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愤怒的时候是很丑陋的。”
“所以就算你再生气,也不要被你的敌人看到,惹人耻笑。”
被逼着親手杀死我的小羊罗爾时,我很愤怒,但最終,不想被便宜叔父看笑话的心理还是战胜了怒火。
想到老爸的话,我才没有仗着年幼和身份当众发火大鬧,尽管那时候我才三岁。
事实上,不只是我,族群里的孩子大多早熟。
在那样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人就像是狼,幼儿们就像一落地就能跑的狼崽子,站不起来的只会被焦渴的大地无情吞噬。
我们没有无拘无束快乐成长的时间,如果不能比同龄人跑得快点、跳得高点,族群甚至会像野兽抛弃过于弱小的幼崽一样抛弃我们。
好在有一点我和他们不同,我是族长的女儿,很长一段时间里,也是父母唯一的孩子。资源还算充足的条件下,我有足夠的愛和底气不会被放弃。
更何况,我既不孱弱也不愚笨,不说远超叔父家的蠢货堂哥,整个族群大部分小孩见到我都会吓得掉头就跑。如此这般出类拔萃,我爸媽完全没理由不养我。
哼哼,“混世魔王”的荣誉称号可是自从我能跑会跳就牢牢绑定在我身上再没挪过窝,还有伴生词母親大人专用的“小混蛋“和老爸生气跳脚骂的“兔崽子”。
我通通照单全收,权当做是对我惹是生非本领的夸奖。
这样的丰功伟绩,满脸刀疤的刽子手提着刀在眼前我都能面不改色,那些蠢兮兮的小屁孩哪里能是我的对手。
可以说,不算被蠢堂哥带头孤立,我的童年时光几乎没受过什么委屈,一向是仗着身份和胆大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
再加上族里是个有生产力的成年人都要忙于生计,孩子们全都扔一起散养,根本没一个人能奈何我分毫。
少有的那些沉重教训,“罗爾”绝对在其中占据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罗爾死得并不体面,它的主人年龄尚幼气力不足,那一刀下去,只是将将割断了它的喉咙,血液喷涌飞溅但头颅仍連着躯体,神经反射仍能感受到疼痛。
于是它抽搐几下,躺在祭台上“哧哧”嘶鸣,把血抹得到处都是,直到鲜血流尽才得以死亡。
说到底,能夠毫无芥蒂砍下那一刀,不过是我一直很清楚,罗爾只是一只羊。就算我再喜欢,它也只是一只羊。
在我受到的教育里,杀死一只羊没有任何错误。卡提卡人連人都杀,更何况是一只羊呢?
我的愤怒更多在于被逼迫做了本不想做的事,这让年幼的我尤为恼火。
所以第二天,我就带着新上任的罗尔二世(母),撞了叔父家的笨蛋堂哥一个大马趴,让他吃了满嘴的沙子。
罗尔二世因为是母羊,需要生育产奶,族群生产力低下,再没有理由选它去祭祀,因此活过了几轮新的祭祀。
但是在它三岁那年,它还是死了。
在一群嘻嘻哈哈的以我那該死的废物堂哥为首的混账小孩手里,被活活推下了悬崖。
————
“在那悬崖峭壁上,有一只小山羊。他的名字叫罗尔,今年三岁了。”
“蹦蹦蹦又跳跳跳,快乐没悲伤。終于一天狼来了,咣当掉下去了。”
……
“在那雪白营帐中,有一只小山羊。他的名字叫罗姆,今年三岁了。”
“吃吃吃又鬧闹闹,快乐没悲伤。终于一天狼来了,哗啦啦烧光了。”
我在荒星的洞窟里把小羊之歌来回唱到第三遍的时候,砂金终于忍不住开口,嗓音略有些干燥導致的嘶哑:“不要再唱了76,我要睡覺。”
我蹲在取暖器边上撇嘴,心道不唱就不唱。但是我听得出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砂金都没有睡着。
而我,我本来就睡不着。
罗姆就是罗尔,但罗尔不是罗姆。
小羊不会叫罗姆,罗姆是茨冈尼亚语里人的意思。所以母亲抱着的不会是三岁已经成年不能再称之为小羊的小羊,而是我快满三岁的弟弟。
我不意外砂金会猜到我家人的死法。
他可是聪明到没上过学也能戏耍最会上学的博识学会的家伙,我也如他所说,并未费心認真遮掩。
虽然我从未对他直说,但我不止一次对他提到过火焰,燃尽一切的火焰,我对其情有獨钟的火焰,我烧掉鸟人大本营的火焰……
只是我没想到他能猜到关于罗尔的真相。
毕竟我真的有一只叫做罗尔的小羊,还不止一个。直到我想要给刚出生的、皱巴巴的、粉嘟嘟的弟弟起名叫罗尔三世时,被我爸抄家伙死揍了一顿。
于是我的小弟弟就只能改名叫罗姆了(小名罗尔,因为我总是偷偷这么叫他,導致他最初只認这个名字)。爸爸妈妈希望他能作为一个人好好活着,不要学他離经叛道不做人的姐姐。
同样的,卡罗是茨冈尼亚语里黑色的意思。取这个当代号只不过是我当年为了方便做任务时常穿一身黑,加上中二病犯了覺得叫黑色很酷,自个起的罢了。
谜底一直在谜面上,外人不会知晓,但任何一个茨冈尼亚人都有解密的钥匙,单看他敢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就像砂金所说的那样,我在他面前从未认真伪裝。
我只是一直一边有意无意地露出破绽,一边又否认抗拒他的一次次试探,好像这样那些横亘在我们二人出身之间的、難以厘清的、沉痛的血债,就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就可以守着獨属我一人的秘密,心安理得地假裝他只不过是一个工作上偶遇的意外,我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公司上下级。
回过神时,不堪重负的沙发表面已经留下了五个显眼的掐痕。
我松开手,因为吓了一跳有些站不住,也为了能離某人远一点,干脆按着手下冰冷的皮革靠坐在了一旁的扶手上。
砂金的说法自然是过了。
我还不至于在一个异族人身上寻找我那三岁就死了的弟弟的影子。
只是…出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心知肚明的种族问题,还有他刚来时可怜兮兮的瘦弱模样,再加上砂金比我小了好几岁的年龄,我确实在他身上倾注了超出工作职责范围的关注。
我也确实偶尔看着他会想,假如我的小罗尔能够活下来,也应該长这么大了吧。
他从小就比我机灵聪明,乖巧可愛,爸爸媽媽和我都那么喜爱他……
如果爸爸当初没有为了保护我们提着刀独自面对全族,如果妈妈没有紧紧抱着罗尔留着泪把我推开,如果我有能力带着罗尔逃走活下来,如果我那天没有选择逃跑……
是不是就不用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所有人葬身火海了呢……
现在好了,他们一家三口倒是永远在一起了,徒留我一人在世间苟活。
我并不是一个容易内耗的人,感情也不丰沛,甚至在他人看来会显得过于冷血无情,但涉及到至亲至爱,亦不能免俗。
很多时候我避免去想这些,却又控制不住去这么想。
可能是看我表情不对,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砂金的气势没再像刚刚那样咄咄逼人。
但他也没有如我所愿被拉开距离,反而顺着我坐下的动作上前一步,把手撑在了我身旁的沙发靠背上。
这一下我便被半圈在了他与沙发之间,想跑都不好跑了。
他空出的手在我肩上轻轻一推,我便被迫后仰与之四目相对。在背后灯光的映衬下,他那瞳孔的颜色简直像他的心思一般莫测。
被这样一双堪称瑰丽的眼睛注视着,我既移不开视线,也難有余裕去思考其他托辞。
鉴于我个人在美色面前的自制力约等于无,并且对此相当有自知之明……我咬咬牙閉上眼,试图用一层薄薄的眼皮物理隔绝一切:
“对不起!我不该一不小心把你睡了的!”
“……”
既然躲不开,我只好闷声道歉,希望语气足够真挚诚恳到能得到上司大人兼种族世仇兼绯闻对象的原谅。
可惜这次的上司心意揣测大挑战似乎还是宣告了失败。我没法主动关閉的耳朵清晰地听到,话一出口,头顶上的砂金就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就这样僵持良久,那口气才带着莫名沉重的不满意味被重重吐出。
我:啊哦。
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室内香氛气息,本该浅淡难察。但与砂金身上惯常的香水味道融合混杂,气味变得清晰又高调,夹杂着香氛自身的缠绵流转,不讲道理地侵入鼻腔。
霸道的香味,距离又这么近,避无可避,呼吸间仿佛连我也被侵染上了这种味道。
我感覺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敢动弹。
向来只有我肆意入侵他人领地的份,现在却在别人的房间里,感觉被盯上的倒霉猎物是我自己。
沉默在室内蔓延。明明是整艘舰艇里最宽敞舒适的豪华包间,装下一队人马都绰绰有余了,身处其中的我却感到空间闭塞,呼吸困难。
都怪某个没有自觉的人不注意人与人之间的安全社交距离!给我好好站直了喂!
因为我只顾闭眼胡思乱想,一时竟没有及时觉察。砂金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脑袋凑近了,直到几缕显然不属于我自己的碎发冷不丁蹭过脸颊,划得我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过去。
浅金色的发丝在明亮灯光下近乎银白,晃住了我的双眼,温热的呼吸抚上耳廓,莫名有些麻痒,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然后便听到砂金用他那好听的,擅长蛊惑人心的嗓音在我耳边拉长语调,慢条斯理地轻声说:“76,你不敢看我…难不成是怕我吗?”?怕他,怎么可能!我下意识就在心中反驳。伟大的76女士,怎么可能听得下这种话!
就他这小身板,不用琥珀王外挂,我一个能打十个好吧!这种的,放到我床上,都不会影响我睡觉!威胁度约等于无!
说我怕他?笑话!我才不会害怕他!
又不是没睡过,我有事实依据的…虽然之前那样是吃错药睡中发疯的结果,但我相信没吃药也是一样的!
一般来说,我不会特意去挑选一个硬邦邦的男性充当我的人型抱枕,我还是更喜欢那些温暖柔软,一个怀抱就能带来妈妈般安心的美女们。
所以砂金那次只是纯粹的意外,都是仙舟药丸的错!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内心小人尖叫)
我在大脑里激烈辩论,说出口时却只剩下干巴巴的“没有”两个字。
说完只感觉肩膀一沉,砂金那价值连城的“金”脑袋伏在我肩上笑开了花。
他笑了有多久,我僵成一块铁板杵在那里坐着就有多久。气息喷洒在耳尖,我几次想要推开不知为何又下不了手,于是连带抬起的双手也成了铁板的一部分。
再说一遍,我才不会害怕他!
我只是…我只是为人比较善良,对!我是个善良的人,不忍心拂了领导面子,所以才不严词反驳。
第52章 他故意的吧?上司只能是上司啊………
最近我總感觉我的上司不太对劲。
工作还是那个工作,砂金也还是那个砂金。非要说的话,连好不容易回去的總部大楼与天空的夹角和离开时对比,都没有发生一丝的偏差。
列队返航、庆功聚会、總結汇报、内部会议,包括最后一定会有的论功行赏、升职加薪……一切如常,全部都四平八穩地按步骤进行着。
但我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可不是我精神紧张反应过度,当然也不是新配方的副作用,我这么说那可是有依据的。
上次我不是被关进房间里興师问罪了吗,就当我以为自己即将因为误睡上司的“区区小事”而不得善終时,砂金却不知为何,问到半道就开始扒着我笑个不停。
可怜我多年混迹风月场所只为睡个好觉,最多眼馋多看几眼美女,牵个手搂个腰什么的,对旁的那些事也没甚興趣,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
再怎么说…我那些温柔无害的美人姐姐们能跟他比吗!
大概我慌亂无助的懵逼神情很大程度上取悦了砂金,結果就是他笑完挥挥手,大发慈悲放我走了。(作为报复,我把他反锁的门给撬了)
显然我的答案根本不重要,又或者他一眼就能瞧出来我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心理话,也就懒得听我二次加工后的废话了。
对此我心有忿忿,奈何自己又没有这样的本事,十分憋屈。以防再被砂金三言两语套出心理活动,又不能礼尚往来看出他的,只好假装无事发生,努力做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不記仇,最重要的是谨言慎行的成熟女人。
可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那天私下里清醒着和砂金挨着那么近以后,我再看砂金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
就比如说今天,他竟然喷了和那天一样的香水!虽然我以前没怎么关注过这一点,但是他少说有十几种香水的,偏偏今天又用了这一支。
他还冲我笑!虽然他见到关系好还是不好的客户同事领导下属都会先友好微笑,虽然他本来就喜欢用笑容掩饰真心,虽然冷笑嗤笑皮笑肉不笑全都是笑……
但是他本来好端端低头看着报表,我一走进去他就抬头笑着看过来……
连跟托帕小姐日常就工作问题打通讯吵架拌嘴,凝思时*的视线落点,都能好巧不巧地落在我身上……
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是一定有问题!
总之,他不对劲!怎么看怎么都不对的那种不对劲!我双腿架在办公桌上,窝在轉椅里摸着下巴沉重思考,越想越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等等——
他不会是看上我了,故意勾引我吧!想到这,我翘着的腿登时就放下来了。
啊…这怎么能行呢。他还这么小,怎么就想不开……
而且我年纪輕輕,正是自由潇洒的大好年华,根本无心情爱啊!这这、这注定是要错付的啊……
虽然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腰细腿长,脑子也好使…还很能赚钱……
呃…好像…也不是不行?
不不、还是不行,这怎么能行?!76,你醒醒啊!!上司就是上司啊,上司是不可以變成妻子的,變成妻子你就再也不能坦率地看上司的眼睛,如果变成妻子你们就只能……
后面忘了,总之上司只能是妻子…不对…是不能是妻子!
松了口气,我痛快说服了自己。窗外紫红色的霞光艳丽刺眼,我恍然惊觉,弹跳起身。啊~又到了一日一度的快乐下班时光。
某人今天也不加班。我提溜起搁置在桌面上的終端,信手揣进裤兜,踩着点敲了敲隔间的房门,一如既往地没关。
“笃笃——”
砂金闻声抬头,看见我笑了。
啧,我轻咋,倚着门框摆摆手:“走了。”
自从上次找小一顶班被抓“小黑屋”,我就没敢再推脱工作。回到庇尔波因特也有几天了,我俩一直维持旧状相安无事。
或者说,我装作一切如常。
況且最近我一直有在谨遵医嘱好好服藥,甚至主动购买星际快递从仙舟补货,精神状态那是相当的穩定良好。
倒不是我突然就乖巧懂事不叛逆了。
只不过一方面,这偏向调养的仙舟藥不会像常规安眠药那样刚吃完就使人昏睡不醒,只是讓我没有抱枕时也能睡得安稳些。
因此使用下来并不怎么影响人身安全和警戒能力,所以我也不排斥服药。
另一方面的话,不睡觉、睡错觉的副作用委实有点太大了……
无论睁开眼是医疗舱顶还是砂金的房间,其中曲折心酸,我都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我都要有心理阴影了!
“先不回家。”
我方向盘一打换道,准备左轉掉头去商区。
“也不出去吃饭。”
刚换好道的車又一个漂移换了回来。无污染无公害的环保車尾气炫得后車“滴滴”狂摁喇叭,我意思意思也按了两下以做回应。
“咻——”我短促吹了声口哨,眼睛还看着前面下班时段的激烈车況挪不开,只偏头示意砂金说话。
余光中瞥到砂金正一手撑头看向我,我连忙收回注意,做出一副目不斜视的认真样。
结果就是砂金又笑了,这回是笑出了声,他要是不笑出声这会儿我也看不到。
他一天天的怎么这么爱笑?一点都不像我一样稳重,果然还是年纪小不成熟。我不滿,但我只敢在心里吐槽。
好在他这次只是简单笑了一声,很快就再次开口,下达了指示:“去監獄,有点事要问问。”
庇尔波因特自然是没有什么監獄的。一个公司总部,工作圣地,真有违法亂纪罪大恶极的人,自然直接就被驱逐出境。
随便关在什么偏远星陲做苦力都比占着庇尔波因特寸土寸金的地皮上包吃包住要稳赚不赔。
但是又肯定会有监狱,不过是公司的私狱,不对外公开的那种。
关的也一定是板上钉钉的死刑犯,确定了罪名后马上就要死了的那种。以防因为来不及处刑就发生任何可能的万一意外,讓他们有机会逃跑出去乱杀一气。
原本砂金也是他们其中的一员…要不是翡翠看上他的价值保下了他,他可能骨灰都没地方埋。
至于现在——
前方路口目测还有十几米,我反手右打方向盘,勾唇回应道:
“遵命,先生。”
————
“76,你的刀有名字吗?”
此时我们正按照探视流程等候在外,这里的负责人刚刚已经了解情况进去找人了。
砂金抬头观察了一会儿这个他不是第一次来的地方,又转而打量起我腰侧悬挂的佩刀,少顷,突然开口询问。
那当然是有的,我张口就要直说。临出口时却眼睛一转,笑嘻嘻看向对面监牢里那个被传讯出来的讨厌鬼。
于是眉头一挑,不怀好意地答道:“呀,它们啊,一把叫初一,另一把叫十五,因为有些人啊,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喂,老头,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我不客气地称呼着面前这个有一阵子没再见的军阀头子,话语间恶意滿满。谁叫他之前那么会说话让我吃瘪,都说了我記仇的。
军阀头子年纪本就不小了,又被公司杀鸡儆猴似的抓回来秘密审讯,在多日里监牢的磋磨下,此时便显得越发憔悴衰老,从一个中老年直接变成了真老年。
这人一上了年纪,倘若心气没了,那股阅历堆出来的傲慢精神气也就散了。我对此没有同情只有幸灾乐祸,非要说的话,这人还是我绑来的呢。
我不着调的回答没有得到对面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囚犯的关注,只有问题的提问者被逗笑了。
我轻哼,算了,至少姐的幽默还有人欣赏。
这个答案当然是骗人的,或者说是故意说出来吓人的。
尽管我从不称呼武器的名字也不在乎它们有没有名字,但这一对刀匕确实是好东西,是我花了大价钱从专司工造的朱明仙舟那定制的,神兵利器该有名字它们自然也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分别叫镂月裁云、刻雾裁风什么的,总之非常仙舟,非常文雅,跟话本子里大侠的武器名差不多,只是我从来不用就是了。
毕竟我的名声才是它们能否被世人记住的关键,所以到底叫什么名字根本不重要。
但是既然某人感兴趣,我也就如实告诉他了。
满足了好奇心的砂金点点头,终于舍得把目光投向来这里要办的正事上。
“先生,看在相识一场的面子上,咱们也算朋友了…正巧我这里呢,有一些关于您‘曾经’下属的事情想要向您咨询…”
“啊,您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说完,我保证,您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
在砂金卓越口才的努力下,我们很快就走出了这座保密建筑,终端显示一个系统时都不到。
我望了眼天上地下轨道上错综复杂的线路,和路上的众多交通工具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尽管如此,现在应该仍算做下班高峰期。甚至和我们踩点下班出来时比,车流量更大了。
我有点发愁,监狱这边离住宿的地方还是多少有些距离,就这么上路的话,百分百是要从头堵到尾了。
虽说是职责所在,但对我一个喜欢开快车的来说,堵车还是很让人厌烦。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犹豫,已经坐上车的砂金冲我勾勾手指,准备关上车门的我不明所以,只好停下动作俯身倾耳过去。
他不是习惯正襟危坐的那种人,无论坐在哪儿都喜欢向后靠,也因此我不得不把大半个身子探进去听他吩咐。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新开的猎奇食物餐厅,说是什么…星际怪兽主题的,想不想去?”
我顿时两眼放光,疯狂点头。
几分钟后——
看着满桌子蜡烛和玫瑰花瓣的我陷入了沉思。
他故意的吧?
第53章 不系之舟质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要说他对76那个家夥产生了多么深厚的感情的话…
砂金轻叹口气,这会讓他质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因为每天離得太近被她同化了,更甚者质疑自己的审美品位。
平心而论,他本人在穿衣搭配和日常生活上不说重視吧,也多少是有点追求的,在外人眼中也至少有符合身份的体面。
可能是为了弥补过去的匮乏吧,如今好不容易重获“自由”,錢又多到能隨便花,便也喜欢讲究起一身行头来了。
而76…公司包吃包住,錢就没短过她的,真不知道都花到哪里去了。
不给她买新衣服她就真能无论季节气温,把那几套反反复复来回穿。
说好一周七天不許重样,第八天一定给你挑件重复的故意在你眼前晃悠碍眼。
住的房间无论在哪里、住多久,都能跟刚搬进去时别无二致。
家居用品都不帶添一件新的,最多多了点隨手乱丢,等待落灰的武器雜物。
知道的明白她习惯把全部家当隨身携帶,以备不时之需。不知道还以为东西都收拾好了,第二天就要辞职走人呢。
这种視一切外物如粪土的精神甚至能延伸到对金錢的态度上。
虽然她确实喜好金錢,但在砂金看来,貪财的表象只是为了她自己有资本挥霍无度罢了。
基本上手头有多少钱,她就能花掉多少钱,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和速度。
她倒是不爱欠债贷款,也没有好运气玩賭博,只不过花钱能力和账上信用点数额一样随时灵活变动。有钱时胡乱花,真没钱了也很能将就。
这样一个人,活过今天没明天的,能多活一天都值得表扬了,还能要求她什么呢?
这可和他费尽心思谋划算计、賭上一切以命相博不是一回事。
至少砂金知道自己有前进的目标,有活下去的渴望,有好好活着的野心,他不会讓自己真的落入活过今天没明天的境地。
但是76,她就只是活着。
大概是不想死,又或者不能死,所以选择先活着看看。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地,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能活一天是一天。
他不是说76这样有什么不好,其实部门里很少有人在和她相處下来后会不喜欢她,反正比他这个有“人美嘴甜”的种族优势的埃維金人要受欢迎多了。
她可能在她自己都不清楚原因的自由发挥下,意外表现出了一个很讨人喜欢的性子。
只要你不是她的敌人,那就绝不至于讨厌她。
这不算她的本性,但也足够真实了。
真实到随便在战略投资部里找个人去问,人都会说76小姐/姑娘/女士/大人是个真诚的人,相處起来很舒服。
不会天真无知到不谙世故,但也确实没有多少心机,是遍地人精的庇尔波因特里难得的简單易懂。
只是,这种喜爱若是发展上升到爱情的地步,放在76身上,可能会显得有些古怪。
归根结底,她给人一种表面上疯疯癫癫容易接近,实际上把所有人推拒甚远的、一视同仁的冷漠。
(当然任何一个人不睡觉到她那种程度,做出什么事砂金都不意外。)
要不是通过各种手段逐渐探究接触到她的过去,便是砂金这样同样从苦难中脱身的人,也会很难理解。
她可比他要极端多了。
一切社会关系在她身上几乎都是斷绝的。
亲人、友人、爱人通通没有,零星几个熟人也不常联系,唯一被主动維系过的只有雇佣关系,只是为了赚到能够继续活着的金钱。
就算是入职了星际和平公司这种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进的地方,在她心里大概也只是给自己找了个新雇主。
能干下去自然是好的,哪天干不下去了,也只是苦恼找新工作会比较麻烦。
茫茫星海,她寻不到来处,也找不到归处,恍若一片不系之舟。
她对他人毫不关心,也不怎么关心自己。
这样一个人,无法不与一切浓烈的、厚重的、真实的情感关系绝緣。
别说爱情了,再多的暧昧苗头都能被她轻松扑灭,她自己甚至不会意识到做了什么。
换句话说,她封闭了內心,外人根本无从靠近,无从接触,也就谈不上产生爱了。可能普通浅薄的感情在那颗心里都产生不了。
而若是只单单被她那很有迷惑性的乖巧皮相欺骗,那么很快就会被她与外表格格不入的个性,和强大武力下真实的残酷血腥所劝退。
装乖都不会装,砂金毫不怀疑她脑子里就没长恋爱的那根筋。
然而也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活着只是活着的人……
却为了在他身上寻找那一丝来自家乡的,从茨冈尼亚贫瘠沙漠中走出来的熟悉感,为了满足自己那一点点好奇、一点点怀念和聊胜于无的愧疚…跃跃欲试、几次三番地主动暴露自己。
才讓他成为唯一那个,有机会,得以窥见那冷硬心间仅剩的最后一缕火光的特殊存在。
“特殊”与“唯一”,多么有魔力的词汇,很难有人能抵抗住它们的诱惑。
让人忍不住就心生貪欲,想要这份独特永存,想要把这一切都占为己有。
会有这种想法,怎么能怪他呢?
明明是那个诱导原一味纵容、慷慨给予的错。
是她过于坦然,心无旁骛,理所当然,让这由她而生的贪念,都像是只属于砂金自己的错误。
好像她哪一天玩腻了,就能宣告一声两不相欠,毫不在意地独自離开一样。
砂金自然不能甘心。
无论是何种感情,同僚情、友情、亦或是…爱情,浅薄还是深厚,简單还是复雜,都斷然没有她单方面说断就断的道理。
他要让她心有杂念,问心有愧,他要让她有朝一日就算一走了之,也会记得自己回来。
不同人对爱情有着不同的定义,砂金对此不甚了解。
他曾得到过很多爱,也失去过很多,只是还没来得及体会爱情。
他不清楚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和他看到76时轻松愉快的心情一样,但他不介意利用它。
就算情感暂时分不清,但是欲望不会骗人,他知道自己不想看到76离开。
他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野心家,最擅长的事就是直面自己的欲望,然后以身为码,孤注一掷,得到它。
这场由76开启的赌局,既然开始了,便由不得她还没下注,就自行结束。
翡翠说错了。她说76的心中是燃尽的焦土,內里空无一物,没有目标没有欲望,因此也无法点亮基石。
在钻石他们看来,无法操控自己方向的人,再强大也只是一把刀。
握着刀的人指向哪里,刀就会挥向哪里,这也是刀的用途。最多这把刀过于自由,长了腿随时能跑就是了。
所以他们并不在意76的去留,失去她最多只是少了一把趁手的刀,但是星际和平公司从来不缺更有威慑力的武器。
但是砂金有緣见到了那最后的火,就再也不想放开。
那火光渺小而脆弱,却又那般耀眼温暖,尽管奄奄一息但又顽强地坚持着,禁不住让人想象那火焰熊熊燃烧时的盛况。
砂金好奇,有没有办法把它点燃看看呢?那样的76,一定与现在这个大不相同吧。
至于他自己对76的感情…砂金想,那或許是爱情吧,只是伴随着关照而生的依赖、日日相见的习惯,又加之姣好皮囊的迷惑,他已经分不清了。
更何况多次陪伴他深入险境,于最危机的时刻全心全意保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76。
非要说的话,就算只是吊桥效应,他都经历过许多次了。也许再多几次他就能学会免疫了?他自嘲苦笑。
————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一双眼睛了。
都说埃维金人有着宇宙闻名的漂亮眼眸,伴随着的是他们同样声名远扬的坏名声。
有着这样一双辨识度极高、被公认为美丽的眼睛的砂金却认为,76那双琥珀色的透亮眸子要更好看些。
澄澈而明亮,一眼就能望到底,看不见一丝污浊的算计。
可能人总是更容易欣赏自己所没有的,而对自己已经拥有的那些,却往往感到不以为意。
只不过说到和那双眼睛的第一次见面,可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好印象。
那是个卡提卡族的男孩,或者说,那是个正处于猫嫌狗憎年纪的青少年,无人管束,无所顾忌。
那双在烈阳灼烤下呈奇异金色的眼眸里,填满的也是冰冷残忍、视生命如沙砾的恶意。
那是生长在生命最不值一提地带的人们,骨子里透露出的最为直白的人性之恶。
他看起来要比当时的小卡卡瓦夏整整大上一圈不止,在茨冈尼亚那种地方,完全是能干活的模样了。
但那个家夥并没有,不但没有,他还带着一伙没比他小几岁的跟班们陪他一起闲逛打弹弓。
只是遥遥一瞥,年幼的卡卡瓦夏由此推测,这人在卡提卡族内的地位应当不低。
不然他们不会大白天在两个部族交接的、无人管辖的中间地带撞见,他也不会…为了那双手中把玩着的属于姐姐的项链,与两只小鸟立下涉及生死的赌约。
现在想想,那个瞧起来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蠢笨家伙或许真的和她有什么血缘关系,不过不会是她那个很小就死了的弟弟,只能是其他的血缘亲属。
毕竟,笨蛋可能不会遗传,眼睛瞳色的遗传概率还是要大得多。埃维金人的代表性瞳孔不就是吗?
卡卡瓦夏很快就赢了。也许母神的赐福真的存在,否则连他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每一次都能活下来、活到最后。
被迫按照赌注归还项链时,可能碍于身边同伴在场不好发作,那个卡提卡人按捺着没有动手,但是一直用愤怒不甘的眼神瞪着他。
因为担心对面要反悔,所以卡卡瓦夏是警惕着倒退着离开的。
也因此,那双被他紧张中盯了很久的琥珀色眼眸才让他记忆深刻。
至于现在,却不是这样的原因了。
他合上房门,转身撞进庇尔波因特清晨的漫天曦光之中。
光与暗交汇处,仿似曦光尽数涌入其间,那双熟悉的、在阳光下变得璀璨金亮的眼瞳如期而至——“早!”
“早~”他心情很好地回应道。大清早这么精神,看来最近睡眠确实好了很多,仙舟药这么神奇吗?
打量一眼精神不错的某人,简单活动一下脚腕,准备开始每天的晨跑锻炼。
虽然对有些人来说大概就像早上遛弯顺路吃个早饭,但这也是砂金在繁忙工作中维持健康的必要了。
终端突然响了,砂金拿出来一看。
“唔,看来我们又有事要做了呢,76。”
第54章 救救我救救我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美好的一天从清晨开始。
我钻出房门,向我亲爱的上司殷切问好,穿着紧身运动服的漂亮上司也冲我笑着回应。啊~一起床就有美人看,誰不夸我一声好福气。
如果这个美人不是好像可能也许大概,馋你身子就更好了…
身为一个樂观的新琥珀纪青年(前不久琥珀王突然心血来潮敲了下锤子,所以现在已经是新纪年了),我选择性遗忘了昨晚那顿让我坐立难安的,在阴森恐怖、黑咕隆咚的主题餐厅背景下进行的“烛光晚餐”(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无所谓,睡一覺醒来就失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说到睡覺,只靠自己安心熟睡这种事,差不多8岁以后我就没体会过了。
以往都是有各种各样的复杂因素阻碍,可现在我吃了调养神经的药,又每天生活在[存护]的眼皮子低下,整个人的心神都半被迫半主动地松懈了不少。
几天下来,竟然还真就给我睡着了。
而且龙女的药可能真的有什么奇效。虽然一开始略有问题,但是调整了配比后,就算我如今的睡眠和过去十多年相比明显超标,得到休息的神经却没有因此再变得过于亢奋。
總之,我终于获得了平静,生理和物理上的双重平静。可以从出生以来我就没过过这么舒心自在的好日子!
有钱有閑能睡着,除了要遵守公司员工守则,和轻松日常必定伴隨着的无聊以外,能睡好觉的庇尔波因特简直是天堂!
感恩龙女!
是以这几天我一直心情很好,看誰都开心,是好像变得奇奇怪怪的砂金都影响不了的那种纯粹的快樂。
不夸张的说,就算讨厌的奥斯瓦尔德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我都能面不改色冲他点头。
快樂的我快乐地等待着今日的出门遛弯吃早饭,却眼看着砂金浏览完终端上的消息后,当即决定晨跑取消直接去公司,看起来连早饭都不打算吃了。
这意味着我的早饭也取消了!只能去吃總部大楼里平平无奇的朴素工作餐!美好的一天它不完美了,它破灭了!
可恶,上司太上进有时候也不是件好事。
但谁叫咱的工作就是听从指令,再不乐意也只能憋着乖乖听话。
一路上我怀着没吃上饭的怨愤,一邊开車一邊不太开心地放个耳朵,等着已经开始联络各方人员的砂金百忙中想起我,抽空给我解释说明几句。
十分钟后,公司的總部大楼到了,我也成功得出了结论:大事不好!托帕小姐手上一个重要的项目没谈下来,工作失误,可能要降级了!
不怪我这么惊讶,要知道托帕小姐率领的特殊債务纠察小组,不但人比我们组多多了,做任务的成功率也要比我们高呢,这样的重大失误可是少有的事。
虽说这没什么好比的…但没办法,作为齐头并进的两位年轻总监——行業新星,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呢,他们各方面都会被大家拎出来比较。
要我说,都是某人喜歡赌概率的错。
砂金听不到我心里的蛐蛐,他只是带着明显陷入思考的模样下了車,看样子是真的不打算吃早饭了。
啧,早知道以前不管他了,养得什么走路不看路的坏习慣。我只好让车载AI自己去停车,丢下车快步跟上去。
其实事情倒没有很严重,只是一笔陈年旧債没有追回罢了。
尽管托帕小姐的降职处分铁定躲不开,但类似这种債务公司账上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多完成一个不多,少完成一个不少。
很多时候,部门选择催债与否全看当下利益取舍,实際上除了相关负责人的業绩指标外,影响最大的只有被讨债的那些对象。
小至个人债务,大到星区、星球,这些[不良资产清算专家],或者称之为[石心十人]的高管们在星際间游走往返…正是为了取回战略投资部在不知道多少琥珀纪以前,投资出去的桩桩巨款。
当然,还有隨着时间流逝倍数增长的高额利息。
祖辈的贷款孙辈还都是常规操作,想也知道不仗着公司武力动用点特殊手段的话,很多时候根本不可能讨到债。
至于那些被取回债款的人们后续会怎样,就全看各位“专家”的习慣喜好了。绝对的利益面前,道德都还得先靠邊站。
反正,无论是怎样的利益,重要的是为公司带来利益,这就是他们[石心十人]的工作內容。
按理说托帕小姐这次的项目也是这么回事,公司还不至于缺这么一次的成功。
只不过一颗星球的全部资源、人力和所有权…又是在临近董事会选举的节骨眼上,战略投资部,以及战略投资部的最高领导——[钻石]肯定多少还是会受到影响,[石心十人]为此需要紧急召开内部会議。
另一方面,听砂金的意思是,他认为这是一个机会,决定早点过去打探情报,必要时可以抢占先机。
这种考量与我无关,我也懒得往上面动腦子。只是不带腦子地紧随砂金一路刷卡,打量着眼前人流量不算大的总部。
我们今天确实到早了,但是庇尔波因特从来不缺任何时间都会加班加点工作的內卷人才,更不缺电费,所以大楼的灯光自然昼夜不熄。
不仅如此,任何时间走在这栋高耸入云的地标建筑每一层里,你都不会感觉到一丁点松散悠閑的歡快气氛。走廊和大厅里穿行着的人们,脸上全是一副随时准备去日理万机的严肃样子。
毕竟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至少P36了,能力水平绝对是宇宙拔尖,不表现得勤奋上进、积极努力地为琥珀王搬砖,对得起包吃包住高薪酬,那是一定会被踢出大门的。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像是干我们这行的就无所谓啦~除了我这种特聘的专业人士,一般安保都是最低等级的,日常也就换勤站岗打打杂,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嘛。
砂金刚进办公室坐下没多久,我的几个助理同事们就闻讯赶来,速度之快让我怀疑是砂金路上提前叫了人。
他们人倒也没有很多,但几个男女老少凑齐了的家伙同在一间屋子里一齐开口说话时…真的听清这个,就听不清那个,直接把我没有吃饭补充能量的脑子搅糊涂了,干脆捂上耳朵夺门而出。
不过这場临时小组会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另一場更大的临时组会就要开始了。
可能是这次托帕小姐的失败确实影响较大比较紧急,再加上这帮人平时工作几乎都是开会,业务熟练,所以往常刚上班的点,今天就立时举行了会議。
当然,仅限于[石心十人]内部成员,跟我可没什么关系,我也进不去就是了。
比起会议内容,我更关心自己要不要偷偷溜走去吃早饭。
我左顾右盼试图找到一个“从犯”,但是身边这些人好像都没我饿,一个个在那里目不斜视纹丝不动的。
此时我正翘腿坐在会议室旁边的休息室里,身后站着我准时到岗的跟班小一同志。
其余的人…抛开零星几个不知道为啥没去工作,也不知道是哪位总监手底下的助理,几乎全是我的保镖同僚们。
他们不苟言笑惯了,就算面对我这个业界闻名,闲得无聊把他们全揍过一轮的行业标杆,也常常畏首畏尾、毕恭毕敬的。以至于见面这么多次了,就没一个能亲近说两句话的,相处起来相当无聊。
我们这种人就是这点不好,喜欢按实力分大小。一群人里谁更能打、更不要命,就认为谁最厉害,以谁为尊,手下败将除了自行避开胜者和主动放低姿态没有别的选择。
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放下“卡罗”的架子,做回亲切友好的庇尔波因特市民了,可不就亲近不起来嘛。
这就很没意思,太规矩死板了。
不像他们玩脑子的人心脏,输了不但不服气,为了爬上高位,动点腌臜手段拉地位高于自己的人下台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唉~就说这种权谋政斗、勾心斗角的复杂戏码,可不比围观甩开膀子哐哐打架刺激多了。只要这脑子不玩到我身上,我是很乐意看热闹的。
“——欢迎收听今天的星际和平播报,首先为您介绍今天节目的主要内容……”
休息室屏幕上日常重播着星际和平播报,看起来是昨日晚间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里还在想他们今天要开会到几点。
想着想着就放大屏幕开始点餐,打算一会儿支使小一去食堂一趟帮我带回来。
“一、星际和平公司与仙舟联盟再次重新签署……”
“吃点什么好呢,早上还是不要吃得太清淡了吧,不健康。”
“二、博士学会武装考古学派首席学士艾伦……”
“啊!怎么能少了这个,人在庇尔波因特,一天不吃浑身难受!”
“三、著名歌者知更鸟受邀莅临匹诺康尼谐乐大典……”
“就决定是你了,听名字就不一般,QQnene好喝到咩噗茶!”
随着菜名一个接一个报出,我灵敏的耳朵清晰听见了同桌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咽口水的声音。
哼!小样,跟我装!暴露了吧!你们明*明也没来得及吃饭!
我邪魅一笑,把架在会议桌上的腿放下来,双手一拍桌子从主位上站起,顺利吸引了整个休息室的目光。
只见我大手一挥,豪气干云:“刚才说的那些,给我照样子来10份!正是吃饭的点,我请在座的朋友们和我一起吃!”
说完头都不回地潇洒掏出我的员工证,“小一,去,多叫几个机器人,刷我的饭卡!”
二十分钟后——总部大楼某高层楼道内乍现十几个排成长队、疑似在某部门高管会议室门口鱼贯而入的送餐机器人的奇观,荣登今日星际和平公司论坛的火爆头条。
幸运的是,两只手都忙着吃饭的我这次也没来得及及时发现。
好在同屋这些满脸写着“天下竟有免费的早餐”的好同事们,也没有一个人抽得出手来得及发现。
不幸的是,在我们所有人秉持光盘行动把最后一口食物送进肚子里的同时,满桌子餐盘狼藉的休息室的门,又一次打开了。
这一次没有机器人,只有各位真身到场,开完会没见到保镖的总监们投进来的诡异目光。
“哟~这场面好…小76,别告诉我又是你的主意。”
啊…是喜欢阴阳怪气的小个子幻彩奶嘴男领导。倒霉,今天他怎么在…
头发像奶嘴一样闪耀,个子也像奶嘴一样小巧的[欧泊]站在最前面继续输出:“大家怎么不吃了,继续啊?”
“哦…是我们来的不巧了?”
我缩了缩脖子,试探性地越过矮个子往后边看,结果一眼就看见了脸色铁青的翡翠,和站在她身后姗姗来迟,还没太弄清楚情况的砂金。
翡翠的眼睛仿似喷火,我触电一般收回了视线。翡翠女士这心态不行啊…看看我小上司,情绪稳定、面不改色。
眼见身边同僚没一个敢开口,有几个甚至已经倒戈向门口靠近,翡翠伸向鞭子的手正蠢蠢欲动…
我立即选择向我人美心善的上司打眼色:“救救我,救救我…”
砂金回我一个似笑非笑的冷笑。
砂金突然忙了起来。
虽然他平时也不闲着,日常除了逛逛赌场、商场、奢饰品店,不是玩刺激就是打扮自己以外,也没啥空余时间用来休闲娱乐了。
但因为他的私人司机是我的原因,在庇尔波因特的时候我们其实很少加班。
不过这种关键时期可由不得我,全组人都在加班,所以这几天我也只能百无聊赖地陪着加班。
还好按照我的经验,也就几天罢了。因为往常他像这样加班,一天到晚有开不完的会的时候,没几天就该带队离开庇尔波因特了。
一般都是部门里给他安排了什么重要工作,或者他自己主动申请了什么困难重重的大项目。
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后者,或者两者皆有。领导们认为这种项目更适合他去办,他自己也欣然接受、从不推拒。
只不过这一次的任务地点可能有些特殊,我们要去的是著名的盛会之星,美梦的乐园——梦想之地匹诺康尼。
最重要的是,钟表小子是匹诺康尼的向导!
他的朋友镜子公主、左轮队长,和我最爱的折纸小鸟,全都在匹诺康尼!
好耶!我要去追星了!
第55章 穷凶极恶的悍匪翠丝近日里有些烦恼……
翠丝近日里有些烦恼。
身为一店之主,她倒不是忧心生計。店里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她都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好在意的。
这地方就这么点人,想赚錢都找不到客流量。对她来说,錢还不是最紧要的,能有念旧的老熟客照顾一日生意,她就有动力把这店开下去一日。
说白了,在这里经营烘焙店本就不是为了赚钱。真要钱至少也要选个人多的地方,食物做出来也要有人吃吧。
她会留在这里,一方面是本就喜欢烘焙,另一面,也是舍不掉这些至今还选择留下的老朋友们,舍不得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再说还有每日零星误入的外来人员。虽然人數不多,也很少有人会选择长留,倒也一直没断过。
这里就这么一个店,他们想吃東西就只能来她这里,或者跟着灯牌找来打探消息。
也是因此,她这个小烘焙店便还能勉强维持盈利。
可坏就坏在这些外来人员上了……
她擦洗着杯子越过开放式的屋檐向外看,冷淡的人造光过于黯淡,照不亮黑暗里那些高楼林立。
从这片流放之地的灰暗天空抬头向上望,头顶上那金色夢幻的都市,便是浮华绚烂迷人眼的美夢之乡——匹诺康尼,黄金的时刻。
“好好的叹什么气?”
突如其来的声音讓翠丝醒过神,她寻声看去,柜台外不知何时立着一个深色皮肤的女人。
女人带着红白色的帽子,穿着红白色的大衣,整个人全身上下只有红白黑三种颜色,衣装笔挺,看起来干练极了。
“柯洛達,你来了。”见是熟人,翠丝扬起笑脸向她打招呼。
柯洛達点一下头作为回应,她没有在卡座上坐下,只是站着。
“发生什么事了?愁眉苦脸的,这可不像你啊。”她问道。
翠丝有些好笑地放下手中的杯子,从柜台里拿出一瓶苏萨水推给她。
“没什么,就是最近流夢礁不太安稳,多了很多外来人员,有些担心罢了。”
女人接过汽水,直接就着台沿磕开了,却没有喝,只把瓶子又放回了台面。
她调侃道:“嗨,当我不知道吗?寻常外来者哪能讓我们大老板叹气?你现在想的,肯定是前几天那个奇怪的家夥。”
“什么大老板,你这不干正事的牛仔,一天天净消遣我。不过是这里只有我这么一家店卖点吃食,倒叫我做起垄断生意来了。”
翠丝笑骂一句,伸手拿过汽水,取出两个平底圆口的海波杯,把汽水分别倒进去,又各自夹上几个冰块。
手上没闲着的同时,也没冷落了客人。
“流夢礁可不缺奇怪的人,我看得出,她不是普通偷渡客。”她说着,把两个杯子其中一杯向前推去。
柯洛達重新拿起加了冰的汽水,和摆在翠丝面前的那杯碰了一下,这才湊到唇边浅浅喝了一口。
她放下杯子:“不是猎犬就行。……照你这么说,她还是个大人物呢?”
话一出口,柯洛達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她像是回忆起什么,又连连摇头,显然不敢相信。
“你也别太担心。”到底是朋友,想了想她还是安慰道:“说句不好听的,那位还在呢。”
她伸出一根手指向天上一指,“你我都明白,只要他一日还在,流梦礁就一日不会出事,放心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翠丝也觉得这事还轮不到她操心。
再怎么说,她一个小小烘焙店的店长,怎么看也干不过那么个…虽然行事过于诡异,但本质上还是“穷凶极恶的悍匪”的家夥。柯洛达这个前星际牛仔都比她更有可能。
恶人还需恶人磨,他们那些躲在暗中的凶残争斗,还是让他们那些人自行解决吧。她就不去湊这个热鬧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与柯洛达相视一笑,两人一齐拿起来加了冰的苏萨水。劣质的糖浆饮品,却是抚慰人心的良方,与这片清醒之梦再合适不过了。
“干杯。”
闲聊不多时,店外远远传来一阵阵吵鬧嘈杂的声响,像是有數量不少的人在聚众鬧事。
她俩停止交谈向外看去,只看到很多神色和她们一样莫名其妙又好奇的居民向中央广場的方向走去。连外面露天卡座上的客人都纷纷站起张望。
流梦礁平日里冷清惯了,日常是安靜到几乎感觉不到这里还生活着这么些活人的,今天这样大的动靜,一时间也不怪大家都感到稀奇。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声音能从广場一路传到她这小店里,好像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眼见客人都快走光了,翠丝苦笑,看来这热闹还非凑不可了。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这店面也不用闭上,除了便宜吃食本就没有其他東西,偷都没东西能偷。两人加快脚步,尽力赶上前面的人群。
路上柯洛达问了几个同行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中央广场发生了什么,全是听到动静想去看看,也有是看到大家全往那边赶,于是也好奇跟上来。
合着大家都一样,全是来凑热闹的。
这流梦礁可能确实太冷清了,翠丝心中叹气,一有新鲜事就这么兴师动众。
好在这不算太长的凑热闹之路很快就到了尽头。离得近了以后,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比其他人高出好大一截,直挺挺立在平台边沿栏杆上的身影。
那人身着一席和传闻中一样的,密不透风的黑衣,腰配长刀,身形瘦削,站在风中纹丝不动,连衣角都飞不起一片。
加上又看不清面目,整个人仿似一團模糊黑影,好像下一秒就会和背后的黑暗融为一体,彻底消隐无踪。
但现在人不但没消失,还在天台栏杆那形同装饰的,过分细窄的一条金属架子上踮着脚单腿直立着,稳当又放松,不一会儿还像是站累了一样非常自然地换了一条腿。
好像她脚底下一步之外不是深不见底的、由高楼圍成的漆黑深渊似的,看起来简直是如履平地了。
在她面前则站着十几个面色不善,看起来就不一般的危险人物,正抱着胸把她團团圍住,除了身后全封死了。
翠丝定睛一瞧,才发现打头的那个她认识,是流梦礁众多黑暗幫派中一个小有名号的人物,组织也破具规模。
那其他人看来就是他的小弟了。这是干什么,幫派械斗?她随意猜测着。
“嗯?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一起?!”和翠丝不同的是,同样看见这场面的柯洛达表情是大吃一驚。
“怎么了?”翠丝不解。
“东边二区那帮混混的老大洛克,西区的夏洛特,她带着一群跟她一样的智械,下层区的皮皮西人教父,做高利贷生意的,还有南边的奥利弗,北边的维多……”
柯洛达一一數着,抑制住驚呼,压低声音在贴近她悄声细語。
“你说怎么了…那边站着的所有人,可都是流梦礁暗中的大人物,手中至少控制着一片地区和营生。平时在光下都见不到一眼的,怎么会同时出现在这中央广场?”
翠丝听到这里也是一惊,心说难怪好多人连她都没见过。其实梦中不吃饭本就不会饿死,但是流梦礁里大多数生活着的人,无论干什么勾当的,或多或少都光顾过她那里。
而这些躲在暗处的帮派领头居然今天全都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么多人眼前…
如此这般,那包围圈中心的那个女人,这几天传言中的人物,也是她之前和柯洛达讨论过的对象,恐怕要比她想得,还要了不得了。
和翠丝一样的是,围观人群中显然绝大多数都认不全那些帮派人士,却有不少认出了栏杆上的人。
无他,这两天她在这一片闹出的动静委实有点太大了。以至于现在住这附近的人里,就没有一个嘴上没谈论过她的。
人群里的议论声完全不加掩饰,看来之前的吵闹找到了源头。
翠丝不用听都知道他们在交流这位凭一己之力,仅用短短三天,成功震惊流梦礁无数人的女士的那些个壮举。
瞧这样子,今天又要添上一件了。
————
“……就是这样,已经去梦里观察过了,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星穹列车的人已经到了,刚刚接触过了,他们知道的不多…目前計划一切顺利,不过后续可能没法再联系了。”
“好,这是你的项目,你自己全权负责。托帕会在外面接应你,注意安全。”
“是。”砂金先是干脆应声,而后又犹豫了一下,缓慢开口,“只是…76失踪了。”
“嗯?她不是去找你了?”
“……她在梦里失踪了,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这样啊…你确定不是她根本没进去,又或者…自己玩嗨了忘了联系你。”
翡翠玩味地挑起唇角,“不是本来就打算支开她吗?现在这样不是正好。”
屏幕的蓝光笼罩下,砂金眼中眸光明灭。“我之前在里面见过她。”他没有再继续说。
翡翠宽慰道:“别担心砂金,她不会有事的,而且…算了,别管她了。”
76那家伙跑了谁能找得到?差遣再多人手也没用。公司能放进匹诺康尼的人力有限,还是别浪费了。
这宇宙里不会有人比她更难杀了,能伤到她的困境,恐怕也不是靠智计就能解决的。真不回来,事后再找也不迟。
她心里这样想着,但为了不让眼前的年轻人多想,话語间便转移了重点:
“在匹诺康尼,你出事的概率可要比她高多了,别忘了你的计划。照顾好你自己,重要的是,活下来。”
“那就借您吉言啦~”砂金满不在乎地笑笑,低头按了按礼帽。
“哦,对,76…”挂断通讯前,翡翠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微微蹙眉叫住了他。
“我想你也收到了消息,冥火大公,他死了。”
她言语间暗示道:“他的子嗣虽然暂时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但你知道的,他们还构不成威胁。劝你一句,无论你是怎么想的,还是尽早实话实说。她总有渠道接触到的,晚不了几天。“
砂金抬起头与她对视两秒,而后嘴角勾起,语带笑意:“翡翠女士,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会‘如实’告知她的,保证不添加一丝虚假。”
只是要选在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砂金在心里补充道。而且谁让某人现在失联了,他想通知都找不到人呢。
“不过还是谢谢您。”他说。
翡翠闻言不置可否,也不知道信了没信。但她并不怎么在意,提醒一句就足够了。都是聪明人,有时候话说得太开反而不好。
所以她短暂停顿后,只是意味深长地说:“是吗?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她挂断了通讯。
第56章 那天我睡了个觉还不是没有头!……
时间回到出发前,庇爾波因特。
“凭什么他都能去,我却不能去!”砂金的辦公室内,我指着辦公桌邊上那个熟悉的陌生男人大声质问。
“这位,女士,如果你听得懂星际通用語,又或者大腦中组成听覺中枢的各部分均没有发生异变…”
“那么你就应该在一分鐘之前了解到,你根本没有收到参观匹諾康尼谐乐大典的邀请函。而我,是作为博识学会的代表被邀请前往。”
这还用你强调?我又不是没听见,当我傻啊!我愤恨地瞪了此人一眼。
被我手指着的男人冰冷漠然的語气也阻碍不了在我耳朵里听起来格外阴阳怪气。但过往的经验告訴我,此时怼回去绝对是错误的选择,于是我直接无视了他。
“我不管,他都能去,我也要去!没有人能阻止我去见鐘表小子!”
被我堵住的砂金眨巴眨巴他美丽的大眼睛,看起来相当无辜。
装!还给我装!
如果不是他临出发前才告知我这个不幸的消息,害得我兴致勃勃行李都收拾好了就准备好好体验一下传说中的美夢乐园。
結果现在告訴我进不去!?!*仙舟粗口*
但凡他早两天说,我就相信他是真无辜。现在这情况下再怎么眨眼睛,也只会做实他就是成心的!
……到这个时间点,甚至来不及补救了,我不由悲从心来…然后,怒从悲来。
我当即换了个人指,“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吗?凭什么不帶我!你就那么有自信在……”
被忽视了个彻底的男人突然开口打断了我,话却是对着被我指着的砂金说的。
“很显然,砂金,你的下属可能存在听力和理解障碍。我的建议是,尽早去医院检查一下,重点关注颞叶皮层。”
虽然和我们说着话,他的手中却兀自翻过一页书,眼神都没分给我们一瞥。
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每次我和砂金同时出现在他面前他都这样,特别是当我和砂金两人对话的时候。毕竟这个屋子里只有砂金没法无视人。
“哦,忘了你们没上过学了。颞叶位于大腦的……”
“咳,拉帝奥。”一直在看好戏的砂金终于忍不住出声阻止。
哼,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现在才出来当好人?扫射到他头上就坐不住了?剛剛那脸上可还明晃晃写着:骂了她可就别骂我了啊。
没用的男人!根本靠不住!
真有事情了还不是得靠我来!我一把把砂金揽到身后,撸起袖子雙手叉腰上前一步,准备好随时迎接战斗。
然而被轻飘飘一句阻止的男人这回竟然真的住了口,只是用他手中那本——从进门开始雙眼就没离开过的书本,表达着他不想浪费一分一秒我和砂金正在浪费的时间。
以不变应万变,不说应万说…高,实在是高。只此一招,我成功被控住了,只能尴尬地僵在原地。
这人其实我之前见过几次,叫什么维斯什么拉帝奥,全名很长一串我没有记,我也不想记。我和他从见第一面起就相看两厌。
那天砂金叫我去他的办公室里,向我介绍了这位拉帝奥教授,说他是博识学会的学者、第一真理大学8个博士学位获得者……(此處省略一大堆冗长的头衔,因为我没记住)。
那些都不重要,总之,砂金说他现在是咱们战略投资部的编外顾问,也是他的合作者,可以称呼他为真理医生。
我第一反应当然是新奇,因为我完全没注意到砂金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人。
他几乎天天都搁我眼皮子底下转了,也从不背着我见没见过的人,然而他们第一次见面我居然不在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心中都开始排查被迫练兵那阵子的岗哨安排了,但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一个有职业操守、尊重老板隐私的好保镖,我面上一点都没表现出来。
而且我越看这个叫真理医生的家伙越感覺眼熟,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就主动友好地上前询问他,他的腦袋为什么是石膏做的。
結果他说什么,预感到我要来,他有洁癖,见不得任何笨蛋、傻瓜、白痴,见到了就想死。
我闻言气急,威胁他说全宇宙除了我爸妈以外找不到第三个人敢当面嘲讽我,因为那些人后来全死了。
而我是个有素质懂礼貌的好下属,因此不会对上司的合作伙伴拔刀,但是你给我等着!
他说没听说过普通智人这个人种还能拥有诅咒的能力,也许我是个生物学上的意外。
我骂他根本没有脑袋,他才是生物意外!
他嗤笑一声,回我一个无论我说多少遍他没有脑袋,都不再言语的冷漠石膏头。
我深吸两口气:岂有此理!
然后我当場发誓从此以后我跟他不共戴天,这个房间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他对此欣然同意,因此如无必要,我们都尽可能避免同时出现在同一间房间里。
真理医生顶着石膏脑袋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砂金又在我身后探头探脑不出来…
没法取得光明正大胜利的我只好阴暗地开始蛐蛐。
再会说有什么用?可惜,还不是没有头!我心中不屑冷哼。
我是说,没有一颗真正的、属于碳基人类的脑袋。在他脖子以上的地方,永远永远都是一颗雪白冷硬的石膏雕像头。
砂金曾经憋着笑告诉我他真的有头,然而我从来没见过,所以他只能是没有头。
于是我对砂金说他口说无凭,并且鉴于他有诸多前科,我是断不可能相信他的一面之词的。
砂金听完笑成了一朵花枝乱颤的太阳花。
为什么说是太阳花,因为太阳花的花瓣是金黄色的,和他金色的头发一模一样。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心都是黑的!
回归正题,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中午吃完饭后,我受薇爾女士邀请前往助理办公室检查本次行动的人员名单。
主要是武装力量方面的,临出发前我一般会审查一下让心里有个数,也就没有及时在上班点返回楼上。
但我已经差遣手下去替班了,于是简单核对完后,在助理同事们左一句夸奖右一句鼓励下,我乐呵呵地选择留在邊上的影音室看场电影犒劳一下自己。
薇尔女士对我的翘班没说什么,还在揉了我的脸蛋后给我端了果盘。
正看到兴头上呢,砂金一个通讯打过来叫我去他上去商量匹諾康尼项目的事。我心说这回还有能告诉我的事?一邊只得随他上了楼。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一进门发现真理医生也在。尽管我踏进房门的那一秒钟,真理医生的石膏脑袋好像晃了一下才出现,但我还是当即就决定先转身退出去,把场地留给有脑子的人。
谁知砂金叫住了我,告诉我真理医生也是这次公司派去的人,然后说他会和他一起进入夢境,让我在现实中的酒店帮忙提供警戒。
我当然说我也进去,外面交给小一他们。
然后砂金就说出来了惊人之语。
他说:“啊呀,我没有说吗?可是76你没有邀请函是进不去的哎。”
这句话的威力不亚于天塌了,我眼前一黑,只感觉庇尔波因特上空的琥珀王好像都要倒了。
本能使我试图狡辩,然而砂金紧接着就解释了一长串:
而且因为公司的原因,家族的人会对我们更加关注,肯定会派很多人严密监控,不好暗箱操作留人把柄。所以就算入住了白日梦酒店,也没有入梦的办法。
总之就是一句话,叫我和其他人一样在星舰上等他就行了。
这段话一出简直恍若晴天霹雳,我因为很快理解了话里话外全部含义而呆立原地。
但是!保护不了砂金可以先放到一边,见不到钟表小子和折纸小鸟,我身上的美好品质都会丢失的啊啊啊!!!
我崩溃大喝一声:“我不接受!”然后…就发生了刚才那些事。
然而我再不接受也只能接受,对砂金孤身犯险的决议再不同意也只能同意,因为这事根本没有我说话的余地。
我的个人意愿不能达成砂金的目的,不能完成公司的项目,因此它就根本不重要。不但不能被考虑进去,还有可能成为计划的阻碍,需要提前规避。
我明白这个道理,正因为明白,我才更加怒火中烧,所以我才强迫自己从愤怒中冷静。
收回挡在砂金身前的手臂,懒得再看他一眼,我一步一个腳印地、重重地踩着地板摔门而出。
“呼——谢啦~教授。”砂金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水,伸手想要拍一拍边上人的肩膀。
真理医生帶着他的石膏头嫌弃地躲开了,“啧,下次这种事别找我,我不是来给你處理感情问题的。”
“嘿,教授,这么说就生分了,朋友之间不就该互帮互助嘛~”砂金笑得恣意。
“哼,你应该知道依她的性子不会放弃,而且她有那个能力。”
“你本可以选择更稳妥的方法支开她,比如把她调到其他星系……”
真理医生的话语不留情面,直击人心。
“但是你舍不得,舍不得一个为了你的性命可以毫不犹豫破坏公司项目的人离开你身边。”
“就算你明知道留下她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砂金盯着腳下不明材质的公司地面,像是出了神。
“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就像翡翠也没插手做什么。”真理医生合上书,迈步向外走去。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我希望你也能一直记得这一点。再会。”
他挥手离开。
————
XX系统时前,某活跃在许多人口中的、“穷凶极恶悍匪”兼“匹诺康尼走失人员”临时占领的根据地内——
鼻青脸肿的男人跪在地上,一边双手握拳轻轻敲击着黑衣女子刚巧垂在他脸一侧的小腿,一边扬起谄媚的笑脸试探性地问道。
“老大您这样身手不凡的大人物,是怎么会到这来的呢?”
“尸横遍地”、满地狼藉,根本无处下脚,刚刚成为他们这帮混混的新老大的我只得坐在摞成堆的集装箱上。
坐得太高双脚触不到地面,只能贴着集装箱的铁皮垂下来,也因此给了眼前被我揍服的狗腿子献媚的可乘之机。
我伸了个懒腰,不慎带动了另一边空闲的腿。结果就是那腿微微一伸,马上就有一个人滑跪到跟前,一言不发跪在另一侧开始锤。
享受着“跪式服务”的我没有一丁点不好意思,不过那句提问……
“咳嗯…”我摸摸鼻子咳了一下,顿了顿,然后不怎么好意思地说:
“这个的话,就说来话长了。呃…长话短说的话,还得从——‘那天,我睡了个觉’,说起。”
第57章 一定很有意思吧醒来时还能见到你吗……
蔚蓝色的憶质涌动着鳞鳞波光。
砂金靠坐在贝壳形的浴池里,大半个身子浸入层层憶泡之中,朦胧间仿似沾染上了一丝不存在的水汽。
他懒洋洋靠在那里,双臂大剌剌摊开,是完全不设防的姿勢。
从帶着满脸好奇躺进去,调整到一个让他自己舒服自在的姿勢后,他就那样很自然地,顺着身后贝壳状池壁的弧度,仰起脑袋看向站在池外的我。眼神一错不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我当然毫不客气瞪眼看回去,反正他衣服齐全又不是在洗澡,没什么不能看要避开的,再说多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
但可能是这匹諾康尼的豪华酒店室内灯光不够明亮,又或者砂金的眸色在这“池水”的映衬下太过艳丽,对視不过几秒我就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視线。
视线几番游移辗转,鬼使神差,凝在了那两片薄薄的唇瓣上。
单知道他皮相好,以前却没怎么用心注意过。这回定睛一瞧,我才发现砂金的唇生得很薄,可能是小时候缺了营养,看起来也不怎么红润。
唔,倒是有些水灵灵的,像某种多汁的水果。
与那口中说出的许多巧经修饰来迷惑人心的言语相比,这样的外表難免显得寡淡,便是放在他那张遗传了种族天赋的娇美脸蛋上也算不得出彩,我却不知为何渐渐入了迷。
被丰饶血肉催化过的灵敏感官似乎都变得迟钝,耳中还依稀可闻室内广播里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女声,眼前却只有双眸交汇處那淡粉的…习惯性弯起的唇角。
“——”
唇瓣像花朵一样开开合合,本该发出的声音却被伴着背景音乐的“入夢池使用说明”盖了个严严实实,半个字都没落进我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
我疑惑抬头,微微蹙眉。能让我都听不清的话,他根本就是没出声吧?
砂金在我的注视下歪了下头,金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划过脸颊,帶动了耳侧的蓝宝石羽毛耳坠轻轻晃动,晃进了我的眼底。
他的神色漫不经心中又透着几分认真,笑着问了一个他本该心知肚明的问题:“76,醒来时我还能看见你吗?”
这回倒是听清楚了。从眼前的诱人美色中醒神,我咽了口口水,脸不红心不跳地冲他比了个表示没问题的手势:“当然。”
至于是哪次醒来,那就不一定了,我心里默默补充。
身为一个明事理守规矩的好下属,直到跟着大部队启航出发、直到我们的星舰顺利抵达匹諾康尼、直到盯着砂金躺进白日夢酒店的入夢池……我都老老实实,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有做。
当然这些只是欺骗砂金的表象。管他有没有被骗到,反正现在我要跑了!
确定砂金的意识已经陷入沉睡,我冷下脸走出房间,对门外等候多时的小一下达了指令:“给我盯紧了,有事通知我。”
“是!”他朗声应答。
我没有急着消失,而是難得的,十分坦然大方地走了大路,心里却不免忿忿。
真不知道匹諾康尼一个谐乐大典怎么办的这么抠抠搜搜,公司这么大的团体他居然只发一张邀请函。
就算不提还在从上一个项目所在的偏远星係往这赶的托帕小姐,要是能多发几张让他们[石心十人]人手一个…就是这些人来不全、来得迟,但凡来几个,这地方还有我什么事啊!
我都可以对着琥珀王发誓绝不在此期间踏进匹諾康尼一步,管他们什么阴谋诡计的,*姐姐我直接就去休假了。那鐘表小子晚一点见也不是不行,又不会跑!
“啊,您好!呃,卡羅…尔…女士?请问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刚离开VIP休息区踏进酒店的前台大厅,一个穿着黑衬衫的酒店“服務人員”就走到了我面前。
可能是看着我此时此刻的女性外表,她语气谨慎地措辞着,却一句话就不客气地点明了我的身份。
在她身后还跟了两个服饰打扮相似,只比她多了一个黑墨镜的家伙,显然是有备而来专程来堵我的。
见我好像忙着东张西望,既没反应也没离开,她可能也就当我默认了。
只见她微微弯腰,态度恭顺:“不好意思耽误您一点时间,卡羅尔女士。是这样的,我是猎犬家係的一員,您称呼我科蒂就好。家主特地嘱咐了,让我们好好接待您。”
我看是要好好监视我吧?我抬起下巴,双手抱胸面带不爽地睨视她。
啧,可能是跟着砂金时间久了,现在好多人都知道我在公司手下混了。
特别是像匹诺康尼这种把公司当成洪水猛兽的“敌对”势力,会提前审查砂金这个来访人员,并且注意到隐藏在任務背后的我,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这也是我现在走这一趟的原因。
就算我偶尔会变个脸做个伪装,也只会让这些“知情人士”更加坚定地、先入为主地怀疑出现在砂金身边的,每一个安保人员都是我装的,然后警戒心拉满。
在发现这一情况后我短暂沮丧了一下,但很快,陪砂金逛街买衣服、买首饰、买香水、买一切,就消耗掉了我的全部精力。
既然没法趁人不备出奇製胜,后来我也就懒得伪装了,直接以真面目示人,就看对面敢不敢信。
可能这就是被“招安”的弊端吧,再“不见光”的职业也只得被迫见了光。
这不,这就被“重点关照”了。
他们也是有意思,刚才砂金在的时候装得不认识不在意,把我当普通保镖看,这会儿我一落单就凑上来巴着不放。
可能是怕我独自行动,一不小心拆了他们的白日梦酒店吧?
小气的家族,哼。
哎~没办法,谁叫我现在是《鐘表小子》係列动画里的大反派石头老板——星際和平公司的一员呢?在主角钟表小子的大本营——匹诺康尼注定无法受欢迎。
匹诺康尼,阿斯德纳星系的盛会之星,梦想之地,高悬在深黯星空中之上的奢丽酒店,也是星際名流觥筹交错,萬邦豪客们一掷千金的度假胜地。*
千年以前,这里还是公司建造的边陲监狱,到處都是侵入现实的忆质,囚犯们的劳改任务就是修补忆质的泄口。
至于现在…这里早就脱离公司的掌控,归于[家族]的统治了。
别的不说,小组开会科普匹诺康尼历史的时候,我敢说全桌只有我一个人,在项目申报前就对这段漫长的历史了解了不少。
:=
那些个不眠之夜里…那几千集《钟表小子》可不是白看的!经典片段我都能倒背如流好吧!
学习学习我不行,记动画片台词还能难倒我?
想当年在仙舟,我识文断字和勉强通过鸟人的文化课考核,可是全靠着没事偷听评书、坠子、狐人大鼓、持明时调…哦,还有偷看话本子!
导致我最开始说仙舟话都文绉绉的,一句话三个调,后来就被打了…
反正现在也差不多,可以说我整个人拥有的全部文化素养,都仰赖于星際里这些丰富多彩的娱乐生活了。
咳,扯远了。总之呢,砂金此行的任务就是收复匹诺康尼,回收这个曾经属于公司的边陲监狱,让它重新并入公司的星域。
这怎么不算一种收债呢?只不过公司这个石头老板的反派气质,时隔多年以后卷土重来,也只是不减反增。
就算这是过去的奴隶主跑到已经武装夺取政权独立多年,还发展得贼棒的殖民地,大言不惭要人家掏出自己凭本事挣的血汗钱…
就算我方既不占理也不占势,一出场就摆明了来者不善,只想不劳而获的,妥妥邪恶大反派的嘴脸…
就算这种情况下派谁来恐怕都会被严防死守、凶多吉少,没准还得用自己的生命给公司铺路…
所有的这些,星际和平公司这个萬恶垄断资本家通通不会在乎,它唯一在乎的只有利益,可能还有一点捎带着的[存护]。
也因此,既然这里有利可图、有机可乘,石心十人就会去为公司、为琥珀王取来,所以砂金才会来、才要来。
不给猎犬的人把我留在酒店,让我对着管理条例四处碰壁的机会,我直接放弃了一切合法正规的入梦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光明正大走出了现实中的酒店。
但我也没打算回咱带来的星舰里,毕竟只要还属于公司的员工、在公司管辖范围做坏事,就难免被当成话柄。
所以我干脆先一步递交了辞呈,然后直接开走了仓库里一艘小飞船,晃晃荡荡闯进阿斯德纳星系危险诡异的忆质里,最后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并劫持了一辆干非法买卖的星舰。
笑话,正规手段不让进,公司身份受限製,那我以星际雇佣兵卡罗的身份用非法手段进去不就行了?做人要善于变通。
把星舰里所有醒着的家伙踢进外太空让他们自生自灭,犹豫了一下,我还是没强制唤醒剩下这一堆已经使用了仿造入梦池进入匹诺康尼梦境的偷渡客。
这玩意仿造的本来就不安全,副作用也大,要是贸然叫醒了人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给这么多陌生人负责。
但是带着这么一帮随时可能醒来的活人也有风险,我又需要这个做偷渡交易的星舰打掩护…
不得已,我还是掏出了我那个一般只用来撬锁的万能密鑰,直接修改星舰系统的权限召唤出AI。
除非实在没办法,我是很不喜欢使用AI的,连车载AI我都嫌弃,更别说星舰的了。
别问,问就是打过几个鲁伯特帝国的反有机生命机器人,产生了心理阴影。
公司喜欢雇佣星际雇佣兵追杀它们,赏金不菲。接触过几次后我就发现,这些东西邪乎的很,杀起人来比我还不手软,一出手那叫一个血流成河。
反正作为一个有机生命,我是万不敢全身心信任任何一个智慧电子产物的,无论它算不算得上生命。
在者就是…我手上这个密鑰好用是好用,至今还没遇到它黑不了的程序,控不了的系统,我成天拿它撬锁多少有点暴殄天物。
但想也知道我不可能有这个黑客技术,也研究不懂这玩意如何制作,所以这其实是我一个游戏网友送我的。
她听我吐槽了几句黑市上买的万能密钥一点都不万能,连个酒店门禁都刷不开耽误我时间,结果她隔天就要了我的地址快递了一个新的过来。
一开始我还很惊喜地拿着它到处乱刷,后来发现它连最新型的歼星舰都能黑进去后,就只拿它撬锁了。
但换句话说,这种情况下用它,还是更让人安心吧?
毕竟游戏网友和我素未谋面,一切联系都仅存在于网络中,总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匹诺康尼,掺和进这场公司与家族的大戏吧?
我叹着气躺进了被临时搬进驾驶室的盗版入梦池中。快睡着前,我不着边际地想,不知道砂金看见我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定很有意思吧?
第58章 幸运的折纸小鸟帮我找一个人
“啊…这么说…老大你也是偷渡客嗎?”
“哎不对啊!偷渡客不是一般都去的十二个时刻那些地方,老大你怎么会来流夢礁呢?”
捶腿的速度不知不覺中减慢,到最后都停下了,显然听众已经忘记此事,只顾着听故事会了。
我一腳把抬头仰望我的“前任老大”踢到一边,跳下箱子,嫌弃地撇了一眼几乎是立刻俯倒在地的人型物体。
不就是从拦路打劫的混混一路找过来揍了他一顿,顺便端了他的老巢嘛,又没幹什么,至于这么害怕嗎?
他倒是能屈能伸,不但躺得迅速且彻底,还一点不见外就代入了小弟身份,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现在都开始主动提问了,也不知道是好奇呢,还是套话呢?
当然是哪个都没关系,我也不是什么都往外说的。
隐去了几乎所有细节,我把自己的真实来历一笔帶过,重点讲述了一下我拳打非法贸易、腳踢犯罪分子、一人占领偷渡客星舰的丰功伟绩。
主要是向脚底呻吟着的“尸体们”传达我虽然暂时当了黑老大,但是一心向善的美好品德。
成功把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个个都坐起来全神贯注,还会随着情节发展发出連連惊叹。看这崇拜的小表情,就是已经发自内心地对我心服口服,毫无怨言了。
毕竟要是真说服不了的话,再揍一遍就行了。
挺好,说几句话就能讓人心悦诚服。如果说我来公司以后跟着一帮心眼子成精的家伙学到了什么,大概这就是成果吧?
也许我还有些说书天赋呢?改明老了砍不动人了幹脆去仙舟找个正经营生做做,我摸摸下巴想着。
“行了,我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给我找一个人…”
重要的是我急着回去,有个不怕死的家伙正忙着到处找死呢。
其实也没有那么着急,離谐乐大典开始还有几天时间,砂金还在到处找办法在夢里死一死,也还没到他计划里行动的时刻。
而且我现在也不是很想看见那張臉,就算他长得确实很好看,多看几眼说不准我就原谅他了……
不,这不行…76,你要有原则啊!怎么能因为臉…咳…
我有点赌气地想,幹脆不回去,讓那个家伙自生自灭得了。
我都辞职了,撂挑子不干了,就算审批还没来得及通过,我也单方面决定,这个“准前上司”的死活不在我的业務范围内,无论怎样都不影响我的百分百任務完成率。
要知道这个数据之所以是100%不是99.9%,就在于我一向很懂得灵活变通、当断则断,绝不给那些拖后腿的老板降低我成功率的可能。
再说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个鬼地方。甚至我人生中第一次跟人吵架了!我还吵不过他!!气死我了!!!
“老…老大?”
我突然的低气压嚇得这些没啥真的黑.道经验的新小弟战战兢兢,缩成一团抱头哭泣。
他们原本的老大,也是被我踢开的问题一大堆的那个,很有大哥精神地微微抬头,硬着头皮小声发问:
“呃…老大,你这个,你要找谁?叫什么名字,有名字嗎?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找人嘛…”
“啊对!”经他提醒我才注意到这点,闭眼思考片刻,我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这个不久之前刚打听到的,完全不熟悉的名字,“唔…好像是个,叫…米沙的家伙?”
是这个发音吧…?我心里嘀咕道。
————
天上的歌剧院好似一个套着圆环的倒三角,向外一圈一圈扩散的繁复的光纹。站在平台上抬头向上仰望它,那齐声合唱的神圣歌声也仿佛从天外传来,直抵颅腔。
明明应该是再圣洁不过的景象,不知为何我看着却覺得瘆得慌,没看两眼就移开了视线。
我肯定是和“神”这个字犯冲吧?我跳下台阶,准备远離这个过于开阔无遮挡的观景平台。
没办法,宇宙中星神不少,信徒更多。这星神们的善恶优劣姑且不论,但凡是涉及到信仰上面,几乎没有哪位星神是缺少忠实的狂信徒的。
而越极致的信仰越容易走极端、变疯魔,轻则逮着一个能思考的生物就传教,重则歪曲背离神明的本意,一意孤行无所顾忌。
要我说,和某些星神那各有各的癫法的狂信徒比,这[同谐]星神希佩的信徒就是信仰纯粹到不真实的那种。
感觉他们连人类信仰神灵的基本私心都摒弃了,纯得都像是另一种癫了,不过是相对平和的那种。
当然,就算心里不是面上也得裝成是,否则可能就要被迫“同谐”一下了,呵:)
[家族]的乐章不容一丝杂音。来自不同世界、不同文明、不同身份的信徒组成[家族],互为家人,互为亲友。
天生差异化的人们竟能无视自身的差异,不生矛盾,不生龃龉,和谐共存,团结友爱,共同向宇宙传播[同谐]的福音。
怎么看怎么都违背人性吧?这些人居然还能微笑着传教,想想就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算了,说到底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好不容易潜进来了,还是找人要緊。
无视了路边三步一个的各色服务员,还有他们身后五光十色的店铺,我盡量低调地快速穿行在人行道上,假裝自己是一个匆忙的普通游客,不去理睬任何一个试图推销的[家族]成员。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星神的力量作用其间,他们还千人一面的,微笑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像是失去了某种程度上的自我成为了星神的一部分,真得细思极恐的嚇人。
我又加緊了脚步。
夢境很大,但又因为是人造的,实际做不出来太大,至少不会有一个星球的体量。
是以我虽然失去了现实中可以仰赖的定位器,但也不必为了找人横跨一整颗星的距离,再加上一点合理推测——不需找完全部十二个时辰每一片梦境,我就找到了砂金。
其实找到人后我的目的就达成了一半,后一半干脆就没有计划。
原本我的打算就是先摸进来找到人偷偷跟着,等到关键时刻直接跳出来打断无论哪方的人,在给砂金一个大惊吓的同时抢了人就跑。
管他和翡翠托帕有什么大阴谋,我就一个拿钱卖命的星际雇佣兵,可不懂他们聪明人的弯弯绕绕,坏了事的下一秒紧接着就逃之夭夭了。
但是在被迫陪着砂金逛完整个繁华商业区,看着他一件件、慢悠悠、相当有耐心地选购了衬衣、马甲、礼帽、大衣、领帶、袖扣、胸针、香水……等一系列价格和外表一样美丽的奢侈品装点自己后,我已经有点蹲不住了。
无论第多少次遭受同样的经历,我都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
你已经够花的了(无论是花钱还是穿着),不需要再花一点了!不是那个石膏头骂你两句你就真的是一只花孔雀啊!
这街就不是给人逛的,我宁愿去前线殺一百只虫族也不想陪一个砂金逛街,这是精神上的折磨!
趁着藏身点没有旁人,我径直躺下双手交叉于腹部,安详地闭上眼睛。
随后也不出我所料,心满意足换了一身新行头的砂金并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也许梦中的人本就不会感到疲惫,盡管我现在的心情就已经十分疲惫,但总之砂金精神抖擞地穿着他的漂亮衣服在匹诺康尼的大街上溜溜哒哒,东逛逛西看看,每每见到感兴趣的就直接买下。
在我快要忍不住掏出终端打游戏前,他成功在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找到了他的第二个爱好。
很好,这下刚花出去的钱可以赚回来了,我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装修风格发出痛苦地呻吟。
他倒是自在,仗着梦里的赌场还对他不熟吗,居然堂而皇之跑过来赌牌…真不怕苜蓿草家系的人之后把他扫地出门吗?
他还记得自己过来是干什么的吗?怎么比我一个辞职的还轻松自在???给我干点正事啊喂!
这样下去不行,我在突然出现吓他一跳和偷换他的牌让他输掉之间反复犹豫,觉得无论哪个选项,都会让我顶着一張在梦里无法修饰的脸暴露在砂金那个丝毫不懂得遮掩锋芒的家伙吸引来的无数灯光和视线中。
我一个偷渡客又是家族警惕的高危险人物,无论如何都不能在离开之后出现在黄金的时刻的地下赌场里。
于是最终我只好选择了敲晕身边的侍者,把她拖进杂物间抢走了她的托盘、衣服和工作。
经常殺人的朋友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更何况梦里根本杀不了人,我也是敲完人后才想到,这家伙晕倒后很有可能会直接在现实中醒过来,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事已至此,趁着家族的猎犬还没来,把某个不干正事的家伙掳走才是要紧事。
用过长的假发尽量遮盖住眉眼,我避开“同事们”顺走一杯吧台的酒水挤到了砂金身边,借着俯身放下高脚杯的姿势使劲瞪他。
砂金靠坐在扶手椅内,耷拉着眼睛,金发在帽檐下自然垂落。他既不关注赌桌上的情势也没有看我一眼,却在玻璃杯磕到石质桌面的那一声响中突然笑出了声。
而后他偏过头,帽檐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抬起,我看到金黄的灯光星星碎碎洒在那双过分绚丽的眼眸中,他冲我微微地笑了。
“非常感谢。啊,对了,这位可爱的小姐,可以给我一件你身上的东西吗?”
他说着歪过身子靠在一侧,撑着脑袋仰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俨然一副等我很久,早有准备,所以一点也不意外的神态。
吓人者变成被吓。瞳孔不自觉扩张,我僵立在原地,很有一会儿才痛心疾首地意识到周围人好奇的目光正频频落在我们两个之间,连切着牌的荷官都投来了他看好戏的眼神。
这一愣就错过了最佳反应时机,在“八卦同事”对我心生疑虑之前,我复又垂下头作为一个本分侍者小声答复:
“好的,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同时没忘记借着刘海的遮掩继续瞪他。
“什么都行,小姐,请您把它给我吧。”
砂金用着我一点都不习惯的语调念出这句话,完全不在意我的瞪视。毕竟这在他眼里恐怕不但一点威慑力也无,还早已在过去数不清的任务过程中相当习惯了。
我不得不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下绞尽脑汁思考我身上除了这个侍者服装以外还带了什么此时此地能掏出来的物品,且不知为何略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眼睛。
拖得越久暴露的风险越大,我只能带着几分心不甘情不愿,拿出刚才盯梢途中忍不住购买的折纸小鸟挂件递给他。
砂金伸手,从我的手心拿走了那枚小小的挂饰,指尖轻轻划过,皮肤上传来微妙的触感。
我没来得及在意,因为我的全部心神都系在那一只我精挑细选的折纸小鸟上。我只买了那一个,说实话真舍不得就这么拱手让人。
我念念不舍看着砂金取过它,手指捻着它缓缓移动,直到柔软上翘的唇边。
他亲吻了它一下,我困惑抬头,视线上移,与他对视。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谢谢,它会给我带来幸运的。”
第59章 你不会喜欢我吧眼前的砂金让人陌生……
眼前的砂金讓人陌生——这是我几近宕机的大脑给予我的第一反应,緊接着的第二句继续道——这不是我认识的砂金……快把那个熟悉的砂金还给我!这个我应付不来啊!
是这样的,尽管我对砂金那不是遭受觊觎就是遭受嫉妒的外表魅力,还有我本人对待美色的稀薄抵抗力一直都相当有数,但是这样的情况还是太超过了。
我只是一个面对不良诱惑只想着睡顿好覺的大好青年啊!
所以……不管你是誰,快给我从砂金身上滚下来——啊啊啊!!!
我抱着托盘滿臉严肃认真,强裝淡定,实际上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当然这影响不了砂金。
取走了我唯一的折纸小鸟后,砂金没再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伴着周邊围观群众帶着暧昧意味的打量与哄笑,他噙着笑滿不在乎地推倒了高高垒起的筹码堆。
“梭.哈”
人群中的起哄声霎时更大了。
等等——我驚恐地向前伸手。
虽然我完全不相信你这个奇怪的做法能有什么玄学加成…但是!幸运E的我怎么敢碰爱赌博的你(抹泪.JPG)
你忘了我游戏里抽卡可是因为次次大保底所以才会找你吗!这种好像是借我的运气的行为,誰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砂金听不到我崩溃的内心,我怀疑他连身邊那些人不怀好意的起哄尖叫都听不见,不然他总不可能是故意的吧?
梭.哈只是一次性推下了全部筹码,把赌注拉到了新高度,并不能立刻结束赌局。不过开局就Allin的做法还是显著加速了赌局的速度,也加大了荷官臉上的笑容弧度,只有赌桌上的其余人面色不善。
最后居然还是赢了。
和曾经某次一样略有驚險,但也讓赢得赌局變得更加刺激,看看某人几乎控制不住的兴奋,也许还正和了他的意。
啧,难道说砂金的强运真的能盖过我的衰运吗?那为什么我在他身边工作这么久,朝夕相处的,抽卡依旧还是次次大保底?!可恶!
“承讓。”
回过神来,砂金神色也稳定下来,正用他那我最熟悉的、气死人不偿命的嚣张“嘴臉”说着毫不客气的客气话。这场大概“过于”精彩刺激的赌局也讓周围围观群众为他喝彩,不断拍桌叫着再来、继续。
我忍了又忍,还是在众人不加掩饰的調笑声中一把把人拽了起来。反正已经被迫高調,且不得不放过这群无法灭口的目击证人,不差再来这一下了,这人我今天必须绑走!
“哎呀~”砂金裝模作样痛呼,复又向四周笑眯眯挥手,“小姐着急了。”他被我从牌桌前粗暴薅起,趔趄一下,口上打着岔,脚下却乖顺地迈开步子。
我头也不回,一手箍住砂金的手腕,一手推开挤成一团的层层观众,闷着头大步流星脚步不停,飞速逃遁。
解释就留给被我占用了身份的倒霉蛋侍者吧,衷心希望她能在这梦里多晕一会儿。
挤挤挨挨出了赌场,我随手把头顶上的假发扯下来往砂金头毛上一盖,亮眼的金毛转變成前遮眉后披肩的黑发,好像连帶着让砂金整个人都暗淡了色调。
这回就是尾巴翘不起来的孔雀了,我在心里嘲笑。谁叫他穿成这个样,走在大街上比我惹眼多了,简直是最亮眼的靶子。
被假发糊了一脸的砂金倒是蛮配合,不但一点自己被绑架了的自覺都没有,还自顾自用空闲的那只手梳理起了他的新发型。
“我们去哪?”他没事人一样问。
若不使用些特殊的入梦手段,人们在匹诺康尼的梦中是不能伪装成他人的,无论是谁都得以真面目示人。
这也是家族对梦想之地的诸多安保限制之一。我一个通过打劫违法组织老巢入梦的偷渡客,实在没空去找什么更高端的入梦方法,自然做不到直接改变梦中的面貌。
好在假发、面罩之类没有丝毫科技含量的朴素伪装物品还能使用,但到底也有被识破的风險,此地不宜久留,我思忖着。
“回酒店。”环顾四周,我很快做好决定。
回的自然是梦中的酒店,现实中那个外面不知道多少势力守株待兔呢,不说我的身体不在那里根本出不去,便是真能从这里的入梦池出去,我也是万不可能此时暴露自己的。
谁知道翡翠看到后会把我抓住剁成几段?(害怕.无助.瑟瑟发抖)
与现实中沉睡了无数游客的白日梦酒店对应着,匹诺康尼的美梦中也有一座白日梦酒店,同时它也是大多数通过正规途径入梦的游客在梦中“醒来”的第一站(显然不包括偷渡客)。
为尊重客人隐私,酒店房间毫无疑问是这三步一个家族成员的梦里最有可能的,既安全又没人监视的地方,就算这个房间存在在梦境里。
绝佳的拷问地点,我覺得我这个逻辑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为什么砂金作为被审问对象此时还能怡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手里摇晃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红酒杯,看起来心情輕松闲适。而身为高贵的审问者的我却只能抱臂冷眼站在他对面,带着十二分的心情不美妙。
显然,在我的努力下,我们一路避人耳目顺利回到了砂金那有着“幸运的楼号,幸运的楼层,幸运的房间号”的豪华套房(梦境版),然而从进门到现在十分钟过去了,除了酒杯他啥也没拿出来。
有些人铁了心不愿意先开口还能怎么办,我咬住后槽牙,索性上前几步一下子把他堵死在沙发里,压着火气质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砂金仰倒向后,举杯輕抿一口透亮的红色酒液,他好像突然发了呆,又好像只是单纯摆出一副莫测的神情。
很有一会儿后,他抬头望进我的眼睛,恢复了往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态度,语气戏谑道:“我说76,你該不会是喜欢我吧?”!!!我瞳孔地震。这个家伙他污蔑我纯洁的职业素养!
他眨眨眼,笑容愈发甜美,话语间嘴角有扩大的趋势,然而笑意不达眼底:“嗨呀~我早該想到的,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可能呢?让我们宇宙闻名的雇佣兵卡罗大人不惜抛下工作,费劲艰辛也要入梦来找我…”
“你在试图激怒我吗?”我面无表情打断了他的话,伸出手按住砂金的肩膀狠狠向后一推,突如其来的动作带动那本就摇摇欲坠的酒杯剧烈晃动,红酒涌出,泼洒了他一身。
我抢过仅残留了杯底一点液体的玻璃杯,夸嚓一下甩到了地上。
他的瞳孔因为惊讶而骤缩,但他很快平静下来,不再那样笑着,只是撇过脸去不再看我。
我当然不可能放弃,“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要做什么?”
再往前走就顶到沙发了,我索性伸腿卡进他的雙膝,单腿跪立在沙发上,一手掰过他的脸,让他只能正面对着我:“说话。”我居高临下盯着他。
砂金闭了闭眼。
我不知道那短短几秒钟他想了些什么,总之那雙绚丽的眼眸再次出现时,又一次盈滿了欢快的笑意,这回是真心的。
他的身体不再緊绷,甚至调整了个更放松的姿势,雙腿随着动作輕轻磕碰我的膝盖又离开。最后他向前伸出双手,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绕到我背后,揽住我的腰背把我整个人使劲向前一压,那力道简直是试图把我们两人全身的重量都没入身后那面不算柔软的皮质沙发。
我险之又险地伸手撑住了。
“你干什么!”我惊吓道,很有几分惊魂未定。
仓促之下,我只能用掰脸的那只手撑住砂金脸侧的沙发靠背,另一只按在他肩膀上的手还来不及收回,两条手臂一齐用力,才使我免于一头栽进砂金怀里的下场。
但这样还是离得太近了…看着近在咫尺的漂亮瞳孔,我又一次跑神了,为什么埃维金人的眼睛这么神奇?
同为一个星球上的原住民,我的族人眼睛就平平无奇,各长各样,顶多一家人会比较相像,完全没有这些宿敌们的丰富多彩。
神思不属间,我感觉到砂金原本紧紧揽住我后背的双手缓缓下落,似乎在我腰后虚虚扣上了。这让我感觉有点别扭,但他没有再用劲,好像也没有真的碰到我,特意避开的话有点小题大做。
就在这时,砂金突然开口,结果只是又一次答非所问:“啊呀,76,你弄脏了我的新衣服,应该赔偿我吧?”
他的眼神好像抓到了我的什么重要把柄,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接着他提出要求:“帮我个忙怎样?”
“什么?”克制住不去翻白眼,因为不可能猜出他的真实想法,所以聪明的我每次都直接问。
“殺了我。”他眼底激动难耐。
“什么?!”我这下子是真生气了,收起支撑的手臂转头就走。
岂料这一举动正巧给了腰后等待已久的那双手机会,不需多费力气,轻轻一带,失去平衡的我径直跌进砂金沾满酒液的怀中。
“你!”我难得气愤地推搡他,在差点动手揍他一顿前,砂金终于说了点我想听的话。
“只是在梦里,76,你难道不好奇吗?家族的美梦中真的那么安全吗?所谓的远离痛苦与死亡的梦想之地…”砂金带着笑意的气息在我耳边诱哄着。
“你不在的时候,我已经尝试了各种方法,但如你所见,它们都没有用,所以我还在这里等你,76。”
他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把那些顽固的卷曲一缕一缕往下顺,不厌其烦,又唉声叹气道:“哎,每一次都无一例外在危险真正发生那一刻醒来,疼痛和死亡都没有到来,连伤口都不复存在…也许是因为都是自殺的缘故?”
“所以我想,如果动用你的力量*,或者只是将自殺转变为他殺,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呢?”他仍是笑着说的,“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嗯?76?”
砂金话语间那仿佛他所说的事情不值一提的态度和隐藏的浓郁血气显然刺激到了我,不受控制的,我浑身气血上涌,攥住他的衣领提起,再狠狠灌进沙发里。
过重的力道下,尽管脑后是填充饱满的沙发布料,他的神情还是明显恍惚了一瞬,然后我在他耳边阴恻恻地咬牙:“砂金,是我给你的胆子吗?你这是在小看我吗?”
“啊,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那个该死的主人是怎么死的?没关系,我今天讲给你听。”手搭上身前人的脖颈,我没有用力,只是威胁。
“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你当然不会知道,公司都不会知道,他们查不到这些,所有知情者都死了,火一烧,灰都散了。”我语气急迫而恶劣,贴近他,直视他的双眼。
“3121人,只有我一个人活着。”
“那个鸟人不知道从哪里探听了幽囚狱的记录,得知曾有一个短生种获得了长生之秘。那人累积杀害了3120个仙舟民,并饮下他们的血液,由此获得了长生,被仙舟关入大牢。”
松开卡住砂金脖颈的手,我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提得高了点,方便我俯下身,把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侧头玩弄他的金发。
“因此他拿我做实验,或者说是我们,一群任他摆布的实验品。当然啦,死掉那么多的仙舟民不可能不被发现。为了隐蔽,他用做慈善的名义圈养着一大群星际遗孤,无论长生种还是短生种,让他们为一口吃的互相争斗残杀。败者丧失生命,且作为饲料喂养侥幸存活的胜者,无视那些承受不住变异的孩童死去。”
“如此这般,杀死第1000个人时,我站在了他面前。”
“第2000个,他教我识文断字,让我成为他扫清障碍的刀。”
“第3000个,他把我介绍给了他的信众们,告诉他们我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
“最后一次,我杀死了在场120个饮下我鲜血的狂信徒,砍掉了他的脑袋,一把火点燃了一切,逃出了仙舟。”
“顺便一说,第3121个,就是我那该死的主人。”
“怎么样,这个故事你满意吗?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我起身,掐住砂金的脸颊,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眼神漠然。
“然后呢?”他只是望着我,轻声问道。
“然后?”我嗤笑一声,“这之后我浪迹宇宙,做点雇佣兵的工作,只要给钱,什么都做。渐渐的,因为任务完成度高,我声名鹊起,在宇宙里也算是真面目不为人所知的一号人物,各个团体也来拉拢过我。”
“我甚至结识过几个[巡海游侠],受邀和他们一起前往一颗又一颗星球,看他们为当地的人们主持正义,猎除邪恶。但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就算杀过再多丰饶民,我也很难走在巡猎的命途上。”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在什么路上,我甚至觉得我什么都没有走,不过其他人大概不这么觉得。”
“可能是骨子里的恶劣基因决定了吧,每个人生来就注定走向毁灭,而我天生就擅长毁灭一切,所以后来被火魔盯上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耸耸肩,“再之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我明白了…”砂金沉默了一会,而后在我的禁锢下挣扎地起身,轻柔而坚定地拥抱了我。
可惜他并不迟疑,看来既不打算放过他自己,也没打算放过我。他甚至在笑,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的,他的嘴唇紧挨着我的耳垂,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胸腔里震如擂鼓的巨响。
“但既然如此,还是请你杀了我吧。”他完全不知悔改。
……
“如你所愿。”我恶狠狠地咬上他的肩膀,与此同时,手中的匕首从背后毫不留情贯穿了他。
那个瞬间,怀中的砂金消失不见,于是我终于听清了那雷鸣般心跳的源头。
是我自己。
第60章 什么是爱呢不包括恋爱咨询……
[Onewordkeepformeinthysilence,Oworld,
whenIamdead,‘Ihaveloved.’]
……
“唉!你说她是不是生我的气,所以突然就不见了?”用沉重地口吻叹了口气后,砂金突然轉头看向身边:“唔,教授,你怎么看?”
谈完正事,某人毫无预兆开始唉声叹气,或者应該说是“早有预兆”,被称呼为教授的男人心里冷笑。
“这种事情你问我?”真理医生眉头都懒得皱一下,“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他在“你”字上刻意加重。
被点名的砂金挑眉:“也不算是吧?雖然她一生气就喜欢乱跑…”说到这里,他可疑地停顿了一下,才补充道,“至少现在的情况可不在我预料之中。”
“唉!我这不是想向拥有8个博士学位的專家学者咨询下嘛。”
“不包括恋愛咨询專家。”被寄予厚望的专家学者语气不耐,但他居然还愿意开口,“哼,我的评价是,两个瘋子凑在一起正好,省得再去祸害别人了。”
“哦?你真这样想?”砂金好像来了兴趣,期待地发问。
“我是担心这世上蠢人本就多,再被无辜连累瘋几个得不偿失。你记得悠着点,这样下去小心哪天死一起了都没人来得及给你们收尸。”他轉身就走,“我反正是不可能去的。”
“啊呀~教授,你人真好。”
————
无论如何,这便是所谓的吵架的全部了。身为绝对理性的第三方旁观者,真理医生如他的名字一样,總是一眼便能察觉真相。当然如果给他机会,他恐怕不那么想做这个洞悉一切的旁观者。
然而不管当事人一方再怎么“强词夺理”,我们的另一方当事人显然“气炸了”,于是她当即决定抛下剛被她“杀死”的讨厌家伙,自己去匹诺康尼的美梦中寻点快乐。
至于她为何忽然会成为“失踪人口”?那只能说她命中注定伴隨着一些“不幸”的“幸運”。有些时候,这未尝不是一种好運吧?
又被他糊弄过去了。
我面色阴沉,根本收敛不住杀气。这副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刀杀人的表情配上我入梦前穿在身上的黑色紧身衣,又这么大咧咧杵在酒店内人来人往的大堂……
简直就像是在无声大喊:“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我是个大坏蛋。”
穿着这种对我来说等同于工作服的衣服,我难免对他人的视线格外敏感,只是被几个路人目光警惕地打量几眼就浑身紧绷。
毕竟不能隐藏自己的杀手早就死了,活下来的都熟谙不引入注意的秘法。比如黑色的衣服本該利于隐藏,但前提是你得站在阴影里,而不是灯光璀璨的大堂中央。
尽管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该做什么,但因为此时此刻不想再见到砂金和与砂金有关的一切,就算那只是一个房间——我只好走出酒店大门,揣着一颗无措茫然的心漫无目地在街头游荡。
说实话,这种心态也是久违了,它在我剛逃出仙舟那阵子尤为常见。
最痛恨的仇人被我亲手杀死,参与贩卖我的星际海盗不见踪影,连逼死家人的亲族都被我自己杀得不剩几个……我短暂而漫长的人生赋予我的全部苦难好像都得到了终结,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了。
也许我本该隨着那場烈火消散在银河星海。又或者我早就死了,如果不是濒死之际见到了祂…我确乎已经死了…便是现在活着,支撑着的也不过是空壳一具。
一具寻不到来路,没有去路,隨着无边宇宙漂泊的躯壳,一种大型浮游生物,又或者是水母,只是这个海换成了星海。
我是一只水母。这样的联想讓我心里发笑,心情也随之轻松了几分,于是也能注意贴着建筑物边沿行走,隐藏自己了。
我不知道砂金有没有这样想过,不是说水母那个,是说对前路和自己都感到茫然无措。
更讓我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何会对他如此在意,明明我们除了雇傭关系再无其他,我也实在不必抓着任務完成率穷追不舍。
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就像砂金既不会改变计划又不知为何不阻止我那样,我们都在做没有必要的事,但我们还是这样做了。
是因为他埃维金的遗孤的身份讓我面对他难掩心虚?毕竟如果没有那場叛乱,我长大后肯定会和族人一起掠夺屠杀那些有着漂亮眼睛的“蜂蜜”。
雖然是种族世仇,埃维金人却空有美貌和智计,缺乏在极端恶劣环境下与卡提卡人争夺资源的武力,所以迎接他们的往往是输和死。
还是他茨冈尼亚的出身让我想到了夭亡的幼弟?如果我的小罗尔能活下来,平安长大,大概也有砂金那么大了,可能还比他高一点、壮一点。当然罗尔他性子腼腆温顺如小羊,肯定长不成砂金那个张狂样。
亦或者砂金身为老板雇主实在再好不过。
既慷慨大方随时解囊,金钱礼物随手就送,就是每次送完新衣服總要我把旧衣服从他眼前销毁干净;又人美心善脾气贼好,几乎从不跟我发火置气,忘记哄的时候也能自己把自己劝好或者当场挖坑报复;他甚至关愛下属身体健康,虽然手段略有极端,但是希望改过自新已经在吃仙舟丹药的我能成功避免再遭毒手。
……呃,总的来说,除了热爱赌博,动不动就赌一赌自己的小命,给我的安保任務增加各种各样的新奇意外以外,可以算全公司不可多得的好上司。换个角度想,平平无奇的安保工作也因此丰富多彩,难度提高点也无所谓啦,谁叫我专业对口呢?
我有这样多的理由可以选择,可是我的困惑依然只增不减,就像那突兀猛烈的心跳一样,我找不到一个能夠说服自己的解释。对于我的这颗心脏,我不了解的实在太多。
过去的那么多年,我早已放弃了用它去感知,也摒弃了无谓的探究。以此我才能无视一切过去,简单快乐的活着。
但砂金不一样,他比我聪明的多,也渴求的多得多。他没有放过那些过去,也没有放过他自己,他心里有野心,有欲望,有不甘,这使得他能在一次次生与死的轮盘赌博中幸运地活下来,站上更高的牌桌。
我深知我不可能有他的幸运,不仅仅是因为我的糟糕运气,更因为我缺失了本该拥有的鲜活生命力。我的世界只余毁滅后的余烬,我根本走不了其他任何一种命途。
我从不敢真的去碰触死亡的可能性,正因为我曾经触碰过,所以知道真的面临那个选择时…我根本活不下来。
我的行事看起来再怎么无所顾忌,随心妄为,也不过是仗着自身实力强劲,明白宇宙中大多数危险都无法把我置于死地罢了。
但是砂金不一样,他把自己架上赌局的时候毫不犹豫,好像从来不知道给自己留退路一样,好像结果无论输赢、生死都不重要一样,可他又总能活下来。
啊…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其实我早该知道的,我怎么会到现在才明白呢?
在他观察解析着,像做一道谜题一样拆解着我的过去的同时,我也在观察了解着他。
不知不觉间,我竟投入了超量的感情,那不是雇主与傭兵之间的,也不是公司上下级之间的,甚至不能止步于朋友的位置……所以我才如此在意他,才不想看见他的死亡,哪怕是他亲自把自己引领向滅亡。
从没有一种联系是单向的,正如同人与人的影响也是相互的。
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赌局,这张牌桌上没有赢家。
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我深吸一口气,找了个阴影站定了,努力放空大脑,尝试把思绪从某个特定的人身上转移到他惹出来的事上。
虽然在外人眼中星际雇佣兵的榜一是个毁灭命途的行者,甚至有不少外行因为我的某些事迹怀疑我是毁灭的令使,但我一没见过纳努克,二也只是比一般雇佣兵能杀点罢了。
任何人十几岁的年纪天天在活死人堆里拼杀搏命,每天睁眼闭眼都是同伴间的死亡与杀戮,几年间断断續續杀死过三千多个和自己一样的长生种、短生种、实验品,饮下过他们的鲜血维持生命…最后没有爆体而亡,没有发疯,没有明显异变,活下来了,做到这种程度也不算稀奇。
甚至脱离鸟人之后仍去做雇佣兵,也只是因为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别的事了。恰巧也只会这一样谋生的“手艺”,于是也就顺着做了下去。
相似的出身,同样的被当做奴隶买卖的经历下,既是茨冈尼亚-IV贫瘠土地悲剧的证明,也造就了我和砂金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好在现在的我对他还算了解,就算只是依靠过往几十次任务经验,也能推测出他的大致计划是什么。
让自己在梦中遇险,甚至“身死”,以公司高层[石心十人]在匹诺康尼不幸遇难来给家族施压,从而逼迫家族让渡管理权。
虽然完全猜不出这个过程中他们打算怎么让家族乖乖认栽,但是我知道只要砂金的计划能夠成功,后续的发展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没办法,公司在这方面实在太专业了,就像动画片里那头咬死猎物不松口的鳄鱼,被盯上的猎物完全没有逃脱的可能。
而砂金的任务就是咬住猎物,直到找出一个足够份量的突破口为止。
这样的话,我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出现…
“旅途罹患~闹街彷徨入迷思…”
耳边的咿呀吟唱将我带回现实,尽管我仍在梦中,眼前通体金黄的智械显然是存在于梦中的现实。
“…不知贵客长久驻足,究竟所为何事?”
歌者端立在雕花漆彩的铜铸大门前,形容款款,仿佛她不是沦落街头卖唱的伶人,而是一位能帮助我答疑解惑,包容我一切迷茫与无助的女士。
就算她的目光泛着金属的光泽,看起来坚硬又冰冷,我仍旧不由地被她吸引了。
就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我在她的言语中掏出了信用点,然后走进店铺,请求她给予我安眠。
只是这次我提出了个从未提出的新问题,我刚困惑于它不过须臾,我向又一个她提问:
“……依您所见,什么是爱呢?”
“爱是什么?判断:碳基生物的一种感情。”冰冷的智械低下头,她并不能像她被设定的程序那样多情而柔软,“我想我无法给出让您满意的答案,客人。”
于是我知道了,她也不是她。
……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