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难开。
一难在其常年无人打理,野草蔓生,单单是除草割草就是极其消耗体力之事。二难又在土质无人管理,砂砾石块等三步其中,极难清理。三难还在即使荒草与大块的杂质一一清理之后,无论是土质还是土壤肥力,都难以预料,难以种出可得收获的作物出来。
刘子晔此前已经勘察过,虞城外面这片平原土质。
有砂土地,也有黏土地。
黏土地自然是最佳的候选对象,第一年的开荒,她势必要从这些黏土地块开始。
苻保四被派来跟着苻真儿,专营今年的开荒之务。
此时,他正亲手赶着一辆割草机,在这片荒土地上按着规划的纵横方寸,一垄一垄的作业。
耕牛在前行走,拉动身后的轮毂,轮毂的转动又通过连杆带动起连环铡刀不停转动。
这些铡刀就在耕牛的走动当中,将一片又一片的荒草收割在铡刀之下,搅碎时候扑在地面之上,然后再经由后面的耙,齐齐整整的疏拢起来。
苻保四在割草机后方,脚底所踏上的,就是荒草尽除的裸露地面。
已经被疏拢成一道道草垛的荒草,再由其他人,手持钩镰,紧随其后,从荒地之上清运出去。
荒草每割出来一亩,就会另有一台滚石耙车驶入。
这台滚石耙车,由铁质的三角形耙架,底部嵌了铜制滚轮。
耕牛在前方拖动时,荒土中的小石块被挤入耙齿间隙,大石块则被撬出地面,最终这些大大小小的碎石,都同被割过的荒草一般,被整齐的梳理成排,集中清理出田地。
接下来出场的,就是连环开荒犁车了!
这辆连环开荒犁,由两头牛牵引,后面拉了三具轻犁。
前犁破土,中犁松土,后犁碎土。
耕梨之后的土地,翻涌出常年掩藏于地下的土壤,使得它们第一次得见天日。
苻保四蹲下身,检查这些翻犁出来的碎土。
他抓起一把土,块状的土壤在他手心,一碾即碎,仍然还是有部分小颗粒的碎石掺杂其中。
这样的土质,用来耕种,还是不易存活作物的。
但是,苻保四却并不忧心。
他还有一道工序还没出手呢!
耕牛哞哞再次踩上松软的地面,一辆振动筛土车在拉动间,一边将地面的泥土经由铁犁与传送带送上竹筛床上下振动。
三层筛网将大一些的石块草根滑入弃石槽,中层的小块砾石被侧向翻入收集斗,下层筛出来的净土,则直接回填到田地之上。
这样一番耕作之后,整片荒地焕然一新*!
苻真儿与刘子晔聚在地头,此时却正在专心做另一件事。
“有机质含量合格。”
刘子晔手持一陶片,她刚刚把翻犁出来的土壤取了一部分出来,用调制好的酸醋浸泡,再静置在陶片上,观察陶片的染色分级。
苻真儿:“所以,这片开出的荒土可以直接种植吗?”
刘子晔摇了摇头,指着另外几处土质实验的样本:“这一排都是咱们今日翻出来的荒地土质样本,目前看来也只有有机质含量合格。但土壤孔隙度过大,且微生物活性不足,土质碱性偏大。需要先改良土质。”
苻真儿微微凝眉思索,他不是很能理解这些词语,但并没有表示异议。
刘子晔又给他指了指另一排样本:“这是刘丙和苻伯父送来的,虞城在耕土地的土质样本。毕竟是常年耕养的土地,土质要好的多。但是多年消耗下来,有机质含量和微生物活性都差了不少,有的缺氮、有的缺磷。”
“也就是说……土地的肥力不足了?”
苻真儿把刘子晔的话转换成可以理解的言辞,试探着问。
“是这样。”
刘子晔笑了笑颔首:“苻兄,之所以我要这样做一番测试,是因为‘土地肥力不足’一说,过于笼统和模糊。要想提高土壤的肥力,我们需要明确的知道,它到底缺什么了?然后才能对应的去给它补什么。就像大夫看诊,把脉之后,精准配药。”
苻真儿恍然:“我懂了!只是此前,从未曾想过,还可以这样给土地精准诊脉。”
“我们西关郡最大的问题是人力不足,虽然现在有了苻兄看到这些式样各异的耕梨农机,帮我们大大拓展了人力。但是在子晔看来,开源是一方面,将已经开出来的土地,精耕细作,提高单位亩的产量,方得能令我们的人力投入,受到成倍的效果出来。”
“子晔言之有理!”
苻真儿不由得从心底发出赞叹,又道:“眼下我爹与刘丙他们已经在用曲辕犁进行土地翻犁,按往年的办法,接下来就会把犁好的田加粪肥。今年,我们要如何做?”
刘子晔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册子与炭笔,将这一次的土壤测试结果一一记录下来。
“苻兄你来。”
苻真儿上前,与刘子晔一同看着册子上,拉出的‘表格’书写记录。
这不是苻真儿第一次见刘子晔用这种方法做记录,因而并不意外。
去年冬天开始,他就已经学着刘子晔这种方法,记录和计划族中事务。
只见刘子晔在不同的地块测试结果最后,一一列出她的建议:“刘丙与苻伯父处,除了粪肥补磷以外,再加入鱼杂发酵液提氨。”
苻真儿稍加思索:“这一点不难,有去年一冬的千塞湖渔猎积攒的鱼杂,就是再有一倍的土地也足够了。”
他不由得看了看专心致志的刘子晔,道:“子晔,难怪冬天你要让我们把所鱼获吃用后的鱼杂都留存下来,统一置入‘发酵池’,就是为现在做准备的是吗?”
刘子晔得意一笑:“苻兄猜的不错。”
她在这个世界闷头干活赚积分,一步一步的计算和筹谋。
大部分时候为了避讳燕京的探视,需要随时借苻真儿为掩护,让外人看来,这些成就,都是向来就有‘聪慧急智’的苻真儿所成就。
西关侯府,不过是借势在其中赚取利益。
但能够有人认可和赞许她的成果,还是能让她收获感满满。
毕竟,她可不是只守着系统所提供的那些有限的机械图纸!
不仅实际应用的大部分图纸,都是她为了节省积分,而自己尽力自行拆解和设计的,眼下这些土质分析与改良法,也是她日日翻阅兑换的书籍,以及回忆上辈子所学生物化学知识,一一设计出来的!
苻真儿也会心一笑,顺势又夸了刘子晔几句。
刘子晔享受片刻后,继续指着纸面道:“今天我们新开的这片荒地,鱼杂发酵液、草木灰、粪肥,还有大豆的根瘤土,都需要用上。听起来麻烦,但这些咱们冬天都做了储备。而且,苻兄你看,这是我设计的抛粪机。我算过了,整个抛粪的过程,比翻犁荒地的效率高三倍,但却是咱们想要第一轮作物就取得丰收的关键……”
两人继续对着册子,依次商议接下来的每一步实施计划。
刘子晔将每一个环节与原理,乃至后世那些分析和实验的系统方法,都尽可能详尽的向苻真儿展示,并解释清楚。
苻真儿明白他的用意,全程聚精会神的接收刘子晔试图向他传达的每一份信息。
绵绵春日旷野,都是他们一教一学的课堂。
她所绑定的系统说,会奖励她超越这个世界文明的奖励。但刘子晔可以很肯定的是,无论什么时候,那个系统的奖励项目之中,也不会有‘点石成金’之法。
她却清楚,将一个人‘点石成金’的办法,是存在的。
教育和知识,就可以将一个人‘点石成金’。
更何况她选择的第一金子梯队人选,如苻真儿这般的,本就并非普普通通的石头。
侯府。
西关小侯爷所住的堂院内,阿桓与阿荜将今日堂内的琐事都料理完毕后,两人看了看时辰,互相对视一眼,默默走进了堂院东厢一间七八尺见方的小厢房。
去年冬天,有一天她们小侯爷正在鼓捣所谓的“脚踏五锭纺车”时,喊二人前去帮忙。
两人听着指挥,一番忙碌过后,不过是多看了几眼纺车,就、就不知为何,小侯爷她……
突然就看着二人,露出了一脸诡异笑容。
至今想到小侯爷当时的神色,阿桓与阿荜就觉后脊生寒。
从那天起,这间堂院的小厢房,就成了她们二人的“自习室”。
小侯爷当天就给她们制定了一份“每日时辰表“,要两人每天起码要有三个时辰以上的时间,要抛下手中事务,清清静静的自觉到这里自习。
两人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阿桓手捧一本《考工记》,阿桓手捧一本《初级机械原理》,互相怔怔的瞧着各自的书封书皮。
阿桓清了清嗓子,试着念书皮上的大字:“考、考工记。”
阿荜腰背直挺,用力一字一字的读认:“刀、及、几、木、原……原、里……”
然后抬起头,茫然无助的看着阿桓。
阿桓凑过来,认真看了看阿荜的书皮说:“你念的不对。这是‘初、及、几、戒、原、里’。”
阿荜点头:“哦哦,多谢阿桓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姐姐?”
“额,大概……大概小侯爷还是嫌弃咱们没规矩,想要咱们再学学规矩吧,就跟咱们虞城城北,那烟云寺的佛门清规戒律一样……”
阿桓说着,又顺手掂了掂自己手中两寸厚的本子,再看阿荜那个三四存厚的巨大书籍。
一时只觉心情沉重非常,前途虚无渺茫。
小侯爷的规矩,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从前的小侯爷虽说脾气坏,可对她们两个实际上却是没有任何明确的管束。
基本就是今天一个样儿明天又一个样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这次大病一场醒来以后,更加的让人难以捉摸,阿桓与阿荜两人几乎不敢擅自多说一句话。
却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小侯爷心里的规矩过多,才会令他们无从把握了吗?
“原来如此,那阿荜一定好好学!”
阿荜听完,却并没有生出畏难情绪,认真握拳保证。
她怀着雄心壮志翻开了线装的书页,准备将这上面不管是上百还是成千的规矩,全都啃进肚皮里。只要能把这些记牢了,今后就不会再动不动挨小侯爷的嫌弃了吧?
然而,书页翻开的一瞬间——
“啪嗒”一声,阿荜惊的打翻了两人手边的鸡毛掸子。
只见里面的书页当中,根本不她想象的那样,标明了顺序的一条一条规矩和戒令。反而时每隔几行字,就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图画穿插其中,每一张图上,还有细线勾连到图侧,用小字密密麻麻的注释着,看的她两眼一黑。
就连那些看似正经一点的文字中间,也奇奇怪怪的穿插着一些她无法理解的字符。
对于识字水平尚不能完整的认全一整本童学启蒙书的阿荜来说,无异于打开了一本天书。
阿荜备受打击的模样,让阿桓更加忐忑不安,她深吸了一口气,翻开自己手中这一本,做好了迎面接受痛击的准备。果然——
自己的这一本同样,图是图,字是字,只把她看的两眼昏花,根本不知道,小侯爷弄来这样的东西给她们,是不是纯粹捉弄她们两个人玩!
阿荜苦哈哈的问:“阿桓姐姐,这可怎么办?咱们能去问问府上的先生么?”
“不行。”
阿桓想也不想拒绝道:“小侯爷讲过,这两册书除了我们两个,不可以再有第三个人看到。”
“那……那我们把上面的字抄下来几个,打散了去问?”阿荜绞尽脑汁。
阿桓听她这般说,还真觉得是个主意。小阿荜年龄虽小了一些,但平日里就机灵的很。
“我看成!”
“认字不全的问题,咱们总不好拿去搅扰小侯爷,就把字打散了抄下来,杜先生太忙,咱们就去找郝先生,让郝先生教咱们把字认了。至于这些图和符号……说不得,还是得去问问小侯爷的意思了。”
阿桓将事情定了下来,阿荜也算有了主意。
两人当即磨墨蘸笔,取了草纸来,将书中的字全部打散顺序,一一抄写下来。
两个时辰后,手腕酸痛的阿荜“啪”的放下了笔。
“再多一个字儿,我都抄不动了!”
阿荜嚷道:“走走走,阿桓姐姐,小侯爷怕是就要回府了,咱们去看看晚饭准备好了没有!”
阿桓同样没好到哪里去,这“自习室”的椅子仿佛有针刺,两人忙不迭的跳起来,收拾了笔墨书砚,直奔侯府厨房。
没想到的是,两人刚出了小侯爷的院子,迎面就遇见了飞奔而来的夕映。
夕映瞧见她们二个便问:“小侯爷回来了!晚饭我已经去厨房问过了,小侯爷先去了书房同杜先生谈事,叫我告诉你们一声,回来他要问问,安排你们做的事,今天做的怎么样。”
话毕,夕映就看到——
对面的阿桓阿荜,上一秒还轻松雀跃的神色,转瞬变成了腌制过头了的菜色。
第42章
两人正如那霜打了的茄子般,瞬间就蔫了下去。
夕映忍不住疑惑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阿桓强打起精神回道:“谢谢你了夕映,我们、知道了。”
夕映想着阿桓阿荜日日都在这侯府之中,围着小侯爷的这一方堂院打转,偶尔出府上街,也都是为了单独给小侯爷采办日用的东西,小侯爷安排她们的,想必也还是这些琐事。
他道:“要是你们现在还差什么没办法完,就告诉我,趁着小侯爷还没回院儿,我腿快,这一会儿就去帮你们办了!”
阿桓感动苦笑:“谢谢你夕映,我们其实、其实办好了。你陪小侯爷在城外跑了整日,快去休息一会用饭吧。”
“那成!我先去了,反正有事你们就喊我!”夕映说完,便急急忙忙跑走了。
侯府书房,刘子晔一回来,就叫上了同样奔波一整日的杜晖、郝闻昌两人过来。
书房内已经点了茶,杜晖先喝了两口解解渴,当先报说:“西城这一块地是最好的,地势平整,野生的灌木少,咱们的连环犁,前犁破土、中犁松土,最后再用耕牛振动筛土车,三层竹筛床把土地里的石块瓦砾和草根筛除,最后留下净土回填到土地上,成效不错,今天这一日,咱们侯府这十几人的一队,一共开出了八亩荒田。”
刘子晔满意颔首:“甚好甚好。这一整日可还顺利?”
杜晖:“一开始遇到些问题,有两片地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平整度不错,但犁头下去才发现,地里头有不少陈年老树根,咱们那连环犁绞不碎。倒也不是不能处置,用耕牛拖住爪钳,也能将这些树根破开或者拔起来……”
刘子晔当即道:“不必,这样太过费时费力!咱们的虞城郊外旷地多了去了,我们勘察的可供开荒的选择也还十分富裕!舍了这里,另寻良址便是。”
“小侯爷说的不错!”
杜晖兴致极高的赞赏:“杜某与小侯爷的看法一致,所以当场就同苻族长与苻小族长计议,将苻氏族人遇到问题的地块都一一在图纸上标示了出来,暂时搁置。”
“好。”刘子晔颔首。
杜晖继续道:“另有几处坡地,瞧着虽说不是那么齐整,倒是犁头下去,土质倒是异常的好。这些苻小族长他们也都着力了,这一天下来,苻氏族人辟出来开荒的两百来人力,总共开出将近七十亩。不过……”
他掐算着说:“虽说咱们一日开出的田能有几十亩,但往后用于开荒的人力车力必然都要不断减少。要不断的调整人手,到那些开垦出来的新地上,再细致耕作,播种培土,方不误农时,到了夏秋之际,也就能见到第一拨收成了。咱们侯府对这些开荒和耕地的机械,只收取一次性卖出货物的银钱以及后续的使用帮助。”
“依杜某之见,青城扶余氏不久就能听到消息。今年的开荒扶余氏是赶不上了,采买些曲辕犁仍然是很有可能。”
刘子晔道:“这便可以了,往后一年一年的扩大。第一次动静太大,少不得还要应付王彦朋这些人的探查。本侯爷瞧见他就心烦!”
杜晖与郝闻昌听刘子晔这般说,忍不住都会心的一笑。
这王彦朋虽说不像之前的伊伯利那般势利,仗势欺人,但性子琐碎、斤斤计较,的确是十分不招人心喜。
“还有一个问题。”
杜晖补充说:“就以苻氏为例,咱们府上那些开荒的连环犁和振动筛车是极其受欢迎的,只是曲辕犁虽好,却并没能十分顺利的在苻氏族中完全推广开。苻小族长曾与杜某谈过,他们族中的工匠,曾经有不少是打农器为生的,曲辕犁一出来,这些工匠原来的直辕和长辕犁骤然无人来订,因而坚决抵制曲辕犁。”
刘子晔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坚持继续花三倍的力气达成同样的效果,对他们能有好处?”
她以自己那个时代的经验,不赞同道:“技术的发展无人能够抵抗,如此固守成规,早晚要被旁人抛在身后。”
杜晖略微思忖了片刻方道:“小侯爷说的道理不错。只是这些苻氏一族的具体事务,咱们不好插手,苻族长和苻小族长暂且也有他们自己的处置分寸。”
刘子晔叹了一口气!
“扶余氏有什么消息了吗?”她转而问。
杜晖见小侯爷没有继续再在这件事上纠结,也松了一口气。
他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咱们派出去散播消息的人,前日已经出发了。以扶余长青此人精明,经历过去年冬天同咱们侯府以及苻氏的合作,一听到风声必然是要动作的。”
“成!”
刘子晔说罢,这才问起另外一桩他此前交代他们的事情。
她问:“两位先生,此前所说的,今年开春,想要在咱们侯府开一个书堂,请一位教授先生,先从最基本的识字与算术开始,在府上开课的事,如何了?”
这件事是郝闻昌筹办的,闻言便道:“是这样的小侯爷,先生的人选已经选到了。咱们的要求不高,只需要教授识字和算术,所以我和杜先生二人有个想法,正准备请示小侯爷。”
“先生请说。”
“自咱们要请先生的消息发出去,来应侯府书堂教职的先生总有七八个,我和杜先生看过后,瞧着有两位是合适。一个就是原来虞城私塾的先生,知根知底,识字与算术不在话下,还会讲授一些童学启蒙书册和秀才读诵的经籍,就是请他的话,咱们侯府要给的教资与礼遇必然是要高出许多。另一位,是个西关郡外人,听说了侯府要招教授先生,主动上门应征。这人识字算术是没问题的,甚至似乎在算术一道上,还颇有研究,言谈间对咱们西关郡今年这些犁、耙等耕梨农具的构造,极感兴趣!但是你若问他儒学经典,他却是一个不会的……”
郝闻昌知道这事办的不好,便主动说:“若小侯爷觉得这二位皆不合心意,咱们侯府的书堂照常按时开,到时候我与杜先生轮流去支应便可。”
谁知,刘子晔听完,却说:“不。我觉得这两个都不错,你们即日就把他们两个都请回来吧。”
“请两位教席?”杜晖有些诧异。
说起来他和郝闻昌也还各自顶着个侯府教席的名头,但其实大部分时间做的并非教席之事。
侯府上下如今不过几十人,别说刘子晔早已不需要这样的先生来教导,算上郝闻昌他们这些人的家眷,府上所有家口中的小孩子,也不过十人。
小侯爷肯为这些孩子请一个先生回来,就已是绝不仅有的恩德,现在竟然还要请两个?
“是的。”
刘子晔道:“你们两位已经事务缠身,不好再在具体的教书识字上耗散精力。”
“同时,本侯是希望,两位先生请来以后,就在侯府南院西门外那套偏院讲课,偏院的土墙全都拆了,改成半人高的木栅门,先生们授课之时,若有西关侯府外的人来听讲,一概也不要驱逐设防。”
刘子晔继续说着她的想法:“对咱们侯府中人,小孩子全部要定好时辰表去上课。青壮年也要上,但他们毕竟白日都还有活做。所以,咱们再设一堂夜课。”
杜郝二人讶然。
小侯爷竟然连府上的成人也要考虑上课?
甚至,将授课的地方开放,显然就是想要虞城普通百姓也可以受益。
然则他们作为读过书的人,明白这绝非坏事。朝闻道夕死可矣,无论什么人,只要有心要学习了,何时都不算晚。他们家小侯爷有这样的心思,可谓是极其难得!
况且侯府上如今其实也并不缺多请一位先生的银钱,二人也便在震撼之中颔首同意。
“行!”
今日要说的事都差不多了,刘子晔先自从书案后站了起来:“时候不早,二位先生劳碌整日,先去用饭歇息!”
杜晖郝闻昌闻声站起,告辞暂回了二人所在的院落。
刘子晔出了书房外间,只见夕映已经去而复返,守在了门口等她。见了自己,夕映嘴巴一张,似是想说什么,但又忍住憋了回去。
她瞧了一眼,假作没看出来,无声的走在了前面回自己院子。
经过一个冬天的锤炼,刘子晔现在已经基本可以判断,能让夕映纠结反复着不知道要不要说的事,必然都是些以往他忍不住顺嘴就要秃噜出来的,无关紧要的事。
哪些是真正要紧的事,他还是能分得清的,根本不会这般作态。
夕映把自己本来想说的阿桓阿荜似乎精神不佳的事情吞咽了回去,老老实实跟在身后,到了院子后又禀了刘子晔,自行回自己的住处用饭去了。
阿桓阿荜两人已经收拾摆好了饭,刘子晔现在这副身体,也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城里城外的跑过一天,早饿的前胸贴后背。
把厨房准备的荤素搭配均匀的一套餐食,吃的干干净净。
饭后,刘子晔瞧了小心翼翼侍候的阿桓阿荜两人,不用想就知道这二人究竟在提心吊胆些什么。
她毫不留情的说:“用完饭,到自习室等我。”
这才哪到哪?
同她上辈子高考备战那打了鸡血一样的状态,还差的远呢!
看在两个小姑娘还未曾吃过学习之苦的份上,自己已经相当温柔了。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眼原主这两个贴身婢女,微微笑了笑: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咯噔——”
刘子晔仿佛能听到阿荜心神一跳的响声,一张脸极力控制却也掩藏不住压力与紧张。
阿桓心中也忍不住想叫:她们家小侯爷这也……太吓人了啊啊啊!
但她还是比阿荜直接腿软的状态相对还好一些,一手扶了一把阿荜的同时,另一手在衣袖当中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回了句:“是,小侯爷!”
当天晚上,夕映守在那间所谓的“自习室”门外,时不时听到房内传来阿荜与阿桓如泣如诉的声音。
“小侯爷……我们错了……明天一定加倍努力!”
“小侯爷,可是……奴婢……奴婢愚笨……”
“是、是这个意思的吗,小侯爷!?”
诸如此类。
傍晚才亲眼见到两人似乎没有办好小侯爷差事的场景,晚上就遭受了如此惨绝人寰的惩戒……
夕映忍不住浑身一凛。
原本他还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紧跟小侯爷步伐、严格执行小侯爷要求的表现,还算满意,现在看来……
自己怕是做的还远远不够!
刘子晔满意的检查指点了一番阿桓阿荜两人的功课。
此前她就发现了,西关侯府上下这教育水平是相当的低。
就连常伴侯爷左右的两名婢女,都连基础的字都认不全。夕映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就只是能在外面大致读懂一篇告示的程度。
她当即生起了请先生专门教授认字与算术的盘算。
府上有一个算一个,不认识字的全都要过来先把字认了。至于往后,她还有一整套的书堂专业科目授课的计划。
除了点石成金的核心第一梯队,广泛且高质量的第二梯队,也是她扩大西关郡实力,获取更多积分,至关重要的一环!
至于阿桓阿荜的功课,就算字认不全,一些基础的力学原理以及机械设计的原理,却也可以先行学起来。
回到卧房里间,她照例将自己每日睡前的功课作完毕,准时在亥时熄灯上床。
第二日清晨,刘子晔起床后,伸着懒腰来到外间,一眼就对上了三双熊猫一样黑糊糊的眼睛。
黑眼圈阿桓:“小侯爷,早。”
黑眼圈阿荜:“小侯爷,早。”
黑眼圈夕映:“小侯爷,早……”
刘子晔瞪了瞪夕映:“她们两个就算了,你昨晚上干什么了!?”
夕映见小侯爷变色,连忙站直了身子:“夕映、夕映听杜先生说,君子都‘吾日三醒吾身’,就睡前‘醒’了一下。”
刘子晔了然:“然后呢?‘醒’到了今天早晨?!”
夕映垂首:“小侯爷,夕映错了……”
瞧着屋里面三个霜打了一样的黑熊猫,刘子晔感到自己补充了一晚上的充沛体力,都要被他们吸干。
她往饭间一坐,随手挥了挥:“都给我回去睡一个时辰觉再回来!夕映,睡之前把靳劼叫过来替你!”
夕映试图挣扎:“小侯爷,我不用休息……”
刘子晔直接打断:“精神疲劳之下,做任何事情出错的概率都会比平常高出数倍,你这样跟在我身边,我还要担心你会不会出错。”
一句话把夕映的挣扎打了回去。
虽然小侯爷口中所说‘概率’什么的,他不能明白是何意思,但是总之就是——
小侯爷认为现在这样的自己容易出错,会耽误办事。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在小侯爷跟前犯错。小侯爷这么说,简直就是直掐他命门。
“况且,我现在叫你去补一个时辰,也并不是说今日你的事就不用做了。”
刘子晔补充:“睡醒起来,加时加点,今天原定该你做的事,也一件不能落。”
夕映精神一抖:“嗳,夕映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小侯爷还是叫他办事的!
“行了,去叫靳劼过来。”刘子晔挥挥手。
“好嘞!”夕映应了声,撒腿就跑了出去。
刘子晔又看了眼踟蹰着的阿桓阿荜,道:“我自己会用饭。”
“是,那阿桓、阿荜先退下了。”
刘子晔要府上给她做的早餐菜色一直很固定,牛羊乳和白水煮蛋是她点明要的,其他则是一概只提了主食、蔬菜、肉食搭配起来便可。
这个时代的人显然还没有这样清晰的营养搭配习惯,但她作为一府侯爷这般要了,老管家刘表必然是绝对不会打半点折扣。
每一样都弄得清新可口,让她的早餐用的十分顺心。
靳劼来的时候,刘子晔的早饭才用了一半,简单行了礼之后,就自动自觉的暂时站在了餐桌几步外候着。他扫了一眼刘子晔面前颜色各异、搭配多样的早餐菜色,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目光。
他才站住片刻,又有人来了小侯爷的院子,管事刘丙来报:“小侯爷。”
刘子晔咽下口中的半颗白蛋:“说吧。”
刘丙照着这些日子的成例,简报一下当天主要的耕作计划:“今日可下田的有十人,一人昨日大汗之后贪凉受风,管家允他暂歇一日。昨日耕犁已完成了大半,管家我们商议过后,今日开始就拨出一半人手,用杜先生新送来的耕牛条播机开始下粟米与麦种。”
刘子晔想了想,没什么问题,便点了点头。
她倒是很想弄点高产的粮食种子,可她这个【机械文明系统】并不提供。虽说今天的人实在是自己过于粗心招来的病痛,但管家既已安排了休息,人毕竟不是机器,她认为也无可厚非。
刘丙一躬身,告辞走了。
一刻钟的早餐时间里,除了刘丙,杜晖等人也陆续来了一趟,皆是简单商议和通禀一遍去向,便开始了这一日各司其职的热情生活。
还有一直忙着族中农忙事务,不得空闲的苻真儿,也托了族人送来他在田间采到的野花,与打来的山鸡野味。
刘子晔细细瞧过,叫靳劼把野味送到厨房,野花则任他在外间找个花瓶插上。
府上的人,如今对他们小侯爷每日卯时中必在堂内用早饭这一习惯十分熟稔,因而也养成了习惯,把当日的重要事务安排掐着点来报他。
一顿饭终于用完,刘子晔擦了擦手站起来,对靳劼说:“走,去西塞湖。”
“是。”
靳劼应了声,跟在刘子晔身后,快步走了出去。
几天前,刘子晔带着靳劼、夕映三人出府,在街上意外发现了形迹可疑的刺史王彦朋。
当日,她瞧见西关刺史王彦朋乔装改扮,自刺史府侧门而出。
若非靳劼指出来,刘子晔险些就没认出来。
这王彦朋是伊伯利在被免职以后上任的,出身于地方名族之一:溧阳王氏。但是他家这一户,在王氏当中却是不受重视的旁支末流,所以在这极其重视门第仕宦的大周朝,才会沦落到为寒门出身的伊伯利做属官。
在原世界线中,王彦朋似乎被掩盖在了一路高走的伊伯利身后,完全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
但如今,他成为了顶替伊伯利的西关郡刺史,刘子晔就不得不对他多加关注。
见了王彦朋此番鬼祟作态,刘子晔对靳劼道:“弃马,跟上他。”
王彦朋一出刺史府,左右张望了一瞬,这才假装若无其事的走上大街。
一开始对于自己这样改扮的信心并不足,生怕自己身为一郡之刺史,音容形貌在西关郡百姓的心目中太过于印象深刻,即使这样易容改扮,也会被大街上的普通百姓一眼认出来。
然而,他端着步子,全神贯注的走了一段,又走了一段……
王彦朋发现,该在摊位叫卖的叫卖,该忙忙碌碌扛着农具赶着农车擦肩而过的擦肩而过,压根没有人往他身上多关注一分。
王彦朋渐渐放下了心,却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不过是画黑了面皮、略改了改眉毛的脸。
这就认不出来了吗?我可是你们的刺史大人啊?
正走神间,一辆农车迎面推了过来,王彦朋躲闪不急,险些撞上去。推车的人“哎哟”一声,连忙用手扶住车上险些倾倒的袋子,这是他要运往开荒田里的种料,可千万不能撒了!
一手扶住了麦种麻袋,确认有没有倾洒出来。
当即作色嗔怪道:“你这人怎么回事!?那么宽的路你不好好走,横叉斜杠的往我车上撞!”
王彦朋:??你凶我??你竟然凶我??
他勃然作色:“怎么说话呢?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是谁咋地?是谁就可以这么不长眼睛吗?现而今就是西关小侯爷出门,也没你这样横冲直撞的!”
那人梗着脖子毫不客气的回怼,说完推着车就走,赶着去田里,根本懒得同这莫名其妙的人多费口舌。
王彦朋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人离开的方向,他仍然没能从方才被怼的境地里出来。
最后他用力一拂袖:“西关小侯爷又如何!他府上的人,还不是连口饭都吃不上,苦哈哈的去跟*着苻氏屁股后边开荒地!”
他气不打一出来,又想着他今天这般乔装打扮的溜出来,是有正事要办的,又岂能因为这个无知贫民乱了阵脚。
找准了自己的定位,王彦朋呼出一口气,挺了挺胸脯,继续往前走去。
刘子晔与夕映、靳劼三人不远不近跟在身后,看着王彦朋这难得的在百姓面前忍气吞声的举动,并不多说什么,只默默继续跟了过去。
虞城本就不大,不多时王彦朋就在一处巷口停下,敲响了巷子入口第一间院子大门。
刘子晔观察来看,这是一间在虞城相对寻常,属于中等富足之户常见的家宅样子。土坯墙体青灰瓦顶,有一扇式样简单的小门楼与木制大门,门上还扣了两道铜制门环。
木门开启,门内的人完全不露痕迹,王彦朋走了进去。
很快,大门又关上了。
刘子晔看了看这处隔绝了视线的院墙,回头低声问靳劼:“你可能跟进去?”
靳劼颔首:“应该可以。”
“不要被发现。”
“是。”
靳劼颔首,接着身形一闪,转到这处宅院后方,在靠近主屋附近却又能被视线遮蔽住的地方,一跃上了墙头。
这里离的近了,隐约可以听到主屋之中的人声,靳劼仔细分辨,发现说话的人似乎并不止两个。
他运气凝神细听,说话声、呼吸声、轻咳声……
这一处中等人户家宅的三五间大房与前后院各处,竟然少说有三十人之数!
这些人的脚步沉重,呼吸多沉稳有力,显然都是成年男子,且很大概率是行伍或常年习武之人。
想要不引人注意的进去查探王彦朋等人具体言行,是不可能了。
靳劼不再贸然向前,快速跳下墙头,回去向刘子晔详细禀了情形。
本以为听了自己的打探,小侯爷必然要为这莫名多出来的行伍兵士而惊异。
没想到小侯爷却只了然的一笑,道了句:“这就来了。”
甚至春天这才刚开了几日,雪化路开,他们人就已经到了虞城。
比刘子晔原以为的,还要急切多了!
夕映听到了靳劼所说,心中则是一连串的问号。
这个王彦朋在搞什么鬼??难不成他胆大包天要造反??
但他已经习惯了忍住不将疑问顺嘴而出,不影响刘子晔想事情。
刘子晔随即对靳劼道:“先去虞城西郊。晚间回府之后,安排几名侯府私卫,从明天开始,关注这间宅子里人的一举一动。”
“是。”靳劼颔首。
三人这才不引人注意的离开了这处街巷。
就在昨日,靳劼向刘子晔报了被他们派去监视那一处住满了私兵院子的动静。
据他们派去的人报说,发现这些私兵连续四五日,乔装打扮以后,分路往西塞湖北岸去。
西塞湖湖岸平坦宽阔,不易掩藏行迹,他们没办法跟的太紧。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分组到达西塞湖北岸的私兵,全都在西塞湖北岸的松林后头,一耗就是一整日。
若是没有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43章
侯府的侧门外,几匹马匹与五六名私卫已经等候在此。
刘子晔与靳劼出了侧门,各自翻身上马,一行人往西塞湖方向驰去。春回大地,刘子晔这一路看到的风景,也与去年秋冬所见大不相同。
马踏青泥。
空气中沁人的青草绿叶与花的香气,充斥着刘子晔的鼻腔与胸脯。
这辽阔西关,千里之塞地,在春回大地的这个时刻,像刘子晔展示了它勃勃的生机与无穷无尽的生命力。
想到西关王留给原主的那一套千里西关的地理地形徒图,在刘子晔的眼中,这满目的生命力之下,流淌着的,还有数不清的矿产与物藏。
系统给她安排的任务,可是要造反当皇帝。
按照这个任务的规格来计算,她想要达成目标,所需要的物质资产,将会是一个现在的自己所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
无论她是否能够达成最终任务目标,西关郡蕴藏着的这些天然资源,都是她一步步赚取到生命值积分的倚仗。
是她的希望之所在。
只可惜,当初在她第一次向杜晖与靳劼等人,展示这张地图之时,杜晖就曾直接点出过——
她因为被降为侯爵,撤销了封地,不仅没有西关郡的矿藏开采权,连从中抽成获益的权利都没有。
也就是说,那地图上的好东西,她只能干看着,却无法动手。
在过去一整个冬天,杜晖都曾多次设想,要如何在陛下规定的三年之中好好筹谋。
以期三年期满后,皇帝能够高抬贵手,让刘子晔这个侯爵,能拿到一部分侯爵应有的食邑之地。
虽然他极力的筹谋,通过过往的人脉,打探燕京消息。却也清楚,这样的可能性有多么的小!
今天刘子晔带着队出发之前,杜晖与她之间就曾有过一次谈话。
杜晖说:“当初,小侯爷为解池牧的搜府危机,以西关郡大型盐湖献于朝廷为利,诱其暂对西关候府放手。西塞湖北岸这一大型盐矿,就必然难保。”
“无论是谁想要拿到这处矿藏,于我们并无区别。大可袖手旁观。”
“然则,王爷所留地图之上的其他矿藏,如何能保得住、入的西关府门,才是重中之重。”
刘子晔对杜晖所言当然认可。
只不过,今天的她,还是带着人出发了。
如今的西塞湖,与上次刘子晔来的的时候,已经彻底变了一副模样。积雪与冻冰片片融化,只余零星一些尚在挣扎中的浮冰漂浮在碧绿的湖面上。
西塞湖是淡水湖,湖中的鳕鱼、虾蟹一类的产出,从来都是西关郡百姓最为重要的肉食来源。
但是在距离西塞湖几里地外的砂砾地,却有着一片方圆几十里的盐碱地。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通过一道千松岭余脉,将这两片地域严丝合缝的区隔开,一边是生机盎然的绿草与湖水,一边是即使春天也无法染指的苍茫黄褐泛白的土地。
此前苻真儿出事之前,要看的盐晶就是在此。
而在西关王留下的地图上,也几乎明确的标识出来,此地不止一处天然的盐矿产出。
当他们探查到,王彦朋与一批来历不明的私兵相互勾连,并且一连几日都在此地流连之后,刘子晔已经无需再怀疑——
她将西关郡有大片盐湖之事,透露给池牧这步棋,要开始行进到第二回合了。
隔着一段距离,刘子晔与靳劼几人将马匹远远留在西塞湖南岸。徒步沿着湖岸涉北,在那片隔开了两地的千松岭余脉的松林当中,选了一片地,远远观望前面那片开阔的黄褐色盐碱地。
在盐碱地的中心,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
盐湖的冰雪也已融化,露出地下碧绿碧绿的湖水,湖水冲刷着湖岸,留下一片片洁白耀眼的盐粒。
这片松林毕竟视野过远,此前侯府来探查的人,往往就最多跟到这里,就不便上前,因而并不能清楚的看到那些人的行径。
刘子晔在松林外圈站定,大致眺望了一番远景之后,从腰间抽出一个圆筒,抬首放在了一只眼睛前方。
靳劼看着刘子晔拿出的东西,仍然是新奇而从未见过的形式。
圆筒上有一个扶手,扶手与筒身的连接处,就是那他已经熟悉无比的,齿轮与闪电的标志符号。
刘子晔自这副简易的望远镜中,远远瞧见那片盐湖外空地上,扎起了几座小型营帐。
他们一路快马过来,几乎没什么停歇,此时不过隅中时辰。这些人的确一眼看上去,体型与动作皆非普通百姓一类。
刘子晔回想了一遍,她去年才见过的池牧所率领的燕京禁卫军。
此时再与远处这些兵士类比,也觉出这些人身上并没有那种严谨肃穆的行伍军人之气。
是兵,但不像是正规军。
想到这里,刘子晔微微笑了笑,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一侧头,见靳劼刚刚正盯着她手中的物事在瞧,刘子晔随手递了过去:“拿过去看看?”
靳劼见自己偷看被刘子晔发现,微微顿了一下,就接过了那个怪模怪样,被小侯爷搁在眼睛前面的东西:“多谢小侯爷。”
他学着刘子晔的样子,也闭上左眼,将圆筒的一端放置在右眼球前方。
一瞬间,靳劼发现,原本在几里地开外,只隐约能看到一个点的人影,突然像是被拉到了不过百米的距离。每个人今日的穿着,此时手中所握着筛网等工具,一面有一群人正手持铁锹,挖掘这卤水储蓄池……
甚至有些人的发型与皮肤都看得一清二楚!
靳劼忍不住一惊,猛地取下了手中的圆筒,垂头闭上双眼。
紧接着,他似是重新鼓起了勇气一般,再次抬首看向远方。十几里外的人仍然尽数呆在原地,他看到的仍然还是一个个的黑点。
靳劼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圆筒物事,又看向旁观自己带着揶揄笑意的西关小侯爷。
他忍不住道:“小侯爷,这……”
刘子晔难得能看看靳劼这一番惊讶惊奇,表情少见丰富的时候,很好心情的对他说:“你再看看。”
诱惑实在太大,靳劼也顾不上再问,再次举起圆筒望过去。
果不其然,那些士兵又瞬间拉进了。
还有他们的帐篷,盐湖岸边的白色盐滩,盐湖周围地面上块垒分明的砂石。
随着他带着圆筒转动方向,一幕幕远方的景物,俱都清晰的拉进到了他的身前。
靳劼取下圆筒,小心翼翼握在手中细细端详。
看起来是圆木制作,圆筒外表打磨的光滑,方便一手持有。而在小圆筒的中心,也就是自己方才眼睛位置的正前方,嵌着一块晶莹透亮的东西。
这块圆圆的东西,比他曾经见过的所有宝石都更纯净。
洁白,毫无杂质。
靳劼被这个闪亮的东西吸引,竟然极少见的幌了神。
突然,手中一空。
他惶然的抬起头,只见西关小侯爷刘子晔一手重新握回了那个圆筒。
春日葱葱绿林中,斑驳的日影打在刘子晔那张令无数人见之心折的脸上。
不知是日光灼了眼,还是别的什么,他分不清此时西关小侯爷瞧着自己,究竟是在笑还是在不耐烦。
只见那个圆筒在小侯爷手中轻巧一转,听到他对自己说:“这个东西叫‘望远镜’,不过,今儿个出来是要办事的,可没时间给你用来研究!”
说罢,刘子晔重新举起了望远镜观察。
从那些士兵的营地,到地上散落的各式工具,湖岸的白色晶体,以及这片盐湖前后左右的地形地矿逐个看了遍。
她稍作沉吟,将望远镜收回阿桓缝制的布袋中。
对靳劼说:“走,咱们过去打个照面。”
刘子晔微微勾起一抹笑,既然你见不得光,那咱们半斤八两,倒是可以好好交交手了。
白茫茫又碧绿无比的湖面周边,湖盐颗粒正被簸箕一斗斗的铲出来,然后雪白的砂盐被倾倒入熬卤的大锅里。
砂砾漫天,即使到了春天,也并无丝毫生机的旷野上,这一行人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俱数落入了旁人眼中。
突然,有一名正在执行熬盐工序的兵士转过身,发现黄白的土地远方,有一队人突然出现,并且目标明确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队长!有人往我们这里来!”
他连忙奔进不远处的简陋营帐之中,向他们的领队报告这个消息。
其他人听到动静,也停下了手中动作,迅速进入了戒备状态。
领队掀帐而出,喊了一声:“戒备!”
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从身上抽出随身携带的武器,快速整编了队形。
领队站在队伍最前面,瞧着不紧不慢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的几个人。
他们就在原地守着不动,而对面这些来人,似乎也极度镇定,就这样步履从容的,把两队人手中间,这足有几里地的距离,走的云淡风轻。
明明他们不过七八个人,面对自己这一队显然不好惹的三十人小队,何以竟没有丝毫惧怕之意?
待他们终于能够辨别出来人的相貌之时,赫然发现,中间那个出众的、随时随地都能吸走所有人视线的人……
竟然是西关小侯爷!
“队长……这西关小侯爷为何突然会来到这里?”
一旁有兵士,稍显慌张的问了一句。
领队也同样在认出来人之后,就蹙眉思考眼下的情况。
他没有回答兵士的问话,因为同样的疑问,正半点不差的盘旋在他大脑当中。
这位西关小侯爷,虽说人品名声实力样样不行,按说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真正的影响力。
可领队担心的是,西关小侯爷那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脾性!
若换成他人,或是想办法说服,或是直接在这杳无人迹的旷野做掉,他都有信心能处置的好。
可眼下……
领队头脑快速思考着对策,前方已经响起了西关小侯爷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在我西关郡盐湖做什么?”
领队双眸猛然一厉,低声对手下道:“全都假作不识得来人,听我的指令行动!”
一队人闻言,齐齐道了声:“是!”
他往前走出几步,对西关小侯爷的问话充耳不闻。
二话不说直接抽出腰间佩剑,对他这一队士兵道:“分左中右三路包抄,除了西关小侯爷,其余人一个活口不留。”
一瞬间,二十把长剑“唰”的抽了出来,凛然分成了三队,冲向前方几人。
靳劼调动同来的侯府几名私兵,将刘子晔在中间一护,也毫无惧色的纷纷抽出长剑,对准了包围他们一圈的来人。
他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可知道围着的人是谁?”
领队的摆明了不想戳破刘子晔的身份,糊弄道:“管你们什么身份,既然见了爷们的好事,就别想再活着走出这里!”
他刻意摆出一副谁都不认知,并且准备将包括刘子晔一起杀死的姿态出来,与方才那般凛然的样子截然不同,痞气十足的用胡语对自己的人喊道:“一个个全都给我宰了!送他们去长生天!”
靳劼闻言眉头一皱。
危机当前,他也只道了一句:“保护好小侯爷。”
然后持剑上前,拦下了第一个靠近的兵士。
紧接着,铿锵的金铁碰撞声音在旷野之中传开。
刘子晔却并不慌张。
她清楚的很,这些人潜伏虞城日久,与西关郡刺史王彦朋之间秘密往来,就不可能不认识自己。
说是要把所有人都砍了,可那些挥出来的剑,却连一个都没有尝试往自己这个明晃晃的领头之人身上削的。
知道并且忌惮自己的身份,不敢真的要自己命的人——
那绝对就是大周朝的兵士无疑,还徒劳的装什么草原八部之人!
她冷笑一声,径直推开护着自己的侯府私卫,朝着对面正在搏斗中对方兵士就迎了上去。
下一瞬……
对面劈出一半了的剑锋猛地停顿。
明明是执剑处在强势地位之人,却生生露出了一丝惊恐后怕的眼神。
侯府私卫见状,一脚揣了上去,将此人揣倒在盐碱地面上。
刘子晔依样画葫芦,积极充当私卫队急先锋,专挑最棘手的人解决。
对方那名领队本来刚刚与砍到他们两三个人的靳劼碰到一起,一个不防,西关小侯爷窜出来,夹在了两人中间。
靳劼原本不想叫刘子晔冒险,闪身就要将他拦在自己身后。
刘子晔却一挥手,扯住了他的臂膀道:“不必,你就看着。”
她转而直面上后退了一步的对面领队,揶揄道:“怎么啦?不敢砍了啊?你们胡人不是最恨大周圣祖皇帝家的人吗?我可是圣祖他老人家的嫡幼孙呢!怎么不动手哇??”
被刘子晔没多大力气就扯住了的靳劼,就这么看着他家小侯爷这么明晃晃的挑衅,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竟然露出一分无奈笑意。
对面之人面对刘子晔一步步靠近的逼迫,狼狈的连连后退。
如此,再不用做什么,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已经昭然若揭。
领队不得不放下了手中长剑,对还在拼斗中的其他人道:“都停手。”
然后收剑入鞘,单膝跪地行礼道:“草民等,见过西关小侯爷。”
领队都已经打了头,其他人也俱都停止继续搏斗,躬身跪地,接连道:“草民见过西关小侯爷。”
刘子晔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人,毕竟人数不足,已经有人在方才的短暂对抗当中受了伤。
她看着一票跪地的人质问道:“草民?你们是何方草民,长了这么大的胆子?偷窃我西关郡盐产不说,还敢谋取本侯爷身边人的命?”
她瞧着垂头不语的领队:“又是什么样的草民,有你们这样大的武艺和整齐划一的军纪?”
现而今,会对她一个落魄西关的小侯爷生命如此忌惮的,必然都是刚刚接受了此前刘公公与潘毅教训之人。
而当时这件事,受到警示力度最大的一拨人,无疑就是燕京的太监与禁卫军,以及西关郡的府兵。
她神色微转,了然的笑了笑问道:“说吧,是不是我太子堂哥叫你们来的?”
仍然伏地的领队双掌猛的一握,当即道:“什么太子?我等不过一介山野草寇,失了生计这才不得不到西关边境来讨点掉脑袋的营生!何曾会同大周朝之太子攀扯上半分关联?”
见他们不认,刘子晔倒也眉宇急着继续逼问。
只对靳劼道:“将他们武器都卸了,全部捆起来。”
靳劼一颔首,就带着几个人开始行动。那领队惶然的抬头看过来:“小侯爷!小侯爷……”
一旦彻底束手就擒,他们被这西关小侯爷捆回去折磨折磨不要紧,要是走漏了消息,可就彻底坏了大事!
铤而走险的办法,他们刚才也试过了,只要这位西关小侯爷继续拿他自己当肉盾急先锋,他们即使占了人数的优势,最终也讨不到好处……
心念电转之间,那名领队的迅速站起,喊了一句:“撤!”
所有人从地上翻山而起,挣脱已经上前的侯府私卫束缚,疾行奔驰而走。
那些他们的驻扎的帐篷,以及所有淘洗熬煮盐卤的工具,一概也都不要了。
一队人快速在旷野上奔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刘子晔今天带的人数毕竟少,只要他们有心要逃跑,那确实难以拦得住。况且,她的本意,也并不想与这些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今日这一番警醒,起到打草惊蛇的效果便足够。
她选了这些人留下的一处简易毡帐进去避风,展开今天带来的地图。
系统的奖励兑换界面也被她点开。
就在昨天,随着虞城内外的开荒以及春耕的持续进行,今年西关郡的耕作效果已然可定,刘子晔再次收到了一波系统积分的结算提示。
同时,系统也解锁了新的物品奖励兑换项目。
“铜制探矿锥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100分;
便携式磁石探矿器设计图,所需兑换积分:150分;
楔形裂石器设计图,200积分;
连环锤钻设计图,200积分;
自卸矿车设计图,200积分;
通风竹管阵规划手册,300分;
矿洞支撑框架设计手册,500积分;
木轨矿车道(含风/水力齿轮牵引动力组)规划手册,600积分;”
这一次,系统新解锁的两本书册,分别是《矿冶全书》100积分、《初级地质勘探》100积分。
系统再一次明确为她指明了春耕下一步的方向。
西关郡有矿,并且矿藏相当丰富,她没有的是——合理又低调的开发矿藏的权力。
帐外,靳劼带着同来的侯府私卫,将这一行人留下的东西清点差不多时,刘子晔也一掀帐帘走了出来。
她道:“留一半人就地扎营驻守。什么都不用做,最迟后日,这些人必定还要去而复返。届时,我会再带人来。”
两日后,刘子晔再次带了十余人从虞城出发,来到西塞湖北岸的松林带。
不过,这一次刘子晔一队人毫不停留,径自驾着马在松林之间纵横穿行。
到了松林北部边缘,靳劼一拽马匹缰绳,马匹在一阵嘶鸣声中,自林间一跃而出。
铁蹄落地,紧接着碾起一阵飞沙走石。
好险才骑着马安安稳稳跑出松林的刘子晔,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她这个拉风的私卫队长。
好你个小子。
平常瞧着闷不吭声的,看不出还是个偶尔爱耍酷的闷骚!
靳劼被刘子晔一盯,下意识紧了紧缰绳。
叫他的坐骑快速冷静冷静,别继续再在小侯爷面前嘚瑟。
再嘚瑟,小侯爷今天也没准备上你的鞍。
这里十几匹马转瞬之间自松林之中出现,所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
远处盐碱地几间帐篷所在之处,正陷入对峙当中的双方人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春日的旷野之中,刘子晔一身青衣薄衫,依旧是扣了玉环的马尾束发,在咸味浓重的暖风里摆动。
在盐湖前两拨人马或紧张或激动的注视当中,刘子晔勒起马缰,自马背之上翻身而下。
被她留在此处驻守的那几名侯府私卫,瞬间就像是援军到来士气大振一样,兴奋的奔了过来汇合到一处。
而刘子晔,也毫不意外的,在去而复返的另一波人当中,看到了老熟人——西关刺史王彦朋。
王彦朋对现身于此的西关侯毫不意外,显然早已知晓了前情。
即使知道今日怕是将同这位小侯爷有所不谐,但面对自己的‘官运神’,他仍然发自内心的挂上讨好的笑脸。
当先迎过来道:“原来是西关小侯爷,下官有礼、有礼了!”
第44章
刘子晔手中仍然握着马鞭轻轻摇晃。
瞧了王彦朋一眼,手中马鞭朝他一指:“你为何会在这里?哼,看来王刺史你,身上可不怎么干净哪!”
王彦朋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仍然被西关小侯爷这一指,指的发怵。
刘子晔绕着王彦朋上下打量着质问:“从前还在我跟前装出一副,想让本侯爷替你在太子堂哥和皇伯父跟前说好话的做派出来,却不成想,王刺史您这跟燕京那头的线,怕不是早就搭上了吧!”
王彦朋此前听这一队私兵带回的消息,知道这位西关小侯爷已经公然提及了太子殿下。
此时他在此处公开现身,本就要当面开诚布公的同西关小侯爷好好谈谈。
他依旧笑呵呵的道:“小侯爷哪里的话。就算下官果真有那么丁点的人脉关系,也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您与圣上和太子这般的血脉联结之情!蒙小侯爷不弃,今后王某仍然很需要小侯爷多多在贵人面前美言几句!”
他这一番话说的倒是发自肺腑。
若非去年冬天,西关小侯爷后来将封地冬季雪灾治理中的许多功劳,在燕京奏报当中归给了他王彦朋,只怕这一次变故发生之时,太子殿下根本不可能会注意到他这个偏远刺史,点名由他出头解决这一私开盐矿之事。
本来,不知道为什么,燕京那边已经发来了一道奏疏,说他谎报西关郡灾情,妄图为自己添政绩。
眼看代理刺史一职可能不保。
紧接着却又来了一令,说虽然西关郡的雪灾情形并不如戎狄羌族那般沉重,但王彦朋身为刺史,的的确确做了不少抵御灾害的事迹。
对他担任西关郡这几个月的表现做出了认可,并且正式任命他为西关郡刺史。
去了刺史前面那两个字“暂代”,王彦朋可以说是神清气爽。
此前他虽然也同燕京方向自己族中之人有通信,但若不是那些人看在他好歹也是一郡刺史的份儿上,压根就不会理会他。
他的那些企图与权贵们攀交的企图,除了受到些私下的嗤笑之外,根本毫无进展。
直到这时,他才第一回直接接受到来自太子宫中的指示。
授意他在西关郡当地,接应这一队来自太子府的私兵,帮助他们掩藏行迹的驻扎在西关郡。
刘子晔听其言辞,已不似上次那般掩饰与太子之间的关系。
她疑惑看着王彦朋说:“太子堂哥乃我大周朝之储君,下一任帝王,却不知为何要如此掩藏行迹,不欲人知的派人潜藏在这西关荒凉边塞之处呢?”
她瞧了瞧王彦朋身侧的那一批兵士,挂着亲热的笑脸道:“既然是我太子堂哥的人,那就同是我西关侯的人一般无二,上次见面,您们要是早些说清了身份,咱们哪还至于闹得如此难堪不是!”
那位私兵首领见西关侯一脸的刻意亲近之意,只觉一阵头痛。
他们在燕京行走,朝中权贵那也是见过不少,哪一个像这西关小侯爷一般,如此毫不顾忌身份的,只因自己是太子手下一个最底层的私兵头领,就这般讨好和套近乎?
他扶手向刘子晔回道:“草民谷梁志,乃太子府私卫营分队长,见过西关小侯爷。几日前,事出突然,草民职责在身,一时不便向西关小侯爷表露身份,冲撞了小侯爷,还请小侯爷莫怪!”
这位姓谷梁的私卫队长,到底没有正式军籍,面对刘子晔时,仍然自称草民。
“嗳——”
刘子晔拉长了音调,热情的扶起他的手臂:“这就好了嘛!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冲撞的,你说是不是?”
她笑呵呵的问:“怎么样,我太子堂哥他可还好吗?有没有什么话托你们带给本侯的?”
私卫队长谷梁志:“……”
他尽力使自己保持住稳定,回道:“呃,属下们……不过是微末次流,虽说是为太子办事,却并不得直面太子的机会。”
“原来如此……无妨无妨!”
刘子晔口中说着无妨,动作上却再明显不过的甩开了这位私兵首领的胳膊,面上殷勤的神色也转瞬褪了个干净。
谷梁志&众私兵:“……”
他不过就是不便直言,这西关小侯爷翻脸翻的可真快。
这般也好,省得今后行走西关,时常受其搅扰。
王彦朋见状,接过来话头,明知故问道:“小侯爷今儿个怎么想起来到这偏僻旱热之地?下官在此都只觉呼吸滞闷,小侯爷金枝玉叶,可比不得我等粗人,千万别受了这暑热!”
“是这样。”
刘子晔状作无意的道:“上回这不是跟这些兄弟们闹了误会,他们也不说清楚自己的身份,转头就走,当时本侯爷瞧着这盐湖边上熬了一半的盐卤、晒至半途的粗盐,总不好就白白扔在这里不管是吧?”
王彦朋等人就怕西关侯如此说话。
毕竟就在刚才,他们已经同西关侯留下驻守的人,正处于对峙状态中。
他与谷队长两人一对眼神。
王彦朋满面歉意的向刘子晔躬身:“小侯爷所虑不错,也多亏西关小侯爷的照管,太子殿下的这处盐矿,才没有前功尽弃。下官不才,只因太子殿下授予了下官处置接应此间盐湖开采之责,下官便擅自暂代太子殿下,谢过西关小侯爷了!”
“呵。”
刘子晔一声冷笑。
王彦朋听得心下一突。
“你当本侯爷好糊弄吗?”刘子晔质问。
“你是不是没弄清楚一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本侯爷说出的他们是太子的人,不仅他们从未亲口承认,今天的你们更没有拿出过实证!你王彦朋还真就把自己当太子的人来蒙我?”
她*瞧了瞧王彦朋,指着那一队私兵:“我太子堂哥是大周朝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来国君,若真是他想要在这里开一个盐矿,会只派这么一帮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歪瓜裂枣吗?”
被指着鼻子骂的众位歪瓜裂枣们:……
“还有你,堂堂西关郡一郡之刺史,口口声声是奉了太子之令。好,那你将太子宫中的行令拿出来给本侯爷瞧瞧?”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王彦朋还是被刘子晔这一通过于通俗的抢白闹的面皮挂不住。
至于太子宫中的行令,自然是没有的。
他试图辩解:“这……下官的确是奉太子之令,只是、只是……”
“什么都没有,你就想拿太子堂哥来诓我!”
刘子晔看着王彦朋:“大概你还不知道。西关郡有盐湖矿藏一事,早已由本侯,在池牧池少将军来我西关郡之时,就借由池少将军密报到了燕京。这可是本侯爷要献给皇帝伯父的大礼!岂容你们这些偷腥的猫儿狗儿们来抢食儿!”
王彦朋满面惊愕:“这……这……盐湖一事,竟是小侯爷你……”
“不错。”
刘子晔好笑的看着他:“所以,现在你们来说说,本侯爷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没有燕京的旨意之前,我西关侯府当然要为朝廷,为皇帝伯父,守好此湖!”
“从前那个伊伯利,手脚就一直不干不净。这所谓的太子要的盐矿,依本侯看,怕不是王彦朋你私盗盐矿,意图中饱私囊吧!?你可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从前,我还道你是个没用的怂包蛋呢!”
怂包蛋王彦朋苦不打一处来:“不,小侯爷!纵使借下官一百个胆儿,下官又如何能敢!”
王彦朋被扣了这么一个帽子,谨小慎微终于谋得一方刺史之职,在家族之中方才稍稍扬出了一口气。
要是被这西关小侯爷这样一闹,事情败露出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以及族中的地位,可就一朝皆失了!
刘子晔却哪管他许多:“不敢!?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回去我就给太子堂哥写信,本侯爷要亲自问问,这究竟是不是他叫你们干的!省得你们这帮人在外面,竟然敢打着我太子堂哥的名头招摇撞骗!”
“我堂哥虽说是下一任储君,但就连本侯爷都知晓。大周朝矿山开采的律法有多严苛,即使是储君,没有工部批文,也不能擅自私开盐铁之矿!盐铁乃我大周之基,这样的治国大道理,太子堂哥岂能不知?”
王彦朋简直被西关小侯爷闹得,只恨自己没能多长出八个脑袋来。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西关小侯爷是别有所图还是胡搅蛮缠!
虽然他在家族之中不受重视,但到底出身大族,又跟着擅于钻营的伊伯利做这些年,日常还是有些朝堂见闻的。
当今圣上猜疑心重,人尽皆知。
为了打压那些曾经追随圣祖皇帝创下大周基业的功臣良将、前朝大臣,培植起来自己的势力,不惜在当年西关王就藩之后,将自己还在潜邸时的心腹臣属以及一些明确表达了效忠支持他登基的地方大臣,封下异姓王。
还有那几个皇族的堂兄弟,也被他派到了各地,以封王的身份,压制那些圣祖旧臣在各个地方的控制力。
十多年来,凭此渐渐架空了大半旧臣。
如今,朝堂之上人人如履薄冰,根本不知道皇帝究竟何时,会将最终的那一把屠刀彻底斩落!
这些人为了保命,自然要在燕京想办法为自己谋求一个生路。
太子就是当中不少人的选择。
可是,皇帝又如何不知?
又如何能容许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挑战权威?
因而当朝的太子,也被他牢牢压制,不容许有任何独当一面的可能。
太子虽为储君,即使已经年过弱冠,却除了被允许为皇帝打打下手之外,根本未被授予过任何实际权职!
可太子不仅身上集中了太多人的生念,他自己又不可能没有半分想要扩大势力的想法。
所以才有了这种,到天高皇帝远的西关边地打主意,贮备物资扩大自己实力的举动。王彦朋明白这一点,他敢于接下来这一点也是因为,皇帝已经年近五旬,当今太子殿下即使没有实权,但位子一直做的十分稳当。
提前为新君效忠,简直是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西关小侯爷脑子里转了这么多的弯弯道儿,知道怀疑和查证他们的身份,怎么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多关心和分析分析朝廷大事与燕京局势?
王彦朋满腹想法,却无一能够宣之于口。
私兵首领谷梁志也认清了今日情形,站出来道:“王大人,今日我等暂时不便为己证身,如此纠缠下去也是无益。既然西关小侯爷定要明确的说法,待我等请示了上意,再继续此方事宜不迟。”
“行吧。”
除此以外,王彦朋也拿这位西关小侯爷毫无办法。
但是,临行前,王彦朋壮起胆子,向西关小侯爷行了一礼。
“小侯爷,下官有一言,想进于小侯爷,不知小侯爷可愿一听?”
刘子晔无可无不可:“说吧。”
王彦朋这才道:“您常年偏居西关,燕京朝堂的许多事,可能不甚明了。”
“但是,此间盐湖一事,您曾经经由池牧池少将军上报燕京之事,最好不要再让更多的人知晓。以及,下官不知您今日定要阻拦我等的真实意图,下官也想说一句。这盐湖,已经有主了。下官绝不敢沾染,就连西关小侯爷您……您是被圣上褫夺了王爵,也撤销了封地食邑的。”
“盐湖再好,他也同西关侯府,没有什么关系。”
刘子晔听了,却不屑的嗤了一声:“你以为本侯爷跟你和伊伯利似得,是那种喜欢监守自盗的东西?”
王彦朋闻言一哽,掩面而走。
第45章
待刺史一行人走净,刘子晔转了个身,正对上她带来的一众私卫难以抑制的兴奋模样。
夕映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虽然压制着没有擅自问话说话,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有满肚子的车轱辘话想要向外倾倒。其他十几名私卫,亦个个如此。
唯一剩下还算稳得住的,也就是那个万年都是一副平静死水般脸色的靳劼了。
她将视线重新转回夕映身上:“说。”
“嗳!”
夕映像是终于得到开闸泄洪的堤坝,一个磕巴都没有的将最重要的问题倾吐出来:“小侯爷!咱们侯府是不是要开盐湖贩盐了?”
刘子晔听完不置可否。
她又走过去,一一观察了自己的这些私卫,又点了其中两名问:“你们觉得呢?”
被刘子晔点到的私卫张善忙答:“属下与夕映想的一样!”
另一名叫夏武的紧接着道:“属下也一样!这么大一处盐湖,咱们侯府只要稍取那么一丁点,贩出去,就够全府过两年了!”
刘子晔轻轻点了下头:“你倒盘算的清楚。”
夏武闻言,嘿嘿一笑。
她又问其他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大部分的私卫俱都连连点头。
这白花花的盐矿摆在眼前,那简直跟金银躺在面前没有区别。
况且,在他们看来,小侯爷这般费尽心机的来回打闹,大概就是为了能分一杯羹。
毕竟侯府被皇上罚没了爵禄,自打去年小侯爷醒过来以后,那可真是,为了给侯府多捞回来点钱粮,带着他们干出一件又一件惊煞众人之事。
不就是贩点私盐吗!?
恐怕他们小侯爷这等,上天入地都有可能!若是哪一日带着他们拉起反旗来,都一点不稀奇!
“若本侯爷今日说了贩盐,你们就真的敢干?那可是违反朝廷律令之事,你们不怕一朝被发现,被抓去入了大狱吃瓜落?”
前头小侯爷的样子,让夕映重新鼓起了点勇气。
当即一马当先站出来道:“那堂堂太子都敢干,小侯爷您凭什么不能干!”
熟料,一句话刚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棒槌。
刘子晔收起手中卷起的图册圆筒:“就凭的人家是当朝太子!”
她看了一圈方才还在跃跃欲试的一众侍卫:“一个个的,胆子越来越肥了,我看要是叫你们落草为寇,都半点不带含糊的!”
刚才冒出过头的张善夏武,一看苗头不对,连忙蹭回了队伍里,缩脖子缩脚的降低存在感。
刘子晔却盯住了他们:“若有朝一日,本侯爷叫你们去造反,你们是不是也敢干?”
两人避无可避,夏武尬笑着说:“咱们都是西关侯府的人,那小侯爷您若是说了,哪还能不干……干他丫的,不受燕京那鸟气!”
张善生怕吃小侯爷瓜落,不敢多说话,只附和着连连点头。
熟料,刘子晔听完却是一声叹息:“可惜,本侯爷最是惜命!跟着我,这鸟气怕是还得继续吃下去!”
夏武一哽,尴尬的调转话头:“那……那也没啥。咱们早就吃惯了,就跟吃饭一样,一天不吃说不定还浑身不得劲,哈哈、哈哈哈……”
他干笑着转移视线,冲一直冷脸旁观的靳劼挤眼求救。
然而靳劼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要出手解围的意思。
夏武:……
他堂堂七尺男儿,还能被吓哭?不鸟咱们就算了!
好在刘子晔听完他这句话,只是打量了一圈站了一队的人,没再继续说什么,就回过了身,对众人道:“留下两个人守着摊子,其余人,都随本侯爷打道回府!”
这就是没有打算掺和盐湖分成的意思。
“是!”
十几人当即整肃了士容,挺直腰背,齐声回应!
靳劼点了两个人留下,其余人跟在刘子晔身后,上马回城。
王彦朋与谷梁志那边,焦头烂额的忙着同上一级联系,以争取尽快把西关小侯爷这个障碍搬开。
然而,刘子晔似乎只这般搅弄了一番之后,就彻底将盐湖一事抛到了脑后。
回府之后,她亲自列了一张单子,交给靳劼,要他筹办和准备即将带队远行的物资。
此前请的两位教席先生也都已经入了府。
刘子晔抽空到书堂看过两次,一开始基本只有自己府上的人,在刘表的施压下,不情不愿的去上课。
虞城的其他百姓,见了这敞开围栏与大门的西关侯府书堂,多数也只是好奇的瞧几眼。
即使书堂没有围栏阻隔,却也很少有人真的在这里耽搁过久。
但等刘子晔第二次去看时,不论孩子们的日课还是大人们的夜课,府上人的态度明显认真了许多。
围在先生的书堂四周蹭课的孩童与大人,也渐渐增多。一连多日,大家见果然无人阻拦,可以随意蹭课之后,这些人开始自行带着小板凳和树枝石块来,跟着客堂上的先生识字和算术。
阿桓阿荜在书堂开的第一日,就按他们小侯爷的要求,按时去补习上课。
然而,小侯爷的小灶课以及自习室的规矩,仍然铁打一样的准时降临。
每到日落,那间小小的自习室内,总会传来阿桓阿荜两名侍女颤颤巍巍悲戚洞天的声音。
“割草机割刀是什么机械结构?”刘子晔问阿荜。
阿荜:“是、是单封闭、闭环机构……”
“谷物收割机的割刀呢?什么结构?”
“是多封闭环机构……”
“两种机械结构的区别是什么?”
阿荜哆哆嗦嗦把她在刘子晔给她的《基础机械原理》书中这一段的内容,背了一遍。
刘子晔听她背的越来越流利,稍感满意的点了点,以资鼓励。然而紧接着转向阿桓:“攻木之术的车轮术是什么?”
阿桓使劲绷着自己,回顾在考工记本上学到的知识。
刘子晔听完似乎也还比较满意,最后她瞧了瞧两个稍微松了一口气的侍女:“阿桓,将车辆结构图画出来,并写出来基础力学演算公式;阿荜,把两种割刀平面自由度示意图画出来,演算对比两种割刀的自由度差别。”
阿荜终于忍不住一声悲哭:“小、小侯爷……”
阿桓也打了个颤。
她们倒也不是不明白刘子晔在说什么,这些内容在刘子晔给她们的书中全都包括到了,甚至刘子晔还曾经给二人做过专门的讲解。
只是,她们在接受这些内容的过程中,感受到来自她们家小侯爷什么时候懂得这些东西的极大震撼。
而且这些内容本身,同二人过往十几年的经历和经验之间,割裂太深。
书中的工匠和一些还算常见的机械工具,她们尚能理解……
可一旦到了结构拆解,每一个单体结构的设计原理、以及所谓的“基础力学原理”,两人只觉如妖书一般。
只是这妖书,并没有任何神啊怪啊的东西,反而一直叫她们去分析日常看到的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去琢磨事物背后隐藏着的那一只看不见的“力”之手。
侯府其他人不明所以,无论是夕映,还是刘表、刘丙等人,只知道小侯爷现而今正在“管教”两名丫鬟。
除了必要的办理小侯爷院子里的事务,其他时间,阿桓阿荜这姐妹俩,几乎就被关在院子里,比真正的名门闺秀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小侯爷想一出是一出,虽说给这俩丫头管的日日挂着黑眼圈,形容萧索,可是侯府中如今最重要的,那一出将所有图纸变化为实物样本的实验场地的钥匙,却也交由这两个小丫头分别保管,甚至可以自由进出,接触到每一张图纸与机械组建。
这绝无仅有的优待与信任,又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本想劝慰小侯爷善待两名婢女的刘表:……
小侯爷的心思,是越来越像那海底针,任谁人来,都无法看个透彻。
而很多结果无比真实的摆在刘表面前,他知道,现在的小侯爷自有底线和章法。
夜色深沉。
刘表由刘丙跟随着,站在院外的长廊望着小侯爷院中卧房窗口那一盏灯火。
他现在是知道了的,小侯爷自从再次清醒过来以后,几乎夜夜都将自己关在房内,似乎始终在独自思索和筹谋着无数的事情。
他也知道,她每夜亥时中睡下,卯时正起身,从无拖延。
想到此,原本试图劝谏的刘表,转身对刘丙道:“走吧,去厨房看看,小侯爷天天早晨要喝的牛乳送过来多久了?这东西可不能不新鲜。”
“嗳,好的。”刘丙跟着刘表走。
刘表:“还有明天的一叠肉菜是蒸鳕鱼吧?一定要早上现杀,这样才新鲜。”
“是现杀的爹。厨房那里有挖的有水塘,专门平日里存放新鲜活鱼。”
刘表点头:“嗯。不过若是有当日新送的,还是紧着小侯爷吃用最新的。”
“知道了,爹。”刘丙继续保证。
两人商量着没入黑夜。
一道黑影自院墙上腾跃而下,瞧了瞧刘表消失的方向,接着轻快的一转,闪进了院子中。
自刘子晔开始检视两个小丫头的功课开始,靳劼就一直将自己隐匿在廊上,关注着院内的一动一静。此时,院中樱桃树叶随风婆娑,樱花花瓣掉落一地,吹来阵阵暗香。
但靳劼只关注着那一间灯火映照的窗口,以及窗口之上那一抹他已然熟悉无比的烛光剪影。
亥时中。
窗前的人影挪动,随着似乎是纸页合动整理的动作,然后离开了这一方书案。
只是,在室内之人距离窗户稍远,人影逐渐开始变形后,靳劼再次清楚的看到了,室内之人一头马尾长发骤然纾解,在光影中铺落满窗的画面……
是了。
早在西关小侯爷第一次坐上他的马,窝在他双臂之间,看似废物软弱,却精密计算着每一步行动时,他就感觉到了。
小侯爷那比寻常男子更加柔软的身体与肌肉。
此时的他才明白,这并非是因为西关小侯爷纨绔成性,体虚体弱、肤柔骨脆的缘故。
樱桃树被室内烛光映出的暗影彻底消失,室内窗外同时陷入一片黑暗。
靳劼转身,无声无息离开了这处庭院。
那日从西塞湖北的盐湖回来以后,刘子晔当晚就从系统提供的物质奖励列表当中,用积分将《矿冶全书》与《初级地质勘探》两册书兑换了出来,加入到她每日晚间的功课计划。
除此以外,她尽可能的根据自己的记忆,将上辈子她在学校曾经学习过的物理、生物、化学、数学、地理等学科的内容,一一回忆并书写出来。
尤其是数理化。
毕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样的基础理论武器,必须给她的未来梯队们一点点装备上!
天禧九年春夏之交,西关郡所有下了种的田地,已经陆续冒出了青色粟苗与麦苗。
在刘子晔带着队伍离开虞城之前,杜晖则在与刘子晔的一场长谈当中,无比郑重的接过了为刘子晔“招兵买马”的任务。
之所以杜晖这次用“招兵买马”这样的词汇形容他接下来的行动,是因为,他用自己那颗在原世界线中搅动风云的头脑,从他们小侯爷这一连串的举动与筹划背后,分析出了某种隐藏着的真正意图。
杜晖以为,既然小侯爷没有挑明,也就说明暂时未到开诚布公的时机。
侯府之中,杜晖与郝闻昌等几名侯府现在的办事组成员对面而坐。
杜晖神情坚毅凝重的看了看几人,一番思量过后,心中一定。
不就是造反吗?
他想了想过往十多年受的那些窝囊气,与现如今皇位上那位越来越明目张胆的国力民力挥霍以及对忠臣良将的打压,这煌煌大周朝,圣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在杜晖看来,已经在腐烂。
多不过十余年,必然分崩离析、四方离乱。
纵有太子尚算清明,短时间内却杳无翻身之可能。
等到太子真能彻底接手之时,那窟窿早就堵不住了。
早该就反他丫的了。
小侯爷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干,他杜晖,还真就无比真心实意的愿意追随到底!大不了,他们干脆舍了这西关、舍了于他们无半分公平与公正可言的大周。
燕塞山连绵山脉后头的草原与冻土,东南的海滨之地,也不至于没有他们的一处落脚之地。
郝闻昌几人与杜晖是多年旧识,然而这么多年以来,却也少见到杜晖这般露出坚忍又狠决的神情来。
郝闻昌不禁惊讶出声:“宜君,你……你究竟在想什么?”
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与刚刚过去的火热春耕季,原本只有杜晖与郝闻昌二人的侯府办事小组,现而今也又吸纳进来三人,侯府的办事团队已经有五个人。
但这些人并不如郝闻昌那般,是侯府旧人,也是杜晖的多年旧识,值得他深度的信任。
杜晖让自己放松下来,对众人道:“无事。”
他解释道:“杜某只是在想,咱们西关侯府的事务越来越多,只我们五人怕是不够。闻昌,劳你今日就拟出一封招工令来,无论是各行各业的出色匠人、还是读书写字的书生秀才、记账擅算的账房先生、抑或者佛徒道士、能人异士,只要登了咱们西关侯府大门,杜某必定亲自相见,设宴款待。小侯爷事务繁多,一旦有合适的时机,亦会亲自接见。”
郝闻昌闻言道:“我倒是赞同宜君你想要再招纳人进来的想法,咱们府上现在单是与两城十三镇各族的合作,就多达几十项。这中间每一个环节,的确是都需要人手来搭衬。侯府中能用的上管事或者但凡机灵点的仆役,能拉过来学着做事的人,也已经被你都盘算尽了。”
“只是,你要招大量的匠人、账房或者秀才也就罢了,要那和尚道士、能人异士又有何用?”
杜晖却没有解释太多,只说:“这西关郡人户太少,咱们这网必须撒的宽些才成。你就照我说的,先写好了找人在西关的几个要道口子上贴出去,即使是西关郡外之人,只要身有一技之长,皆可来我侯府应工。”
郝闻昌想了想,杜晖之言,似乎也有道理。
这可是荒凉西关,出了虞城大街,往往行走个半日,都难得见到同路之人。
要是他们招人的要求多了,能不能真的找到人,还真是个问题!
接下来,杜晖又同几人,就侯府与各城合作之后,所筹建的各色工具器物坊具体进度,逐个审了一遍。
重点更将小侯爷所安排的,核心工程师培育班一事办了。他将候选入班的人,一一叫来见了一面,按照定下来的章程表格,考核他们阶段的培育成绩。
最终,这些人的所有信息和表现,他与郝闻昌都要整理清楚,并且将每人一份单独的档案,递送到刘子晔那里。
再由刘子晔来决定,每一个工程师的等级,以及今后更加具体的深入培养方向。
做完这些,杜晖回到自己的住处,开始思索下一个问题。
他今日叫郝闻昌去发的,都是招纳工匠与能人异士的帖子,可是若要“招兵买马”……
“招兵买马”,这里头的关键可还有个“兵”、“马”。
如今他们侯府能称得上兵的,不过就还是如今扩编了以后,也不过五十人的私卫。除此之外,整个西关边郡,正儿八经的兵,就是西关刺史府的一千府兵。
然而,杜晖也无比清楚,这点兵马的数量,与大周朝盘踞在各处的百万禁军、中军而言,不过是毛毛雨一样的存在。
就凭这?
根本连亮亮肌肉的机会都不存在。
大周朝西关郡东南与西北两道驻军,随便哪一个动动手指头,西关侯府就只有灰飞烟灭的下场。
西关郡有燕京的秘探,他与小侯爷都十分清楚。
若只是与工匠、边民打打交道,还能说是侯府要谋生。
但若有朝一日,在兵马一事上探出了头,还如何能说得过去?
小侯爷年纪尚浅,又一心扑在开拓之务上。
这些事,他杜晖总要一一为小侯爷筹划起来才是。
正带着队再次离城而走的刘子晔,此时却完全不知道她府上的杜先生正在谋划什么。
临行前几天,她不过是同杜晖再次讨论了接下来的计划,并且要杜晖在西关郡上下,发布一条“招工令”。
是招工,工程师的工,工匠的工!
她甚至将自己记录的那本《天禧八年西关工程师名册》都交给了杜晖,作为参考。
又哪里知道。
她好大的一个风云谋士杜晖,直接就把事办到了“招兵买马”上?!
第46章
旷野之中,一队人马在初夏毫无遮掩的照射下,奔驰前进。
除了去年深秋时节,他们曾经跟随西关小侯爷扫荡了一次西关郡两城十三郡之后,这还是又一次由西关小侯爷亲自押阵的长途旅行。
但无论是靳劼、夕映,还是所有跟队的人,都十分清楚的意识到,这一次出行,与去年的那一次,有着巨大的不同。
虽则上次他们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接连扫荡全境,的确曾经走过一些此前从未听说过的道路。
但整个大方向,还是可以判断的出来,他们是不断的在一个又一个百姓聚居地之间行进。
这一次显然不是。
从一开始,由刘子晔、靳劼以及夕映三人各自调节和带领着,所行进的方向,就是西关郡中西部那片最广袤的,无人居住的高寒冻土与戈壁复合地区,也是西关郡穿郡而过的朔川大河的源起地之一。
道路并不平坦,有许多地方都不适合快马疾驰。
众人不得不或缓缓踏马,或者干脆下马牵着马匹徒步行走。
夕映虽然是亲卫,自小习武,可也鲜少经历这般的野外风餐露宿。
靳劼则跟随刘子晔一路,始终在等着刘子晔再次开口,说出她的极度疲累和难以忍受。
无论是骑马,又或者是步行。
他总还是能有办法,叫她可以轻松一些。
不过,这一开始的第一日,他们小侯爷像是受到极大的牵引力一般,即使这一路上再难以行走,风沙与曝晒之下,她也只是接过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斗笠,系紧绑带遮阳。
偶尔短暂休息片刻,很快又深吸一口气继续叫队伍行进。
并未似往日那般,没动几下就不愿多出一点力气。
初夏的白日渐长,就这样行了将近六个时辰,才终于挨到夜幕降临。
一队人马选择了一片背着小山坡的避风之地,扎起营帐。
刘子晔面上疲乏难掩,却仍然精神很不错的随队之人说着话。
她一直等着自己的帐篷被靳劼和夕映两人收拾好,才钻了进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部侯府私卫其他人的视线,刘子晔转瞬就垮了下去。整个人连避讳都不避讳,直接当着两个人的面,像面条一般的瘫在了自己的睡袋上。
她有气无力的朝两人挥手:“给本侯爷弄点吃的……和热水来。”
然后自顾自的叹息:“啊……我要死了,我还活着吗?”
夕映前一秒还在为小侯爷今日这令人咋舌的表现而震惊,此时猛地重新看到他往日最熟悉的小侯爷,竟然感到无法适应……
只本能的应刘子晔的吩咐:“好好,夕映这就去给小侯爷弄吃的和热水来。”
靳劼本打算同夕映一起出去,但想了想又驻足停下,看着脸朝下趴在毯子上,费力呼吸的西关小侯爷。试探着问:“小侯爷可有哪里不适?”
刘子晔乏累的眼皮像挂了铅锤一般中,耳中听得靳劼问话,却连看一眼都难。
只轻飘飘说:“大腿…小腿…脚底板儿,还有胳膊……手。哪哪都不适。”
靳劼沉默片刻,依他对西关小侯爷身体素质的了解,这样一整日的高强度急行军,如今有这样的身体反应,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他蹲了下身子,试探着将刘子晔脚蹬的靴履绑带解开。
刘子晔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却也只是一动不动的由着他来。
她实在是,连手指头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靳劼无声的把刘子晔两足靴子一一除下,他极度小心的动作,奈何靴子与足腿结合太紧,很难丝毫不牵动任何皮肤与肌肉。他清晰的听到了几次刘子晔被牵动疼痛的抽气声。
直到他小心翼翼的把袜子也除掉,丝毫不意外的见到脚底以及脚趾上,有几处鲜红流水的被磨烂了的水泡。
此时,夕映也终于端了刚烧好的热水进来,一见小侯爷露在空气里,斑驳伤痕的脚,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他们家小侯爷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啊!
脚都磨成这样了,竟然一整日撑着一声不吭!
他连忙将水端过去,就想离得近一些,查看他们小侯爷的伤势。
谁知,他才靠近了一点,就被一只臂膀伸了出来拦住他继续往前凑。
靳劼同他隔着一臂的距离道:“把水给我,不用过来。”
夕映没想太多,下意识将水盆递了过去。
靳劼一手还握着小侯爷的一只脚踝,一手平稳接过水盆,放在榻沿边上。然后熟练的单手拧了水盆中的手帕,轻轻先去清洗那几处破皮了的地方。
伴随着小侯爷“嘶——”的一声抽气,夕映也从幌神中醒了过来。
突然发现,我才是小侯爷的亲卫啊!
怎么这种近身伺候的事儿,还让这个早就出尽风头的靳劼抢了!
他反应过来上前道:“让我来……”
靳劼却打算了他的话,头也不回的道:“你去看看小侯爷的晚饭。”
“我……你为什么……”
夕映想说‘你为什么不去’,可两句话质问的话,在他看着靳劼那与平常完全不同的,极度细致又小心为小侯爷一一清理破开的火泡后,又很快哑了火。
要是换他来,怕是毛手毛脚的,早就把小侯爷痛到吱哇乱叫。
而不是现在这般,虽然嘴巴里面偶尔嘶哼一下,但整个人仍旧软趴趴舒服的,显然是享受的。
夕映垂了垂眼,转身出了帐篷。
哼,竟然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算你行!
看来以后要想不被靳劼这小子挤的毫无容身之地,还要多点满一些技能才行!
毕竟是远途出行,随身所带的物质有限。
一队三十来人,一共扎了四间帐篷。
刘子晔的这一间,扎在最靠近坡地的这一次,另外三间则依次在前面排开,一是防卫一是再多加一重的防风。
四间帐篷中间不大的空地上,已经燃起了两堆篝火。
一边烧*着小侯爷要用的热水,一边开始煮上了随身携带的粟米粥。张善与夏武等人按着分配,去打野味和挖野菜,其余的则轮流看着篝火锅灶休息。
夕映走过去,探头看了看锅中正煮着的粥,干脆坐在旁边,接过了看火的活计。
见夕映出来,夏武凑过来低声问:“小侯爷还好吧?”
“不怎么好。”
夏武叹了一口气:“唉,小侯爷这是何必,咱们也压根不在乎他耐不耐苦吗不是!”
夕映不由自主的点头,反正他现在在乎的,就只是小侯爷受没受苦。
账内,刘子晔自打入了账内就几乎未曾动弹一下。
靳劼此时已经将她双脚的水泡都一一或挑破或清理,然后拖过水盆,浸入水盆用热水一边浸泡舒缓疲乏,一边撩水清洗,恰到好处的在脚踝、脚掌以及小腿几处按压经络,以缓解疼痛。
若是再去瞧瞧毯子里趴着的人,就会发现,刘子晔早已经又疲惫又舒服的睡了过去。
双脚被擦干,几处破裂的水泡处也抹上了清凉的膏药。
靳劼收拾好水盆与抹布站起身,准备离开之前,他顿了一下,目光微转。
账内刚刚点起了一盏避风油灯,昏黄的光影当中,一对黑沉似深渊般的瞳仁,在沉睡中的人脸上定了片刻,紧接着如点水般浮过,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刘子晔浅眠了半个时辰,被夕映端着粟米野菜粥和半块烤熟的兔子腿叫醒。
身体疲累还想睡,但肚子也实在饿的不行,她强打起来精神,坐着吃了晚饭。
想着接下来还有几日的奔波路程,不得不轻叹一声。
算了,她这试图在自己核心班底面前塑造威仪的想法,还是另寻他途吧!
夜间,篝火歇了一处。
除了轮班值守之人,其他人都钻进了各自的帐篷,出门在外,谁也别嫌弃谁,大家都像睡在大通铺一样,挨挤着住在一起。
最里侧刘子晔这间帐篷,照例还是夕映与靳劼两人轮着守在帐门前面,另一个暂得休息的人,则在帐篷内离小侯爷远远的一角,躺下歇息。
第二日,终于睡饱了的刘子晔,总算找回了点自己。
虽然身体肌肉仍然酸痛,但好歹是有知觉了。
然而在她坚持着穿好鞋袜,蹬上靴履试图站起时,水泡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刘子晔脸色一白,一把抓住夕映的胳膊,才勉强没让自己再次瘫倒。
“小侯爷!”夕映着急的喊了一句。
靳劼人本在账外协助拔营,听见动静,也掀帐帘跨了进来。瞧小侯爷的脸色,与夕映两人的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夕映正在劝:“小侯爷,您儿身子矜贵,打小都精心调养着,哪里吃的下这种苦,要不夕映背你出去?”
然后被疼出一脸菜色的刘子晔凛然拒绝:“不行!”
就算她不在手下面前立威了,也没必要被人当众背着这样散德行啊!
她继续坚持道:“大家也都是骑了一整日的马,扎营以后干的事还比我多,怎么就没事了!?”
说完,她忍着不让自己痛的面部变形,甩开夕映的手臂,就准备继续迈步往前走。
钻心的刺痛与不听使唤的大腿,再一次出卖了她。
下一秒——
刘子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视线从即将着陆的地面再次转回了前方的帐帘。
没错,是帐帘。
她整个人即将脸朝下趴在地上的时候,被赶过来的靳劼一把抬了起来。
“小侯爷。咱们都是常年习武奔波之人,每一个的脚掌上早就生出了厚厚的茧子,所以无事。”靳劼平静的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
又听他道:“小侯爷若要强身健体,来日方长,无需急于这一时半刻。”
虽然自己人被这个私卫队长抬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地面以免伤口受力,但是刘子晔发现靳劼一直站在原地,并没有莽撞的直接抬着她走出帐篷。
他在等自己的首肯。
他暂时避免了自己跨出去让伤口再次破裂的风险,却并不敢擅作主张。
想通了这一点,刘子晔方才的那点恼怒稍稍消散,然而,在精神饱满状态下,靳劼这样看似关切的举动,却仍然让她并不舒服。
她脸色有些冷淡,说:“放我下来。”
“是。”
靳劼倒也并没有未自己贸然的举动感到不安,只平静的将她重新放回了地面。
刘子晔双脚触底,慢慢摆脱靳劼手臂传递过来的扶力,忍着脚底板上传来的疼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稳住了身体。她忍住龇牙的冲动,一步一缓的走出了帐篷。
夕映在方才的变故当中,被惊得张大了嘴巴。
此时见小侯爷拒绝了靳劼,心中一阵得意。紧跟着刘子晔出帐篷的同时,还忙不迭的白了靳劼几眼。
叫你多事!
看,还是得小侯爷治你!
然而,刚到了帐篷外,夕映就看到他们小侯爷与众位侍卫简单寒暄过后。
神情极其自然的,在靳劼牵过来的他自己的马匹前,借力一把爬了上去。
显然,今日小侯爷又是乘坐靳劼坐骑暂缓的一天!
看看那什么靳队长的坐骑,小侯爷刚一坐上去,它就轻快的嘚嘚小跑了一圈。
那张狂得意又亲热蹭人的劲儿,小侯爷不过几日没上你的鞍!就给你急成这副样子!
而众私卫们,似乎也早已对这一幕接受良好,各司其职的打点物品准备出发。
夕映:……
这个靳劼,心眼子都从哪里长出来的??
连他的马都跟成了精一样。自己这辈子,真的还有机会赶得上吗??
第47章
马匹再次前行,视今日的路况,或奔驰或迂回慢行。
刘子晔侧身靠坐在靳劼的马背上,免了身体的严重不适。
被人当众背着或者抱着行走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与这般将侍卫马背当坐垫靠垫渡过长而艰难的旅程,这两件事,于她而言多少还是有些区别。
一路行过来,西关郡的风物地理,刘子晔都在着力观察。
现如今,他们这支队伍正在试图深入的,是西关郡最有名、地域最广的一处,鲜少有人会贸然深入的无人区。
所走过的路程,几乎都是未经开辟的。
不愧是古代这种自然地理尚未经历过极尽开发的时代,即使是这样的无人区,也并非后世现代人所理解的那种沙漠戈壁,而是无论地质地形,还是植被生物,都十分的丰富。
昨日刘子晔过于疲累,还是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没有做晚课,也没有按照自己平日里作息卧起。
靳劼骑马的技术,显然比自己好的太多。
即使路况复杂,也鲜少会让她感到明显的颠簸不适。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图册,就着此时能看到的燕塞山、朔川支流以及昨天他们经过的那片走势酷似五指的丘陵地带,刘子晔在图页之上,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不看地图还好,一看她就止不住的气闷!
昨天给她累成那个熊样,也不过才走了二十里的路程!
这在她那个时代,坐上公交车,不用一个钟头怎么也都舒舒服服的到了。
她喊了一句靳劼,正在集中精神关注地形和路况的靳劼垂头应:“小侯爷。”
刘子晔把地图稍稍举起来,指出他们所在的位置道:“今夜怕是到不了第二处计划的宿营点了,夜间就在这个岔口寻址扎营吧。”
谁知靳劼扫了眼图纸,回了句:“若小侯爷想,今夜便能到。”
刘子晔:“嗯??能到我当然想啊!”
“那好。”
靳劼说罢,马鞭轻轻一扬,马匹行进的速度瞬间快了起来。
在刘子晔仍然处于惊愕之中时又补充说:“若到了颠簸下马步行之处,小侯爷最好暂时也留在马背上,属下会牵住马匹,不会将您坠落。”
随着靳劼的马速度提升,私卫队其他人也都不费什么力气的跟了上来。
刘子晔坐直身子环视了一圈,感情昨天一天只走二十里,是她拖后腿了!
行吧,安心躺下当她的废物小侯爷算了!
身强意坚百折不挠这样的人设,怕是暂时不需要她在这地方坚持来凹!
接下来的四天时间,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起来。
刘子晔大部分时间都真的可以不用再消耗过多的体力,即使是必要的下马步行,她也可以借助扶力减少脚底伤口的承重力。
自己大半身体的重量,通过两条臂膀卸到了靳劼身上。原主的身量,按照现代的身高标准起码在一米七五以上,体重更是跟轻盈丝毫不沾边。
但几日下来,刘子晔也没见靳劼有过丝毫的难以承受之态。
其他无论是整队带队,还是处理小伤口疏通经络,样样皆行。
真真是,出门在外、长途旅行的必备神器!
第五日酉时,队伍终于临近此行目的地。
随队的人,若非亲自踏入这片区域,也完全没想到,能在这无人区深处,发现这样一片有水有山的绿地。
即将进入山区,地势再次开始起伏不平,靳劼夕映等人齐齐下了马,这里已经接近了地图上指示的终点处,因而靳劼也将刘子晔扶下了马,一队人栓马后坐于树林边缘暂歇。
刘子晔看了看视野受限的山脉深处,问她的私卫成员:”这处地方,你们此前可曾有人来过?“
众人皆是摇头。
若非小侯爷一路指引,根本没有人会花费数日的时间穿越那样的无人区,只为了抵达这处,看起来与他们在其他千松岭以及燕塞山余脉山林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同的地方。
此前就知晓内情的夕映忍不住:“小侯爷,这山里边,真有您说的那什么原矿吗?”
刘子晔却不直说,卖了个关子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行吧,但是夕映仍然忧心:“这道山区咱们从无人来过,山路未经开拓,必然十分不易行走。还有这处远山,这看过去连绵十几里地,咱们究竟该从何处下手?”
“这个问题问的倒是不错。”刘子晔颔首。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地图制作限制,西关王留下的图纸之上,所标识的矿藏符号的地方,也就只能大概锁定在这一片山区,想要精确到百米、千米,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从马背的挎包当中,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之后取出十余件,或石头或木制的零件,片刻之间,拼凑出一个悬吊式指南针。
刘子晔先问靳劼夕映等人:“何方为南你们可还知晓?”
“那是自然!旷野行走,方向决不会错,这边就是南向!”
夕映率先答,他手指的正是他们这一队人来时的方向。
因为刘子晔问的也包括了靳劼,靳劼在夕映声音落下后道:“夕映说的不错。”
刘子晔微微得意的笑了笑,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悬挂指南针,水平托举住方位盘。
中间那个由丝线悬挂着的小型四面体磁石开始了自由旋转。
大家不知道小侯爷是要做什么,只不由自主的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片旋转着的磁石上。
磁石终于停了下来,尖端没有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指向南方,而是稳稳的指向了众人北面的这片山区。
靳劼与夕映当即便明白了,他们来的没错!
而私卫队中的其他人,有经验丰富些的,也当即想到了什么,夏武几人惊疑的问到:“这座山区,有磁铁矿?!”
刘子晔笑了笑:“没错。”
闻听此言,众侍卫都震惊的一时无言。
合着他们小侯爷放弃了盐湖那一片盐矿,带着他们苦行军了几日,为的是这一处铁矿山!
任他是谁,把铁矿山和盐矿同时摆在眼前,二者择其一的话,都必然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铁矿山!
众人忍不住瞪着眼睛瞧这座表面上平平无奇,却暗藏如此大玄机的山脉……
乖乖,这可是铁矿山啊!
一炉铁水,十亩良田。
深山藏铁,胜过埋金!
他们西关侯府,这回真的要发了!
夕映也一脸喜色,矿脉真的存在,他们小侯爷一趟就没白折腾!
西关王爷可真是英武啊,真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如何在圣上那样百般刁难之中,还能做下这等足以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的!
刘子晔此时同样也对已故去的西关王,再次涌出了敬佩与感激之情。
此前那处盐湖,于她的系统积分增长增益并不算大,但只要自己能够掌握眼前这处铁矿,外加西关郡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木材与石料,无论接下来她要打造什么,都将不在话下。
而这些对于积分功业值的增长,无疑是极大的利好!
磁针所指的方向瞧着是正北偏西,刘子晔的这块悬吊式指南针上的磁石只有鸡蛋大小,在这里就能受到强烈的磁铁矿干扰,说明矿区距离已经不超过百丈。
她心情不错的对靳劼道:“今夜就在此地扎营,马匹也集中留在这里。大家稍作休整后,派出一个小队,往指针所指的西北向,先行进山探探路。”
靳劼领命道:“是。”
众人得知自己目前竟然是守着一处铁矿山的兴奋,使得原本强度增加了一倍的整日消耗,也无人显露出疲惫与沮丧。
兴致勃勃的各司其职,甚至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被靳劼点名,作为进入山区探路的小队成员之一。
夜间,篝火炊烟升腾,人人挂着满满的喜悦,围坐在火堆边上,一个挨一个的做起了游戏。
夕映自然是忍不住的,第一个起哄着要加入!
整个晚间,营地都在这样又唱又跳的热闹氛围当中渡过,直至夜深,带队探路回来的靳劼,才过去叫大家各自轮值的轮值,休息的休息。
翌日。
刘子晔的脚经过连续几日的热水浸泡、穴位按压与膏药的养护,走路问题已经不大。
昨晚考虑过后,她留下夕映带着五人小队原地驻守,自己则与靳劼等二十几人,共同进了山区。
人迹罕至的山区,根本没有前人踩踏出的可以循迹而行的小路。
即使昨天靳劼几人已经摸索出一条相对来说,可供行人通过的道路,但他们这一路仍然可以说是披荆斩棘,迂回崎岖。
好在直线距离不过百尺,越按照地貌指示的方向走,就越能发现不同寻常之处。
比如,寻常的山区,往往越是往深处走,树木与植被往往越来越丰茂密集,然而,他们却能感觉的到,随着行进,地面的树木花草都渐露稀疏。
脚底踩踏的地面,也不是软而易碎的普通沙土质地,碎石遍布,甚至常常一脚踩上去的,就是一整块坚硬的石头。
绿色的植被,自大小不一的石头缝隙当中顽强的探出。
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刘子晔停下来,躬身用小刀掘开一块石头上覆盖的植被。
待底部青白泛红的石头露出,刘子晔挥刀在石面上划开了一刀。
随着锋刃切割过表面,石头表面被划出一道浅浅的划痕,露出内部颜色更加鲜艳的红色石头内里。
刘子晔见状,当即心绪大振。
“就是这里了!”
无论是矿山内部赤红的颜色,还是她手中所持锻造后的铁刃对矿石进行的初步软硬度测试,都无不验证了她的猜测。
这处铁矿区,并非只有单纯的磁铁矿藏,还有更不易探测、冶炼程序更简单、但储量往往更少的赤铁矿!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了系统自动提示音,在刘子晔脑中响起。
“叮!恭喜宿主成功确认磁铁矿藏与赤铁矿藏,根据此处可探测的矿藏含量,宿主即将获得帝王功业值积分六百分!”
“请宿主科学合理利用铁矿矿藏,最大化发挥其价值,以解锁更高级别的奖励!”
第48章
系统的提示音落下,足足六百积分!
生命值又被续上了的感觉真好。
不过,她有些疑惑的是,这一座铁矿山,就算储量只在中等,六百积分是不是也太少了点?
听系统的意思是,现在她只是发现了矿藏,还没能进行勘测、开矿以及后续的冶炼与机械打造,所以只是给她初步结算了一部分?
“系统,解释一下。”
时隔多日,刘子晔第一次主动敲了系统上线。
“宿主,好久不见!”
系统那明显激动又热烈的声音,在下一瞬间就快速出现。
“恭喜你宿主,再次取得了卓越又优秀的成就!铁矿山的发现,将会是你成就帝王功业当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我带了多任宿主……”
“行了,打住。我用不着你拍马屁。”刘子晔毫不留情面的道。
她继续说:“我的问题是,铁矿山如此重要,为什么只有六百积分?”
“额……是这样的宿主。铁矿山此时只是处于被发现的状态,尚未进行任何开掘与利用工作,后续其能带来什么样的功业积分效果,要看宿主您对于矿山资源的利用程度以及使用方式。另外,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您当前并没有合理的开发铁矿山的权力,这将使得您的一切行动效果,都大打折扣。”
“好,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额……微臣告退。”
刘子晔站起身,循着植被底层的矿石痕迹,又分别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走出了一里地。
每到一处,都用手中的匕首划开岩石表层,观察矿石内部的颜色,以及划痕的深浅程度。除了东面方向是质地更黑的磁铁矿石外,另外三个方向的基本都是赤红的铁矿。
她对于这座矿山的矿藏比例大概有了数。
要开发和利用这一处矿山,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做好矿山的全面地质勘探,并且结合地形地势,以及他们现有的人力、工具等条件,制定出来一个详细的开采方案。
勘探和初步设计完成后,就要开始开采、选矿和冶炼的全流程。
这一次随同她出来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穿越无人曾及的无人区,抵达此地确认铁矿矿藏的存在,因而皆是侯府私卫为主,暂时未曾布置专业的铁矿处理专业人手。
过去的一整个春天,她都在日日研读从系统当中所兑换的那套《矿冶全书》,更时常借故到苻氏的铁匠作坊,和侯府她自己要杜先生加建在后园角落的铁匠坊中,结合实际冶炼打铁的过程,消化书本当中的知识。
所以此时她相信,放眼整个大周,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更懂得如何做这一整套的勘测、开采、选矿及冶炼的全套流程。
也不会有人第二个人能够设计出更好的,能够更充分利用这座矿山资源的方案来。
她在四处做了初步探查之后,心中对接下来的安排已经有了数。
扎营的地方目前就很好,距离此地不远,还方便观测矿山南面的环境。
之后每日,必定要频繁进出这片矿藏区。
开拓山间道路,以方便人和货物进出是首当其冲的。
她选了一块平整些的石头,就地坐下。
然后掏出纸张与炭笔,开始以自己所在为中心,简单勾画最初的两到三条路径。夕映留在了营地,靳劼就全程一直跟在刘子晔两三步开外处,以防野外山林发生什么意外。
等刘子晔规划了差不多了,招手叫靳劼过来看。
靳劼当即蹲下身子,在刘子晔束发玉冠差不多平齐的高度,朝她的纸面看过去。
刘子晔指了指图纸中心:“这是我们的位置,从这里往南,沿着咱们进山的路径,清理沿路的植被、初步铲平地面。咱们需要自营地到这里,首先铺设出一条可容轮制车辆进出的道路。”
只是些体力活,一点都不难。
靳劼当即颔首:“好。”
刘子晔接着手指顺着两人所在的中心点,往西向远离磁铁矿藏的区域一路滑过去,到达一处她方才勘测过的地面更疏松,土质含量较高的地面处。
她道:“这里再设一个营地,但主要不是用来居住,里面要搭建冶炼的高炉,而是作为下一步冶炼矿石的第一个选址。高炉的样式在这里,与咱们侯府新建那一间一样,除此之外还需要平整地面,并且将通向这片地方的四周,各自整理处一条通道出来。”
这个冶炼所的选址只是暂时位于此,在刘子晔的计划中,也不会是正式的大规冶炼所。
只是首先开辟和搭建出来,作为她初期的冶炼试验所,以及冶炼流程教学处。
靳劼看地图上的示意,方才他曾随从刘子晔到过这片地方,他回顾这片区域的地形与地面植被情况,也没什么问题,当即颔首。
“好,暂时就这些!”
刘子晔将图纸递给靳劼,自石块之上站起。
此时的她也情绪高涨,满脑都在高速旋转着关于这片矿山的规划和利用前景。她专注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到,此时自己整个所展露出的奇异的状态。
靳劼不知该如何形容。
他不是没见过人雄心勃勃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有的人,在初见巨大的金银财富之时,那被迷惑了神志般的惊喜。
然而刘子晔给他的感觉,却不一样。
她看起来,又专注又热情。
她显然同样雄心勃勃,在谋划着了不得的大事。
却并没有任何试图征服奴役他人、建立权势的野心,似乎只是单纯的为她自己谋划的未来而高兴。同时,她保持着深度的冷静,在面对突然的财富时,仍然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筹划一步步的开采计划。
接下来,他们一行人即将长时间驻守此处,派人回虞城侯府给杜先生送信的人已经出发,后续的人手、物资以及工具等补充,杜晖都清楚应该如何安排。
常年无人造访的山林杂草被一点点清除,点燃的艾烟在林间隐没,驱散此地的原始驻民——各类隐藏的蛇虫蚁兽。
这片山区的山体多以石头为主,除了他们已经学会辨识的赤铁矿石与磁铁矿石之外,还有大量普通的石头。这些石头被斧凿一一撬开,成为了他们搭建冶炼所以及铺设道路的主要材料。
刘子晔全程或者由夕映带人、或者由靳劼带人随身跟着,穿山越野,几乎将整片山区所有人力可达之处,一一跋涉而过。
有些地面的表层,不易发现矿石的存在,刘子晔就继续用随身携带的磁石指南针,通过指针的转动幅度,确认地底矿藏隐没的深度。
整个探测的过程,被她一一详细记录,并且做出图纸标注。
那份矿藏勘测图纸,一点点被她的勾画和标识符号填满,刘子晔内心的充实感也日益盈增。
就她初步勘测的情况看,这里的铁矿储量,绝对不容小觑。
另一边,燕塞湖北岸松林外盐湖。
此时,盐湖湖岸上,再次聚起了一波来人。
总数不下百人,正在湖岸旁的砂石地面上,热火朝天的建造营地,搭建盐卤工坊。
西关刺史王彦朋以及上次那位私兵首领谷梁志,赫然就在这群人当中,充当指挥调停的角色。
那日与西关小侯爷对面相扛之后,回去王彦朋与谷梁志二人商议后,一起向燕京送去了请示的密信。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的密信送出去不到二十日,就收到了燕京太子的最新指示。
信中说太子已经同步晓谕了西关小侯爷,叫他们若遇西关小侯爷不必刻意隐藏行迹,并说他已经派了另一队盐工与匠人来支援,其他人手叫他们就地相机择取,保事无外泄之险即可。
收到信时,王彦朋诧异问谷梁志:“殿下这……显然是,早已决定了要将此事晓谕西关小侯爷啊。”
谷梁志也觉奇怪,毕竟此前他们才入西关郡,掩藏行迹探查矿脉之时,一直都是刻意避讳着,不敢将此事泄露给多一个人知晓。
他想了想道:“或许,西关小侯爷早已发现了我等行迹,甚至早于第一次我等在盐湖相见……并在当时就已经猜测出了我等身份,当即已经与太子进行了联络。”
王彦朋神色一凛:“我们竟然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露了行迹?可是,这西关小侯爷又如何提前得知,咱们是同太子有关系?”
谷梁志也想不通此间缘由,摇了摇头。
却又很快笃定的道:“虽不知具体情由,但西关侯府当中,定有高人。”
王彦朋毕竟也是出身范阳王氏大族,出仕多年,冷静下来分析道:“西关小侯爷虽然落魄,皇帝也对其甚为不喜,但眼下,殿下却也没有为了西关郡尚未探明的矿藏矿脉储量,就冒险叫这位同为圣祖嫡孙的小侯爷彻底封口。既然无法封口,干脆拉为同伙,还能少了一方的顾忌。可是,观太子之旨,并没有任何要西关小侯爷也参与到盐湖开采,分一二分利的安排。想必这西关小侯爷,定是以此事作为交换,向太子殿下讨要了些别的好处。”
谷梁志赞同道:“不错。西关小侯爷这侯爷当得,一无封地二无爵禄,堂堂侯爷被逼的到处与人强作买卖为生计。有这样能捞点好处的机会,必然不会放过!”
“既如此,太子殿下已有安排,为我们剔除了小侯爷这一掣肘,接下来,就是你我二人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王彦朋想到那片一望无际,雪白雪白的盐矿湖,仿佛看到了自己今后通天的官途。
谷梁志同样心情不错,这些他倒是免了不少束手束脚。
不说西关郡内是否还有其他丰裕的矿藏,单是这一处盐湖,就够他做出为自己的履历表增光添彩的一笔!
谁说这西关边塞是个荒凉贫瘠破落地?
叫他来看,简直是个风华物宝之地!
开一片盐矿,开出一片青云直上的前途!
与此同时,西关侯府当中,杜晖手中接过一封来自燕京的太子私信。
信中,太子简短问候了西关小侯爷受父皇惩戒之后的府上日常。
最后说:“你我本为血缘至亲,奈何父皇亦是一片拳拳教诲苦心,吾身为兄长亦不可过度为你袒护。然则,吾深知你如今生计之艰难,已特向父皇求肯,允了你所提的那一块侯爵封地,就在西关郡的郡境之内,不日即有燕京旨意送抵西关。”
以及望其克己改过,盼有朝一日燕京相见云云。
阅罢,杜晖精神为之一振。
——成了!
第49章
小侯爷写往燕京太子的书信,就是由他杜晖起笔的,自然知道其中内容。
他们向太子求肯一块可供侯府谋生的封爵之地,并且看似态度诚惶诚恐、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所有西关郡两城十三郡的百姓聚居地,将封地选在了将西关郡那一大片杳无人迹的无人区以及周边。
虽则在图纸之上看起来地域不小,可若是刨除了那最中心的无人区,其余不过划进了极其有限的山脉余支与西北面的冻土高原地带。西关郡最著名的那些有御供之物产出的西塞湖、千松岭等,均被一一避开。
祈肯施舍一点生存之机的态度,可谓极尽卑微了。
太子与皇帝允了他这样一块封地,就与当初给西关王“最大”封地一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说起来,帝王是极尽恩慈的,惩戒期未满,就特准了授予方圆三四百里的封属地,更允其无需经由西关刺史府,由西关侯府自行开发利用之权,以图生计。
看看,他一个大周朝帝王,对先皇如斯宠爱的三皇子遗孤,任他恶名在外、愚鲁不堪,仍然恩威并济,以期其自强自新。
甚至连一般封王与侯爵的封地开采之权,都直授于西关侯!
那些至今偶尔还在朝堂上,试图为西关王后代说一两句话的朝臣,也大可闭嘴了。
但只有刘子晔与杜晖知晓,为了这一块封地,二人几乎要将西关王留下的图册与地方志翻烂了,才一笔一划、每一里地都精确筹划过后,才交给了太子这样一份祈求封地的求告信!
今后,在他们地图所圈画的范围内,西关小侯爷再次名正言顺的获得了封地,更重要的是,他们获得了这片封地之内的所有矿藏物产的直接开发经营权!
小侯爷如今正在进行中的铁矿开发,不需要再背负任何违背朝廷律令的风险。
当然,这也并不意味他们今后就可以大张旗鼓,尽可能的掩人耳目、低调行事还是必要的!
谁家的造反物资经营还要大张旗鼓了?
只不过这一个封地,给了他们很好的掩饰自己真行行动的表面借口。若没有这一点,他们西关侯*府突然之间那么多的人与物往铁矿山的方向输送,不可能不引起警惕。
杜晖站起来,手中握着那封书信,激动在自己这间小办事房内来回走动。
“好啊,真是太好了!”
“这个好消息,必须第一时间告诉小侯爷!”
想到此,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喊道:“闻昌、闻昌!”
郝闻昌与王秩几人正在另一间房内办事,点校下第一批要运往小侯爷驻扎地的人口与物资。闻言走了出来:“宜君,何事唤我?”
“你来。”杜晖径直叫他,待郝闻昌疑惑的走上来,便将小侯爷重获封地一事告知于他。
“真的!?”
郝闻昌一时间也惊喜非常。
“正是。你原计划何时启程去同小侯爷汇合?”杜晖问道。
“计划是五日后,小侯爷这次要的东西,主要以木匠、石匠、铁匠等匠人或者有意的学徒为主,这些人的招纳和入山准备,都还需几日筹备,方更稳妥。”郝闻昌道。
小侯爷如今所在的铁矿山,在今后的规划当中,渐渐的会打造出一片矿藏开发冶炼、以及矿工匠人兵士们生活居住的全套生态区。
而这片区域的管理和具体的规划经营,必须有人主持。
郝闻昌当仁不让的承担了这一职务,此次随队入矿区与小侯爷汇合,也做好了长期驻扎于矿区的准备。
杜晖略一沉吟:“这些你我今日就一同捋出个章程,交给王秩接手继续办。明日,你带着这封信,先行一步去找小侯爷!”
“成。”
计议已定,二人当即重整手中事务。
郝闻昌既然明日即行,那必然不可能就让他携带一封信前去,已经筹备好的,可以随行的匠人和物资,都可以提前随同郝闻昌出发。
侯府之内,一片热闹欢腾。
沁阳大街上,一处再寻常不过的馄饨摊,摊主在忙碌着给几位客人住馄饨之余,双眼滴溜溜的直看向侯府方向。
此人正是当初池牧到西关郡之后,所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禁卫军暗卫,专为监视探报西关小侯爷举动,并通过暗卫这条线,直接上报燕京。
看到西关侯府这连日的举动,暗卫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动万分!
西关小侯爷总算不老实了……
啊不是,经过他艰苦卓绝一整个冬天又一整个春天的蛰伏,终于发现重要线索——
西关小侯爷他竟然不规矩!
一直乔装负责探查西关侯府动静的禁卫军暗卫,本以后自己终于发现了西关侯府的大动静。将打探到侯府的多方举动禀了上线之后,暗卫满怀期待的等待回信,连馄饨摊儿都不出了。
最终等来的,却也只是一个,一切正常,指示他继续蹲守的指令。
暗卫:……
虽然他是暗卫,可是这个任务,是不是太过暗无天日了一点啊!
究竟什么样的动静才叫不正常,难道要他等到西关小侯爷拉起大旗造反了,才叫不正常?
要是这样,首领你们不如干脆将我等调回去算了!
谁人不知,西关小侯爷日日早晚轮流为皇上和太子祈福敬愿,府内府外,提到皇上和太子,那骨子里的崇敬和热望,恨不得逸散到七八里外。
这煌煌大周朝,就是各地封王反个遍,也绝不会有西关小侯爷这怂包蛋的一支好吗???
大周朝都城燕京。
春末夏初,大周朝的皇帝再次带领群臣,离开燕京绵延十几里的巍峨皇宫,南向去往燕京陪都的避暑行宫。
帝王出城,随行的王公侯爵与高官家族子弟,扶老携幼,规模宏大。这个时期的都城,除了皇帝与王公贵族大臣们平日里主居的北城区,无论是宫殿、宅邸,还是主要道路,都铺设了平坦的青砖、或玉石地面,其他普通百姓们聚居的区域,虽然有着都城的车马潇潇与行人如织,但无一不是简单原始的土路。
这个时期的主要动力都是畜力,所有重要的道路,都有畜力行走的痕迹,烟尘与动物粪便,以及由此发酵产生的复杂混合气味,是普通百姓区域,最为常见的景象。
百姓们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可帝王和大臣们就不行了。
因为避暑行宫位于燕京南向,皇帝的仪仗,以及大批王侯高官的车马队伍,必然需要穿南城而过。
提前半个月开始,帝王出行将要经过的道路,就被彻底封闭了起来,禁止任何百姓通行。
大周朝立朝已近三十年,燕京这座都城经过了三十年的发展,早已没有任何一条主街不是行人如织。接到再一次的主街封闭通知之时,在这几条街上置办了商铺铺面的百姓,忍不住抱怨。
“自去年起,这光武大街封了几次了?我这一个小小铺面,才开了不足三年,本都赚不回来,现在一年到头,能开门的时候,还不到一半!这样下去,可还了得?”
接到了消息,正收拾摊位的手工小贩道:“你小小声,别叫官爷们听见咯!”
商铺老板是真的气愤:“你当然可以少点抱怨,光武大街封了,大不了你挑着摊子挪到西城集市去,可我可是钉在了这里,哪也去不了哇!”
谁知那小贩苦了苦声音说:“谁道我要去西城支摊子了?唉,我倒是想哟!”
这小贩寻常定时在商铺门前,两人时常照面,互相之间也算的熟识,因而商铺老板诧异问:“怎么,难不成你还要歇业不成?家里老小,不等着你买米买肉了?”
“我被里长摊派了这一轮的洒扫嘞!”小贩苦道。
商铺老板一听,顿时了然:“你倒使些银钱去啊,少叫这等摊派轮到自己头上!”
“这回不成啦!咱们圣上这一次仪仗,加上陆陆续续的王公贵属家眷,据说前前后后要一个月的时间,陆续迁往凉宫周边。从明儿个开始,到圣上銮驾出行起,整条大街都必须干干净净、香香喷喷,此后每日夜里,都要及时清扫。你想想这么长的时日,想要不摊派到自己,那要使多少钱来?!”
小贩如此道:“只能先紧着,若能偶得空闲,叫我去老板你说的西城出几次摊儿,也就谢天谢地了!“
商铺老板眼睛一瞪:“什么?现在是三月末,也就是这一回要封到五月头上?”
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个消息,气到昏过去了。
明明在他几年前决定买这间商铺的时候,光武大街那个繁华与热闹,怎么能料到,自己花了那般大价钱,置办了这间商铺,就轮到了光武大街百般不顺,如今能搬走的都搬走,燕京城的百姓,也因为这里时常封闭,渐渐的不爱来了。
如今,他就是想要将商铺转手,怕是要比当年他入手的价格打个二三折,都不一定出的去!
看着商铺老板一脸的颓唐菜色,小贩默默收拾了自己的摊板货物,两人各自消沉无声的道了别。一个月以后,是否还能再见,怕就谁也难料了!
第50章
四月初,朔望日。
大周朝天子銮驾自南宫门绵延而出,轻甲满身,头顶红缨的禁卫军,当先开道。铁蹄踏过平整又湿润的街道,亦不曾荡起半分烟尘。
之后陆续是宫中的太监与宫女,手持香扇,皇帝的那驾两丈高、十六匹马的辇车,碌碌前行。
车内,金丝软枕靠垫上,大周朝的皇帝刘坚,正松散舒适的靠坐在上头。
辇车的紫檀桌案上,放着一樽西胡进贡的橙黄色琉璃盏,盏中盛放着打的细碎的碎冰,与牛乳和紫色的冰果切块、天山蜂蜜均匀搭配,单是瞧着色泽就鲜亮晶莹,凉意沁人。
刘坚体型大,一到了夏日就极易盗汗,最是受不得热。
不仅年年必须要早早的搬去凉宫,这等镇热的冰饮,也日日不间断。此时正舒舒服服的,时不时用一些,压下心头的热意。
与此同时,刘坚对面而坐的,还有另外一人。
若论此人相貌,与刘坚着实有五六分相似,就连年岁看着都不相上下,正是翼阳王刘擎。
“皇兄,听母后说,您夜里见风头疼的毛病,总也不见大好,这样的凉物,进的多了,阴寒之气浸体,总还是不好的。”刘擎面前也有同样的一盏,是刘坚叫太监赐了给他的。
“用你多话?这大热的天,再不用点冰的,还如何过?”
刘坚瞪了他一眼,不满的反驳。
这般话,若是旁人说来,刘坚定然第一时间就要发脾气。
他当皇帝这么久,怎么可能连这等小事,都还要听旁人来无故啰嗦。
但此时说话的人是刘擎,刘坚虽然也不满,但到底并非是动了真怒,只是略带了些嗔意,反倒显得亲近。
刘擎也顺坡下驴的笑道:“是是!皇兄向来沉稳有度,心中都是有数的,是我一时多嘴,皇兄你可要绕了我这一遭!”
刘坚剜他一眼到:“这次,我倒是能饶了你。等你南下到了封地,若是交给你的差事办不好,再来哭着求我饶你,可就不管用了!”
“臣弟明白,臣弟明白!皇兄郑重交代的家国大事,臣弟总是日夜不寐,也必定把他办好,决不叫皇兄失望!”刘擎听他主动提起南下封地之事,连忙一叠声的保证。
“哼,姑且听你吹吹,到时候朕要看你的政绩说话。”刘坚并不放过他,继续捶打。
“臣弟请皇兄时时考校!”
刘擎笑着脸再次向刘坚保证,他看了看刘坚神色,见刘坚只轻轻嗤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他试探着问:“皇兄,臣弟是甘愿为了皇兄南下,叫地方上那些子孙们,都好好懂懂规矩。只是不知,朝堂上会不会有人在您耳边聒噪啊?”
刘坚闻言,神色才总算真的冷了下来。
他翻起眼皮,神色不善了看了刘擎一眼。刘擎后背一紧,连忙滚起身子,在车厢当中伏地:“臣弟失言,请皇兄责罚!”
“啪啦——”
刘坚原本执在手中的银勺,被他一把掷在了琉璃盏中。碎冰与果肉震荡,洒了一桌的紫色汁液。
刘擎再次叩首:“请皇兄责罚!陛下乃四野大周之主,天下至圣之帝!您既说了要臣弟就藩,自然是一言定乾坤,谁人敢来聒噪?是臣弟失矩妄测了!只是皇兄,大周朝野上下、百姓黎民都还需要您,您千万莫要因臣弟的过失,而有伤龙体啊!”
说罢再次“砰”的一声,叩首于辇车车厢。
“哼。”
刘坚自鼻腔溢出一声重重的哼声,目光却从伏地的刘擎身上移开,往前方长长的仪仗队列看了过去,一时间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襟的刘擎,总算听到了刘坚再次响起的粗重嗓音。
“起来吧。”
刘擎连额头上的汗都不敢轻易去擦,稳着自己强行再次坐会原位。
刘坚见他这般,似乎心情好了许多,像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道了句:“瞧你那点出息,还和小时候一般无用!不过吓吓你,就这样一副样子!”
刘擎忙道:“臣弟打小就是这般无用,跟皇兄那是天壤之别!”
“行了,把你的冰盏用完,去太后的车辇陪陪母后吧。时日无多,趁现在人还在燕京,好好尽孝。”刘坚道。
“皇兄教诲的是,臣弟明白、臣弟这就去。”
刘擎说罢,端起自己面前的琉璃盏,将大半盏碎冰和果肉,囫囵吞枣一口气灌了下去。
冰凉凉的一坨进入腹中,刘擎只觉整个肚腹已然痛失所有知觉。
他牙齿打颤的向刘坚叩首行礼,这才踉踉跄跄下了车辇。肠道冰如坠窟,却也丝毫不敢停歇,当即着人送自己去了太后的辇车上。
刘坚看着刘擎这般恭谨顺从,胆小如鼠的样子,心情似乎好了些许,再次靠回软垫。
辇车上侍候的太监,已将桌案上翻出的冰盏清理干净,重新换上了一碗新的,还冒着冰气的果乳上来。
刘坚扫了一眼,却没有再闲适的一匙匙嚼冰,而是微微锁了眉头,陷入思索。
御辇车架队伍的后方,由禁卫军中军护持阻隔开的,是另一辆规制逊于帝王车辇,但同样也有着黄色天子照顶,大周朝的太子刘子陵坐于车中。
除了一名随车侍候的太监,车辇之上再无他人。
车轮碌碌声中,刘子陵静静坐在车厢内,手持一卷《孟子》习看。熏香的香炉,反追着车轮行驶的方向划出一道弯曲的折线。太监跪坐在旁,无论是添香抑或添茶,都举动轻盈,不发出丝毫声音。
“笃—笃—笃—”
突然,车辇的窗棂传来三声短促低沉的敲击声。
刘子陵恍若未觉,仍然不分神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跪坐着的太监,则自然的直起了身子,将车辇的窗棂轻轻推开,稍稍探出去,同来人低声交流了几句。
窗棂再次被掩上。
太监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躬身行了个礼:“殿下。”
刘子陵淡淡应了:“说罢。”
“翼阳王从陛下的车辇下来,去了太后处。瞧着下车之时,行走不很便利,脸色也不是很好。”太监一叠声,音调平稳的禀道。
刘子陵听完却微微抬起了头,问:“翼阳王径直上了太后车辇?”
太监躬身:“是的,殿下。”
车厢再次陷入一片沉寂,须臾,刘子陵重新将目光聚在手中的书页上,翻起起来,仿佛从未听到这个消息一般。
终于得了太子明令,准备开始大展身手的王彦朋与谷梁志等人。
开始了盐湖开矿全面铺开的准备工作,除了太子又新派的工匠以及账房记事先生外,要想快速的开掘这样一处盐湖,需要的人手绝不在少。
虽说是太子私采,但因为有他这位一郡刺史在,完全可以将此事办成为,为朝廷合理合法合规的开采样子。
既如此,在西关郡当地征几轮役民上来,不仅这些西关郡的百姓本就很少往外郡走,不会走漏了消息,而且,役夫征集的从来都是最底层的贱民,至多给他们口吃的,在矿区扎一扎营帐,让他们有个遮阴睡觉的地方,再无其他开销。
赚哪!
他将此次的役夫征派任务派给了刺史府一个西关郡当地的役吏,叫他去按着役力的分派招人来,想着苻氏一族与西关侯府的牵连,又特意嘱咐,尽量避免征发苻氏族人。
然而那名役吏去忙活了两日后,苦着脸回来告诉他:“大人!这虞城上下,没有闲人啊!”
王彦朋不解:“春忙已经过了,虞城几千户,如何会没有百余赋闲之人?”
“大人,您有所不知,现而今,但凡有点手艺的,又或者只是有点头脑和力气的,都去了西关侯府上工!”
“西关侯府上工?”王彦朋一惊非小。
“是哇!”
这名役吏道:“大人您忙于庶务,怕是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西关侯府在咱们西关郡各地都发布了招工令!无论是什么工匠西关侯府一概全要,甚至哪怕你就是会唱个曲子挥两板斧头,都能给你收了。而且……而且……”
他说到这里,有点磕绊。
王彦朋问:“如何?吞吞吐吐做什么,快说!”
“而且……西关侯府的招工,工钱待遇实在是好的无人能够拒绝!应工期间包吃包住,工钱可以根据每个人的能耐去自己谈,多的一个月几贯的都有,少的也有一贯多!还能由应工的人自己选择工期时长,两个月、四个月、六个月短期的,又或者一年、三年、五年长期的,都是应工的人自己说的算啊!哦对了,还有,这去应工的人,西关侯府每人还按照你的工期长短,给你批医药钱。一进去,你若是手艺能耐欠些火候的,长期的工匠都有专门的师傅,一对一传带,即使你是短工,也会有人先带你上两三天的课,才给你上工,而且这教学的时日里,照样一般无二的给算工钱!”
“这……这……”
王彦朋一时无言以对,因为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啊!
堂堂西关侯府,大周朝野上下,哪一家王侯有这样雇人的?
就是那些必须要雇人的商贾之户,也没听说,有这样连医药费,并且给着工钱让你上课的哇!
那名役吏说着说着,也羡慕的眼泪直欲流出:“若不是小的在这衙门里脱不开身,有这样的赚银好门路,定然早也要去了!”
王彦朋瞪了他一眼,然则此时却不是处置他不当言辞的时候。
他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西关侯府,招纳这么多的工匠,究竟意欲何为?”
这个问题役吏回答不了。
王彦朋挥了挥手叫他先下去,一时愁云惨淡。这可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