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枝一愣。
“你不能保证魔族所言句句属实，更不能因其生前遭遇，去断定她们成魔后之后会做出什么举动。生逢乱世，戒心永远要在慈悲之前。”
“你不能保证魔族所言句句属实，也不能因生前经历去评判他们之后会做出什么举动，生逢乱世，需时刻保持戒心。”
弥枝张了张嘴，那句“那你为何如此轻易收我为徒”终究是咽了回去。
刚刚戚白雾的话提醒了她。
她如今虽然伪装成了另一个人，但行为举止，说话方式总归是差不了多少的，沈衢尘应该也是看到了一些故人的影子，才会对她如此上心。
不，他们之间，连故人都算不上。
就在弥枝心绪复杂之际，天际尽头，一道剑光长虹贯日，悠远的钟声穿云裂石，震彻整座羽山。
“糟了。”宣衡脸色大变：“是我母亲来了！”
几人立刻冲出密室，只见半空之中，两方人马已然形成了遥遥对峙之势。
一方身着白雾金边院服，气势肃杀，为首的，是一位黑发高束的女子。
——如今的空桑国君，戚白霜。
另一方则是以陈元修为首的铜雀楼众人，个个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戚白霜比幻境中年长很多，黑发一丝不乱束在头顶，像是察觉到有人前来，灰白色的瞳孔漫不经心朝下撇了一眼。
二人身后，身着黑红色和白色金边弟子服的两宗弟子静静耸立，等待指示。
宣衡喊道：“母亲！”
“胡闹！”戚白霜神色一厉，喝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宣衡顿时缩了缩脖子。
戚白霜的视线在弥枝身上短暂停顿，最终落在沈衢尘身上，微微颔首：“小儿顽劣，这段时日，承蒙沈宗主照顾了。”
沈衢尘淡然回礼，并未多言。
“母亲，姨母就在下面，百里文宏那畜生自她入魔后便将她囚禁在此，用傀儡丝之术操控至今。姨母如今神智已无，与魔族无异！”
陈元修闻言勃然大怒：“一派胡言，什么傀儡丝，我羽山闻所未闻，倒是你空桑太子无故出现在我羽山，打的是什么主意！”
戚白霜置若罔闻，只嘲讽地看着宣衡道：“你离家这么久，我以为你至少能把人干脆利落地带出来。”
宣衡闭上了嘴。
戚白霜这才将目光转向对面的陈元修，眼底有毫不掩饰的杀意：“陈元修，把我的人交出来。”
陈元修皮笑肉不笑地道：“国君说笑了，您要的人，早已是我铜雀楼主母。只是不知国君为何早不要人，晚不要人，偏在她不幸被魔物杀害之后，才兴师动众地前来问罪，国君是否，有些为难人呢？”
旁边一位阁老忍不住哼道：“跟这妇人废什么话，将他们打出羽山便是！”
戚白霜笑容意味不明：“你确定吗，陈元修。”
“陈元修，我再问一次，交，还是不交？”
那阁老还要再说，却被陈元修一把拦住：“羽山无意与空桑开战，但若国君步步紧逼，我等为证清白，也只能奉陪到底！”
这是要死不认账了！
戚白霜喝道：“宣衡！”
宣衡长剑早已在手，回头看了弥枝一眼，咬咬牙，提剑冲进了密室中。
一阁老大喝：“拦住他！”
宣衡虽然修为不深厚，但身法胜在灵活，加上空桑这边有人相助，铜雀楼掠下几位阁老来阻人，竟然连他衣角都没沾到，被人一股脑溜进了密室。
铜雀楼一众阁老估计没这么被人打过脸，气得七窍生烟，指着戚白霜道：“你......！”
戚白霜连眼皮都没掀：“阁老也是飞升失败，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还是不要动气的好。”
陈元修面色难看，心一横，对旁边一弟子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不好！”弥枝瞬间反应过来：“他们想毁尸灭迹！”
话音刚落，数道剑光已至面门。
沈衢尘眸光一寒，一把扣住弥枝的手腕，挥袖将人卷至身后，将来袭剑光尽数震碎。
弥枝惊疑不定地看着密室的方向。
暴雨骤然而至。
豆大雨点砸落，铜雀楼和空桑弟子已杀成一团，剑光在雨幕中爆开一片火花。
戚白霜与陈元修谁都没有动，在雨中遥遥对峙。
弥枝被淋得睁不开眼，躲在沈衢尘宽大袖袍下，隐隐听到陈元修的声音：“国君执意如此吗？！”
戚白霜回了什么弥枝没听见，突然，密室入口一声巨响，水花与碎石冲天而起。
一道人影倒飞而出，被戚白霜一只手拦下，正是宣衡。
宣衡脸上满是惊骇：“姨母她......”
只见那炸开的废墟之中，一面巨大的琉璃镜面从地底缓缓升起。
镜中光影流转，琉璃镜越来越淡，直至透明，下一瞬，一道身影从中缓步踏出，半身血迹斑斑，左手拎着被削成人彘的百里文宏。
是戚白雾。
四周的喊杀声，剑气以及暴雨仿佛与她隔了一层防护罩，戚白雾一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眉目低垂，先前跟着宣衡冲入密室的阁老生死不知倒在地上，戚白雾突然一脚踩烂了阁老的脑袋。
“噗嗤！”
浆水四溅。
戚白霜脸色煞白：“姐姐......”
陈元修指着戚白雾疯狂大笑：“看见了吗，戚白霜！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一个嗜血的魔头！你不是想带她回空桑吗？去啊！你把这个魔头带回去，让全天下看看你空桑窝藏魔族！”
“看啊！这就是你要找的人！！！你不是想带她回空桑吗，去啊，将她带回去，将这个魔族带回空桑！”
戚白雾缓缓抬起眼眸，盯住了陈元修。
只此一眼，滔天黑雾从她脚下滚滚而出，刹那间席卷四方，那些修为稍弱的修士连反应都来不及，瞬间便被黑雾吞噬，惨叫声此起彼伏，下一瞬戛然而止。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魔息和灵力推着暴雨在黑夜中炸开，数十名炼虚以上的强者威压齐齐降下，弥枝瞬间变了脸色，被压制的喘不上气来。
浓雾散去，十几颗头颅滚落在地，无头的尸身被数只从影子里钻出的魔物争相啃食。数名凭空出现的女子围拢在戚白雾身边，没有五官的面庞齐刷刷转向陈元修，突然齐齐发出一阵咯咯笑声。
雪白闪电划过天际，铜雀楼阵营中，有几位阁老眼中异常惊恐。
“陈阁老。”戚白雾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陈元修大骇，先发制人地厉声喝道：“妖妇！羽山待你不薄，百姓更是供养你多年，你却与魔为伍，残害同门，如今更是堕落成魔，杀害我羽山女子数十人，甚至假死诱骗我等为你复仇，还不束手就擒！”
“闭嘴！”戚白霜怒斥：“戚白雾是我空桑族人，你有什么资格开口！”
天边闪电撕过，裂开一片天幕。
戚白雾对两人的争吵充耳不闻，她只是低下头，重新注视着手中战栗的百里文宏。
戚白雾掐着他脖颈的手指微微收紧，似乎在欣赏他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
百里文宏察觉到她的视线，抖了一下，他似乎有话要说，但脖颈被戚白雾掐在手里，只是发出几声“咔咔”声，说不出话来。
突然，戚白霜身影一闪，出现在戚白雾身旁，一把夺下了那个人彘：“陈元修，若还想要他的命，就解开戚白雾身上的傀儡丝！”
陈元修否认道：“老夫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的傀儡丝......”百里文宏拼尽最后力气张大嘴，口水混合着血水顺着下巴流下，发出嘶哑的嚎叫：“......她的傀儡丝早就解了！！！”
戚白霜握剑的手猛然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的戚白雾。
戚白雾正歪着头，那是一种在研究什么东西眼神，良久，她缓缓道：
“戚白霜。”
良久，她缓缓道：“戚白霜。”
那不是姐妹重逢该有的语气，更像是在确认一个名字。
“解了？”戚白霜的声音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什么时候解的？解开了为什么不回来？”
戚白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为何会知道傀儡丝？”
“是有人告诉她的！”宣衡冲了过来，吼道：“她为了你，尚未登基时就遍寻天下名医，就为了弄清楚你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她这一生所求，不过是想让你回家！得知这一切皆因傀儡丝而起，她继位之后，便不惜耗费国力去做剥离傀儡丝的试验，失败了上千次，如今终于成功，便立刻带人来救你！”
“宣衡！”戚白霜厉声喝止。
宣衡死死盯着戚白雾麻木的脸，突然道：“你不是恨吗，你不是含恨而死，才走火入魔的吗！”
他猛地抬手，下一瞬百里文宏不受控制地飞来，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宣衡掐住百里文宏的脖颈，将他活生生拖到戚白雾面前。
炼金剑悍然出鞘，宣衡眼也不眨，一剑刺穿了百里文宏的腹部！
“噗呲——”
“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云霄，众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竟会突然发难，无数兵刃出鞘声响起，齐齐对准了他。
宣衡他神色癫狂，双目赤红，看起来比戚白雾更像个魔族。
雨水和血水打湿他的脸，他紧紧盯着戚白雾，一字一顿地逼问：“那就杀了他！动手啊！杀了他们所有人！”
雨雾弥漫。
“你连自己究竟在恨什么都快忘了吧？！那你还复什么仇，消什么恨！你干脆死在‘螓首’手中，让我们给你报仇，也好过在这里给我们添乱！”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戚白霜猛地给了宣衡一巴掌，眼中泪水终于决堤，混合着雨水滑落。
“闭嘴！”
宣衡被打得侧过脸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