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情急,我一个头槌和这防爆材质的玻璃撞了个痛暈目眩。
这小小医疗舱本該是困不住我的,但是实话说,我现在也有点害怕出去,于是暈头晕脑准備砸开玻璃的手就这么顿住了。
被全星際恐怕也仅剩一个的种族世仇发现了真实身份,此人还是我顶头上司,并且正在用他冰冷无情的审視目光俯視脆弱无助躺平的我。我害怕极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然而医疗舱内空间闭塞,我又刚被吓了一大跳,呛了口气,只好害怕着小口急促呼吸几下来平缓气息。
我眼神躲闪不敢吭声,砂金却没有放过我。
只见他一侧嘴角勾起,面上是笑的,话语是冷的:“这么惊讶干什么,瞧把你吓得。”
他食指曲起敲敲玻璃舱盖。“哈,你不会以为自己一直以来伪装的很好吧?”
那手指仿佛隔着玻璃敲到我心口上,敲得我心慌。不对…我是真的在心慌,而且头晕也不是撞出来的!
我终于察觉到什么,惊恐扭头看向舱内的小孔,空气有问题!
几乎是我视线锁定到那孔洞的瞬间,砂金不知道按下了什么按钮。
我只听到“嘀”的一声,左右舱壁上瞬间弹出了一打束缚带,把我的四肢、脖颈、腰腹齐齐捆住,讓我的后背被迫牢牢贴合底壁。
我反应过来,赶緊屏住呼吸挣扎,防止自己仓皇间吸入更多。然而我刚才一时不察吸入了大量镇定和安眠的药物,已经开始脱力了。
好了,这回也不怕吓得拿头撞防爆玻璃了。
砂金就在我头顶上冷笑道:“省点力气吧76,不是睡不着嗎?看看,我托医生专门给你设计的床。虽说是硬了点,但配備了高效催眠功能,包你睡着,不喜欢嗎?”
你说这是床?!还什么催眠功能!谁家催眠靠下药啊!
我抬头怒瞪,好哇,我说这本該全封闭的医疗舱怎么会有通风口,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对方提前挖坑有备而来,今日怕是不好脱身了。
嗚嗚呜,妈妈,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美人计吗?但是这使用对象是不是有点不对,不该是我对别人用吗?
为什么会是我被温言软语和漂亮脸蛋骗进医疗舱里殺啊!看样子还是准备先迷晕再宰。但是对方可是那个埃維金人,我会中计也是没办法的吧。
双手抱緊弱小可怜的自己。哦不对,手动不了,我已经没法抱紧自己了,呜呜呜……
现在怎么办?我要哭不哭地屏息凝气,一边偷眼打量砂金的神色。
头顶上砂金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看着我,好像在说:“你跑啊,看你这下能怎么跑。”
他之前的好心情是真是假此刻我已经不知晓了,现在的也无从判断。
但是他浑身上下确乎是有一种猎物落网的松快在的,好像设计抓到我这件事,比那个不可調和的种族矛盾都重要似的。
敌人在外面虎视眈眈,我气力不逮挣脱不出,也没法張嘴给自己求情,生怕一張嘴就不小心吸入更多药物。只能闭嘴憋气,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示弱讨好。
好在我非常擅长憋气,之前摄入的药量虽然讓我有些脱力,但还不至于讓我昏睡,情况还有回转的余地。
这形势倒是和我们两人种族间的历史遗留问题相似了。只是现在躺着任人宰割的是我,祖宗们看到可能都得从沙漠地底爬出来骂一声没用的废物。
就像砂金说的那样,我是个卡提卡人。在八歲那年被迫死了全家之前,我一直作为一个卡提卡人和族人生活在茨冈尼亚—IV上的卡提卡族聚居地里。
也不能说是聚居地,作为生存在资源贫瘠荒漠中的贫困游牧民族,卡提卡人自然是没有固定居所的。
日常生活是带着全部家当游走在悬崖峭壁和漫天黄沙之中,有事没事就去劫掠没比我们富裕多少的弱小邻居。
我们是被所谓茨冈尼亚联合酋长国驱逐的劣民,被贬为未开化的野兽来放逐。是贪婪罪恶的狼群,是沙漠中血腥的[剥皮刀]。
和我们一起被驱逐的,自然只能是作为填饱饿狼肚子所必需的脆弱羊群,有着遭人嫉恨的美貌和巧言的[蜂蜜]——埃維金人。
也就是砂金的母族。
舱外传来金属拖动的声音,砂金从边上挪来一把椅子,面对着我在医疗舱一侧舒舒服服坐下了。
“怎么不说话76?”他把那张迷惑了我的脸凑近,我费劲扭头瞪他。
砂金不以为意,眼睛亮晶晶的,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哦,你不敢张嘴。没关系,让我来猜猜你在想些什么。”
“你一定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又或者,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又为什么选择现在说出口,对不对?”他说到停顿了一下。
我屏着气激动地点头。
我看到他抬眸看了斜上方一眼,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臂肌肉有微微牵动的痕迹。我连忙扭头想看,脖颈上的束带却牢牢限制住了我。
这时砂金又说话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在懷疑。毕竟你的个人资料真的很可疑,童年经历那么明显的一大块空缺,连个笼统的生活区域和时间段都没有,公司居然不加調查就敢招收你…”
我:看资料?那不就是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吗?!不会吧,从那时候就开始懷疑了???
“再加上他们把你安排给了我……你的那些破绽,别的人可能看不出来,在茨冈尼亚生活过那么久的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一点我当时也懷疑过,翡翠的能力特殊,把我推给招来的新人,很难说是不是结合资料发现了什么。
想当年公司为了坐收渔利,冷眼旁观卡提卡人和埃維金人的灭族之战,并且向全星際通报了这桩血案。
于是彼时还未脱离鸟人掌控的我听到消息不远万里赶来,借口接受公司高价委托,实际只为亲手屠戮亲族。
再加上之前砂金在艾吉哈佐捅的那个天大篓子把我也引过来凑热闹,又殺了几个卡提卡的漏网之鱼。
公司可能因此怀疑我跟他们埃维金人沾亲带故吧,把我調给砂金恐怕就是打着让他协助调查的主意。
笑死,事实上本人跟埃维金人倒是没多少故,跟同族卡提卡人倒是挺有仇的。
我心思急转,砂金却开始批评我,只听他嗤笑道:“而你呢76?你平时几乎从不掩饰,要不是看你刚才的惊讶不假,我还以为你故意透露给我的呢。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信心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
我哪里从不掩饰了???
我满头问号,明明每次他试探的时候,我都及时发现而且瞒得很好好吧。
我绞尽脑汁,却还是想不出除了那次在山洞里情不自禁多说了几句之外,其他哪里有可能暴露的地方。
“不过…”他眨眨眼,拖了个长腔故意卖关子,“其实这之前我一直不能确定的,所以刚才只是诈诈你,没想到你这么不经诈。”
我:!?!?
啊啊啊!混蛋!埃维金的骗子!!你给我等着!!!
等等,我怎么感觉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我缓缓扭头,只看到手臂扎着根已经推到底的针管,和脑袋边玻璃外蹲着的一个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的白大褂。
细针管是从那个孔洞里伸进来的。排除有一定可能的安乐药物,只剩下一种可能……
我愤怒扭头,妄想用眼神杀死某个嘴毒心黑、心眼800个、不怀好意、没安好心……不愧是那个埃维金族的埃维金人!
两次了!整整两次啊!趁着我被他的话语分神给我下药!我恨!!
我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然而药物发挥作用很快,而且在专人的操作下,这次剂量绝对足够。没办法,我能憋气,却实在无法阻止血液流动。
“你卑鄙!”我愤恨道。
听闻此言,砂金反而笑了,好像那是什么夸奖一样。我只能隔着玻璃舱门看着药倒我的罪魁祸首笑得开怀。
我:……罢了,我认了,这种情况不认也不行了。就当我欠他的吧。
我定定看着他平静问道:“你要杀了我吗?”当然在镇定药物的作用下,除了平静我已经没法调动任何其他情绪了。
砂金渐渐止了笑,那双绚丽多彩的眼睛锁定我的双眼静静与之对视,没有言语。
本来坐下就离得近,他这下又把脑袋凑得更近了。
像以往很多个对视一样,我依旧辩不分明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它本就多情而神秘,而我天生愚笨,不通人心。
我的大脑已经停止转动,意识开始模糊,只剩下感官单方面接收着信息。
眼皮开始支撑不住上下打架,阖上眼睛的前一秒,我看到他轻轻勾起的嘴角:
“晚安…”
————
琥珀纪2157纪XXX年,我出生了,出生在茨冈尼亚—IV的荒漠,卡提卡族群中心一个略显豪华的帐篷里。
据说我生下来就注定不凡,双目璀璨似烈阳,啼哭声嘹亮震退群狼,踢一踢腿大地都得抖三抖,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事业。
当然这些都是我爸后来非要把我推上族内大祭司候补位时编的,实际上当时我除了哭得他手足无措、手忙脚乱什么都没发生。
至于他一个族长,为什么不让他的女儿子承父业当族长,而是非要我去做什么空有地位没有实权的大祭司…
那是因为他总说我太蠢了,空有一腔蛮力没长脑子,让我当族长第二天就能被人毒死,当战士防不住被自己人捅刀,不如搞个不愁衣食又地位尊崇的祭司当当。
反正族里每年都要祭祀,只要会宰小羊,根本不怕失业。
我妈是那种非原则性问题无条件溺爱的家长,但是每次说到关于我未来在族中就业的话题,也只是安慰我说,
“一歲就能满地跑、二歲就能提起刀、三歲称霸黄沙峁,天生神力、英武不凡,怎么看都比隔壁七岁话还说不明白的傻子聪明多了”,却仍只是让我乖乖听我爸的话。
于是3岁那年,我第一次站上祭台,手提一把比我人还高的屠刀,斩下了从小养到大的小羊,在别的小孩还站不稳的年纪端上了本该持续一生的饭碗。
那是一只小公羊,死时不到3岁。我给它起名叫羅爾,死后改名羅爾一世。
它与我一道长大,本不该死的。
只是那天,我的好族叔遣人把它从我家帐篷里偷出来,强拽到了祭台上,奸邪狞笑,不怀好意道:
“3岁的公羊没有用,养着也是浪费口粮。族里食物本就不多,我这好侄女心善才留它性命。不如今日我做主,把这小羊献给神明,也算全了侄女一片善心,物尽其用了。”
他把羅爾压到地面摆在我面前,羅爾在他的手下挣扎哀鸣,连连冲我啼叫,末了它不动了,流下泪来。
“请吧,我们未来的大祭司。只是一只羊罢了,比不得神明大人,侄女不会舍不得吧。”
我回头看去,看到台下族人神色各异的看戏目光,看到我妈担忧的眼神,看到我爸眼中的怒火和不以为然,而他最终没有出口阻拦。
于是我知道,罗尔只是一只羊,是羊就只能死。
我双手抬起,拼尽全力割断了它的喉咙,滚烫的羊血喷溅到我的眼中,金红色好似烈阳。
祭台下鸦雀无声。
从那以后,我就从3岁砍到了8岁,又在多年之后重回故地,把刀砍到了我那好叔叔的脖颈上。
妈妈重新给我抱来一只新生的小母羊,告诉我母羊要留着下崽,不会再被杀死,可以一直陪着我长大。
我捂着哭红的眼钻出来,紧紧抱住小羊。我给它起名叫罗尔,绰号罗尔二世。
我抱着罗尔埋进妈妈怀里。妈妈揽住我和罗尔,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轻拍我的后背哄我入睡。
爸爸在帐篷外磨刀,吵得人心烦。
我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爸爸、妈妈、罗尔和我,我们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调皮捣蛋,机灵好动,总是闯祸惹爸爸来揍,妈妈每一次都会护住我把爸爸一通臭骂…罗尔是那么的可爱,最喜欢吃我手上的肉干…
如果没有后面那些事,没有那些讨厌的人,这会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
这是个美梦,但我宁愿不做。
这是个噩梦,因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都死了。
他们全都死了,死在我八岁那一年的烈火中,死在面目已经模糊的族人手中。
他们不会再回来。
我早就没有家了。
第36章 要不要来点好东西此地不宜久留……
“此地不宜久留”,这是我睁开眼后想到的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就是从舱內鬼鬼祟祟抬起头,来回扭头观察砂金还在不在。
很好!不在。不但砂金不在,屋內也没有其他人在,身上的束带也不在。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我伸手试了一下,舱门没锁,恢复了气力的胳膊很容易就推开了。一只脚轻轻落地,我原地静待了两秒,屋内没有任何警报声响起,门外也没有生命体靠近,完美!
检查随身万识囊里的物资,收拾好全部家当,我小心打开病房门。
门外果然没有守卫,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里,所有白大褂们和非白大褂们都来去匆匆,没有人有闲心注意到我。
几乎没有进行思考,我当机立断决定,无论如何,先斩后奏離开庇尔波因特。
虽说这么干肯定不合规矩,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违反公司条例了,相信翡翠女士也习惯了,鞭长莫及先跑再说。
被迫睡了个饱覺,我感覺我混沌已久的大腦難得思路清晰开始运轉,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砂金给我下药是为了让我睡觉,本意是好的,我不能报复回去,難道还不能跑吗!
再说!虽然我在他身边这么久,他一直怀疑我还没对我下手,但我毕竟是个卡提卡人。
如果说市场开拓部是埃维金灭族背后推波助澜的恶人,卡提卡族就是明面上的屠刀。我自己知道这件事我没责任,谁知道砂金心里怎么想?
他剛从我这里验证了怀疑,一时没表示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没准就要把我调走了。
设身处地考量,要不是和族人有血仇,我肯定很難做到平心静气面对灭我全族的敌对种族。迁怒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我身上到底还流着卡提卡人的血液,怎么能算迁怒呢。
我觉得还是先離遠点为好。
反追踪我是专业的,躲开监控简单换装,我遮掩面目径直去了公共車站,根本不考虑去停車场找找我开来的座驾还在不在。
以砂金的性子看,那车多半是在的。我估摸着他应该会让小一来医院接他,好把车留给我。
但那可是公司的车,监控定位齐全,安全的同时也等于完全不适合跑路,我才不会用。
庇尔波因特空港众多,为求尽快离开,我判断了下医院的地理位置,精心挑选了一个路程最近、客流量较大、来往飛船以普通员工和游客为主的空间站港口。
然后路上随手黑了个游客账号提交紧急申請,在我錢不花赚干嘛的疯狂加錢攻势下,成功剛到港口就坐进了租来的豪华飛船驾驶舱里。
这就放了一半的心了,我坐在驾驶座上设置起飛参数,挑选目的地的时候,终于想起了现在或许还在辛苦工作的上司和上司的上司。
想到他们每天卷生卷死为琥珀王的筑墙大业添上三瓜两枣,而我即将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放假旅行,不由得良心微微作痛。
跑路事小,上司也很好解决(他给我下药他理亏!),但是上司的上司…甚至再上司那,可不太好办。遂掏出终端准備在顺利起飞后打个报告。
结果才看到砂金十几个系统时前发的未读信息,語气和蔼可亲得小小年纪就一大把年纪了。
抽卡记得找他(砂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先去开会了,醒来记得给医生检查
抽卡记得找他(砂金):不用担心公司这里,有你手下的人在
抽卡记得找他(砂金):哦,要是还没睡够就先回家休息,帮你請好假了,放心睡
抽卡记得找他(砂金):(折纸小鸟挥翅膀表情包)
我:……
嗯?等下…他说的帮我请假是吧,我想休息多久都可以是吧,回家休息也行是吧,那我可走了啊?真的走了啊?
啊,这个昵称现在看起来可真不顺眼,还是给他换一个吧。
我哒哒打字,另一只手也没停,飞速跳跃在显示屏上操作。
折纸小鸟[已黑化](76):好的。收到。再见。
让我想想,回家休息,回老家也算回家吧。茨冈尼亚没什么好回的…那就去仙舟吧!
虽然不是老家,但仙舟怎么不算我的第二故乡呢?我在那待的时间可比在茨冈尼亚都长呢。
消息音:“我梭.哈”
埃维金骗子(砂金):?
对方正在输入中……
回消息还挺快,看来不在开会。不过嘛,就算他下一秒闪现空港也抓不到我了,拜拜咯~姐休假去啦!
我偷了上面砂金的小鸟挥翅膀表情包轉发给他。没再关注响起的消息提示音,我做好最后的检查,点击按钮,飞船启动——
出发!前往仙舟。
自从多年前一把火烧了鸟人老巢重伤潜逃之后,我没有死成,也没再回去过方壶,现在也不打算回去。
其他几个仙舟因为雇佣任务多少还接触过,在熟悉的地方做任务也比较容易。但如果任务内容涉及方壶仙舟的话,我是肯定不接的。
仙舟[方壶]是仙舟联盟最负盛名的旅游胜地,赤水湾悬于天际,海水波光莹莹幻美遠胜银河;壮丽的白沙滩与优美自然風光每年吸引着大批大批的游客,是度假休闲的好去处。
近些年因为第三次丰饶战争的影响损失惨重,不但游客锐减,前几年好像还隐藏坐标位置自我封闭了。
不说我能不能找到吧,如无万一,这辈子我都不打算再去。
啊,我果然是个会迁怒的人。
8岁那年逃出族地后,我身无分文,没有独自离开星球的能力,只能四处躲藏流浪。
然而茨冈尼亚鱼龙混杂,我一个小孩,又要避免被族人发现,又要艰难求生,没多久就被人贩子当成战争孤儿抓住,带上太空准備当做奴隶贩賣。
我再有力气天赋也难敌一群成年人渣,沦落为奴又被打上烙印,从小被宠出来的倔脾气哪里忍受得了这种屈辱,拼死地激烈反抗只换来了一次比一次严重的打骂。
直到有一次临近濒死,浑身是伤地躺在冰冷地面上痛苦喘气,我那愚笨的大腦终于意识到,我这全家换来的性命还不能舍弃。
至少不是现在,不是这里,不能像一只注定被杀死的羊一样,毫无尊严的死在笼子里。
没有一丝犹豫,我舍弃了无用的自尊,讨来了食水,紧接着就学会了怎么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仗着可爱脸蛋賣惨,日子才好过了些许。
再之后就是辗转卖到仙舟方壶的孤儿院,本以为是运气好,没想到这里才是噩梦的开始。
我就是在那里与同龄人互相提防、搏杀撕斗,活下来后又被鸟人选中咽下怪物的血肉,一点一点沦为不人不鬼的孽物。
飞船驶入游人码头,平稳靠岸。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登记信息时,我虚假填报了一个备用身份证明。
顶着狐狸耳朵的天舶司工作人员拿着证件一一核实,再递还给我:“您的通行证请拿好。来自玉阙的客人,祝您在罗浮游玩愉快。”
这是我的假身份之一,名叫林苏,女性,一个旅居玉阙仙舟的平平无奇短生种,仙舟人称之为化外民。
不是我非要骗人。没办法,仙舟审查严格,不提那个已经销戶的上过通缉令的方壶仙舟戶口,本人现存的、最广为流传的大名虽然在仙舟联盟内还没被通缉,但也是一登记就会被重点关注的危险分子。
我还想低调行事,隐藏行踪呢。
这种假户口我有约莫十来个,每个都有详细完善的个人资料和生活轨迹。另有少说百来个使用过的一次性黑户,几乎都是出于工作需要,保存好备用。
干我们这行的,手头没几个假身份恐怕都活不到扬名赚錢,这也算行业内幕了。砂金还嫌我那十几个名字太多嘲笑我,我看他是一点都不懂。
罗浮我没怎么来过,以往都是任务完成就走不多停留,这回既然是来休假有足够空闲,干脆好好逛逛。
听说过星槎海往来星槎如织風景别处少有,正好游人也是从此进入,下船后我便决定先在这里转转,顺便找个落脚点。
路口有美貌狐人笑語盈盈,见到我就递给我一份广告传单,热情招呼到:“客人有预订住处吗?我们浥尘是星槎海最好的客栈,欢迎入住啊。”
我随手接过打开一看,不由欣慰,终于有全都认识的文字了!身处仙舟,彻底告别依靠翻译器的文盲身份,仙舟果然是我的快乐老家!
只见轻雨浥尘四个大字下写着:
“宾客遥至,舟车劳顿。雅舍轻迎,轻雨浥尘。”
文邹邹的,很是文雅,我顿觉入住这里能让我的文化素养倍增,立刻加上狐人的联系方式预订了一间上房。
摇身一变成为vvip客户,狐人面露喜色,主动提出要帮我搬运行李。看我没有行李又说要亲自带我游览星槎海,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毕竟是用的假身份,我又不是会准备到细枝末节的作风,万一人家等会介绍着介绍着,问起我玉阙近况如何,风景依旧?我就只能胡诌八扯,徒留破绽,没事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我这个人,赚钱的本事或许还算不错,但花钱的本事更为出众,游戏里是氪金玩家,出门在外也从来不给自己省钱。
看到街边仙舟星槎品牌[飞梭]推出的新款民用星槎广告,标语写着什么“回到未来”,我当即给自己买了一辆新品玩玩,通知销售给我先停在码头上我改天再取。
看到刚买的新款玉兆里,论坛吐槽难喝的网红星芋啵啵奶茶那淡紫美丽的光泽,当即跟着地图拐弯去[仙人快乐茶]豪购十杯,一口一杯往嘴里倒。
你还真别说,喝完仿似血液流逝,人变得更精神了。
本来就习惯了睡一次顶十天,这回还是刚睡醒没多久,喝了这神奇奶茶,我一个精神抖擞,一不小心就一口气把偌大一个星槎海逛了个遍。
末了我坐在司辰宫观景平台的栏杆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是昼夜不息的翠绿行船,不禁怅然若失,长吁短叹。
“哎呦喂!姐妹!这可不兴跳啊!”身后有人快速接近试图拉我。我双手一撑,高高跳起,稳稳当当立在横栏上,这才低头睨去。
不是,这人谁啊?我在这里忧伤钱花的真快,他凑过来干嘛?我看着这哥们摸不着头脑。
哥们仰头张嘴,神色惊异,摸了摸他那锃光瓦亮的头脑,讪笑道:“哈哈,姐们好身手,这一招漂亮。”说完还给我比了个大拇指。
我沉默了。这是现实不是网络,很难遇到接上我精神状态的人才,他也是难得。
见我不语,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士也不尴尬,自顾自言说:“我看姑娘面容陌生,神色间又满是新奇,想来是化外民吧。这星槎海景色美则美矣,栏杆外可是危险非凡,姑娘还是远离的好。”
我无所谓地重新坐下,上下打量他。看起来不像个烂好心的啊,反而一看就是个…没安好心的。
啊…果然。
只见这人先是紧张兮兮地转头四顾,又小步挪近,在我制止的眼神下复又停住,用那伪装出来的恶心到我的关切神情说道:
“姑娘何故在此叹气,可是有什么烦忧?我这里有些好东西,或许可解姑娘忧心。”
卖东西的,我没什么兴趣。但为了打发他,也是打发时间,还是挑眉开口道:“比如?说来听听。”
他嘿嘿一笑,“比如这美白嫩肤丸、舒心解郁茶、安神补脑液,又或者…”他拖了长音,神经兮兮凑近,觑着我小小声道:“这化外民都在求的,长生不老药。”
“嗯?”我惊讶看他,又眺望远处宫门前站岗的云骑军。
哥们你为了赚钱这么拼?早说啊,你说这个我可不就来兴趣了吗?
你确定真要卖丰饶药物给我?
第37章 你说什么?卖丰饶药物给丰饶孽物
賣丰饒药物给丰饒孽物……哥们还得是你啊。
要不说你会看人呢。还以为是为了赚钱胆子大到都敢无視身后的云騎军了,合着是眼神太好使看不见。
不过嘛…我从栏杆上跳下,霸气挥手:“帶路。”
休息暂停,我去去就回。睡覺能有凑熱闹重要?不可能的。
反正我也不困,本就没打算睡覺,客栈摆在那除了浪费我的钱财又不会长腿逃跑,让我去看看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嘻嘻。
“好嘞!”摸不到头脑的光头喜笑颜开,满臉丰收的喜悦,颠颠地侧身引路,走起路来低头哈腰颇为可疑。
我:……
不禁扭头看看对面司辰宫前站岗的云騎,两位大哥目光如炬、直視前方,就是不帶看眼我们这里的。
知道你们站岗走不开,但他都这么明显了…这都不管管的?罗浮治安就这样?!就这?!
“老板是第一次来罗浮?”开始熱络套近乎了。
短短几分鐘,这个光头已经对我切换了四种称谓了,这变通能力連砂金见了都得叹为观止。
“怎么?”我用玉兆召唤了个鹤运物流,帮忙跑腿(或者翅膀?)把我零零散散的购物所得打包送往庇尔波因特,希望这些仙舟特产能短暂平息翡翠女士的怒火。
又嘱咐机巧鸟帶话,让客栈那边把我的星芋啵啵们放冰箱冷藏。
光头就在我一旁搓手嘿笑:“我这不是看您買了这么多东西,連这…苏打豆汁都成箱往家里寄。”
嗯?你对苏打豆汁有意见?这味道多独特啊!没品的东西。懒得理他,我低头在快递单上唰唰签字。
光头不知道我的心里话,继续道:“不瞒您说,这星槎海也就这玉界门上星槎往来有些看头,实际上看久了也就没趣了。这宣夜大道也是专门建给您们这些游客的面子工程,气派是气派,但要是想買些地道的仙舟“特色”,这里可是没有的。”
“这里人多眼杂,咱们不妨移步再说。看您这样子,一定还没去过长乐天吧?”他把我帶去渡口,招手叫来一辆星槎。
“哦?你怎么知道?”我掏出自己的钥匙阻止了他,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瞧。虽然以前做委托去过,但现在可以没去过。
哼,果然是盯了我一天了,就是不知道他用的什么手段没被我发现。
召来我新买的星槎,我把光头往后面一推,自己坐上驾驶位,一手摇杆拉到底。
呜呼,起飞!
“安全带!安全带!我还没系安全带!啊——!”光头在后座里上下左右摇晃,连声尖叫。
安全带有什么好系的。我左突右闪,避开来往星槎,迎风扭头大声询问:“怎么走你说!”
哦呦,这新款不错嘛,比我曾经飙的那个还要快上一层楼。試試这个档!
“前面!呃、啊…前面!”
“什么!你说直走?”这人靠不靠谱,我怎么记得该拐弯了啊。
“我说前面有货运星槎!要撞上了!啊——!”
平安无事抵达长*乐天,星槎完好无损停泊到港。除了我吹乱的头发和一落地就呕吐不止的光头外,一切都和起飞之前没有两样。
完美!许久不开,我的技术还是这么好,我心中自得。
说实话我没飙过瘾。不是我不想继续飙了,只是天舶司的执法人员在后面緊追不舍。尽管我使用弯道漂移的绝技连甩三个,但是他们仍没有放弃,我不得不选择落地逃遁。
嫌弃地看了眼身后:“别吐了,一会人来了我可不管你。”我拔腿就跑。
“哎呦喂,姑奶奶,您等等我。”光头緊追不舍,“哎哎哎,您别往哪跑啊!我带您走,您跟紧了。”
本就没提速的我减缓速度,待光头超过我时再跟上。
你还别说,这哥们跑步速度还挺快。而且尽挑小道里钻,转弯改道都异常熟练,一看平时就没少躲追兵。果然是老手了。
没在长乐天大路上久留,光头带路七拐八拐在小道里穿梭,直到渐渐见不到人了,才喘着粗气停下。
我好奇四盼,街巷狭小,没有行人店铺,前方还是一堵高牆,标准的殺人越货好地方,我的最爱。
但我确实没来过几次罗浮,上次来还是很多年前了,一时还真判断不出他把我带到哪儿去了。
他喘了得有五分鐘,面颊依旧充血泛红没个停息,显示出极差的身体素质。
我实在不耐烦了过去踢了两脚,他这才撑着牆面勉强站起身来。
“快点,你说的好东西呢?还不拿出来。”我叉手问道。
“您先别急,呼,我这就给您拿。”他哆哆嗦嗦把手伸进大衣口袋里,好半天才翻出来一仙舟最常见的朴素丹瓶。
我控制不住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哎呦您别瞧这包装简朴,我也是为了隐藏。您今天要不是碰上我,就是找翻了天也找不到这好东西。”
他小心攥紧药瓶给我看:“您别瞧这外地人来仙舟几乎都要打听一两句这长生药的,实际上仙舟管控可是相当严格,不能光明正大讲的。这可是违禁品,我也只有这么一小瓶,这瓶里嘛,其实也只有一颗。”
我懂我懂,说这话就是想抬价。行了,别搁这废话了,拿来吧你。
直接劈手夺过,塞子一拔就往嘴里倒。
“欸!”他伸手欲拦,自然没有用,“啊!你吃了?!你就这么吃了??!”
“怎么了?你不就是賣给我吃的吗?”嚼嚼,唔,这玩意不就是糖豆吗?一口咽下。
“哎呀!你怎么能就这么吃了呢?!!你吃了我还怎么…”顾不上避人耳目了,光头情急之下大喊出声。
“嗯?”我微笑露出藏起来的长刀刀柄。
他很识时务,立刻强笑道:“没…没关系,您吃…您吃。”
然后小心觑我:“呃…您吃完,这个…有什么感覺吗?”
“没什么感觉啊?你这药是不是不对啊?”我故作不解。
“不应该啊?”他挠头,看起来真的疑惑。
“可能是我拿错了,您再试试这个!”他又掏出一个丹瓶。
我接过一口吞下,嚼嚼,这不还是糖丸?和第一个有什么区别。
“你不会拿糖丸騙我吧。”我佯装发怒。
他仿佛受了巨大侮辱,义正言辞道:“怎么会!我这是真药!多少人买我还不卖呢!”
见我不屑,他尤不死心,坚持问道:“您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感觉到从心口处涌出一股热流?”
“没有。”
他把大衣敞开,开始在口袋里翻箱倒柜,半晌又拎出一瓶药:“这个!尝尝这个!”
我啊呜一口吞了,嘛,有点辣的糖丸本质上也是糖丸。于是我说:“没有感觉,你就只有这些玩意?”
“不可能!”光头表现的比我这个真上当受騙的还像个被騙的,整一个不敢置信。
他紧张发问:“你就没有感觉到一股热气涌出、手脚发热、浑身冒汗,末了感到神清气爽,全身伤病痊愈吗?!”
我:“没有。”
光头抓狂,光头拒绝相信:“不可能!你绝对是在骗我!”
我就看着他笑起来。
良久,他才醒悟过来。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想明白了什么,在我的微笑下看着我打哆嗦:“我…不、您…”
我直接打断:“别说这个了,我对长生不老没兴趣。你那什么美白嫩肤、舒心解郁、安神补脑药呢?都拿出来给我尝尝!”
“啊,这…这…”他视线乱瞟支支吾吾,看样子是想跑了。
我哪会给他机会,直接上步逼近,把他堵到背后的死胡同里,狞笑道:
“拿出来啊?没有的话,…那就是骗姐姐我的咯~”双手握拳挥挥。
“这这这…小的…真没有啊…啊——!啊——!别别、别打臉!啊——!!!”
十分钟后——
光头顶着一张浮肿通红看不出五官的脸,整个脑袋也从一个立起来的光滑鸡蛋成功变成了一个躺着的坑洼鸡蛋。
他崩溃跪地,双手抱头痛哭:“姑奶奶我错了,我不该不长眼找上您的,您就放过我吧,呜呜。”
我拍拍手,呼——还是揍人更舒心更解郁。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药也不算没有功效啦。
找到墙边的摞起的废弃快递箱子,我顺势跳起往上一坐,撑手问道:“说说吧,给我吃的啥?”
“呜——,就是…就是丹鼎司的普通丹药,没有副作用的。我准备好的词一句都没来得及说,药就被你吃了!呜呜呜…”
那么大一坨男的、长得本来就不好看现在还满头包、歪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这场面有点辣眼,我瞬间不忍直视。
“我本来还要骗你,虔心念诵经文九九八十一天、待午夜时分沐浴焚香,伴野生天冬嫩芽上的晨露服用,再……”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准备的好好的,等你发现被骗时就找不到我了,全都!全都没有用上!没赚到钱就算了,还被揍了一顿!”伏地痛哭。
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吧?真无语,心里这么脆弱,还来干这行?
我伸脚踢踢他:“喂!别装了!就这点本事,嘁,快起来!”
我道云骑军怎么拦都不拦,合着这人就倒卖点官方丹药专门骗骗外地人,估计只要苦主不報案云骑都懒得抓他。
瞅着样子也不是第一次被发现了,给我搁这里装模作样哭哭啼啼。真是恶心到我了,報官、必须报官。
我愤怒掏出玉兆准备拨号。
时刻偷眼观察我脸色的光头立刻就从赖着不起变为起跳扑过来,口里还惊慌喊着:“别!”
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一脚把他踹远了,让他笔直地砸进墙壁。
然后走过去,本想抓头发的,忘了他没有头发,只能抓着领子把他甩到地上。
然后蹲在他面前客气询问:“还有什么临终遗言吗?”
“别、别殺我…”纷纷扬扬的尘灰中,他挣扎侧过头,“我知道…我知道、哪里有,真正的长生不老药。别杀我…我还有用、也别…报官。”
“是吗?”我摸着刀漫不经心。
“真的,真的。”他忙不迭点头,虽然仍旧嵌在地里没能站起,还是维持着这个四肢着地的形态张口:“你听说过药王秘传吗?”
“你说什么?”藏匿的刀锋顷刻出鞘,精准滑落到与动脉血管仅隔一线的皮肤,杀气随之倾泄。
我脸色阴沉,语气冰冷:“再说一遍。”
面前的人瞠目结舌,闭眼昏倒了。
啧。废物。
第38章 跟我们走一趟吧您的招牌红油乱斩牛杂……
“您的招牌红油亂斩牛雜好啦~”个子小小的持明端着餐盘走来,踮起腳尖把满满一大碗红油牛雜放在我面前。
“刚出锅的,姑娘小心烫到,慢点吃。”
她话语热情友善,又放下一瓶我没有点的鳞渊冰泉,“嫌辣的话喝点这个鳞渊冰泉,解辣的。这瓶就送你了,不收钱。”
我坐在美馔阁的户外卡座上,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黄牛肉塞入口中,嘶——确实比糖丸辣,但是很好吃!
饿了。我揉揉肚子:“老板,再来十碗!”
“唉!好嘞!”站在桌邊没走的双马尾小女孩爽快应了一声。?我低头看去,看到她与桌面齐平的身高,还有冲我扬起的笑脸,略有惊讶道:“你是老板?”
“嗯!是的,我就是老板。”小持明点头叉腰,“姑娘是化外民吧,看起来年纪不大呢,叫我矮阿姨就好。”
看不出来啊,这么点高都阿姨了…持明成年不是会长高来着嘛…还是说现在发育不良的持明越来越多了?
我心里疑惑,还以为只有方壶那种持明遍地跑的地方能看到这种现象呢。
而且怎么一个两个都看得出我是化外民?我看起来就这么不像仙舟本地人嗎?
好歹我也在仙舟生活过近十年,就没有感染到一点仙舟人气质?!我不满的拽了拽腳下的繩子。
繩子那头傳来痛苦的呻吟,矮阿姨的笑容明显凝滞了一瞬,半晌才僵硬道:“小姑娘,你能回答阿姨一个问题嗎?”
尊老爱幼是仙舟人的傳统美德,小阿姨又老又幼,我自然要以礼相待。
于是停止进食,转过身双手置于膝上,恭敬低头:“您讲。”
矮阿姨看起来有些尴尬,但她显然困扰多时,还是咬牙问出:“就是,姑娘你这,这脚邊牵着的…这个是个什么?”
她又赶忙摆手,“阿姨我不是歧视啊,是阿姨自己没见识,我就是问一句,就是,这是你们外星的生物吗?”她一手指向地面。
啥?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但鼻青脸肿被绑的缩成一团闷哼的光头。……啊!原来说的是这个啊!
我刚要解释他应该算是个人类,尽管我不敢假定光头的物种,但至少他原本的外表像个人形。
矮阿姨却不知道自己腦补了什么,一脸为难道:“姑娘啊…咱们店按理不能帶宠物进入的。这个…您看要不先搁店外拴上?”
“啊?可是这是个人啊!”我震惊,不会吧,难道这光头竟不是人?!
矮阿姨闻言松了口气:“哦哦,是人就好,是人就没…嗯?”她不知道又腦补了什么,双眼瞪大结结巴巴的,“是、是人就更、更…”
我:怎么回事,这玩意到底是不是人啊?我低头打量。算了,不重要。
“老板,我的牛杂还能上吗?”既然没事,还是先吃饭吧,我在发呆的持明面前挥手。
“啊?哦,…哦!能上,能上,阿姨这就去给你做。”矮阿姨精神恍惚地走进了店铺,再也没出来。
不过我还是如愿吃到了十份亂斩牛杂,吃了个满嘴红油,肠饱肚圆,一扫飞船上赶路吞营养液的饥饿感。
正当我使劲伸脖子向栏杆外偷看隔壁饭店顾客桌面上的菜肴,寻思能不能再吃点啥溜溜缝的时候,脚下被捆成球的光头终于转醒,开始痛呼挣扎。
我勒紧绳子,教育他:“小声点,不能打扰店家。”
光头一睁眼瞧见我,眼瞅着又要晕,我连忙把从他身上搜到的那些丹鼎司防伪标都没来得及撕的药丸一股脑塞他嘴里,再用药瓶堵住他嘴巴逼他咽下。
他瞬间挣扎的更明显了,浑身抽搐,叫声频频引人注目。我一个头两个大,只好留下足够的饭钱把他拖了出去。
我把他一路拖行到货运码头,这里视野开阔,没有遮挡。可能是经济萧条的原因,也较为偏僻少人,正适合谈些见不得人的话题,比如药王秘傳什么的。
罗浮仙舟会有药王秘傳潜伏不算我意料之外,过去我对此也多有猜测。只是我没想到他们跳得人尽皆知,随便抓了个卖假药的就敢说自己有所了解。
说到药王秘传,这个词我还真不陌生,在仙舟是和长生不老药并列的不能见光的禁忌话题之一,至少在这个[巡猎]时代的仙舟是这样的。
鳥人逼迫我背诵的他那辉煌事迹中就有这么一段,发生在他老巢被反物质軍团灭之后。
失去家园的造翼者在宇宙中流浪寻觅,有些成为佣兵和星际海盗,有些妄想重建旧日家园,他本来也是其中的一員。
然而他这个鳥吧,比较有梦想,典型的翅膀不大,想得很大。有一天吧,他贫瘠的脑仁一转,想出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啊哈]听了都要发笑。
他觉得大家都是丰饶赐福的长生种,你仙舟一个赐福不全的劣等口粮,搁在还没毁灭的[穹桑]老巢里只能算最低等的尘民,凭什么一朝背叛投靠新晋星神从被杀转为追着他们杀。
而他身为高贵的啼颂种,现在家没了不得不在宇宙中四处流浪,仙舟却还有那么多艘健在。他不服,他痛恨,他从此立志要消灭仙舟。
所以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造翼者大軍还活着的时候和仙舟幹了那么多年,也只能败于[巡猎]的光矢之下,他一只鸟就这么出发了,决定要从内部瓦解、分裂仙舟。
对此我强烈怀疑他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只是年纪大不想动了,想找地方养老了。因为他精挑细选的好地方正是仙舟[方壶]。
读过仙舟历史的都知道,那上边全是持明,祖宗[不朽]保佑的天生地养长生种,自帶轮回,永世不灭。他跑那地界宣扬[丰饒],根本没龙稀得理他。
但另一个方面来说,持明也是仙舟聯盟里最不排斥[丰饒]的族群,至今还有龙未改口稱呼祂为寿瘟祸祖,仍沿用旧稱慈怀药王。
于是还真就让他在敌人大本营灯下黑经营起来了,也是借了仙舟内部怀念药师的那批人的东风,就是最开始的药王秘传。
药王秘传最鼎盛时,他都算不得组织的老大,只是个分部小头目罢了。后来遭到聯盟元帅旨意禁止,这才渐渐消亡。
但他没有死心放弃,仍然经营着他明面上的慈善产业,孤儿院里广收星际各地的战争孤儿,把他们放在一起竞争厮杀,供达官贵人们取乐。
背地里利用孩子做大量实验,妄图探究[丰饶]的奥秘,找到类似于长生不老药那种的,把短生种转化成长生种的方法。
他不是药王秘传里的那些天才丹士,自然没那个本事。要真给他找出来的话,他那违法乱纪封建迷信组织也不会那么久都没被联盟发现。
投机取巧他最擅长。他偷阅文书,从十王司关押的那些囚犯身上找灵感,把它们一个一个用到孤儿院的孩子们身上。
幽囚狱里都是些什么人,那些个极端分子幹的都是血腥残忍至极的勾当,普通小孩哪里受的住。
但是孩子们死了就死了,反正他根本不缺实验品。没爹没娘的战争孤儿就是死光了也没有人追究,更何况他还有那么多人脉,收了钱自然为他遮掩。
就这样,他只有一个孤儿院大的不起眼小组织从联盟大清洗之后开始发展,彻底脱离药王秘传,那时也没有药王秘传了。
孩子们死了一茬又一茬,有的在官方文件上干脆就不存在,有的对外声称长大成人后自己离去,全都填了他胡乱搞的所谓实验。
直到那一年,我从一百个孩子中活下来,站到了他面前。
多想无益,我心生烦躁。
地上跪着的光头已经倒豆子一样把他干这行的起因经过心路历程交代干净了。净是些废话,谁感兴趣这个?
我沉下脸,不耐啧了一声:“说重点!讲药王秘传!”
他条件反射一抖,头都没敢抬,颤颤巍巍的:“我知道的全都说了,药王秘传我是偷听丹鼎司的人谈话,他们说漏了嘴。我也只是拿这个名头骗骗外地游客赚点小钱,具体的我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啊!大人求您饶了我吧!”
说了跟没说一样,纯纯浪费我时间。要不是看在低调行事、做个好人、不能杀人的份上,我都想把他一脚踢下虚拟云海。
咦?我怎么之前没发现,这码头还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呢。不知道下面有没有网,没有的话这随手往下一丢,直接消失在宇宙里。
我这厢琢磨着之后怎么调查药王秘传的事,身边也是个毫无威胁的半死人,一时便没有注意警戒。
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们四周已经被云骑军重重包围,身前各点都被堵死,连身后的空中都停着载有云骑军的星槎。
我瞬间紧张戒备起来,右脚后撤,手已经悄悄摸进腰间搭在了刀柄上。
余光瞥见光头却露出一副如蒙大敕的感激涕零表情,大喊着什么:“士兵大哥们救救我,是她把我打成这样的!…不对,我是卖假药的,抓我抓我!快点把我抓起来!”说着高高举起绑好的双手。
看得出领头大哥对这份突然自首有点惊讶,但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先掏出證件照亮了一下,又拿出一份不短的清单对着我:
“让我看看…喔,星槎海中枢有热心群众目睹你被职业骗子带走,称其专门骗取游客钱财,让我们告知真相后把你带回。”
他视线下移:“天舶司举报你们在星槎海超速飙车危害航线安全;违反多项交通法规并屡次拒绝接受执法;通过甩执法人員星槎尾气的方法公然侮辱公职人员,要求把你抓捕后依律审判。”
还没停,他继续道:“长乐天有目击者报案说有两个人专挑小巷东躲西藏躲避天舶司执法人员,愿意为搜捕提供线索。
金人巷多个市民举报这里有人当众遛不法生物,且疑似虐待。
另有市民声称是你殴打并绑架了一个人类,对方伤势惨重恐有性命之忧,要求派医士过来提供救治并把你绳之以法,捉拿归案。”
他合上长长的表单,拿出我的电子版入境證明,对比我的脸和证明上照片的相似度,表情看上去在强行维持严肃。
“就这些,跟我们走一趟吧,这位来自玉阙仙舟的访客
——林苏,林小姐。”
第39章 她怎么敢的…姓名?性别?人种?
“姓名”
“林苏”
“性别”
“女”
“人种”
“呃…短生…人?”
地衡司的持明執事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在卷轴上提笔唰唰記录:“化外民,普通智人。”
“年龄?”
我回忆了下这个身份的出生日期,经过一百以内加减法,自信報出:“33!”
執事狐疑地打量了下我的脸,又检查手中報告確認:“你看起来可不像短生种30多岁的样子。”
我嘻嘻笑:“谢谢你夸我年輕啦。”虽然我看起来確实也就二十出头吧。
其实是太久没使用假证,光顾着照着证件照上的样子做伪裝,忘記调整外表年龄了。
果然是在庇爾波因特安逸太久了,業務都不熟练了。
她被噎了一下,转而继续问:“身份”
身份是什么东西,我不就是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外地游客嗎?
说真的这个问答流程为什么必须存在啊,入境证件上都有的东西还要再问一遍浪费时间,关键是那上面没有的我也不知道啊!
可能是看我太长时间没吭声,她复又抬起头补充道:“问你在玉阙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要来罗浮?”
我恍然大悟答道:“哦哦,在玉阙做无業游民,来罗浮参观游玩。”
執事一脸可算讓我抓到你把柄了,指着玉兆界面质问:“可是你的个人檔案上说你在玉阙做小商品贸易,贩卖仙舟传奇和进口读物,与你说的不…”
我打断了她:“我真是无業游民,店面是雇人管理的,我自己不看店的。要不是继承了家业,我也当不了无业游民不是?”
好险好险,没想到他们连檔案都调过来了。幸好我用的是信息齐全的真证件不是那种一次性的消耗品,职业素养又讓我到达前临时复习了一遍,不然这个停用了少说5年的老身份,有些细节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太出来。
说来说去,都怪那个光头,气死我了!
光头的违法行为很好确認,这显然也不是他第一次被抓了。
他刚被云騎军押进门,地衡司工作人员就露出了又是你小子的表情,手上卷宗一展就开始记录,流程走得那叫一个熟练迅速。
再加上他顶着满身伤主动自首,问啥啥都认,没有反驳一句,所以我们一起被送来地衡司没多久他的判决就确定,人也就先被带去治疗了。
到这里都没什么问题,我俩被举报的罪名本就不一样,互相之间也不太影响。
问题是,他临走之前还要恶意诬陷我,非说我不是普通化外民游客。身手不凡、形迹可疑,肯定是非法入境潜入仙舟图谋不轨的,让他们地衡司好好审查审查我的入境证明。
啧!要不是他好歹知道利害没提药王秘传的事,我高低把他就地再打一顿。
结果就是我现在身处位于长乐天的地衡司公廨里,不得不接受额外的单独审讯,要向他们证明我就是林苏,林苏就是我。
这我能怎么证明,那林苏确实不是我嘛,然而为了不被罪责升级到转道幽囚狱,也只能硬着头皮在这里狡辩了。
我:“大人你听我说,我祖宗三代地地道道仙舟人好吧,这身世清清白白的。”
持明執事手上不停,头往后仰,满脸欲言又止的“真的嗎?我不信。”
其实被包围那会儿我是有考虑要不要跑的。可惜这不是跑不跑得掉的问题,而是跑了我这个经营十几年的假证也就随之报废了,同时我的仙舟度假之旅第一天就可以光荣宣告泡汤,灰溜溜返回庇爾波因特了。
那怎么能行?刚溜出来就回去我多没面子啊!
所以在发现云騎军不打算把我送进幽囚狱后,我就摆了。区区小事,他们爱抓就抓,我可是手无寸铁的大大良民,顺手就把刀藏了起来。
主要是我和光头这个案子吧,虽然目击证人似乎很多,具体情况貌似复杂…但诈騙、违规驾驶和打架斗殴这些最多也只算民事案件,所以云騎只是天舶司和地衡司怕抓不到我摇过来的,事实上最后我们直接被押送进了当地的地衡司公廨。
一定都是光头的错!都怪他长得太过有碍观瞻、污染市容了,还连累我走到哪里都被人关注。明明以前一个人来仙舟做任務的时候我就从来没被路过居民发现过,一定都是因为他太显眼了!
我心里琢磨着怎么找机会合法把光头再揍一顿,一邊乖巧等待着,伪裝成一个非常配合工作的好仙舟人好市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好在执事们工作很忙,我的假证一时半会也查不出什么差错。虽然好像今天事情是闹的有点大,但我也没干出什么了不得的坏事,真要说的话,光头至少得承担其中一半的责任。
执事也明白,因此我虽然临时多了一项举报,她也只是按规定走了下审讯流程,见问不出来什么就放过了我。
然后拿着写好的报告单对我进行了长达半个系统时的批评教育,总体围绕反诈宣传、禁止探究长生之秘、交通法规科普、仙舟市民行为守则、遇事找云骑不要动手打人……当然还有少不了的罚款。
呼,还行,没有翡翠压力大。另外关于我痛殴光头的罪行,因着光头诈騙在先,执事大人网开一面选择从輕处置,感恩!
“综上所述,您共需缴纳20万巡镝的罰款,一半的医疗费用加精神损失费共5万巡镝,同时给予撤销星槎驾驶证,没收星槎所有权的判决。这是您的罰单,请您收好,一会结束后到那邊付款。”
我:……?!夺少?!
我想了想我星网账号上的存款,三个月只出不进的薪资,加上租飞船的开销和今天花掉的那些…我不会刚出来玩就要因为钱用光了被迫回去上班吧?那也太丢脸了…
面前的地衡司执事递给我一张轻薄但对我来说格外沉重的纸片,我根本不想接过。
现在找靠赌博发家致富的有钱上司要钱还来的及吗?如果他真把我调走去别人手底下了…我以后是不是再也不能找他要钱了?真令人伤心。
“这位…林女士,关于您和那位被您殴打的先生之间的诈骗问题,虽然您是受害者,但我必须再次声明,任何对长生的探究在仙舟都是严令禁止的。您也是仙舟人,应该能明白此事完全没有回旋余地。”执事坐姿端正,语气严肃,边说边直视我的双眼。
我连连点头应是,再次解释到我只是好奇光头打算怎么骗我,对长生之秘一丁点兴趣都没有。
执事回以礼貌微笑:“念在您是初犯,并且没有造成不良后果的份上,就不必判天舶司遣返回乡了。特此警告,做罚款处理,并留档记录,望以后不要再犯。”她盖下印章,电子留证后开始封存档案。
“好了,您先去交罚单吧,稍后会有云骑军带您前往天舶司办后续手续。感谢您对地衡司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希望您下次可以通过正规渠道进来,再会。”执事大人营业微笑,直接送客。
我捧着罚单蹲在一个门口留守的云骑面前泪流满面:“你听到了吗?”
他垂头不解:“听到什么?”
我:“听到我心碎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云骑军们不懂我的悲伤,一齐哄笑开来。
————
几天后,庇尔波因特。
发现76跑了的时候,砂金的内心是真的慌了一瞬。不是因为什么,只是她是真的干得出不打招呼一去不回这种事的。
他本有的是方法和手段拦住她,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只因他知道,只要她想跑,她总能跑掉的。
而谁也不知道她跑了之后,还会不会回来。又或者说,哪一次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来。在这点上,星际和平公司根本管不住她。
她种种出人意料的言行,从某种意义上说,自由地和整个庇尔波因特都格格不入。她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因此离开也便成为早晚的事。
但不会是现在,也不该是现在,砂金心想。他甚至有些愤怒地想到,她怎么敢就这么丢下他一走了之?
在他厌倦了两人心知肚明的秘密选择主动挑明它,而她装出一副被惊吓到的样子转头就跑了?她就这么跑了!真把她自己当成傻子了啊!她自己信砂金都不会信。
明明很多的细节都是她有意透露出来让他知道的,很多事如果她不主动说,那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然也就无从推测。
说到底,她表现得有些太过明显了,既然知道自己藏不住心思,就不该总是在他眼前晃悠,让他想装作没看到都做不到。
他正在乘坐电梯。
翡翠突然叫他去她办公室一趟,这种情况可不太常见。她出差的业务其实并不少,又有开典当会的小爱好,尽管常年坐镇庇尔波因特,砂金和她私下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认真算算,自他业务熟练起,每次造访她办公室的缘由,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因为76,其中又有八次都是去捞人的。
从这个角度看,翡翠女士真的工作辛苦了,砂金有点抱歉地想。
对于76,他确实经常因为无从下手采取放任的态度,好在翡翠也没为此怪过他对下属管束不力,一般76犯了错她就自己抓去骂了。
虽然原因更可能是翡翠自己也拿她没有办法吧,砂金心里哂笑。
他走过漫长无人的走廊,站到翡翠办公室的门前,轻敲两声:“是我,砂金。”
“请进。”翡翠的声音从门后响起,听不出其中情绪。
他开门走进。宽阔的办公室地面正中间摆放着一只装着不明物体的箱子,上面印着花花绿绿的古老文字,任何进入这间屋子的人第一眼都能注意到它。
砂金忍不住笑出声来。
翡翠在办公桌后哼道:“你倒是开心,这是你那没有提前告知就突然请了长假的下属寄给我的。猜猜是什么?——苏打豆汁。哈,我看到的时候可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砂金就笑:“哈哈哈”
翡翠危险眯眼:“哦?看样子她没有给你寄?这孩子还是这么不懂事…”她摇摇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做主把这一箱子仙舟特产送给你吧,你不是笑得看起来挺喜欢的吗?”
砂金止了笑,无奈摊手:“好吧女士,谨遵您的指示。”
“说说吧,这回又是什么事?先斩后奏请假偷跑去仙舟?”翡翠扶额,这是她面对76相关时常有的动作,工作还不至于让她烦恼至此。
砂金一手托肘,另一只手伸出解释道:“一点小事,女士,您不必在意。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他又笑笑,“至*于这几天,…就当给她放假了。她都在演练场困了三个月了,也该出去放放风了,也省的她在公司闹腾不是?”
“哼,说的好听。你们两个之间倒有我不能知道的秘密了,不是当初闹矛盾还要我调解的时候了。”翡翠佯装不满道。
砂金只是笑而不语。
“你啊你,我都懒得说你。罢了,这事我不管了,把你的特产带走。”她指向房间中央的箱子。
砂金心底松了口气,正要告辞,翡翠却又叫住了他。
翡翠低头沉吟片刻,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基石放在光下端详:“当初钻石要留下她的时候…我是反对的。不止是她行事不遵规矩。”
“砂金,这个话我没对钻石以外的人讲过,你也可以听过就忘。”
“每个人心中都有诉求,有野心,有欲望,钻石予我的基石使我可以轻易看透它们。”
“76曾问过我为何她不能点亮基石成为[十人]。我没有告诉她,因为她始终无法坚定内心,也没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她的心中只有一片烈火焚烧后焦渴的大地,除此之外一无所有。那里曾经或许是有火的,但是现在,火焰熄灭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40章 我,龙尊,打钱真是个奇怪的人。……
真是个奇怪的人。
这是砂金对她的第一印象。
坦白講,她眨着琥珀般明亮的眼睛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他確实对她产生了好奇。
可惜了,資料不全,身份成谜、成为他的下属似乎也并非巧合。这样一个全身上下写满了疑点的人,放在身边明显是个威胁。
没办法,砂金叹气,初来乍到,上级指派,他只能接受。
三天后的他:威胁解除,只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罢了:)
在早上出门又一次被76堵在门口,被迫听她用她所谓的钟表小子名台词打招呼后,砂金心里冷笑道。
任何一个没有被她看似乖巧可爱的外表蒙蔽了双眼的人,在与她相處超过3个系统时后,都该得到这样的结论。
哦对,还有,任何一个人如果像她那样长年累月的不睡觉,脑子都很難正常。这么看来,她还能天天活蹦乱跳的,简直是医学奇迹。
在他过往的人生经历中,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某些特立独行之辈。但76在他遇到过的所有人里,也是独一份的特殊。
他摸不透她的行事逻辑。从一开始,到已经相處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后的现在,这种情况仍没有改变。
然而她確乎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在的,既不是疯子也不是傻子。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兔子吧?那么能跑能跳的,一不留神就没影了。砂金不着边际地想。
如果可以的话,至少此时此刻,砂金是真的不想坐在这里开什么員工大会,还不如跟着某人跑去休假呢。
特别是左手边的托帕一坐下就沉迷于扑朔迷離的星际股市,前排的翡翠终端界面LadyJade几个字母显示着她的慈玉典押,再往前看,等级更高的几位同僚压根就没出现在现場。
只有他,拿着被线上赌場拉黑的终端坐在这里无所事事,甚至都没有一个同事能说说话。
唉~为什么他职级比76高那么多,在公司却还没有76自由呢?就因为他是公司的死囚吗?囚徒确实没有自由。
开个玩笑。
之所以会想到兔子,其实是因为76的思維太过跳跃了,一般人还真跟不上。而她又是想到了就会去说去做的类型,遇事果决,行动力极強,典型的雇佣兵风格。
这当然没什么不好的,可问題是,她那天马行空的思绪一但被她那神通广大的武艺一一落实,汇合在一起,那就是身边人的灾難。
夸张了点。可能是困在这里实在无趣,他都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自娱自乐了。
如果76在这里…也许他就不会这么无聊了。不对,以她的性子,她连这个大会堂的门都不会踏进。
对砂金来说,他不是自认为足够善识人心,随随便便就能看透他人心理,才对看不透76感到疑惑。
实际上单只一个庇尔波因特,习惯性带假面的人就多了去了,他的年龄阅历也还没有丰富到能超越那些动辄几百歲起步的“老員工们”。况且,他的砂金石可没有翡翠石那样的奇妙能力。
但是放在76身上,这样的看不透就显得不太合情理。
盡管她这个人说起话来喜欢不着调地胡编乱造,但大多数情况下,她的心思都一目了然地写在脸上。是个人只要有心观察,就很難不知道。
主要原因的话,砂金猜测,是76根本不在乎那些事。因为不在乎,所以无所谓,所以行事说话毫不顾忌凭心而为,情绪直白不加掩饰。
但对于那些她真的会在乎的事,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也只有这种时候,砂金才能理解她为什么雇佣兵能做到榜单第一。盡管常年不睡觉可能对大脑功能有一定损失,但至少它还在运轉。
插科打诨是巧言掩饰,一驚一乍是为轉移注意,随口说的无心之言也可能是有意暗示…她的言行在真假之间切换得过于顺畅,便是他也很难分辨清晰。
关于她身世的谜題…虽然76可能永远不会承认。但在砂金看来,除了初识没多久那时外,面对他偶尔为之的试探,76都有一种让他不解的恐惧又兴奋的态度,时刻处于想隐藏又想暴露的矛盾之中。
这种心态下,她自然藏不住秘密。
直至后来,她干脆直接自暴自弃了,说漏嘴了也懒得认真遮掩,理所当然地強行把他当傻子看。
这种送到手边的把柄,不抓住好好利用就不是砂金了。
只是出于对来到这里后第一个跟着他的人的照顾,他才选择了帮她向公司隐瞒身世。
然后用这个把柄,小小地报复了一下这个把他当傻子,且明知道自己身体撑不住,还是对他的要求阳奉阴违不去睡觉的家伙。
然后她就跑了。真的是只有她能做出来的事。
收到请假通知的那一刻,砂金看着发送出去后再也没有得到回复的消息,发现人气急了真的会笑出声来。
他不是不能理解她的逃避,他只是有点不满。明明不只有他一个人投入在这个漫长的解密过程里,76却可以假装无事发生脱身抽离,把选择权和他都丢在脑后。
是的,这是个持续时间略显漫长的谜题。因为见到76的第一眼,他就起疑了。
她看起来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他很清楚他们曾经不可能见过,但那双透亮的琥珀色眼眸牵动着神经,提醒着他回忆起另一双与之相似的眼睛。
他曾经见过的…在母神卧榻的茨冈尼亚,在远離埃維金篷车的沙地,在和两只小鸟赌命长的时候,在取回姐姐项链的手中,在一个卡提卡男孩的眼睛里。
不过,看76的态度,很难说当年那个疑似和她有血缘关系的男孩,现在是否还活着了。
因为,如果他猜测正确的话,她的家人那时候应该已经死在族内,死于亲族手中,而她本人也应当离开茨冈尼亚了。
否则很难解释她为什么在埃維金灭族后,突然又出现在茨冈尼亚,借公司的手把卡提卡族15歲以上的所有族人都屠戮殆尽。
这是写进市場开拓部对茨冈尼亚—IV项目总结中的细节,同时也出现在76的个人資料里。而总结中也写到,委托要求只是武力镇压,为了公司的人道主义,敌方投降后不必赶尽殺绝。
她接了委托,却把几乎所有有反抗能力的人都殺了,又把剩下的弱小孩童全都放了,使公司少了一大批可用的战俘。然后她宣告任务完成,拿了全款委托金跑了,留下市场开拓部在新闻播报里含糊其辞甩锅找补。
那一年她不过十六七岁,照片里的样貌还很青涩稚嫩,脸上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却能以一人之力敌一族之人,杀人如砍瓜切菜,解决速度快到市场开拓部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拿着錢扬长而去。
那一年的我呢?砂金问自己。
那一年的我,死了最后的亲人,殁了全部的族人,沦为低贱的奴隶,失去了从出生以来拥有的一切。他在心里回答自己。
“叮——”消息铃声响起,打断了会场里沉闷的空气,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講台上的人才激励部某小主管完全没被影响到,继续慷慨激昂着员工福利,部门团建和公司年会的注意事项。
边上的托帕从一秒钟瞬息万变的星际市场上勉强分给他一眼,前排的翡翠十分钟前已经借口离开了。
说真的,他也想走了。砂金托着腮叹了口气,打开终端。
呦呵,这不是刚刚还在想的那个,自称“无所不能”的76小姐吗?
怎么不打招呼跑了之后还给他发消息啊?他还以为她在仙舟快乐地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份工作呢。
持明龙尊(76):化外小友,我乃持明龙尊,受孽物所害长眠千年至今,将将苏醒,自当复兴我持明一族。可惜身外之物尽失,今錢财欠奉,望得化外小友相助,将五万信用点暂借予我,待我重归仙舟之时,就给你记一笔大功,事成之日,我持明一族珍宝任君挑选。
“噗哈哈…”
托帕抽空给了他一个“你没事吧?”的关切眼神,四周也有同事好奇看来。台上的演讲声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的继续。
砂金泰然自若,当做全不知道,心情很好地开始回消息。
砂金:啊呀!看来是软件中病毒了,我这怎么一个字都看不见啊?
对面那个回消息一向很快,果然,这回没装作看不见了,直接秒回。
持明龙尊(76):?不会吧。
对方发送一张聊天截图
持明龙尊(76):这下看到了吧?
持明龙尊(76):我,龙尊,打钱,懂?
砂金哼笑,点开截图拖延时间,然后就看到截图中那个仅对方可见的属于自己的昵称——埃维金骗子。
……
好啊,在这里偷着编排我呢,砂金不由气笑了。
和76在一起,他总是很难想起她原本要比他年长几岁的。她就像是他的同龄人,完全看不出任何年长者该有的稳重,甚至心理年龄说不准比他还要小上几岁。
或许她的捉摸不透里还包括了这种孩童式的幼稚行为吧,也是因为这种捉摸不透,她往往会做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事情,给本就不太平静的工作生活带来一些新“驚喜”,更多是惊吓。
他无奈摇头。
边上的托帕终于舍得移开钉在数字折线上的眼睛,关心了下她的同事,手比在嘴边悄声道:“砂金你怎么了?一会出声大笑一会摇头冷笑的,你还记得这是在开会吗?不会是终于疯了吧?”
她啧啧摇头:“我就知道赌博害人不浅,投资股市才是赚钱正道,劝你尽早回归正道,免得哪一次输个倾家荡产。”
砂金也把手比在嘴边小小声地说:“哦~是吗?可是我赚钱速度是你的几十倍都不止,全部身家也…”
尾音上扬,话尾是故意为之的沉默。
托帕:“你!”
托帕眼神一转,挑衅笑开:“哼,也不知道是谁,手底下的员工好端端地突然就跑了,这都几天了?76给你发过消息吗?”
说着就调出了和76的聊天记录,上面的仙舟风光赫然在目。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正…”
“咳!战略投资部的托帕女士和砂金先生,请问你们对我的发言有什么问题吗?”台上演讲的不知何时换了个人,此时这位新上台的女士正对着他们所在的位置严肃皱眉。
被点到名的两个人赶忙停止争论,唰唰站起。整个会场的目光霎时集中在他们身上。
托帕笑容灿烂,扬声道:“没有,女士,我只是在提醒同事,开会的时候,手机要静音。”说完便坐下了。
所有人的视线转向砂金,砂金不以为意,也扬声道:“不好意思女士,我对您的发言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现在,可能不得不去处理一些工作上的小问题。”
他晃了晃手中的终端,食指竖在唇前眨眨眼,轻笑道:“您知道的,手底下的员工不太听话,真叫人苦恼呢~抱歉,恕我先行告辞了。”
说完,砂金戴上礼帽,转身离开了。
独自承受所有人眼光的托帕:?砂金…你还是个人?!
埃维金骗子(砂金):?
埃维金骗子(砂金):昵称怎么回事?
埃维金骗子(砂金):说清楚,到底谁是骗子?
啊,被发现了。
看到消息,我略有惊慌,但我堂堂持明龙尊岂会受制于人?!
对方不过一介小小高管,便是隶属于星际和平公司那样的庞然大物,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我关掉聊天界面,把终端妥帖收好。
再次声明,真的不是怕他,真的,我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没钱吃尚滋味的糖球炒视肉还重要的事!
“喂,那边那个,你站着这里看了很久了欸。也不说挪挪位置,其他人也想看啊!”
嘴巴一张,就是找茬。不愧是我,精通语言的艺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