咙里那股不舒服的劲儿给缓了过去。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了句谢谢。

    赵明斐屈指抹掉眼尾碍眼的泪渍,两指捏住她的下颌往上抬,居高临下似笑非笑道:“舍不得?”

    江念棠直视赵明斐黑沉的双眸,笑着打趣道:“我少了支簪子,陛下要补偿我一支才行。”

    赵明斐手一松,改为抚摸她的腻白脸颊,江念棠眼眸微润,如墨玉沉春谭般美丽,俯视看去,美人凝泪含笑,我见犹怜。

    他忽然不想再逼问她,弯了弯眉毛:“你想要多少都可以。”

    不愿破坏这难得的和谐氛围,他的话头转向中秋家宴。

    “当天从早到晚都要忙,若是累了就叫右想帮你应付,你自去内殿躲懒,没人敢置喙。”赵明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对了,你有没有相熟交好的姐妹,中秋那日也可以召进宫来陪你说说话。”

    江念棠换上公筷,夹起一片腰花放到对面人的鱼戏莲叶青花碗中,脸色如常流畅答:“没有。”

    她不给赵明斐继续问的机会,换成她主动询问中秋夜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赵明斐耐心地跟他梳理了皇室成员的关系,说到某家时还附带几件家长里短的趣事儿,江念棠听得认真,不时问上两句,还伴有轻笑声。

    气氛其乐融融,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有问有答,偶尔相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对方。

    赵明斐面色温和,江念棠眉目如画,远远看上去实在是一幅夫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画面。

    然而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平静之下暗藏的汹涌波涛,只需一缕微不足道的风就能掀起惊涛骇浪。

    赵明斐从小在深宫中见识无数的虚情假意,江念棠眼里的小心翼翼与假意顺从他岂会看不出来,但那又怎么样。

    她主动烧掉东西,像从前一样与他用膳,努力找话迎合他,总比之前跟他对着干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强上百倍。

    撤掉膳食后,他牵起江念棠的手,却不是往内殿走,而是走到院外,与她一同漫步在即将成盘状的朗月之下。

    江念棠的五指主动靠上去,在与他十指相扣的瞬间,被赵明斐拥入怀中。

    “念念,他有没有这样抱过你。”

    赵明斐问出来的时候内心哂笑,原来他还是没办法完全做到忽视那根微小的刺,它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冒出头,不轻不重地扎他一下。

    不痛不痒,却分外膈应。

    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在意。

    江念棠身体微僵,赵明斐果然还是心存芥蒂。不过她也清楚,这件事不是区区一两句话就能揭过去的,他会时刻试探她的态度。

    “只有一次。”

    江念棠深知说谎比如实相告的下场更可怕。

    与赵明斐对峙的这些时日,她知道同样的问题,他不会只问一次。

    他会在不经意间风牛马不相及地突然冒出来一句问过的问题,若是被他察觉到与之前的答案有异,后果不堪设想。

    除非江念棠能做到滴水不漏,与其被他抓到把柄罪加一等,不如坦白从宽,即便被他发作也笼统只有这么一次,免得提心吊胆,后患无穷。

    赵明斐揽住她腰间的用力一紧,没再继续往下问,但他的脸色明显冷下来。

    晚间就寝时,江念棠努力放软身子迎合他,想平息他在院中隐而不发的怒火。

    赵明斐今夜果然生气了,动作与之前逼她服软时一样狠,但她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抗拒。

    江念棠全身像被碾过一样,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躺在床榻上不规律地呼吸着,黑浓的睫毛上挂满了细密的水珠。

    双腿和双臂止不住地轻颤着,不用看也知道上面定然布满青红交错的指痕。

    还不等她平复下来,赵明斐侧过身,又把她翻起来。

    两人面对面,鼻尖的距离近到只能塞下一张薄薄的宣纸,他也微微喘着气,眼里透着几分餍足的慵懒。

    江念棠却不敢放松警惕,屏息凝神盯着他。

    赵明斐抬手轻抚怀中人濡湿的鬓发,毫不意外地看她瑟缩了下,掌心强势握住她的后勃颈,不允许她逃开。

    他哑声问:“他吻过你吗?”

    江念棠被迫仰起头,直视对面深不见底的黑眸,她喘着气,与他的气息混在一起。

    “没有。”

    “那就好。”

    赵明斐猛然翻身而上,含住她微张的唇瓣,像一只饕餮般又凶又狠地吻住她,手从脖颈顺着脊柱往下,重新将她卷入新一轮的热浪中。

    夜深人静,风停月隐。

    赵明斐拢了拢身侧沉睡的枕边人,睁眼盯视青竹色织金线帐顶。

    今日提出的这两个问题既是试探自己的底线,也是试探江念棠与那个男人的关系。

    他不会自欺欺人骗自己那个男人没有存在过,也不会天真的以为只要不提起这件事就能让江念棠忘了他。

    赵明斐深知放下一件事,一个人最好的证明就是大方地谈论,勇敢地面对,什么时候江念棠说起他时不再有一丝感情波动,什么时候这个子期就会真正在她心里死去。

    伤口越是藏起来,腐烂透骨得越快,反而将它暴露在空气里,才会生成坚不可摧的茧。

    不仅是江念棠需要直面子期,他亦然。

    等到哪日他提起这个男人不再动杀心时,就是他彻底成功消除这根刺之时。

    他推测,他们见面次数不多,能培养的感情有限,江念棠爱上的或许是自己幻想的子期。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让她彻底区分清楚,他与子期没有半点相似,她休想从他身上找别人的一丝影子,获得任何一点慰藉。

    况且,他对她做的也和子期完不一样。

    赵明斐侧头在江念棠额心落下一吻。

    如今人在他身边,他有的是时间将他们之前做过的都做一边,两边,无数遍,总会磨掉他的痕迹。

    他们之前没做过的,他亦可以做。

    有什么好在意的。

    赵明斐把心里的刺强行按下去寸许。

    中秋节渐近,宫里的檐廊和屋檐下到处挂上了各式的花灯,宫人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点笑意。

    陛下登基前抄没大批贪官豪绅,又缩减太妃们的吃穿用度,加上后宫空虚仅有皇后一人,国库反而变得空前充足。

    于是他大笔一挥,提出一大笔银钱赏赐百官,内廷,一时间众人都暂时忘记了前几个月血雨腥风的宫变,三呼陛下万岁,万世长存。

    江念棠的长明宫每日来送赏赐的宫人们最少要来三趟。

    赵明斐命人将国库,东宫的私库尽数清点了一遍,里面的发簪步摇,珠钗佩环悉数送到这里供她挑选。

    她会每天都戴上不重样的首饰问下朝归来的赵明斐好不好看,他会给予中肯的意见,兴致来了还会替江念棠挑选佩戴。

    铜镜前,赵明斐捏住细长的螺子黛为江念棠描眉。

    他本就极擅丹青,画眉更是手到擒来。

    铜镜里。

    江念棠未施粉黛,面如凝脂,粉色的唇瓣似初春海棠花苞尖上的一抹轻红,如少女般纯然无垢,但细细去看眉眼,又比少女多了一分妩媚的成熟气韵。

    这是他带给她的变化。

    赵明斐放下眉笔,含笑看向镜中的江念棠,问她画得如何。

    “陛下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江念棠盯着自己的眉毛奉承道:“我自愧弗如。”

    赵明斐漫不经心道:“除了我,还有人给你画过吗?”

    江念棠笑道:“当然不是——”

    她拖长尾音,等到赵明斐的笑凝滞了下,才缓缓开口:“我娘教我画过。”

    赵明斐抬手捏了下她的鼻梁,似无奈似宠溺地叹了口气:“你啊……学会打趣我了。”

    江念棠这几日已经有些琢磨出赵明斐的心思。他不断地问她各种奇怪的问题,目的是想知道她与顾焱之间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

    她自然不会蠢到故意激怒他,每次回答尽可能避重就轻,若是实在遇到避不过的问题,她就说实话。

    好在她与顾焱虽相识多年,却一直恪守规矩,发乎情,止乎礼。

    江念棠作为女儿家,不可能主动投怀送抱,而顾焱更加不会冒犯她,两人见面大部分都是坐在一起聊天说话,畅想未来。

    唯一一次肢体接触还是个意外。

    赵明斐对她的回答很满意,重新拾起笑容。

    江念棠暗自松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他想听她和顾焱不熟,想听他们之间除了虚无缥缈的情愫什么也没有。

    赵明斐的脾气真是古怪又别扭,明明不喜欢提起顾焱,却总是想从她嘴里听见他们之间的过往,他不似常人将这些难以启齿的过往藏起来,盖过去,再小心避开敏感话题,反而总提醒她两人之间横亘着其他人。

    江念棠抬起眼帘看他。

    赵明斐眉眼含笑的时候面如冠玉,清隽俊朗,她脑海里不禁想起曾经读的一句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赵明斐也正好低下头看过来,温柔一笑,眼里却是森然冷意。

    “你在看谁?”

    第36章 第36章“我哪里像他。”

    屋内传来一堆东西被挥落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半天才停歇。

    紧接着压抑地低泣若有似无地传到屋外,候在一旁的宫婢们瑟缩着脖子,头埋在胸前,装聋作瞎大气儿也不敢出,嘴巴更是闭得紧紧的,一丝缝也不敢留。

    木鸢和彩蝶被打死那日,所有人都被要求去观刑,直到今日她们偶尔在梦中还会被血肉模糊的身躯吓醒。

    陛下赏得多,罚得也重,没人敢对外多嘴一句长明宫里的事,连私下讨论都被禁止。

    右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帝后两人的关系才缓和没多少日子,怎么忽然又闹上了。

    这段时间皇后每日都亲自过问当晚膳食,天凉了会派人去御书房送热汤,天黑了陛下没来她会在门口等着,嘘寒问暖,体恤入微。

    在右想看来,皇后娘娘已经做足了姿态想和陛下好好过日子,而陛下也乐意配合,与娘娘说话时柔情似水,温柔蜜意,谁看他们都是一对神仙眷侣。

    她和左思还私底下感叹这桩阴云总算是云过天晴,以后他们再不必如临大敌般在帝后之间斡旋。

    这才过去几日。

    内殿梳妆台铜镜前,赵明斐的五指从后插入江念棠乌黑的发丝中,轻轻一拽,迫使她仰头看向镜中人。

    赵明斐伏在她后背上歪着头问:“我哪里像他。”

    江念棠双手撑住檀木案台,脸贴在冰冷的铜镜前,张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氤氲的白雾模糊了镜面,看不清里面的倒影。

    赵明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动作愈发凶狠,好似要将江念棠挤到镜中去看个清楚明白。

    他胸膛剧烈起伏,身体迸发热气,语气却冷得冻人:“是我的眼睛,还是我的嘴?”

    不等江念棠回复,他又自答道:“应该是眼睛,你总爱画眼睛。有那么像吗……”

    赵明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试着笑了下,可惜眼里一片寒冰,怎么看都有种悚然的心惊肉跳,目光右移,看见镜中另一个人眼眸红肿,双颊潮红,春色无边。

    她的表情却很痛苦,眉毛拧成一团,完全没有从前那般迷醉和享受。

    赵明斐的脸去过,亲昵地蹭了蹭她被泪水润过的左脸颊,哑声问道:“当你在我身下时,想的是他还是我?”

    最后一句话,他听见自己后槽牙绷紧的声音。

    江念棠艰难地张开口,却只能吐出几个气音。

    “别说谎。”赵明斐的手移到她的脖子上,缓缓收紧:“我分得清。”

    然而江念棠嘴角平直成线,在说谎与说真话之间,她聪明地选择沉默。

    赵明斐没说一定要回答。

    湿润的食指强势撬开她的唇瓣,抵在她紧咬的牙关上,轻轻敲了两下。

    江念棠的心如同被战鼓重重敲打着,浑身颤抖得厉害。

    怀中人的恐惧如此明显,赵明斐阴郁的脸转瞬又笑了起来:“全身上下就这里最硬。”

    收回指尖,扳过她的脸,换成他的唇贴上去。

    这次江念棠没有一点点抵抗,顺从地张开嘴,任由他采撷掠夺,双手勉力空出一只攀住他的肩,将自己往他的方向送。

    她渐渐摸到了些与赵明斐相处的方式,不能说谎,不要反抗,乖巧顺从会让她好过一点,也会让他暂时忘记追究。

    赵明斐感受到她的迎合乖顺,胸口的暴戾确实少了大半,心里也在庆幸。

    幸亏她没有说出口。

    万一说出来是他最不想听的,他也许会把人弄死。

    赵明斐把人翻过来,面对面抵着头,温柔地重新吻了上去。

    他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眸底的阴霾,还柔声吩咐不要去打扰皇后休息。

    往后几日赵明斐都十分正常,没再随时随地忽然冒出让江念棠措手不及的问题,只是在床榻间喜欢上了蒙住他自己的眼睛。

    对于江念棠来说是件好事。

    她再也不用被迫对上那双好似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

    中秋节当天,皇室宗亲的女眷与三品以上有诰命的夫人依次入长明宫觐见皇后。

    这里面许多人在江太后的寿宴见过的江皇后,只不过当时大多人都是以看热闹,亦或者幸灾乐祸的心态,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们心里门清,这个江家庶女是个替罪羊,没什么好下场。

    谁曾想世事无常,她一跃成为了大虞国最尊贵的女人,如今反过来变成她们要向她俯首称臣。

    她们心里说不出是滋味,既有羡慕,更多的是妒忌,妒忌江念棠一个从前连跟她们说句话都没有资格的女人现在能高高在上俯视她们。

    要是她们当初放手一搏该多好。

    江念棠压根不知道这些名门贵妇心里的弯弯绕绕,一心只想赶紧结束谒见。

    她昨晚没睡好,浑身难以启齿地难受。

    今早天不亮就起来梳妆打扮,用完早膳后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有一波又一波的女眷面见,她们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吉祥话,听得人昏昏欲睡。

    可她又不能真睡过去,只能强打精神应付。

    江念棠从前在江府没资格外出交际,只偶尔从江夫人和江盈丹嘴里听过几句各家琐事,她本人与这些高门贵妇们不熟,满心盼着她们快些离开,自己回去补觉。

    蒙上眼睛的赵明斐更难伺候。从前他看着自己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还会偶尔心软,如今他看不见了,还心机地捂住自己的嘴,愈发肆无忌惮。

    江念棠强撑着笑送走这批人,不动声色揉了揉自己的后腰。

    右想重新给她换了个更舒服的软枕,江念棠红着脸道谢。

    “恭王妃到。”

    江念棠听见来人,疲惫的眼睛里都透出了些光彩。

    恭王妃今日不单是自己来的,还携了一双儿女进宫。

    “给皇后娘娘请安。”

    龙凤胎兄妹脆生生地开口喊人,江念棠高兴地招呼他们过来。

    她笑着问:“今年几岁了。”

    妹妹抢先答:“六岁十一个月零五天。”

    江念棠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

    妹妹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一点也不怯生,好奇地打量她。

    恭王妃跟着笑:“记这么清楚。”

    哥哥怼道:“她这是想过生辰,掰着指头数日子呢。”

    妹妹没好气:“就你话多。”

    哥哥戳穿她的目的:“你想在那天央求父王母后免了你的课业,跑出去玩。”

    妹妹气得打了过来,哥哥也不让着,转眼间两个小人就扭成一团。

    恭王妃冷脸说了句放肆,两个人立刻乖乖停手,低着头认错。

    江念棠看着两个小人嘟着嘴,又怕又委屈的模样,随手拿了放在旁边的杏仁糕递过去。

    恭王妃眼尖,赶紧拦住:“他们两个杏仁不受。”

    江念棠眼眸微缩,迅速将点心收回,还叫右想赶紧撤下去。

    恭王妃承她的好意,笑道:“皇后娘娘不用这么紧张。”

    江念棠直勾勾盯着这对兄妹,“还是谨慎些好,痒的滋味可不好受。”

    恭王妃咦了声,“皇后娘娘家中也有人不能吃杏仁吗?”

    对食物不耐受的症状不单是浑身长红点痒痒不止,还有呕吐腹泻,而同一种食物,不同的人也有不同过敏反应。

    江念棠眨了眨眼,含糊道:“听过而已。”

    暗道好险刚刚叫右想下去了,她环视了眼周围沉默静立的宫女,心里提醒自己要谨言慎行。

    屋里所有的人都是赵明斐眼睛和耳朵。

    江念棠岔开话题,与恭王妃谈论起凤兄妹,对着自己的孩子,平日里清冷寡言的恭王妃话头也多了起来。

    “说起来陛下今年已经二十二岁,膝下还未有子嗣。”恭王妃扫了一眼江念棠的小腹,善意道:“娘娘正值盛宠,要抓紧机会才是。”

    江念棠害羞地点了点头,垂眸见盖住眼底的倦意。

    或许是上天也觉得她不该有赵明斐的孩子,好几次她累得没力气去沐浴也没怀上,不过江念棠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心存侥幸,打定主意下回再怎么累也要将身体里的东西弄出来。

    还要避开他的耳目悄悄弄。

    虽然赵明斐从没提过子嗣一事,但她清楚若是自己的行为被他知道,又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

    说话间,外面又有宫人唱喏道:“安远侯夫人携女觐见——”

    江念棠暂停与恭王妃闲聊,看向来人。

    安远侯夫人是将门虎女,不似之前那些娇滴滴的贵女们莲步慢移,她走路雷厉风行,跟在她身后的小姐也脚底生风,比平常人快一倍的速度走到跟前行礼。

    “臣妇叩见皇后娘娘,娘娘福寿绵长,凤仪永驻。”

    “臣女愿娘娘凤体康泰,万福金安。”

    江念棠笑着请她们起来叫人看座。

    她对这两位女眷也很陌生,在江府的时候没听说过安远侯的名号。

    恭王妃看出她的疑惑,贴心替她解答:“安远侯是陛下儿时的伴读严大人,在陛下清君侧时立下汗马功劳,前不久才晋封的侯爵。”

    安远侯夫人谦卑道:“陛下抬爱,我家侯爷就是个混不吝,幸好陛下不嫌弃他愚笨,又念及旧情,肯赏他一份差事。”

    江念棠的笑容微微僵了下,赵明斐的伴读,不就是严珩一。

    想起这个名字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她不自觉攥紧旁边的扶手,微直起身往前倾,轻声道:“夫人节哀。”

    在场之人在瞬间全都消声,气氛忽然紧绷起来。*

    安远侯夫人后背的冷汗顷刻间湿了内衫,难道陛下对安远侯府不满,准备要拿他们开刀,说起来侯爷前段时间确实整日愁眉苦脸,好像是办砸了什么事。

    他好几次从宫里回来都是负伤而归,被内监抬着进门,问他他也不说,嘴闭得死死的。

    安远侯夫人知道夫君有时候会执行陛下交给的秘密任务,之前还曾有过死讯传回来,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

    但今日皇后此言……

    严珩一这天杀的到底触了陛下什么霉头,这么大的事情,之前竟然一点口风也不漏,现在叫她被打得措手不及。

    但转念一想,陛下借皇后之口告诉她,是不是还有补救的机会。

    安远侯夫人噗通一声跪下,硬着头皮问:“娘娘请明示我家侯爷究竟犯了什么事?”

    江念棠被这一跪惊到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安远侯夫人的神情为什么这么着急,严珩一,不是已经死了吗?

    坠崖而亡,连同他带去的数十名护卫无一生还。

    这是江夫人亲口告诉她的!

    恭王妃奇怪地看向江念棠。

    陛下要处置安远侯?

    她怎么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不应该啊,但到底是圣意,她不好贸然开口询问,只在一旁默默听着。

    江念棠眉头轻拧,疑惑道:“我从前在闺中时听闻严大人江南之行不顺,路遇险阻……”

    她话还未说完,安远侯夫人已经知道皇后说的是哪件事,先松了口气,而后惊讶她居然不知道严珩一与陛下是在演戏,不过这事儿确实与皇后没什么关系。

    恭王妃也反应过来是江念棠误会了,忙打圆场道:“安远侯得上天庇佑死里逃生,还帮陛下澄清莫须有的罪名,如今人好好地在御前当差。”

    安远侯夫人跟着给台阶:“娘娘心善,百忙之中还惦念安远侯的安危,臣妇感恩铭记。”

    江念棠失神地看着安远侯夫人,耳朵边只剩下死里逃生四个字。

    这一刻,她忘了重新回到身边的右想,忘了满屋的宫婢,忘了与赵明斐如履薄冰的关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又轻又缓,像飘在空中的浮毛,“只有侯爷一人回来了吗,可有受伤?”

    安远侯夫人愣了下,忽然察觉上方有道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抬头一看,对上皇后的平静无波的眼神。

    她从中读出几分殷切和焦急。

    安远侯夫人一头雾水,但如实答道:“臣妇不知,但此行凶险,有人手折损也是寻常。不过幸好侯爷吉人天相,只有皮肉伤。”

    江念棠笑得勉强:“那就好,人没事回来就好。”

    面对皇后突如其来的关心,安远侯夫人隐晦地看了眼江念棠,心里已经把严珩一骂得半死。

    难道是这混蛋之前在外拈花惹草时招惹过皇后,否则她一个深宫妇人怎么会突然关心起外男。

    真是要命了。

    若此事被陛下知道,皇后未必有什么事,严珩一定要吃个挂落,她才不担心他会受罚,只忧虑会不会祸及她和孩子。

    好在皇后娘娘后面没再提起这件事,几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气氛和谐异常。

    “我有些乏了。”江念棠不好意思笑了笑:“两位请便,我去后头歇歇。”

    她躺在床榻上,又命令右想放下幔帐,隔出一方天地。

    严珩一没死。

    江念棠颤抖着手,拉起被衾盖过额头。

    第37章 第37章顾焱还活着吗?

    江念棠一直睡到夜宴前,刚睁眼没多久,就听见外人的人传陛下驾到。

    她急匆匆起床,让右想帮忙穿好衣衫,在赵明斐进门前一刻迎了上去。

    在宫宴前,两人先吃了一顿垫肚子。

    江念棠心知今天早上的事儿定然会传到赵明斐耳中,早已经想好了理由,只等他问起。

    然而一顿饭下来,赵明斐半个字也没提严珩一,弄得江念棠惴惴不安,好像头顶悬了一把不知何时落下的利剑。

    她艰难地找话题聊天,赵明斐兴致不高,可有可无地嗯了几声。

    这下她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味同嚼蜡地用完这顿饭。

    赵明斐端起消食的茶水抿了口,忽然道:“今日你见到恭王的一双儿女了?”

    江念棠握住茶盏的手一紧,“见到了,冰雪聪明的一对兄妹,王妃好福气。”

    赵明斐眉毛一挑,看向江念棠平坦的小腹。

    江念棠一直关注他,瞬间察觉到他的视线,心虚地抬手放在身前,灵芝纹织金孔雀宽袖挡住细柳腰,但双手相触的刹那又迅速分开。

    她懊恼自己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这般反而显得自己欲盖弥彰,徒增怀疑。

    赵明斐单刀直入:“明天找太医来看看。”

    江念棠抿了抿唇,垂眸道好。

    她的低眉顺目取悦了赵明斐,连带着今早上她与安远侯夫人发生的事儿也暂时被他压了下去。

    赵明斐刚听时也觉得奇怪,江念棠怎么会忽然问起严珩一来,还细细回忆了一番严珩一有没有跟他说过关于江府棠小姐的事儿。

    后来嘲笑自己草木皆兵,竟然怀疑到严珩一身上去了,他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合理。

    为什么严珩一查了半天都没查出来有用的线索,如果那个子期是他本人就能说得通了。

    严珩一早年在烟花巷尾四处勾搭,怕惹上麻烦不敢留下真实姓名,便随口胡诌什么之霖,柳潇之类的化名,说不准就有个子期。

    赵明斐换成李玉去秘密调查此事,隐隐存着排除他嫌疑的心思。

    两人收拾了一番,准备前往宫廷夜宴。

    一路上都有花灯映照,檐廊下,树冠上都是精美的宫灯,黑夜绚丽如白昼。

    道路两旁三步站着一个宫人,手持八角宫灯低头躬身,为他们铺出一条璀璨的星光大道。

    两人脚下的影子不可避免的纠缠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

    时隔不过几个月,江念棠再一次来到宴请群臣这处,不由内心感慨风水轮流转。

    彼时她还是坐在下面任人打量的罪人之妻,要独自面对诸多各异的眼神,那时候心里说一点不慌是假的,但愣是凭着一口气撑着不露怯色。

    如今她与赵明斐高坐上首,她们再不敢随意看她的脸,即便是看,无论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得摆出恭敬的模样,反倒是她能一览无余众生相。

    文武百官与女眷们隔着一道纱帐,互相只闻其声,不见其形,而瑶台之上的帝后却能将双方尽收眼底。

    江念棠极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往男宾那处去,但耳边仍然能依稀听见有人在给严侯爷敬酒。

    按照品阶,侯爵离王座的距离不远,仅次于亲王,公爵之下。

    大虞目前仅有一个亲王便是恭王,而公爵府只有年近古稀的定国公,他今日如往常般告病没来,而恭王换防未归,于是离赵明斐最近的人便是严珩一。

    江念棠余光瞥见赵明斐面无表情地直视正前方歌舞,虽然他的眼睛没有在看她,可江念棠仍然不敢冒险。

    再一次听见严珩一的声音时她的指尖陷入了掌心,为了不露出破绽,她把注意力投到女眷身上,一眼就看见有个鹅黄色襦裙少女正盯着她看。

    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她非但没有遵照宫规不得直视凤颜,反倒迎了上去。

    江念棠从她眼里看到了野心和挑衅。

    她默默移开目光,不想引起身旁人的注意。

    而她躲闪的行为让底下的少女愈发肯定陛下娶这位江氏女是为了稳住其余的世族,并非真心喜爱,想必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只是个吉祥物。

    黄裙少女是礼部尚书常桓的独女常媛,自幼受到父亲的熏陶熟读四书五经,当年在父亲被高门迫害驱逐时曾有幸见过陛下一面。

    常媛还记得那日下了一场大雨,陛下一身黑衣夤夜而至,与父亲在破旧的书房密谈,她正巧过去送茶,听见陛下对他父亲给予厚望。

    她悄悄凑近漏洞的窗纸,一眼就看见陛下俊朗无双的侧脸。

    陛下说如今世族林立,门阀当道,父亲先离京暂避锋芒,等来日东山再起不迟,他已经为父亲找了条退路,让他立刻启程。

    雨夜院中静悄悄的,上弦月贴在夜幕上洒下微弱的光,陛下的声音比月光还温柔。

    常媛被迫跟着父亲离开繁华的都城,在偏远之地过了几年风餐露宿的苦日子,心里愈发对门阀憎恶,对江皇后自然没有好感。

    今日一瞧,更是觉得江皇后不过如此,小家子气,一点担不起母仪天下的风范。遥想当年的江太后是如何威风,六宫之中,京城女眷无一人敢与之争辉。

    常媛身为探花郎的女儿,继承了父亲优秀的外貌,有张天仙似的脸,即便在落难的时候也有不少世族求娶她做续弦或者贵妾,并承诺能让她留在京城。

    然而她心中早有所属,一概拒绝求亲,父亲还夸赞她有骨气。

    常媛的视线转向高坐在正中央的男人,剑眉星目,轮廓分明,朗月当空也无法与之争辉,玄金色的龙袍让他看起来比印象中的温润如玉多出几分矜贵威严,疏离淡冷。

    她不知不觉一直盯着看,只见冷淡的君王忽然偏头笑了笑,冷肃的眉眼揉成一团暖玉,亲自替江皇后斟了一杯酒。

    江念棠不明所以看向赵明斐。

    “花好月圆,你我当共饮一杯。”

    他端起自个的白玉酒盏朝她举杯,江念棠慌忙拾起斟满的酒盏急急饮下。

    酒盏看着小巧,却内藏乾坤,她感觉怎么也喝不完。

    只一杯饮尽,她便有些醉意,眼前泛起点点白雾。

    “哎呀,陛下待皇后娘娘真好。”有个声音插科打诨道:“我与陛下相识十余年,都未曾得您的一杯酒喝。”

    赵明斐扫了眼下方挤眉弄眼的人,手一招:“你过来,朕现在请你喝。”

    严珩一嘿嘿一笑,也不见外,起身走到赵明斐跟前。

    不过他也知道皇后在旁边应当避嫌,微垂着头,视线一直落在赵明斐这边。

    赵明斐手一招,左思立刻端上来一大坛子酒:“喝吧,不喝完不许走。”

    严珩一看了眼立刻哭丧着脸,即便眼前是难得的宫廷佳酿,撑死他也喝不完啊。

    “陛下,我最近没办砸什么差事吧。”严珩一悻悻然盯着如脸盆大小的褐色陶土酒坛。

    赵明斐似笑非笑道:“公然打趣皇后,你好大的胆子。”

    严珩一无言以对,心里觉得赵明斐也忒小心眼了,他那句话完全没有冒犯皇后的意思。

    不过这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敢说出来。

    江念棠早在严珩一开口时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她用尽全身的气力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低头目光僵硬地盯着眼前空荡荡的酒盏。

    她好想问他。

    顾焱还活着吗?

    他若是死了,尸骨在哪里?

    崖底孤冷,有人把他带回来吗?

    眼眶不由酸涩起来,她拼命眨眼煽动眼睫,驱散眸底的热意。

    不敢问,不能看。

    她好不甘心啊,这有可能是她离知道顾焱消息最近的一次。

    严珩一赶紧认怂:“臣不敢,臣只是羡慕您与皇后娘娘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赵明斐似乎被他的话打动了,松口道:“那得问问皇后的意见。”

    严珩一不敢直视凤颜,只略微侧身俯身作揖道:“皇后娘娘,臣乃无心之言,望您恕罪。”

    同一时刻,赵明斐如芒背刺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

    江念棠藏在宽袖下的手微蜷,而后大大方方抬起头,眼神清明,轻启红唇道:“严大人无心之失,本宫岂会在意。”

    她含笑看向赵明斐,慢声道:“中秋佳节,陛下何必苛责,何况严大人说得哪里有错,众人皆知陛下待臣妾情真意切。”

    赵明斐目光幽深,意味深长道:“皇后知不知?”

    江念棠嫣然一笑,如春花般灿烂,比华灯更耀眼,她主动覆上赵明斐微凉的手背,“臣妾当然知道,只盼陛下能岁岁如今朝。”

    软言温语,悦耳动听,配上她笑颜如花

    赵明斐目光微松,反手扣住比他更凉的柔荑,替她暖手:“当然。”

    严珩一假咳了声,示意自己还在场。

    江念棠脸颊微烫,想抽回手却发现他的五指夹住她指缝,纹丝不动。

    赵明斐捏了捏掌心细软的指尖,淡淡道:“抬头,让皇后好好看看你。”

    无厘头的命令让两人俱是一愣。

    一个疑惑抬起头,一个僵硬侧过脸,两道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尴尬凝滞。

    严珩一皱着眉,率先打破沉默:“娘娘可有吩咐?”

    江念棠终于看清楚严珩一的脸,他五官端正,面容清朗,唯有那双眼睛透着几分不羁,想来是个不喜欢受约束的人。

    她借着机会打量他全身上下,从那么高的悬崖下坠落没有缺胳膊断腿,亦无明显的伤痕。

    江念棠的心激动得砰砰砰跳了起来,连带着脉搏也急速跳动。

    是不是……

    她朱唇微张,眼看就要不受理智控制问出来。

    “下去罢。”

    赵明斐出言打断。

    江念棠沸腾的血骤然冷了下来。

    宫宴散去,两人刚踏入长明宫内殿。

    赵明斐屏退众人,猛然将她按在门后。

    “他好看吗?”

    第38章 第38章“你最好别给我这个机会……

    江念棠身穿繁复的宫装被赵明斐禁锢在双臂两侧,动弹不得。

    他俯下身,充满压迫感靠近她。

    江念棠反射性想别过脸躲开,却又硬生生停在原处,垂眸任由炙热的鼻息扑在自己脸上。

    “你还没有回答我。”他捏住江念棠的下颌,迫使她抬头对着自己。

    赵明斐眼神漆黑锐利,像一只冷血的蛇在盯着垂死挣扎的猎物。

    江念棠抿了抿唇,长睫轻颤道:“严侯爷少年英雄,俊……嘶……”

    下颌被指头用力掐住,后面夸赞的话消散倒回喉咙里。

    “你还真是大胆。”赵明斐半眯着眼,嘴角勾出危险的弧度:“不仅在我面前一直盯着别的男人看,现在还夸他,是为了故意激怒我么?”

    分明是赵明斐叫她看的!

    她总不能当场抗旨,况且严珩一与她无冤无仇,她只是随意敷衍几句,谁想赵明斐会在意这个。

    江念棠心里叫苦,却不敢指出来,只能顺着他道:“他不及陛下容貌俊伟,郎艳独绝。”

    刚说完,耳边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响起,紧接着她的唇瓣便被撬开。

    江念棠的后脑压在凹凸不平的三交六惋菱花纹门框上,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她费力地抬起双臂攀上赵明斐的肩,环绕他的后颈,指尖触到丝滑的绸缎和凸起的龙纹。

    他的吻还是一惯的强势,如疾风骤雨般,吻到江念棠呼吸不畅方才往后撤退了些,给她留出一丝喘息的余地。

    江念棠知道他不会这么快结束,铆足了劲儿吸气,娇柔的喘息声宛如世间最烈的药直接灌入赵明斐的喉咙。

    他再次衔住润泽的花唇。

    就这么点时间,她身上需要穿戴近一个时辰的礼服被他三两下扯开,重重摔在地上。

    “抱紧我。”

    赵明斐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手里的动作却干脆利落。

    他轻而易举掐住细腰托起来,用膝盖分开她双腿,重新把人抵在门上。

    江念棠嗓子里冒出一声短促闷叫。

    她双脚悬空,下意识往后寻找落脚点。

    “门没锁死,你要是踢开了可不能怪我没提醒。”赵明斐温声说了句,

    她闻言身体一僵,修长细直的腿不情不愿地缠上劲瘦的腰腹。

    赵明斐心眼坏,故意松开放在她腰间借力的手,改为虚虚覆在她的后脊柱上。

    江念棠需要四肢非常用力,再借助难以启齿的支点才能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偏偏赵明斐还小声抱怨:“太紧了。”

    江念棠又羞又恼,忍不住在他的脖颈边咬了一口,但她力气早就被在其他地方榨干,留下两排浅浅的红印,转瞬就消失不见。

    赵明斐先是一愣,而后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愈发凶狠。

    他今夜原本只想给她一个小小的惩罚,惩罚她在意别的男人。

    但现在有种隐隐停不下来的冲动,心里责怪江念棠实在是太会勾人,一个算不得吻的触碰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摧毁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真想把她关起来,锁在屋子里,谁也见不到她,她也别想见到任何人。

    什么子期,什么严珩一,通通都无所谓。

    她只能看见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乖乖待在他划定的范围内,每天等着他回来,日久天长,她会慢慢忘记除了他的所有人。

    赵明斐光是想想,血液就止不住沸腾起来。

    他眸光微沉,低头咬住红得发颤的耳垂,意味不明哑声道:“你最好别给我这个机会。”

    江念棠完全听不进赵明斐耳边的警告,她的气息被弄得支离破碎,眼里的泪止不住地落在他身上,又沾回自己脸颊。

    薄薄的一层水渍让两人贴得更紧,粘的更牢。

    江念棠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心里虚的紧,于是不敢反抗,愈发纵容赵明斐疯狂又粗暴的掠夺。

    等一切平息后,她连抬眼的动作都觉得疲乏,任由赵明斐将她扛在肩上。

    他衣衫整洁,唯有领口松开几颗襟口,露出一片精壮的肌肉,而江念棠只有件小衣蔽体,大片雪肤覆盖着密密麻麻的痕迹。

    陈旧的青紫色与新添的艳红色交错堆叠,乍一眼看上去有几分可怖。

    龙袍上的刺绣磨得她胸口难受,她难耐地扭动身体,却被人不轻不重地掌了下后腰。

    “别乱动。”

    赵明斐的语气危险,吓得她再不敢动弹一分。

    即便连眼睛都睁不开,江念棠躺在床榻上缓过气候强烈要求右想扶她去沐浴。

    赵明斐软玉温香在怀,根本不想折腾,但他今天格外好说话,没叫人进来,亲自扯过自己宽大的外袍裹住她全身,打横抱起她往寝殿后的浴房走。

    江念棠泡在浴桶中,闭着眼感受热水的流动,疲惫的身体渐渐得到舒缓。

    长舒了口气,她缓缓睁开眼。

    赵明斐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逡巡,江念棠刚缓和的身躯骤然紧绷,不动声色往水里沉了半截,浮在水面上的花瓣飘在能滴出血的唇瓣,一时分不清哪个更艳丽。

    赵明斐心念一动,伸手捻起贴在她唇边的玫瑰花瓣。

    江念棠如临大敌地盯着他,水汪汪眸中盛满可怜,她想往后退,但退无可退,只能摇头恳求道:“我真的不行了。”

    赵明斐轻笑了声,骗她:“我也没那么厉害。”

    江念棠将信将疑,坚持要右想进来。

    浴房里烛光偏暗,落在江念棠盈满水雾的眼眸中,泛起细碎柔和的光。

    赵明斐被光蛊惑,黑眸沉沉盯着她看了许久,直到喉咙不受控制地干渴起来才移开目光。

    在他情难自抑做出什么荒唐事前即时转过身,唤右想进来伺候。

    江念棠出来时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不漏一丝。

    赵明斐嗤笑一声。

    他真想做什么,她穿一身铠甲都没用。

    两人相依而眠。

    最初江念棠还有点怕他突然兴起,紧张得身子像块硬石,毫无睡意,也不敢乱动。

    等到月上中天,她实在是熬不住了,悄悄往上瞥了眼,赵明斐双眸紧闭,搭在她腰间的手死沉死沉的,渐渐地也睡了过去。

    赵明斐听着均匀的呼吸,眼睛也没睁,手往前伸扣住江念棠的腰侧,往里轻柔地拢了拢,拥她进怀,餍足轻叹一声。

    等人贴近,他的头小心翼翼埋进她香暖的颈窝,贪恋地、痴迷地捕捉她的气息。

    脑海里不自觉回味今夜她像溺水的人缠住浮木般缠住自己,好似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也是。

    *

    同样一个深夜,严府却不似长明宫这般和谐。

    严珩一被夫人追着打了大半个府邸,闹得鸡飞狗跳。

    “严珩一,你真是狗胆包天,连皇后娘娘都敢招惹,你自个儿作死别带上全家。”

    “我真的冤枉啊。”严珩一抱头逃窜:“我从来没有见过皇后娘娘的面,怎么可能招惹她。”

    说实话,他心里也觉得奇怪,今日皇后看他的眼神不像是第一次见他。

    不过他没有深想。

    他从前素有些名声在外,皇后知道他也实属正常,但问题是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忽然会关心他的生死。

    严珩一虽喜欢拈花惹草,但也是拎得清什么人能招惹,什么人不能招惹。

    即便与人有过露水姻缘,他也秉承着好聚好散,绝不落人口舌。

    不过想到今日陛下无缘无故把他叫到跟前,还敲打了一番,难道是对他起了疑心。

    天地良心,他真的没用过叫“子期”的诨名。

    严珩一怕极了赵明斐这厮误伤,他是个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狠人。

    这次诛杀门阀,上到八十岁老人,下至出生不足满月的婴儿都不肯放过,赵明斐哪怕背上暴虐的名声也要斩草除根。

    于是他第二日便入宫找去顾焱给他出出主意。

    顾焱现在是宫里最低微的带刀巡查侍卫,只能在皇宫指定的地方巡逻,主要负责两宫太后居所附近。

    赵明斐对于皇宫的掌控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想要往里塞人简直难如登天,这已经是严珩一能帮他谋到最好的职位,还是托了李玉的关系。

    他来的时候顾焱正好下值,跟同僚们蹲在树底下闲聊。

    他在正中间,其余人以他为中心环绕一圈。

    顾焱作为一个新人,数十日就被同僚们接纳,还隐隐有领头的趋势,实在是有些本事。

    严珩一啧了声。

    他就说顾焱应该出来闯荡一番,而不是去当什么没前途的牢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问他就说想挣个好前程,有底气去心爱的姑娘上门提亲。

    他还说万一有天大的造化,能给夫人挣个诰命回来就更好了。

    严珩一大加赞赏,不遗余力帮他圆梦。

    他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不靠谱,实则心里门清,赵明斐有意打压士族,提携寒门。

    为了严家的长远发展,他必须结交寒门,但却不能拉帮结派,这样一来,朝中新任职的官员们便不是好的选择对象。

    顾焱不走科举,注定了他将来发展之路不会影响朝局,最多成为赵明斐手里一把利刃。

    他是严家最好的选择。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擅剑。

    赵明斐也擅剑。

    严珩一从前在东宫当伴读的时候,赵明斐经常找人与他对剑磨炼自身武艺,他第一眼见到顾焱使剑时就有种直觉,他会得到赵明斐的青眼。

    顾焱看见严珩一,立刻跟同僚打了声招呼,走了过来。

    “侯爷今日怎么得空进宫找我?”顾焱热情地冲他笑道。

    严珩一打趣:“顾侍卫是大忙人,您不来找我,只能我来见您了。”

    顾焱哈哈一笑,拉着严珩一走进自己房间。

    门一关,严珩一瞬间垮下脸。

    “顾焱,我有个急事找你商量。”

    第39章 第39章赵明斐确实贪恋江念棠这……

    顾焱听严珩一说完前因后果,面色不变,持剑的手却渐渐收紧,手背在阴影中悄无声息的暴出青筋。

    陛下果然没有放弃追查子期。

    他内心一沉,看来严珩一口中的帝后和好是假象,陛下对念念依旧心存芥蒂。

    顾焱不动声色问:“为什么陛下忽然怀疑起你来?侯爷是不是多心了。”

    严珩一哎了声,又把他夫人被皇后问话的事儿一股脑地说出来。

    顾焱眼眸微动,心口像是被灌了一碗浓浓的蜜糖,说不出的甜,然而又忍不住为念念担心。

    她想打听他的消息。

    从江落梅口中他知道念念以为他死了,起初他恨不得马上跑到她面前告诉他自己还活着,冷静下来后却歇了这个心思。

    她知道反而会更加难过,不如就让她误会下去,日久天长,她会忘记他,跟陛下好好过日子。

    念念前半生太苦,后半生若有比他更好的男人能护着她,顾焱愿意成全。

    他进宫是来帮她的,不是破坏她的生活,令她陷入险境,进退两难。

    现在看来还是要想办法见她一面让她安心,或者偷偷传递自己没有死的消息,且不能让念念知道他此刻就在皇宫。

    她一定会赶走他。

    顾焱今生虽不能娶她为妻,但已经决定要默默守护她,替她扫除一切阻碍。

    “侯爷心中若无愧,做多余的事反倒会引起陛下猜忌。”顾焱给他出主意:“正所谓以不变应万变,您没做,无论怎么查都不可能是你。”

    他必须稳住严珩一,否则查到他身上就麻烦了。

    顾焱不怕死,却怕念念因他受牵连,两人的过去恐怕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接受。

    通过严珩一的只言片语和这些天在宫里打探的消息,他推测陛下目前没有查到什么要紧的线索,否则他们两人不可能还维持表面的平和,同时也侧面证实陛下应当是喜欢念念的。

    她那么好的一个人,有谁会不喜欢呢。

    严珩一猛然拍上自己的大腿,“我真是急中出错,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陛下虽严苛重刑,却不会胡乱冤枉人。多亏你一语惊醒梦中人,找你果然没错。”

    实际上他也不敢去找其他人帮忙分析。

    顾焱笑笑,劝他:“侯爷以后还是要注意些,跟夫人把日子过好才是正道。外面的花花草草再迷人都是过眼云烟。”

    严珩一惆怅,他也想好好过日子,无奈他夫人凶巴巴性子自己实在是不喜欢,当年碍于父母之命不得不娶。

    女人还是要娇娇软软,温顺挺好的才好,一言不合就动刀动枪他实在吃不消,尤其是他夫人的拳脚厉害得紧,揍他拳拳到肉,一点也不留情面。

    他又不屑跟女人动手,于是每次只能白白挨打,想想都腚痛。

    严珩一蓦地想起昨夜见到的皇后娘娘,粉面桃腮,星眼如波,说话的声音柔如烟花三月婉约的江南水,听得人酥到心坎里。

    也不怪陛下怀疑他。

    若真在外面遇见,严珩一指不定要上去搭讪两句。

    忽地眼前又冒出赵明斐阴恻恻的眼神,立刻打了一个激灵,他赶紧把这大逆不道的想法甩出脑海。

    “唉,等你娶妻后就知道了。年少时无论多么喜欢,新鲜劲儿一过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严珩一传授经验过来人的经验给顾焱:“对了,你的住处还是小了点,等以后纳妾都没地方放,她们最好住的远一点,省得打起来。”

    顾焱却说:“我不纳妾。”

    他答应过念念的,此生唯有她一人。

    *

    江念棠醒来除了四肢微微有酸胀感,没什么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她自嘲人的适应能力比想象中更强,从前要被赵明斐这么弄一遭,指定要躺在床榻上一天,如今在午膳前就能醒过来,怎么不算一种进步。

    江念棠没有叫右想进来,默默平躺盯着头顶新换的百子千孙轻纱帐顶,盘算严珩一还活着这件事。

    幸好她昨夜即将宣之于口的话被赵明斐打断。

    问到了又能怎么样。

    如果顾焱活着,他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嫁人的消息。他会难过,会伤心,不过时日一长最终会想通的,去过他自己的生活。

    况且他活着,自己也不能再见他。

    若是他死了,更没有必要开口,就让他安安静静地呆在那处,等日后赵明斐厌弃了她,再去问也不迟。

    她心底更希望是第一种,顾焱活着最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活着就有希望。

    赵明斐曾答应过她,若来日她心生去意会放她走。

    当然现在不可能,可谁知道以后呢?

    人总要有点盼头,不然如何熬过一日又一日。

    江念棠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清楚一定不能生下他的孩子,否则绝无离宫之日。

    整理好低落的心情,她才招人进来伺候梳洗。

    午膳时,赵明斐忽然回长明宫,跟他来的还有一位古稀之年的李太医。

    李太医的两指隔着素色绢纱搭在她挽了个袖口的细腕上,闭目仔细诊脉,久久不言。

    又睁开眼观察起江念棠的面色,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江念棠还未说什么,赵明斐先问:“如何?可有不妥之处。”

    李太医瞧了眼素纱之下难掩的红痕,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气血虚弱,阴气虚衰,乃是房劳过度所致。”

    江念棠听得面红耳燥,恨不能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无处发泄的羞臊让她狠狠剜了始作俑者一眼。

    赵明斐显然没想到是自己的缘故,也愣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不好意思。

    李太医收回手,对赵明斐道:“陛下正值壮年,与娘娘情深难舍难*分是好事。可男女体质天生不同,娘娘身体早年亏损没有及时补上,如今又过度损耗,于子嗣不利。”

    江念棠手指微动,难怪她好几次没有及时清理身体也没怀上,这算不算是老天也在帮她。

    赵明斐扫了眼旁边眉目低垂的人,问李太医:“该如何调理才能让皇后以最快速度恢复。”

    李太医抚了抚泛白的长须,徐徐开口:“是药三分毒,以食固本培元为上上之策,另外娘娘需要静养静思,切勿贪欢。”

    最后那四个字是对着赵明斐说的。

    他眉头微拧:“要多久?”

    赵明斐看了眼江念棠细瘦的腰,李太医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一月最多三次,且间隔超过五日。”

    赵明斐瞥了眼江念棠抿紧的粉唇,淡淡嗯了声。

    李太医看他眉眼阴郁,又道:“陛下不需多虑,娘娘除了身子弱些没什么其他不妥,只要按时用膳休息,不要过度劳损,迟早会有好消息的。”

    赵明斐脸色稍霁,“朕知道了。”

    对于子嗣,赵明斐其实没有迫切需求,但他想要江念棠生一个他的孩子。

    一旦她有了他们的骨肉,那个男人在她心里还能占几分。

    送走李太医,赵明斐把人抱在自己腿上,掌心隔着蚕丝纱衣覆住没什么肉的小腹,头靠在她的肩膀,鼻尖吮吸发梢间独属于她的淡香。

    “你也听到太医说你要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他不想让江念棠知晓他对那个人的在意,更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无能的妒夫,于是编了个借口:“我需要一个孩子稳固朝纲,安定人心。”

    江念棠目光微闪,眸底划过心虚。

    赵明斐背对着她,没看见她脸色稍纵即逝的异常。

    江念棠忽然异想天开,若是她迟迟没有怀孕,赵明斐会不会迫于前朝压力去宠幸其他人,她脑中浮现出中秋夜宴上那双明艳自信的眼眸。

    越想越激动,她记得之前还帮赵明斐挑选过秀女画像,后面也没了下文,于是大着胆子开口试探:“陛下,之前秀女一事……唔。”

    小腹被人用手捏住,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警告她闭嘴,江念棠被迫吞下后面的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赵明斐嗤笑了声:“方才李太医说让我节制些时你差点都要笑出声。怎么,现在还想把我推给其他女人。”

    江念棠确实希望有人能分掉赵明斐的注意力,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他。

    赵明斐像是能看透她内心所想,咬住她的耳垂,切齿道:“你想得美。”

    江念棠低下头,不接话。

    赵明斐又说:“最多一年,如果你怀不上——”

    江念棠的心提了起来,殷切地等着他的后文。

    “宫廷有许多秘法助孕,但是会很疼。”赵明斐屈指轻柔地拂过她细致的眉眼,“我不想你难受。”

    情意绵绵的话听得她后脊发寒。

    午膳立刻被换成李太医开的药膳,浓重的药香充斥着整个屋子。

    赵明斐压着她吃了两碗才走,撑得她都没法午睡。

    晚膳也是同样的补汤,江念棠用了一大碗后实在是吃不下,赵明斐端起瓷碗,亲自舀了一汤匙放到她嘴边。

    他没说话,黑眸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无形中散发着强烈的威压。

    江念棠颤着唇张开,强忍不适喝下去。

    午时他已有隐隐发怒的倾向,不宜再激他。

    一碗汤很快见了底。

    乖顺老实的模样可怜可爱,赵明斐弯了弯眸子,勾住一个清浅温润的笑意。

    “长子非嫡子,乃祸国之兆。”他放下碗,接过右想递过来的锦帕,温柔替她拭去唇边的汤渍,“你懂吗?”

    江念棠长睫一张一合,轻声说了句:“懂了。”

    若是不知内情看到此情此景,怎么也要说上一句帝后恩爱静好,郎情妾意。

    赵明斐满意地轻笑了声,俯身侧过脸对准被汤温红的唇瓣吻了下去。

    江念棠身体微僵,但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一吻结束,她的舌尖发麻,赵明斐除了同样呼吸急促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两人简单收拾了下,他拉着她去院外散步,直到月上中天才回来梳洗沐浴。

    江念棠肚子好受不少,很快沉沉睡去。

    近来秋燥,赵明斐时常会浑身难受,身体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气却无处发泄。

    偏偏江念棠现在正在养身体,他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但每晚睡在她身边什么也不能做,实在是难熬。

    李太医慧眼如炬,赵明斐确实贪恋江念棠这个人。

    她像是有什么魔力似的,令他欲罢不能,恨不能将她拆吃入骨,融进血液。

    每次与她极尽缠绵后他都忍不住想问她还有没有把自己当做别的人,但骄傲与自尊不允许他问出口。

    于是他只能用最直接的方法让她感受他的存在。

    赵明斐又喝下一碗莲心茶后依旧没办法压下胸口难耐的躁动,于是撂下笔,取出久未出鞘的长剑,传李玉来陪他练剑。

    李玉是簪缨世家,善使枪戟,平日里佩戴的刀具不过是装装样子,真功夫还是得用惯的武器才能发挥全部。

    他再一次败下阵来后单膝跪地道:“臣学艺不精,请陛下恕罪。”

    赵明斐连三分的气力都没耗尽,烦躁地扯松襟口道:“无妨。”

    李玉看出他未能尽兴,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严珩一专门请他喝酒,说顾焱救过他的命,让李玉有机会提携一二。

    李玉见过顾焱练剑,剑招凌厉,不失灵动,一看就是个用剑高手。

    他自己也观察了顾焱一段时日,对他印象不错,加上严珩一的嘱托,顿觉这次是个极好的机会,便开口向赵明斐引荐。

    “臣近日在宫内巡卫中发现一名用剑好手,陛下不若招他前来检验一番。”

    赵明斐眉头一挑:“能让李将军赞赏的人,想必有几分真本事。”

    李玉心高气傲,还是第一次向他推荐人。

    赵明斐对他也生出几分好奇,招来左思。

    “去请他来。”

    第40章 第40章“一寸不差。”

    顾焱被传唤的时候正往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塞干木樨花。

    不到半个巴掌大的香囊里装了两个布袋,底下的是驱蚊的药材,缝成一个不能拆卸的布包,另一个做成活结,能随时替换里面的干花,香囊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香气。

    深秋渐近,值房院子里有一棵据说百年生的桂树,开出的花不是常见的金白色,而是像血色残阳般的橘红色,香气格外馥郁。

    顾焱摘了几支插进瓷瓶里,放在屋内窗台前,等上面的花干透后一颗一颗扒拉下来装入白色小兜里。

    听见陛下要找他对剑时瞳孔一缩,下意识觉得自己暴露了。

    “只找我?”顾焱表面上看起来受宠若惊。

    传话的公公乐呵呵道:“顾侍卫,赶紧跟我走吧,可别让陛下久等了。”

    顾焱收好香囊,扯出个灿烂的笑:“就来。”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剑,落后一步跟着引路的太监往外走。

    等走出院外,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顾焱加快脚步,往太监手里塞了个鼓鼓的香囊,谦虚请教。

    “敢问公公陛下为何忽然找我?”

    顾焱惶恐中带着惊喜,雀跃中又夹杂不安,活生生一个天降喜事却不知所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传话的太监见过太多这样的表情,垫了垫手里的东西,鄙夷的眼神多添了几分满意,低声提点道:“是李将军向陛下引荐您的。”

    只说了这一句便闭紧了嘴,头往下压,步子也快了起来,甩开顾焱一步。

    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他是万万不敢多嘴一言半语的,不过李将军也在场,顾侍卫迟早也会知道,这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消息。

    顾焱心下稍安。

    看来不是他预想的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顾焱目光骤然犀利,握住剑的手松了片刻,又被攥紧。

    难得的机会。

    他也想看看,念念的丈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焱怀着一种难受、好奇、不甘还有嫉妒的复杂情绪来到御书房外。

    “哎哟,真不巧。”

    守在门口的太监对顾焱旁边的太监道:“李太后刚才宫里来人说她身体不适,请陛下过去看看,你们在偏殿稍等片刻,等陛下回来再做打算。”

    李太后捂着心口,一脸愁怨地躺在榻上,皇帝淡漠地坐在离床榻最远的窗边,好似她像个瘟神,眼神防备疏离。

    “陛下就是这么探病的吗?”李太后经过这些天的冷静,已经知道不能跟皇帝硬着来,他早就不是从前盼她给点温暖就开心的大儿子,而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君主。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她生分了起来,再也没喊过她娘亲,张口闭口都是冷冰冰的李太后。

    昔日她稍微有个咳嗽风寒,赵明斐便兴师动众,又是请太医,又是寻名药,一得空还会亲自来侍疾。

    只要她开口的,无论多难他都会想办法替她办到。

    比如小儿子想跟随当朝名师学习,谋个有实权的差事,哪怕他面上再为难,最终也会如他所愿。

    难道就因为小儿子一时糊涂,她爱子心切,赵明斐就不认他们了吗?

    赵明斐心里本就憋着火,听到她责怪的语气愈发烦躁,不耐道:“李太后究竟找朕有什么事,要是病了就去请太医,朕不会看病。”

    李太后心口一窒,“我是你娘亲,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你,陛下不能好好说话吗?”

    赵明斐冷冷瞥了她一眼,掸了掸袖口,起身往外走。

    他真是一刻也不想看见她虚伪的嘴脸。

    “等等。”李太后也不装病了,从床上弹起来:“哀家听说明澜受了风寒,也没个人照顾,你……陛下能否让他先回来治病。”

    赵明斐冷笑道:“一个男人受点风寒算什么病,朕当年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不也活下来了,李太后当时可没为朕求到太上皇面前去。”

    “他好歹是你亲弟弟,明斐。”

    李太后想骂他狠心,在触到他黑沉如渊的眸色时心里颤了下,硬生生变成请求:先给他治病行不行?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年少无知犯了错,届时你要打要罚我绝不偏袒他。”

    赵明斐不置可否。

    李太后见他有松动的迹象,退而求其次道:“就派个太医给他瞧瞧。另外我给他做了几件御寒的衣裳,想一起送过去。”

    李太后示意婢女从八角柜里拿出一个包袱送到赵明斐眼前,放低姿态道:“你可以派人检查,里面除了衣服什么也没有。”

    赵明斐眼神示意,左思当着李太后的面直接打开。

    李太后没想到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简直是明晃晃打她的脸,咬牙不语。

    包袱里装着两件圆领窄袖长衫,一件湖蓝色绸布,一件青竹色锦缎,都是赵明澜平日里惯穿的料子。

    左思仔细一寸寸检查,在两件衣服胸口处各找到几张面额不等的银票还有一张写了字的纸条,他抽出来双手递到赵明斐眼前。

    李太后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心虚偏过脸。

    赵明斐只扫了眼,便叫左思重新装回去。

    “东西会送到的。”

    赵明斐面如凝霜,扭头大步离去。

    李太后等人走后才回过头,又庆幸又惊奇。

    贴身宫婢却笑道:“太后娘娘,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您瞧,他定是想起当日您托六皇子送去西巷口的衣服了。”

    李太后却觉得赵明斐的脸色可不像是记起她的好。

    他眼底薄凉,唇角勾起的弧度令人胆寒。

    宫女不知她心中所想,建议她:“太后不妨替陛下也做一身衣裳,再说些软和话缓和关系,两位终究是母子,血脉相连呐!”

    李太后眼眸微张,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赵明斐要穿多大的衣服。

    猛然意识到赵明斐离开前的表情是讥讽,讥讽她那句手心手背都是肉。

    李太后蓦地红了眼眶。

    从李太后宫中走出来时日头已经偏西,赵明斐燥热的身体已经完全变冷。

    他无意识往长明宫方向走。

    左思忽然想起御书房还有人在候着,于是提了一句。

    赵明斐完全没了练剑的兴致,让人先回去。

    顾焱接到消息后说不出什么感觉,有失落,亦松了口气。

    他还没想好用什么心情对待念念的丈夫,但又不能在陛下面前露出破绽。

    一下午坐立难安还不得不摆出镇定自若的模样,生怕被人察觉异常,简直是折磨。

    傍晚远处飘来一大群乌云挡住余晖。

    赵明斐走在路中央的长板石上,昂首阔步迎着微弱的光,而顾焱与他相对而行,逆光恰好看不清容颜。

    等皇帝仪仗走出去数十丈,避退背靠墙角的太监才重新挨着朱红的墙面疾行。

    他走了两步,发现后面没人跟上来。

    “顾侍卫,快走。”

    引路太监回头看他呆立在原地,头压得极低,肩膀缩成鹌鹑似的,像是在躲着什么,猜他是被陛下威仪所摄。

    顾焱轻轻哦了声,同手同脚地大步赶上。

    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念念会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

    赵明斐踏入长明宫时,江念棠正在和宫人们一起挑选木樨花里的残叶碎枝。

    长明宫里也栽了几棵桂树,花瓣随着秋深落了一地。

    江念棠瞧见了,便让去采摘树上的桂花,收集起来洗干净,又晾晒几日做成干花,准备做成香囊挂在帐子上。

    她身后忽然有个声音问:“怎么不摘点做桂花糕。”

    江念棠起身行礼,被赵明斐拦住,顺势拉近自己怀里,抱坐在自己腿上。

    他一挥手,宫人们四下散开背对而立。

    光天化日,江念棠有些难堪。

    她羞恼地伸手推他,如铁臂般的手却紧紧箍住她的腰间,让她整个人动弹不得。

    江念棠无奈僵着身子问:“陛下想吃桂花糕?”

    赵明斐把头靠在她肩上,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炙热的呼吸在细腻的肌肤上漾开一层痒意,江念棠不舒服地扭动脖子,抬头去看树上所剩不多的木樨花,“明日叫人去别的地方采些新鲜的做给陛下吃。”

    赵明斐轻笑了声:“我不爱吃甜食。”

    江念棠呼吸微顿。

    赵明斐又道:“你也不爱吃。”

    江念棠眼睛闪过诧异。

    “那是谁爱吃?”赵明斐吻上她的侧颈,嘴唇覆上的耳垂,半含半咬,“是芸夫人吗?”

    江念棠颤着嗓音嗯了声。

    赵明斐放开她,“怎么不早说?太不孝了。明日开始,叫御膳房每天都送一份过去,好不好?”

    江念棠低声说谢谢。

    晚风乍起,零星的几朵细碎金色小花坠落在两人身上,浓烈的香气环绕在他们周围像是一堵无形的墙隔成一个小世界。

    赵明斐盯着她,笑说:“怎么谢,光嘴说说?”

    江念棠抿着唇,脸颊冒出胭脂色,:“李太医嘱咐还要再过三天才可以……”

    赵明斐揶揄她:“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江念棠骤然住了口,耳根子连着脖颈红成一片,她掰着指头数日子还不是为了提醒他别乱来。

    李太医的医嘱对赵明斐来说是金科玉律,于江念棠而言是喘息之机,她只恨为什么间隔不再长一些。

    赵明斐感受着怀里越来越烫的温度,不再逗她:“你还记得给我做衣服的尺寸吗?”

    这个问题好回答得多,江念棠几乎不用思考:“高八尺三寸,肩宽一寸三,腰围二寸七。”

    “一寸不差。”

    江念棠听出他平淡的声音里藏着几分欢喜。

    赵明斐:“如果要谢谢我的话,重新给我做一身衣裳吧。”

    他握住江念棠纤细无暇的指尖,上面曾被针尖戳了无数个看不见的洞,疼得拿不起筷子。

    “不用你全部做,只需绣一个我的名字。”

    赵明斐点在江念棠的左心房:“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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